一想到邱明极为狡诈,李鸿章立刻又想到这是一个陷阱,针对他李鸿章的巨大陷阱。两个独立师战斗力很弱,邱明肯定是知道的,这时候还让他们攻打官亭,是否想让自己在得知胜利,头脑发热,就那么急冲冲率领庐州主力去增援六安,而邱明所部埋伏在路上,打自己的伏击。
李鸿章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围城打援是叛匪拿手好戏,自己龟缩在庐州,那些叛匪一时难以下口,把自己引诱出来,在路上打他们习惯的野战,对叛匪来说,显然比强攻庐州更好一些。
可正因为邱明狡诈,也许他算准了自己不会上这个当,计中又藏了计呢?自己不增援六安,结果就是六安不保,潘鼎新全军覆没,让庐州自己各部自上而下都沮丧不已。
一想到攻占六安,李鸿章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真要攻占六安,以邱明的实力,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直接将主力开拔上来就是!只要邱明的主力到六安城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攻打城不高墙不厚的六安,自然用不了多大工夫就能攻下。
……难道叛匪主力现在还没集结完毕?这两个独立师是有意识送死,好让自己疑心,不敢将六安城里的潘鼎新接应出来?
想到此,李鸿章一个转身,眼睛死死盯着杨鼎勋,阴沉着道:“少铭,你马上派人到霍山、桐城、潜山、太湖一带查看,看看那边是否有叛匪主力活动!”
“喳!……大人,叛匪不都在六安,到那边去查看什么?”现在安庆府大都在南方解放军手里,那边抓探子本领很高,自己这么急派人过去,不是让那些探子跳火坑?杨鼎勋有些不理解总督大人为何如此紧张。
“不用多问!快去,让那些人速去速回!”李鸿章显得有些急噪,跟杨鼎勋交代完,又扭头问钱鼎铭:“这几天江宁探子有没有什么新闻?”
“自从上次探知叛匪四艘兵轮停靠于蒲包洲后,最近长江封锁严密,无法与那边联系上。”钱鼎铭摇了摇头,说完,钱鼎铭又继续道:“不过最近上海那边洋人有不少谣传,说是江宁叛匪第一集团军主力正在朝上海开拔,也许今日就要攻打上海了。停泊在上海的洋人兵船最近纷纷离港南下,城里洋人或是随船而行,或是出城而居,恐怕叛匪攻打上海近在眼前了。”
没听到有关叛匪想要对庐州如何,这让李鸿章有些失望,至于上海那边局势,又让他心烦。
李鸿章现在最关心的是庐州这里,而不是上海,虽然上海丢了,他这个两江总督又要受朝廷训斥,可庐州丢了,自己这条性命都要不保。
三天后,庐州城里两江总督府大堂里坐满了军官,众人坐在两旁放肆地喧哗着。
若是在湘军,曾国藩是万万不允许他的将领如此没有风度,那些至少是生员名分的军官也懂得如何体现出自己儒生身份。
淮军就不成了,李鸿章在这方面放的很宽,淮军中不光有秀才,还有文盲,军队中当地人有之,皖北土匪也有,更多的是投降的太平军。这样一支军队,要是表现的温文尔雅那才是怪事。
“大帅到!”
随意坐着的军官闻声急忙正襟危坐,侧目望着屏风后边。
没让他们多等,一身官服,面色红润的李鸿章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很是难得,李鸿章现在气色不错,嘴角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给人一看显得一洗往日颓废,突然变得年轻了,精神了许多,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很有当大官的气势,不象以前,怎么看怎么是个卧床多年,大病初愈后还没调养好的老人。
李鸿章现在心情不错,不是一般不错,而是很不错。
早上,杨鼎勋的探子将霍山、桐城、潜山、太湖一带情报送了过来,不出李鸿章所料,在那些地方并未发现有大股叛匪活动的迹象,至于六安州,在官亭打了败仗的匪独立第一、二师蹿到那边,与围攻六安州的叛匪会合,猛攻六安州。
六安那边告急还是一个劲传到庐州,两股叛匪会合后,围攻六安的叛匪已经多达两万多,只是潘鼎新在六安先是挫败叛匪主力数次攻打,王飞越、余剑所部又在官亭新败与杨鼎勋的勋字营,屡败之下,叛匪人数虽多,攻势虽急,却因士气低落,屡攻不下。
六安州现在还显得固若金汤——至少在武昌叛匪大股聚集六安之前,实情就是如此。
除了六安,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京师方面将一批军火运送到了海州,这些军火自然是补给他浴血奋战在对匪作战第一线李鸿章的。
李鸿章原来军火全是靠购买外国人军火,与自己的洋炮局、制造局制造。现在他的军火补给上出现了问题,他在庐州的洋炮局产量不高,质量不好,只能满足淮军部分需要。
至于洋人,自从风传叛匪下一步就要攻打上海后,上海的洋人大批逃离城市,那些做军火走私的洋人,就是在上海,他们也变成了秉公守法的好人,不再做贩运军火生意了。
无法利用上海大批进口军火,这对洋火器化的淮军来说,影响不可谓不大。现在海州这边有补给,虽然清单上列着都是些前装滑膛枪、炮,可有总比没有强。
有了补给,李鸿章低气又强了那么一点。
既然叛匪没有将主力投送到皖北战场,那么庐州的淮军全力增援六安,很有可能在六安打一场与温州叛匪交手后,第一次大胜仗。
现在李鸿章就是来做增援六安的部署来了。
“各位,六安州有难。”李鸿章一坐下就说了一句大实话。
下面坐着的军官们挺起了胸膛,等着大帅后面要说的,六安州有难,这已经不是他们初次听说了,他们更关心现在是走是留还是救援六安。
“……我们不能见死不救,要将陷于重围中同僚营救出来。”
听到大帅做出救援决定,下面立刻炸了锅。虽然上面李大帅还要继续说,可下面在坐的已经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见解。
屡败屡战不光让李鸿章苍老了许多,他的那些手下对前程也没什么信心,现在不过是为了守卫自己家乡,捍卫自己家产,才鼓起勇气留在庐州准备与叛匪决一死战,六安州应该由六安人保卫,关他们庐州人何事?
淮军中埋伏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蠢的兔子也不可能在一棵木桩上撞个没完没了。这些将领自然不会对援救六安有多大兴趣。
“肃静……肃静!这里是官府衙门,不是你们家后花园,如此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李鸿章不由得生气起来,自己都舍得把血本投下去博一笔,这些人为何还如此瞻前顾后?
等下面安静些了,李鸿章开始诉说自己意图。
“六安为我西大门,乃庐州之屏障。六安存,庐州固,六安失,庐州险。此我不得不救援之因。匪邱明部主力还在湖北襄樊一线,自襄樊至六安,沿途重山恶水,非数日所能到。现胡匪屯兵六安城下,久攻不克,气焰大为下挫,自湖北增援之王飞越、余剑匪部,兵少械劣,士无斗志。此正是我与胡匪决战之事!望众位齐心协力,打破叛匪不可战胜之神话!”
“大帅,王飞越、余剑均为投降叛匪之奸人。此次一定要活捉此二人,以正国法!”
李鸿章看了眼厉声说话的吴毓兰。“此事我自有分寸,你等不用操心。”
“大人,不知大人找我何事?”
大堂里做完部署,李鸿章将钱鼎铭单独留了下来。
走入后房,钱鼎铭刚坐下,又抬抬屁股小心询问。
李鸿章摘下官帽,坐在椅子上,端起佣人送上热茶,低头品尝起来。喝了两口,李鸿章头也没抬,询问道:“调甫,听说你跟王飞越很熟?”
钱鼎铭吓了一跳,王飞越现在是叛匪独立师师长,李大人说他跟王飞越很熟,那就是说自己在私下通匪了。
钱鼎铭急忙辩解道:“大人,小人只是以前跟王匪见过两次面而已,并无深交,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小人就觉得这个王飞越面相奸诈,非忠厚之人,谁想他竟然投靠叛匪,成了不忠不孝之辈!真是令人愤慨啊!”
李鸿章见钱鼎铭急不可耐要跟王飞越洗脱关系,不由得放下了茶碗看着有些心虚的钱鼎铭。
“调甫不用多心,我知道你以前跟王飞越有些来往,不过当时王飞越是黄州团练大臣,跟咱们都是一殿之臣,你与他来往,算不得通匪。”
“大人英明。”钱鼎铭略松口气,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贴在后脊梁的内衣都湿透了。现在只要跟匪挂上点关系的,马上就叫你人头落地,根本不考虑你是官员,还是乡绅。钱鼎铭可不希望自己死了个冤哉枉也。
见钱鼎铭偷偷擦拭额头淌下来冷汗,李鸿章放下茶碗,平心静气道:“调甫,我打算让你到王飞越那边走一趟。”
“……啊?王飞越那边走一趟?”钱鼎铭第一感觉李大人这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惊讶过后,钱鼎铭马上反应过来李大人为何说这话。钱鼎铭探出身子,小心问道:“大人,是否说服王飞越重新回到朝廷这边来?”
“正是如此。”李鸿章随手从桌子上抽出两封信笺,递给钱鼎铭。“调甫你先看看这样可行么?”
钱鼎铭毕恭毕敬接过信笺,打开扫了两眼,抬起头看着李鸿章,疑惑地问道:“大人,这实授王飞越闽浙总督是否合适?总督乃封疆大吏,一直以来都是朝廷任命的,没有圣旨,其他人如何当真?……况朝廷要是不认,恐大人今后多有不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