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藏匿的时光》


 1-1

    「今天是你久违重回校园生活的日子，我不在你身边是不是很孤单啊？」

    「不会啊，你现在不就在陪我聊天吗？」孙小鹿站在镜子前再次确认自己的仪容，无奈笑着反驳以后看着自己眼下的黑眼圈，才又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有点紧张。」

    「来放轻松，跟着我深呼吸、吐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你那里没有一个人认识你，你都晚四年才回去念大学了更不会有熟人。况且当年的事情也早就都结束了，所以你不需要害怕。」

    俏皮可爱的嗓音带着安抚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孙小鹿闭上了眼深呼吸了几次，这才感觉自己舒缓了一点。

    「盈盈，谢谢你，我好多了。」

    「你太见外了，我们之间还需要道谢吗！」杨盈盈故作生气地质问只持续了短短地三秒，很快地就笑了出来，「好啦，你该出门了。你知道的吧，只要你有不安的时候，我都会在的。」

    「我知道。」

    孙小鹿在四年后重回校园，看着身边周围走动年轻朝气的面孔，她顿时觉得自己有种格格不入的突兀感。即使面上保持镇定，但手心已经有了一层薄汗，一双眼四处张望着却找不着方向。

    这时不知从哪儿开始传来了小小的骚动声，接着便听到了有人用大声公说话。

    「来来来！新生往这里走，别搞错方向了！」

    孙小鹿寻找着声音的方向，这才看见了两个男生站在交叉处，一个手里拿着方向牌子撑着上身，戴着鸭舌帽看不太清面容。另外一个拿着大声公的男生身上带着不少饰品，眼神很明亮。

    多亏了这两个男生的指示，她这下终于摸清了方向，跟在新生的人潮里往前走。

    在经过那两人时，却听见一道声音：「往前走到底右转就是新生集合的地方了。」

    这音量彷彿像是刻意给她提醒，回过头却见手里拿着大声公的男生笑着朝她挥手。

    「小心别走错囉，同学。」

    孙小鹿这才更加确定这人是在跟她说话，没继续深想下去，只是微微点头道谢便回过身继续往前走。

    上午的新生流程并不繁杂，但传统的类似于师长精神喊话不免还是会有，身边周遭有些人不是私底下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就是已经低着头在滑手机了，然而像这样枯燥的流程对于孙小鹿来说甚是久违，她其实有一点点的怀念。

    第一天的事情不多，回到教室以后很快就有几个学长姐跑了进来说要请大家吃饭，于是这么一大群人跑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

    在过去的路上有几位女孩子主动上前和孙小鹿搭话，充满友善和明亮的目光让她轻易地就融入了她们。

    餐厅不大却正好能够容纳他们这一群人，老闆和学长姐们似乎是熟识，十分热情的招呼大家。

    大家很快地点好餐以后一位染着金发的学长率先站了出来。

    「嘿学弟妹们好啊，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简单称呼我阿正就好，本人今年大四，身高刚刚好是一八零，平常没事会和朋友们去打篮球，如果有学业上的疑问欢迎随时来找我。」

    擅长热络起气氛的几个人也很快地把大家初识的那种尷尬感都给消除，几个眼力较好的学姐也看出有人内向并不想当眾做自我介绍也并没有勉强。

    孙小鹿其实也有点忐忑，总觉得自己比这些孩子们年龄大一些的事情应该说出来，要不然她始终觉得自己有那么点突兀，可偏偏她又没那个勇气。

    幸好学姊们见差不多了就直接巧妙的选择直接跳到下一个环节，几个人包括孙小鹿自己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餐点开始陆陆续续上来以后大家分成了好几个小桌，孙小鹿被刚刚来的路上的几个女孩子们拉到了一桌，其中一个女孩子叫言欢，人看上去有些冷淡但聊过几句以后就会发现她其实心思细腻，是个可爱的女孩。

    就在她们聊得正欢时，餐厅门口多了两位不速之客，阿正看见来人时有些惊讶，很快地就迎了上去。

    「程颖、驰放，你们两个怎么来这里？」

    「嗯……我们来晃晃的？」驰放想了一下，笑了笑。

    此时的孙小鹿还没有发现有个目光就这么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身旁的空位置忽然感觉有人坐了下来，她循着其他人的目光偏过身看了过去，第一眼认出这个人就是上午拿着指示牌的人，但是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直到那人摘下了帽子，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时，孙小鹿的呼吸一窒。

    阿正看着不发一语的程颖，不明所以的开口：「怎么了？难不成你们认识？」

    程颖的那双眼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她无声地和眼前的人无意义的对峙着，抢先开口说道。

    「我们并不认识。」

 1-2

    □

    孙小鹿到公车站时刚走了一班，下一班得再等十五分鐘，她站在午后的烈日下试图忽略从刚才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

    「我们不过四年没见而已，就已经是不认识的程度了吗？」

    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线，她没回头看，冷淡的回：「……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你现在一个人住哪？」

    孙小鹿叹了口气，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始终不在同一个频率，回过身就见他坐在长椅上看着她。

    「程颖，你没有必要做到这样。」

    他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的回问。「连关心也不行吗？」

    「不行。」

    孙小鹿回答的飞快，肯定明确的语气直视着对方，但实际上她手心已经微微冒汗，心跳也逐渐变快。

    程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见她仍旧硬着性子便先败下阵来，他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才发现不知何时孙小鹿竟变得比记忆里的还要更加瘦小。

    「但我还记得你作梦的时候会说梦话，说『程颖好厉害』！若要说我们不熟的话也未免太牵强？」

    「我怎么可能说这种梦话啊！」明知道眼前的人是一本正经地在逗她，但还是瞬间红了耳朵。

    「怎么不可能？你都睡着了，难不成你还会记得自己说过的梦话吗？我可是记得的很清楚耶。」理所当然的语气，眼眸里却含带着她熟悉的温柔。

    她不敢往下深想程颖是抱着什么样子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最后那句话就好像在告诉她，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她。

    孙小鹿不知道要怎么继续接下去，只好率先别开了视线。

    「欢迎回来。」

    熟悉的嗓音，是她最熟悉的人，单凭一句话就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程颖像是知道她的想法，直接肯定了她的猜测，在她回到校园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她在哪，甚至就这么出现在她的面前。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想再跟你们有任何联系，这样你有听懂我的意思了吗？」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用最伤人的话语面对他。

    「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

    孙小鹿不记得程颖是一个这么说不通的人，但此刻她真的觉得他十分缠人，不管怎么说他似乎就是听不进去。

    这时公车刚好驶近，她也放弃了和他继续无意义的对话，在公车靠近以后迅速上了车，一个眼神没有再看向过还停留在原地的人。

    就在她找到位置坐下以后正松了口气时，一道黑影却跟着从身旁垄罩了下来。

    孙小鹿抬眼就看见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是他时，她挫败的叹了口气别过头，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角。

    「给我你现在的手机号码吧？」

    「我不会给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跟你再有联络。」

    「那我只好一直跟着你到下车了。」

    程颖一直以来是言出必行的类型，所以这时候他若没有在她这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也懒得再和他争论了，要跟就跟吧，有交集就有交集吧，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当年更加糟糕了。更何况既然程颖能找到这里，那么他对当年的事情大概并不是完全的一无所知，甚至还记得当年她说过要读这里的大学。

    但其实这也是孙小鹿不太想再和程颖有交集的原因之一，她太想忘掉过去了，可偏偏程颖又是在她过往人生里佔据很大一部分的人。

    他的存在于她来说就像是拋弃不了的过去。

    孙小鹿看着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依稀能从玻璃的反射看见程颖的模样，好像和记忆里的没有什么变化，但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她看得有些出神，以至于都没感觉到身后的程颖不知不觉也凑了过来。

    「在看什么呢？」

    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忽然响起，孙小鹿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道黑影垄罩在她面前，她双眼满是惊慌失措用力摀着耳朵。

    程颖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愣了一下很快就退了开来。

    「抱歉，不知道你会被吓到，还好吗？」

    孙小鹿的心跳骤快，她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很快地就平静了下来，但手却还在轻微的颤抖，她双手交握着，不想让程颖发现她的异样。

    「……我没事。」

    但很快地，程颖按了下车铃，在她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时，人就已经被拉着下车了。

    孙小鹿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对方手心的温度让她从刚刚一瞬的恐惧里逐渐平復，再看着一直往前走的身影，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却好像能想起很多事情。

    「我还没要下车，你要带我去哪？」

    他的手微微一使力，将她从身后带到了身旁，然后见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去吃饭，给你赔罪。」

 1-3

    他们在热闹的市区里的街巷走了一小会儿，最后来到了一家落坐于看似老旧的公寓的咖啡厅，她跟着程颖上了二楼，推开门以后扑鼻而来的是咖啡的香气，映入眼帘的是花草丛生的景色。

    孙小鹿有点讶异程颖居然会来这种别緻的咖啡厅。

    「是朋友常来的店，觉得你应该也会喜欢。」程颖递给她菜单，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开口说道。「刚刚餐聚我看你也没什么吃，随便点，我请客。」

    没什么吃还不是因为有个人突然出现……接过菜单的孙小鹿想着。

    两人点完餐以后一时无话，程颖本来就是少话的人，以前大多都是孙小鹿在说，可分别四年以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拿起桌上的水杯慢慢地喝，馀光瞄着眼前的程颖，见他依旧是闲散的坐姿，因为长得高又长年运动所以看起来整个人很魁梧，他看着窗外的风景时眼眸低垂，光影从树枝叶梢悄悄洒落，看得她一时有些出神。

    「你……」

    程颖正欲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餐点正好上来了，等服务生离开以后，她拿着餐具边说。

    「当年事情的后续不是都在新闻上了吗？在我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孙小鹿垂眸看着精緻的餐点，才刚喝过水的喉咙又变得有些乾涸。「虽然我并不会自负到认为你是因为我才在这里的，但毕竟当初我什么也来不及向你们解释，我好像也不能完全认为这跟我毫无关係。」

    「是我自己决定要来这里的而已。」程颖若有所思地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淡淡地开口。

    她轻笑了一声，说：「好吧，你总是有你自己的想法，但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让我少了很多压力。不过我们就仅止于此好了，我就是想重新开始生活才会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但是又遇到熟人的话会让我很困扰的。」

    「困扰？」他微微瞇起了眼，原本随意的坐姿立挺了起来。「你以前不是常替人解决烂摊子吗？怎么到了你自己这里却连开口寻求帮助都办不到？」

    「我就是常替人解决烂摊子才一度把自己搞到差点崩溃啊，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程颖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孙小鹿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只是盯着杯子捏了捏杯壁，逕自继续说下去。「我不想让你也感受到那种付出一切却又一败涂地的感觉，那种感觉很难堪，我不想去赌这种让双方都受伤的可能性。」

    「你怎么就肯定我一定会受伤？」程颖的目光坚定，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没有带着一丝犹豫，好像就是觉得她最后一定会出现。

    「如你所说的，反正当年你家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那么我也不会再去过问。但你现在就像是再次害怕跌倒受伤的小孩，我会如你所愿当作什么也没看到牵着你继续往前走。」

    「别总是把违心的话掛在嘴边，要是让那些傢伙们听见的话，他们会哭的。」

    他口里所说的「他们」是高中的朋友们，这让孙小鹿的心口一窒。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于他们来说一点也不公平，他们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因为她，一度连带着承受其他人对她的恶意。

    所以她才会想着让自己离开的越远越好，这样就不会再有人因此而受伤。

    「程安……她还好吗？」

    见孙小鹿终于退步，程颖的神情才稍微松动了些，「就跟之前一样。」

    「那到时候有机会的话也让我见见她吧。」她无奈说。「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也不会放弃的，不是吗？」

    他们一整个下午都在同一个话题上不断轮回争辩，孙小鹿很明白程颖这个人是打定主意就不会随意改变的人，与其花大把的时间和心思去说服对方，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谈好条件不互相过问，平静的相处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

    隔日到校时，昨日几个女孩子见她来了便迅速把她围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开口。

    「小鹿你认识昨天那两个学长吗？」

    「昨天坐在你旁边那个据说是学校篮球队里的王牌！我听学长他们说已经有好几个职业球队想和他签约了。」

    「还有另外一个是叫驰放吧？听说学校的董事长是他爷爷，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说啊小鹿！你到底跟他们熟不熟啊？」

    面对几个女孩子的好奇追问，孙小鹿原本想回答两个都不熟，但又想起昨日程颖的话，于是话到了嘴边又改口。

    「好吧，我和程颖的确是旧识，不过另外一位是真的不认识。」

    「果然！我就说嘛！你们看起来就认识，就是不懂你昨天为什么要说你们不认识？」

    「难不成你们其实是情侣？只是昨天刚好在闹彆扭？」

    「不不不、你们想太多了，我们就单纯只是很久没见的朋友而已。」面对她们越来越夸张的猜测，孙小鹿赶紧叫停，认真的在想要怎么解释才比较好。「程颖这人吧，太招摇了，所以我很烦啊。你们想想啊，像他这种人不管放在篮球队里还是学校里都是很突兀的存在，真的要说的话就像那个讨人厌的青蛙，我会说不熟也是因为要解释太麻烦了。」

    「小鹿……」

    「你们不要看他平常一副死人脸的样子，身边还是挺多女孩子喜欢他的，我是真的不想无端被找麻烦的，这样说你们能理解我吗？」

    「那个，小鹿……」

    「真的，你们要相信我，我跟他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关係……」

    孙小鹿一心只想着怎么解释两人其实只是认识但并不亲近的关係，丝毫没有注意到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覷的脸色，直到其中一个女孩子使劲地朝她使了使眼色，她才终于停了下来，顺着她们的目光往后看了过去。

 1-4

    「奇怪的关係？」程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的教室里，神情淡漠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喜怒，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捕捉到他唇角似乎微微弯起。「讨厌的青蛙、死人脸，嗯……除了青蛙是你自己讨厌的，其馀的说词倒是第一次听你说，挺有趣的，还有其他的吗？」

    他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微微挑眉，似乎是在等她的下文。

    孙小鹿僵硬的回过头，一脸尬笑。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刚好鐘声响起，陆陆续续还有其他人进了教室，见到程颖在这便纷纷投来目光，她忽略了那些视线，抬头看着他摆了摆手，无声地对他说：「赶快走！」

    程颖看着极力想和他疏远关係的孙小鹿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拉过她座位旁边的椅子就这么坐了下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小声又咬牙切齿的说：「不是答应不躲你了吗？你怎么还跟着过来上课啊？其他人可是一直往这里看啊！」

    「你什么时候这么注意其他人的眼光了？」

    「是你太不注意别人眼光了好吗？」

    孙小鹿觉得自己头又痛了起来，既然程颖不走，那么她找远一点的位置坐总行了吧？这么多人的目光一直往这里看过来真的让她很有压力。

    但谁知道她才刚准备挪动，椅子就忽然被某种力道整个往旁边拉了过去，她心有馀惊的同时看向程颖，发现他拉过她的椅子就算了，左手顺势按住了她的肩，让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睁着一双单纯的眼，无害的说：「不是说不躲吗？」

    但也没必要搞得这么亲近吧？

    孙小鹿无语地一边捂着脸躲避那些视线，一边将肩上的手给打了下去，这才终于认命地拿书出来。

    「你生气了？」

    「没有。」她轻叹一声，知道可能是过去的事情才会让程颖这么穷追不捨。「不过你到底要当跟屁虫到什么时候？」

    然后她听见他笑了一声，虽然并不大声，但确实是听见了。

    「你笑什么？」

    「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才来这里的？」

    讲台上的老师正在点名，耳边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传来，直到程颖被点名，她才忽然红着脸回过神来。

    搞什么啊，原来他真的只是单纯来修这堂课的？

    刚刚她还说他是跟屁虫，但其实只是她在自作多情而已？

    孙小鹿听见身旁的笑声就更加觉得羞窘，简直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但幸好在正式开始上课以后，那些对程颖投来的视线逐渐消失，她也渐渐地投入课堂中。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坐在教室里听课了，所以即使很认真偶尔也会有点分神，但幸好该做的笔记并没有落下。

    鐘声再次敲响，周围的人也都陆陆续续起身离开教室，她看见朋友们在门口等她，于是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书本起身，再看着慢条斯理地程颖，不放心地问他。

    「你等等应该不会也跟我同一门课吧？」

    程颖失笑，「怎么，想让我去吗？」

    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自己的头被轻轻拍了两下。「好了不逗你了，我等等球队有练习要准备过去了，你上课加油别分心了。」

    孙小鹿像隻小狗甩了甩头，没有想到对方会发现，小声不满地说：「我才不会分心……」

    体育馆和她接下来要上课的教室是反方向，他们就在教室门口分了别，程颖才刚走，几个女孩子就快速凑了上来，脸上是根本掩藏不住的好奇，她一面应付着，一面又忍不住目光去追寻着他离去的身影。

    不知为何此刻他的身影和她记忆里他十八岁时的身影重叠，只是他看上去比以前更成熟了，背影也好像变得更加宽阔了……他在她看不见的日子里好好的成长了，然而相比之下自己的生活却还是一团糟。

    就和当年一样，说是结束了，但其实本质上什么也没有改变。

    所以他们註定会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上。

    然而就当孙小鹿和同学们聊得正欢时，猛然被抓住了手臂，被一股力道强迫转过身。

    程颖面上看上去十分平静，呼吸很平稳，但他凌乱的发丝都在彰显着他刚刚是跑过来的。

    「你还没有给我你的手机号码。」

    孙小鹿顿时有点无语，「你就为了这件事情又跑回来吗？」

    他微微拧着眉不解，像是在说「不行吗？」

    她忍不住笑了出声，因为他无厘头的举动和理由，也因为自己每次试图疏远这段关係时，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朝她靠近。

    「嗯，交换吧，手机号码。」她笑。

 1-5

    □

    「您拨的电话无人回应，请稍后再拨……」

    孙小鹿盯着通讯簿里置顶的「妈妈」两字，拨打了几通都是无人接听。她只好放弃打电话，一如往常的传讯息过去。屏幕上一排都是她单方面的在传讯息，也不知道孙母有没有看到，但她仍坚持着。

    重返校园生活并不如想像中困难，孙小鹿原先那股忐忑的心也在逐渐平復，周遭的同学人都很友善，不知不觉她也开始融入了校园生活。

    只是有那么一点还是令她有些困扰。

    那就是程颖变得缠人了。

    「中午一起吃饭？」

    上午第三堂课才刚下课手机就传来程颖的讯息，她正想无视时，对方像是知道她的想法，没过多久又传了一则讯息。

    「我过去找你好了，带你出去吃。」

    孙小鹿紧紧瞪着萤幕，从开学那天开始因为程颖明目张胆的一番举动就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他们两人是旧识了，但如果要像是这么频繁的两个人常常待在一起，估计最后动摇的还是她自己。

    「不用了，直接停车场见吧。」而与她脑中的想法不同，送出的文字似乎更是她下意识的衝动。

    「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程学长吗？」

    朋友言欢平时不太八卦，不过遇到有趣的事情还是会凑个热闹，尤其当事主还是自己同学的时候，这瓜并没有理由不吃。

    孙小鹿做出了求求她小声一点的请求，然后有些无力的说：「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别打趣我了。」

    「你们不是认识很久了吗，怎么感觉你看上去挺累的？」言欢挑眉。

    「不同个性不同环境的人，就算是认识再久也会有不瞭解对方的时候，更何况我们其实很久没见了。」所以孙小鹿从来都不敢说自己是最了解程颖的人，通常只是用经年累月下来的习惯去推测对方所做出的行动理由会是什么。

    「确实。」言欢微微瞇着眼，似乎认真想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孙小鹿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转移了话题。「走吧，下一堂课的鐘声快打了。」

    她们到教室时鐘声还没打，但教室里的位置几乎已经满了快八成，她还在张望着找座位时，言欢已经找到了。

    坐下时还能听见言欢在碎念。

    「这堂课到底为什么这么多人修啊？」

    「听说是业内很有名的老师，以前好像也是这所大学毕业的，所以一直都有持续在这里讲课。」

    「看你这么用功的样子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混。」言欢撑着下巴，看着孙小鹿已经把课本和笔记本都准备好了的架式，忍不住说。

    知道言欢只是开开玩笑，孙小鹿还是在那瞬间脑海里闪过过去的记忆，但她很快地就回过神来没有再细想下去，只是专注于手里的课本。

    这堂课因为充实所以时间过得飞快，孙小鹿手里的笔几乎没有停下过，课堂结束以后再看一遍自己潦草的笔记，心里想着回去以后还得花时间再整理过一遍。

    「你等等跟学长有约对吧？那我就先走了，下午见。」言欢收拾得快，拿着包就起身。

    「你不吃午餐吗？」

    「不吃了，我回宿舍补眠。」她摆了摆手，下一秒像是想到什么又回过头对她眨眨眼，笑道：「对了，我不介意你拍你的爱心午餐跟我分享！」

    孙小鹿急忙上前捂住她那张口无遮拦的嘴，言欢无辜的眨了眨眼，做出一个封口的手势，她这才松开了手，然后就见下一秒她快速一溜烟人就没了。

    对方走了以后她才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书，不紧不慢的往停车场的方向走。程颖是篮球队的，以前练习都不一定能够准时走，所以孙小鹿以为自己这么拖拖拉拉的走过去，时间应该差不了多少。

    但等她到了停车场时，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程颖到底是开车还是骑车。

    她就这么抱着书一脸茫然，然后张望了一圈下来也没见到突兀的身影，最后只好摸出手机准备给他打电话。

    「小鹿？」

    孙小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道人影迅速出现在自己面前，看清来人以后她也忍不住惊喜的道。

    「语睿！」

    「好巧啊，居然能在打工以外的时间遇到你。」简语睿笑道。「你是准备要去吃午餐吗，我正好也要去校外吃，要不要一起？」

    「谢谢，不过我和人约好了。」孙小鹿笑着婉拒了他。

    「好吧，真可惜。」他语气略带遗憾地说，但很快又打起精神。「这週末我刚好有排班，你呢？」

    「嗯，我刚好也有班。」

    「那太好了，我们那天有空再聊聊吧，明明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却很难见到一面呢。」

    「好，那我们週末见。」孙小鹿笑。

    「週末见。」

 1-6

    简语睿前脚才刚离开不久，程颖就出现了。

    「你熟人？」

    「吓死我了，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他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在她身侧，她惊吓之馀安抚性的拍了拍自己胸口，忍不住开口责怪他。

    程颖挑了挑眉，看她被自己吓到的模样，忽然轻笑了一声。

    「是你和人聊得太投入，才没发现我在你身后很久了吧？」

    「怎么可能！我找你找好……久了……」

    孙小鹿反驳他的话，却在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发现一台车头灯还亮着的档车时顿时消了音。

    他没说话只是逕自走了过去，她一愣，才跟着走了过去。

    「奇怪了，我又不知道你的车长什么样子……」

    「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偷骂我？」

    「怎么可能！你听错了。」孙小鹿迅速抬头，哈哈大笑摇了摇头。

    程颖也懒得戳穿她，拿了一顶安全帽示意她戴上。

    「戴上去晃几下，试试松紧度。」

    孙小鹿是第一次戴全罩式的安全帽，戴上去以后感觉自己的脸颊被狠狠夹了起来，在程颖的目光下又乖乖摇头晃脑了几下，最后她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我的脸……好紧。」

    她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程颖虽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有几分笑意。

    「看来很合适。」

    「这是给我买的吗？」

    「嗯。」戴上安全帽的程颖只露出一双眼，只听见他淡淡的说了句。「上车。」

    孙小鹿看着高于自己腰线的后座，还在思考到底要怎么上车时，就见车身已经倾斜。

    「踩着旁边的脚踏上去。」

    即使他讲的轻描淡写，但实际上车时她总感觉自己像爬上去的。见她上车以后程颖才跨上车身，发动车子以后又听见她问。

    「后座没有把手，我要抓哪啊？」

    「抱油箱。」

    「啊？」

    车子发动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孙小鹿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下一秒自己的双手就被拉过，她的手心贴着机身，但上半身几乎紧贴在程颖的背上，让她一时有些僵硬。

    车很快驶出地下室，中午的阳光炽热耀眼，饶是黑色的挡风片也还是让她忍不住瞇起眼，但她很快的就适应了，连带吹在身上的风都格外舒适。

    孙小鹿的视线越过程颖的肩膀看见辽阔的道路，她张望着看着周围，原本熟悉的道路逐渐变得陌生，她顿时就有些出神，思绪随之放空。她是第一次坐档车且一直维持着半趴着的姿势有些不习惯，扶着油箱的手也逐渐松懈了下来。

    下一秒，她的双手被牢牢握住，然后往他腰上带。

    「如果会累就抓着我，别摔了。」

    低沉的嗓音随着风传了过来，她的手背还残留着他手心的馀温，而她手里是他腰间的衣服，路上稍微颠簸就能感受到衣服下的温度。

    她看着快速飞逝的街道，小心翼翼地紧紧抓着。

    程颖带她到了一家咖哩店，入口的门很窄，几乎只能让一个人通过而已。她跟在程颖身后进店里，首先瀰漫在店里的迷迭香率先充斥在鼻间，再来才是咖哩的香味。

    店里的灯光是温柔的黄光，黑色金属和木头的装潢有种復古的美感，孙小鹿惊讶之馀还不忘多看一眼其他桌客人点的餐点，看上去都十分诱人美味。

    「我上次就想问你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到这种店吃饭了？」在他们才刚落座，她就忍不住开口问。

    在她记忆里的程颖是个懒散怕麻烦的人，除了运动以外的事情都表现得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不喜欢浪费时间待在外头间晃，所以就算是在外要解决三餐时他更喜欢买便利商店，总而言之，他不是一个会乖乖待在一家餐厅里花上一小时吃饭的。

    正在倒水的他闻言抬眼，语气平淡。

    「就是路过记下来而已。」

    「喔。」

    孙小鹿也没打算继续追问，简单点完餐以后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等餐点送上来以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用餐。

    她点的是猪排咖哩，送上来时只有单纯的白饭和咖哩，还有两、三朵的花椰菜点缀，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仅仅只吃了一口便会发觉，食材所有的精华都浓缩在了咖哩里。

    见孙小鹿惊喜雀跃的神情，程颖好整以暇地撑着下頷看着她。

    「很好吃吗？」

    「超好吃！」她满足的说，顺手拿了他的汤匙舀了一匙，递到他面前。「你也试试，真的很好吃！」

    孙小鹿看着他吃了下去又紧接着问：「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很好吃？」

    程颖看着她久违的笑容，眼底含笑。

    「嗯。」

    「真的好夸张，你随便路过的店居然一点都不雷……」

    「那下次还来吗？」

    孙小鹿想了想，然后说：「你请客的话，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程颖低笑了一声，却还是回答。

    「好，我请客。」

 1-7

    □

    几近凌晨三点，孙小鹿摸黑拿起手机接听了电话，另外一头是压抑的哭声，一下就让她彻底醒了过来。

    「盈盈？」

    或许是她的呼唤，杨盈盈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就这么哭泣着。

    夜晚的月色低沉，孙小鹿看着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绵绵细雨，她坐在床上倚靠着墙，环抱住了自己的双腿，无声的陪伴着哭泣的杨盈盈。

    「……小鹿。」

    「我在。」

    杨盈盈的声音很细碎，鼻音很重，她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

    「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她将脸埋进双膝里，「对不起，没能在你身边。」

    杨盈盈最近的状态不好，连续几晚也没怎么好好睡觉的孙小鹿脸色发白，把一起工作的简语睿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前几天看你精神还挺好的，怎么今天就带着黑眼圈来上班了？」

    「很明显吗？」孙小鹿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自嘲。「看来我得买个遮瑕力高一点的粉底了。」

    简语睿正在洗一隻萨摩耶，手里都是泡沫，但见她的状态不太好又多关心了几句。

    「你吃早餐了没？没吃的话先吃，反正早上来送洗的狗狗不多，你先休息一下。」

    「我真的没事啦！」孙小鹿笑回，一边打扫笼子，一边和狗狗们打招呼。「其实一早能看见牠们心情就很好了，所以没关係的。」

    见她开心的在和猫猫狗狗们玩闹，他这才不再坚持，直到手里的工作告一段落才擦乾手走了出来。

    孙小鹿是在简语睿来到宠物店工作的半年以后来的，他们因为排班的关係偶尔会一起搭班，几乎快要一年的时间两人才逐渐熟稔起来。也因为一开始的孙小鹿每天看起来都很疲惫，所以他总是会不自觉的多留意几眼，后来两人熟稔以后才发现她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没有继续唸书，而是一天同时打了两份工，就连偶尔的休息日她也会去做临时工。

    简语睿虽没有什么金钱负担，但从高中时起就一直有持续在打工，这几年下来也存了不少。他虽然目前才大三，但已经有不少实习工作向他拋出邀请，其实这份打工也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实习的工作应优先为主，但他总觉得孙小鹿令人放心不下，以至于就算这里排班再少他也没有选择离职。

    前几日看她精神状态都还不错才稍稍放心，结果没有想到今天就看见又显疲态的她。

    「语睿，你洗完多多啦？」孙小鹿才刚放完饲料，就见简语睿出来，连忙站起身。

    「嗯，牠已经在烘乾箱里了。距离等等来送洗的还有一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剩下几隻要换绷带跟重新上药而已，没什么别的了。」她重新蹲下收拾地板上掉出来的饲料，然后抿唇笑道。「是说语睿，你知道你的头上都是狗毛吗？」

    「真的假的？」简语睿瞬间脸色通红，连忙跑到化妆室的镜子前，果然发现自己头上有不少白色的毛。

    他在把自己都整理好以后，看见孙小鹿已经在帮刚刚他洗完的那隻萨摩耶梳毛打理。他们习惯在工作的时候放着音乐，所以偶尔能听见她会哼上个几句，大多时候都是听着她和猫猫狗狗们在说话。

    简语睿就这么看着孙小鹿的身影也逐渐染上了白，彷彿和刚才的他一样。

    他听见自己逐渐变大的心跳声，直到她注意到了他，他笑着朝她走去。

    「多亏多多，看来夏天也会下雪呢。」

    「我身上的毛多到可以当雪人了！」

    孙小鹿笑嘻嘻的，多多似乎知道她很开心，主动凑近舔了舔她的脸，惹得她哈哈大笑。

    简语睿看着她头发上的白毛，忍不住伸手想替她拿走，却不料原本还开心在和狗玩的孙小鹿瑟缩躲了一下。

    气氛忽然有一瞬间的尷尬，简语睿不想被她当作奇怪的人，连忙解释。

    「抱歉，我只是看你头发上有多多的毛，所以帮你拿下来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

    「没关係，是我自己太一惊一乍了，谢谢你。」孙小鹿看着他手里的狗毛，也知道是自己小题大作了，她也笑着缓解他的紧张。

    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了门铃声，两人都朝外头看了一眼。

    「应该是预约送洗的客人来了，我先去前台开门。」

    「好，这里交给我处理就好啦。」

    「好。」

    在简语睿出去以后，孙小鹿低头看着自己在发颤的手，连把美容剪都快要拿不好。

    她收紧手心，不断用力，希望能停止颤抖，可是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直到手背感受到一股温软湿热的触感，孙小鹿看着多多低头轻轻舔着她不断发抖的手，见她抬起头了，就用鼻子轻轻去碰她的脸颊。

    内心的不安因为多多轻微的举动而消散，她弯腰抱着松软毛澎的多多，将整张脸都埋进了牠的身体里。

    「谢谢你，多多，我好多了。」

    多多摇着尾巴，汪汪两声，笑得开朗。

 1-8

    孙小鹿很快地重新提起精神继续打理多多的毛发，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她才刚往门口看去，就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向她扑了过来。

    因为重量的原因她差点被撞得跌坐在地上，虽踉蹌了下但不太痛，她摸了摸眼前毛绒绒的大傢伙，笑了出来。

    「是march呀！你今天这么开心呀，嗯？」

    march是一隻伯恩山犬，个性十分亲人，在孙小鹿来这家店没多久牠就是这家固定的客人了，她第一次洗狗、吹毛、剪指甲、修剪的对象全都是march，所以她对march也最上心。

    只不过她一直都没亲眼见过march的主人，几年下来有不少次都是不同的人送过来的，只听老闆娘说过march的主人是个男生，但经常出国，所以都是家人或是朋友带过来送洗的。

    march开心地摇着尾巴，在孙小鹿的身边打转，不时站起身扑在她怀里，每一次她都好好的抱着牠，温柔的回应牠的热情。

    不过多多还站在美容台上，march得先在外头待一会儿，她捡起落在地上的牵绳，带着march往外走。

    「语睿，多多还没好，所以我先把march放在外面让牠自己玩一会儿……」她开门抬眼那剎那，看见了正准备离开的程颖，两人一时对上了视线。

    「你怎么在这？」

    「送狗洗澡。」

    相比孙小鹿的讶异，程颖却显得很平静，感觉一点也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

    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为什么程颖也这么刚好在这的时候，就见在脚边的march又一溜烟的跑回他身侧，然后就这么乖乖的坐在他脚边。

    看着程颖熟悉的摸了摸march的头，一人一狗亲暱的模样，她又回想起了老闆娘的话。

    「你是……march的主人？」所以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工作吗？

    「不是，牠是池放的狗。」他垂着眼眸摸着march，眼也没抬。「我只是偶尔替他照顾而已。」

    孙小鹿表面平静喔了一声，内心其实羞愧得要死，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刚刚会有那种不要脸的猜测。

    「咦？你们认识吗？」

    简语睿听他们短短继续对话，提出了疑问。

    「啊、嗯……他是我朋友。」孙小鹿原本下意识又想反驳，但程颖的存在感太强了，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那、那我先回去把多多弄好，再出来接march进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程颖伸手取下她头发上的毛。

    「你怎么把自己搞得像圣诞老公公一样？」

    「因为我刚刚在帮萨摩耶吹毛。」孙小鹿抬眼问。「真的有那么夸张吗？」

    程颖眼底含笑，手没停，嗯了一声。「我等等还有练习要先回去，接近傍晚再过来接牠。」

    「嗯，好啊。」

    一旁的简语睿看着两人自然的举动，再想起方才孙小鹿因他的动作而下意识的畏缩，他一下子就明白这两人或许根本不是普通的「朋友」关係。

    简语睿看向程颖，对方也注意到了他，然后他听见他说。

    「几点下班？我送你回去，顺路一起吃个晚餐。」

    「晚上八点。」

    程颖的手里不知不觉已经有一颗小毛球了，手指稔了稔，重新塞进了孙小鹿的手里。

    「那就八点再过来接你，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简语睿看着程颖离去以前的目光，直到门再次被关上以后他转头跟在孙小鹿身后追问。

    「你和程颖好像很熟？」

    「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了。」孙小鹿继续刚刚中断的工作，不假思索的答。

    简语睿心里虽然并不这么想，因为程颖看他的眼神显然带点冷漠疏离，再看他们两人自然的互动，他再怎么傻都不会觉得那是对他友善的眼神。

    「不过我来这里工作三年多了，倒是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他，所以刚刚还有一瞬间以为他是march的饲主呢。」

    「其实送march次数最多的人是学长。」

    「咦？真的吗？」孙小鹿有些惊讶。「可是我看每次送march来的都是不同人啊？」

    「……可能刚好和你的时间都错开了。」

    简语睿想了想，其实程颖送march至少两三个月就会出现一次，其馀时间是其他人，以march亲人的程度是和程颖最为亲近的。

    所以程颖是真的不知道孙小鹿在这工作吗？简语睿并不这么认为，可他并没有说出口。

    孙小鹿倒是没有过多在意这些问题，几乎还是专注在手里的工作。

    直到完成以后，她捧着多多的脸，笑嘻嘻地道：「今天也辛苦你啦！等等在外面休息一下等主人来接你，因为你很乖，所以等等奖励你吃零食，好吗？」

    多多看着她手里的零食开心的用鼻子顶了顶她的手臂，迫不及待的样子很是可爱，等安置好多多以后才回过头去牵march。

    march原本是在一旁的角落里趴着休息，听到动静早就醒了过来。

    孙小鹿也拿了零食要给牠，看着march津津有味地吃着时，简语睿拿着钥匙和外套，从她身侧经过。

    「不好意思小鹿，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如果有急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孙小鹿看着他步履匆匆，还来不及对他说句路上小心门就已经关上了。

    于是她又低头看着march，march边吃边抽空看了她一眼。

    「march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汪！」march坐了下来，右前脚搭在她的腿上，舔了舔她。

 1-9

    孙小鹿在帮march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简语睿回来了。

    她洗掉手上的泡沫，出来就看见简语睿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样子，但是又看见他手里拿着附近餐厅外带的袋子，便有些疑惑的开口。

    「你是去买午餐吗？」

    简语睿似乎是在想事情，听见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就是突然想到有点事情。抱歉，突然擅自离开店里把事情都丢给你，所以想着回来顺便给你带午餐。」

    「那倒没有关係。」她也没特别放在心上，只不过他回来时严肃的神情让她比较在意。「那事情有顺利办好了吗？」

    「嗯……算吧。」

    简语睿含糊地说，接着转移话题。「march洗完了吗？」

    「才正要洗第二次呢。」

    「嗯，我来吧，你先休息一会儿。」

    说完，简语睿就越过她进去了，她回过身，也跟着他进门。

    「语睿，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总感觉你有点奇怪。」

    他背对着她，手里还在忙着替march冲洗，水声哗啦哗啦流淌着，就在她以为他没有听见时，忽然听见他说。

    「小鹿，你和学长为什么后来没联络了？」

    孙小鹿倒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有些讶异。但简语睿是她来到这里第一个交上的朋友，他是最清楚她刚来这里时状态有多差的人，他以前从来不过问，想来是方才程颖的出现让他有了疑问。

    「嗯……你还记得我当初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同时还兼职其他工作吗？那时候我家里发生了一些状况，过得挺困难的，连原本可以上的大学也忽然去不了了，那时候给我的打击太大了，所以我搬过来这里的时候没有和以前的朋友提过。」

    简语睿一时没有回应，他把march洗完第二遍送进烘乾箱里，才又开口。

    「其实我刚刚是去找学长。」

    「我大概猜到了。」

    孙小鹿其实在简语睿问程颖的事情的时候也大概猜到了，她也并不傻，能够感觉得出来他对自己抱持着好感。简语睿对她来说大概就是逃避过去以后，现在安稳生活中的证明，跟他相处的过程中丝毫不会想起过去，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戳破。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简语睿想起方才和程颖聊过以后，现在回来面对孙小鹿总感觉自己根本什么也藏不住，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包括过去也包括她对程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当年选择断联？现在两人相处仍看起来这么自然？他一时也无法解释自己现在冒昧的举动是为什么。

    「我不会问的。」她温声回答。

    简语睿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什么也没说。

    「……抱歉，突然对你问了一些不该问的。」

    「没关係。」

    见他就此打住，她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但看他似乎还是有些没精神的样子，只好主动说：「你刚刚不是买了午餐回来吗？趁march还在烘毛，我们一起去吃吧。」

    简语睿看着孙小鹿往外走的身影，想起了刚认识她的样子，那时候的她比现在更少笑，也很沉默，同时面对着好几份工的压力她每天都显得疲惫，所以看她这么努力的时候，他总是想要对她好一点，希望她能轻松一点。

    孙小鹿面对他的触碰是如此一惊一乍，可程颖却轻而易举地让她松懈下防备，或许这就是让他最不舒坦的地方。

    接近晚上八点时，两人已经把店里收拾得差不多了。

    孙小鹿牵着march和简语睿一起关门，就见程颖似乎早就站在店外等了一段时间了。

    和简语睿道别以后，程颖才走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牵绳。

    「你在外面等很久了吗？」

    「不久。」

    孙小鹿点点头，然后又听见他说。

    「你和简语睿经常就这么两个人单独一起工作整天？」

    「嗯，怎么了吗？」

    「他对你有意思。」

    孙小鹿觉得由他说这句话有点好笑，忍不住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这种事情了？」

    谁不知道程颖这个人从小脑子里永远只有篮球，只有运动才有干劲，做其他事情都是一副懒散的样子，更不用说谈恋爱了，从小被女孩子追着跑也不见他对谁特别上心。

    程颖并非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于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

    「他知道你过去的事，他没有跟你说过他曾是当年事发现场的店员吗？」

    孙小鹿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紧抿着唇，故作镇定。「……所以呢？」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告诉我这件事情？」

    她过于带刺的提问让程颖不解地问：「既然你这么排斥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不离他远一点？还是你对他……」

    「程颖，我可不可以拜託你也离我远一点？」她打断他的话，怒气充斥着她的双眼。

    「你已经越界了。」

 1-10

    □

    孙小鹿其实在丢下那句话的那瞬间就后悔了。

    她其实也明白程颖无非就是担心她，可明明从来都是选择袖手旁观、沉默不语个性的人，又怎么会突然转性？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程颖会说简语睿知道她过去的事情，但她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有谁知道，她只是想逃避、想忘记，所以只要不说出口，她就永远可以若无其事的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晚莫名的争执变成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程颖在那之后的一週果真不再联系她，就连一週唯一一次同堂课，也没能见他的身影。

    孙小鹿一方面自责自己说话太衝，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不免会想起那晚程颖漆黑双眸里闪过的一抹凝重。

    「学长今天没来上课耶，看来最近很忙？」

    言欢也注意到了没有来上课的程颖，便偏头凑过去小声地问。

    孙小鹿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现在两人尷尬的状态，只好含糊的短短的嗯了一声，还好言欢也没发觉她的不对劲，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说。

    「也是，我听大家都在说等等中午要去体育馆那里看比赛，篮球队里现在肯定都在准备下午的比赛吧。」

    「比赛？」

    「你不知道吗？」

    面对对方疑惑的目光，她只是摇摇头。

    「我没听他说过。」

    「是喔，我还以为学长肯定会跟你说。那你下午要去看比赛吗？」

    「我还是不去了吧。」孙小鹿连做笔记的手都停了下来，想起那晚她对程颖说的话，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接下来的课堂上孙小鹿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她盯着课本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直到她忽然感觉到手机在震动，她看了眼来电显示以后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笔，压低了身体欲要离开座位。

    「小鹿，你要去哪？」

    「我接个电话。」

    孙小鹿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以后立刻接通了电话，另外一头果不其然传出了哭声，她不自觉地抓紧了手机，温声喊。

    「盈盈？」

    「我好难受……为什么家里谁都没有人在呢？我好寂寞，好难过，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才没有人在这？因为我一点也不重要……」

    孙小鹿心一紧，明明凌晨才刚睡下的人，现在又哭着醒来了，她看着窗外明亮蔚蓝的天空，一时竟觉得如昨晚那般漆黑。

    「你怎么会不重要呢，我不是在这吗？」

    「可是你不在我身边啊！」

    「盈盈，我很抱歉，真的……」

    「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

    杨盈盈的话断断续续的，但她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字句，就这么安抚着杨盈盈直到她好不容易愿意休息时，一节课的鐘声也已经敲响了。

    孙小鹿回到教室时，大部分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言欢坐在位置上滑手机等她，见她回来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桌上她的笔记。

    「看你一直没回来，所以帮你记了点笔记。」

    「谢谢你，欢欢。」

    「谢什么，顺手之劳。」言欢笑了笑，接着拿着包起身。「好啦我要去体育馆看比赛了，你真的不去吗？」

    孙小鹿一边整理书，一边摇头。「嗯，我不去，我还有点事。」

    和言欢道别以后她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能清晰听见外头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总感觉连不远处体育馆里的呼喊声也能依稀听见一二。

    这时候的她忍不住矫情的想着，原来真有种除了她以外都很快乐的活着啊。只有她一个人，和程颖吵架了、杨盈盈连续多日夜晚的哭泣，就连笔记也写的零落……

    孙小鹿感觉自己这时候就像陷入一个无底的漩涡，很沉、很重，就连呼吸也觉得困难，难受的好想哭。

    她用手背抵住了双眼，深深呼吸了几次，把眼底的那股酸意给逼了回去以后，这才翻了翻背包里，找出了一个小玻璃罐里，她倒出了两颗粉色的糖就这么直接嚼了。

    孙小鹿正舒一口气时，就见一隻手从身后越了过来，一把接过了她手里的玻璃罐。

    她驀然回头，发现原本应该要在体育馆里的人此刻却出现在这里。

    「你……」

    「这是什么？你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

    程颖戴着鸭舌帽，身上穿着篮球服还有一件外套，他侧着身子站在她身后，宽阔的身躯将她遮挡住，他手里还拿着她的玻璃罐，一双平淡的眼盯着她。

    「只是糖而已。」孙小鹿从他手里拿回玻璃罐，迅速塞进了包里。「你不是有比赛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程颖看着她匆忙的举动没有追问，反而拉了张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下半场才上场。」

    「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换上场的可能性，你应该要待在现场……」

    「嗯，所以我来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过去？」他打断她的话，却不着急等她回覆，看上去十分间适的状态。

    孙小鹿愣了愣，见他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回过神来准备拿起自己的包包离开，却又突然听见他说。

    「你是在怕我越界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对上他的眼眸的那刻，她忽然有些心慌。

    「我好不容易在这里等到你出现，却发现你身边有一个我不知道的存在……你说的对，我好像是在越界。」他不紧不慢的起身来到她身后，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直到他用手指勾住了她的，嗓音低沉。

    「孙小鹿，我想留在你身边。」

 2-1

    「所以呢，你回他什么？」

    「我没回。」

    电话另外一头的杨盈盈提高了声音，「你为什么不回啊？那程颖呢，程颖后来还说了什么？」

    「后来就去看他比赛而已啊，还能有什么。」孙小鹿正低头整理自己乱七八糟的笔记，很平淡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一个篮球笨蛋，说那些话也可能只是觉得我在这段时间里很可怜想安慰我而已。」

    孙小鹿并不傻，她不觉得一直以来对感情不开窍的程颖会突然开窍。从小在一起的两人比起友情，说是家人大概会更贴切一点，因为知根知底，所以也不会去胡乱猜测对方说的话会有另外一层涵义。

    「你真的觉得他是这么想的吗？」杨盈盈说。「四年的时间里他也许变了啊，就像我们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们，想法和行为都因为环境和经歷带给我们改变，长大以后考虑的也不再只有今天晚餐吃什么了。」

    孙小鹿整理笔记的手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真的能够对程颖抱有期待吗？我希望他能帮我吗？」

    「你不希望吗？」

    「我没有这个想法。」她平淡却篤定的说。「因为我谁也帮不了，也不会奢求有谁来帮我。」

    孙小鹿知道那种寄託会让对方有多痛苦，就是因为她曾经也以为自己可以救谁，但是当她亲眼目睹在乎的人在她面前死去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谁也救不了。

    杨盈盈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

    「小鹿，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没有，是我要说对不起，是我救不了你。」

    「你听我说，小鹿，你真的很好了，所以放过自己吧，嗯？」

    孙小鹿越是听杨盈盈这么安慰自己，就越是觉得心里的那股罪恶感越发强烈，但她强忍着所有情绪，把自己偽装成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静。可偶尔这种压抑会像快满出的水杯，毫无徵兆的涌溢而出。

    笔记本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小点，她睁着眼毫无意识到眼泪在落下，她急忙抹去，可又觉得异常悲伤。

    手机萤幕悄然暗了下来，电话不再有声响传过来，她的情绪迅速回归了平静，回盪在屋子里的是一片寂静。

    彷彿刚才的悲伤只是错觉。

    □

    中午的餐厅人很多，孙小鹿和班上几个同学一起找了位置坐，吃饭期间顺带聊了聊刚才课堂中，教授让他们去看展览做个人报告。

    「我查了一下，刚好发现这阵子正好有展览在台北展出，估计教授就是打算让我们过去看看。」

    几个人也分别低着头察看手机，说：「那要不要乾脆这周末大家一起上去看展览？」

    「好啊，那我查一下火车时间。」

    孙小鹿听着听着就忽然察觉有道黑影垄罩了下来，她还没抬头，就先听见同学们纷纷和那人打招呼。

    「学长！」

    程颖随手拉了张椅子在她身旁坐下，自然的向其他人点点头。「你们要出去？」

    「我们有堂课要去看展览做个人报告，所以想说约周末大家一起上台北，刚好也可以一起吃顿饭。」

    程颖垂眸看着低头吃饭的人，「你也去吗？」

    「我不去。」她微微摇头。

    「小鹿你不去吗？可是展览好像就那一个，若不去的话你的报告怎么办？」坐在她对面的女同学有些讶异。

    「刚好这週末有事，我自己再找时间去就好了。谢谢你。」

    女同学瞭然的点点头，接着便加入了週末上台北的热烈讨论之中了。

    孙小鹿吃饭吃得有些漫不经心的，也知道程颖一直在盯着她，她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不吃了？」

    「不吃了。」

    他微微皱眉，「吃太少了。」

    她下意识很想反驳，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很无力，一想起为了报告还要出趟远门，让她心里既焦虑又烦躁。

    「……你突然来找我是怎么了？」

    他看着她微肿的眼眶，低声说，「就是想来看看你。」

    程颖看着她几乎没什么动的午餐，还有她眼下几乎清晰可见青黑的黑眼圈，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但又觉得现在的状态似乎并不适合。

    若是以前的孙小鹿大概再怎么样也会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烦恼嘛！」

    可现在的她总是给他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距离上次球赛那日以后，就算他说出了他想留在她身边这种话，她依旧是不温不热的态度。

    「我下午还有课，你应该也很忙……」

    「你什么时候要去看展览？」

    程颖打断她的话，握住了她有些发凉的手，宽厚的掌心传来温度，语气温柔。「我载你去吧。」

    孙小鹿一愣，她抽回手时十分轻松，他根本没用多少力气，只是温度彷彿还停留在她的手背上。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你不是怕火车吗？」

    孙小鹿微微一愣，又说，「还有客运。」

    程颖看着对着自己更加疏远的孙小鹿觉得不解，可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就见她已经匆匆收拾好了东西起身离开。

    她好像越来越远了。

 2-2

    □

    简语睿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时，已经来不及了。

    孙小鹿似乎是被吓到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回不了神，直到他上前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手，发现手心里已经有几道口子，但幸好都并不深。

    「小鹿，你还好吗？」

    她茫然的回过神来，眼底满是歉意。

    「对不起，语睿，给你添麻烦了。」

    「你没事就好。」简语睿拉着她到一旁的沙发上休息，又去拿了医药箱过来给她上药。「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我总感觉你这阵子好像有心事。你说我多管间事也好，但看你最近的状态真的好像最初刚认识你的那样，我……有点担心你。」

    孙小鹿低着头看着自己手心的伤口已经被抹上薄薄的一层优碘，其实并不怎么疼，但总传来细细麻麻的感觉，好像就在告诉她，不痛了，可确实是存在的。

    「你还记得上次送march来的那个人吗？我们其实是青梅竹马，两家人感情很好，好到……我们都认为彼此是家人的存在。」

    简语睿正在替她包扎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听见她继续说。

    「可是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无法向他坦白，到后来，又有一件事情，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很想向他说出口，可是这些问题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解决，我只不过是想要讨安慰而已。但是如果我得到了一次安慰，那么我就会想要再听见一次，一直想要得到安慰的人只会变得越来越讨人厌而已。所以最后我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我甚至并不期望他能够理解我。」

    简语睿听着她平静的叙述着，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好压抑、好难受。

    「你见过我，对吗？」

    剎那间，他被这句话一时恍了神，他想起了和程颖的对话，然后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是却在看见她那双眼时又说不出来了。

    他不想骗她。

    「嗯。」

    「事发当下你也在吗？」

    他犹豫了很久，才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

    简语睿初次见孙小鹿是在他还是高中生的时候，那时的他会在放学后到附近的饭店打工。

    照理来说会去饭店的人太多了，他根本不可能一个一个记住，但是孙小鹿是例外。他不想说出来，他怕眼前的这个女孩知道如果当年的事情还有外人知道的话会崩溃。

    他不想伤害她。

    但孙小鹿却没再继续往下问，只是看着他帮自己缠绕着白色绷带，很温柔深怕弄痛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其实都看在眼里。

    「其实我并不是第一眼就认出你的。」简语睿将绷带妥贴的整理好以后，低头收拾着药箱。「你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很怕生，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话也不敢问，所以你总是默默地观察我做的步骤，然后重复做一遍。我一开始觉得这样也挺好，真的该开口的时候你还是会来问我的吧，可是到最后没有想到在店长口里得到称讚的人反而是你，并不是我。」

    「我承认我那时候挺自负的，觉得我比你早进来，学得东西比你多一点，不会的你也不会问，没道理这样的我会输给你。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做的比我还要好。」简语睿语带轻松，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地笑了一声。「有一次店长带了一隻流浪的橘猫回来，牠病懨懨的，毛发上全是秽物脏污，还散发出阵阵噁心的气味，就算是店长也时不时皱眉犯噁心，而我则是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帮起。但你那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从店长手里接下了那隻猫，纵使你被那隻猫哈气兇了，你还是细心温柔的替牠洗了个舒服的澡、梳顺了牠的毛，从头到尾连一点嫌弃的眼神都没有。」

    那是简语睿开始真正注意起孙小鹿的时候，儘管她再沉默，看起来就是疲惫不堪的样子，可是那一次橘猫洗好澡在她怀里乖乖睡着的时候，她很温柔的笑了。

    孙小鹿是第一次听简语睿说起这些，也有点意外自己给他的初次印象原来并不算好，不过又想想当时的自己确实是毫无心力去顾及其他，就算有哪里做得不够圆滑，自己可能也不会注意到。

    「抱歉，两次都让你留下不好的回忆了。」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你已经很努力了。」简语睿抬眸，眼底是同情、悲伤。

    孙小鹿原以为自己会很排斥这样的眼神，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简语睿对她的关心，抑或是他也曾目睹过自己的不堪，所以竟觉得他这样的反应令她毫不意外。

    饶是这样，她还是不习惯别人这样看她。

    好像她真的很悲惨。

    「动物治癒了我很多，牠们不像人一样，牠们不会掩藏喜怒哀乐，开心的时候会摇尾巴，生气的时候会大声的叫，饿的时候会捣乱……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

    「所以我好喜欢牠们，就好像把自己的情绪都託付在牠们身上，表面上是牠们在需要我，可其实是我需要牠们。」

    简语睿无法想像说这些话的孙小鹿是面带笑容的，那些过去的疼痛好像就是别人的故事，她是如此轻描淡写着，告诉他，其实就只是这样而已，也没什么。

    他心里发酸，想要张口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可是想了半天却没有任何一句话适合，笼统的话又过于肤浅。他觉得这样独自隐忍着的孙小鹿很可怜，又后悔为什么没有更早发现当年的那个人就是她？

    简语睿看着孙小鹿重新站了起来。

    「语睿，谢谢你。」

 2-3

    □

    礼拜五的课只到下午两点，正巧今天也不需要工作，杨盈盈通常打电话来的时候是半夜，所以她决定趁这个时间回去补个眠。

    回家之前婉拒了同学们临时起意出游的邀约，她已经好久没有睡一个安稳的觉了，现在只想回家休息。

    可偏偏天不从人愿，她在公车站附近看到了程颖。

    他身上还穿着篮球服，和一群男孩子在聊天，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聊什么，起鬨的声音非常大，其他人看起来像是在讨论着什么，一脸兴高采烈，但唯独他微微拧着眉似乎是在思考。

    孙小鹿不由得想起，其实自从程颖说出那种话以后要说没有一点动摇是假的。可是那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只因她很明白抱有希望是一件让自己痛苦的事情。

    明明看不到尽头，却相信总有一天会看到，而忽略了脚底的深渊。

    她果然还是不太想面对他，看着远处的身影下意识地想往回走。

    却没料到自己身后有人，她微微失去了平衡的同时有人拉了她一把，她迅速站好以后抬头看向来人。

    「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身后有人……」

    对方看了她一眼，突然眼睛亮了，微微倾下身说：「嗯……你是孙小鹿，对吧？」

    孙小鹿还在不解为什么这人知道自己名字时，就见他突然高举右手朝远方挥了挥，大声的喊：「欸程颖！看我遇到谁了？」

    孙小鹿心一紧，耳边听见这人身上饰品碰撞的声响，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人是程颖的朋友。

    她根本来不及闪人，程颖就已经到她身后了。

    池放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助攻了一把，见人来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程颖的肩膀以后人就走了。

    孙小鹿当时只想着，她只是想回家补个眠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还有课？」

    「没有，我准备回去了。」

    「那你背对门口干嘛？」

    「就是……突然想到有东西落在教室里了！对！我正要回去拿！」

    程颖看着她摇摆不定的目光，觉得不是很舒坦。

    「你又在躲我吗？」

    「怎么可能，我真的只是要回去教室拿东西……」孙小鹿含糊其辞，眼见程颖也没有相信她说的话，她这才垂下了肩膀放弃挣扎，反而一鼓作气抬头对上他的，义正严词的说。「没错，就是躲你了，怎么样！」

    「我们上次约定过了。」

    「约定也可以反悔。」

    不知为何看见这样赖皮的孙小鹿，程颖原本烦躁的情绪渐渐淡了下去，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挑了挑眉。

    「嗯，我记住了。」

    孙小鹿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什么记住了？」

    「我也可以反悔。」

    他垂着眼眸，嗓音低沉却很平静。「那我可以随意向你提问了吗？」

    孙小鹿感觉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最后无奈叹了口气，率先道歉。

    「是我的错，抱歉。」

    「原谅你了。」

    她看见他眼底含笑的样子，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又被他耍了，接着见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走吧，送你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孙小鹿在想，现在的她和程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关係？以前的他们可以随意聊天，她知道翘课后的程颖会躲在哪睡觉，而他知道她父母忙于工作，所以总是带着程安一起来找她玩……其实还有好多，可是她忽然发觉那都是以前了，她现在的状态跟本没有办法回到以前那样跟他相处。

    可是，程颖又是怎么想的呢？想留在她身边又是什么意思？她搞不懂。

    这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就只是站在彼此的身边，她也有几个瞬间回想起以前他们似乎也是这样。

    「你……上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孙小鹿站在门口，眼看程颖转身就走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是我在问你，你怎么反而回过头来问我？」

    程颖思考了下，回答她：「但好像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我。」

    「那你也得说清楚啊，就因为你说了那种奇怪的话，所以我才……」

    「我喜欢你。」

    「不可能。」孙小鹿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说。

    程颖听见她的话只是从容一笑，双眸里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看，我说了你不会相信我的。」

    孙小鹿顿时哑口无言，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声越来越大，一股热气衝进了她的身体了，连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

    「你不觉得换作是我这么说的话，你也会觉得荒唐吗？」

    「为什么？」他懒散的歪头，看着她的样子透露出不解。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2-4

    □

    孙小鹿此时很后悔自己轻易心软又相信了程颖。

    她和杨盈盈结束通话后已经是凌晨四点了，真正睡着时天空已经微微亮起。她感觉自己并没睡多久，再次接到电话时接近早上十点，以为是杨盈盈打来的电话，迷迷糊糊接起来才发现是程颖。

    因为昨日程颖那番无条件相信她的话，她一下子就动摇了。

    他本来就对自己内心的情感一无所知，并没有做错任何事，说到底不过就是她把自己的不安怪在他的头上，只是她才这么反省自己没有多久，就被对方得寸进尺。

    就在他说了那种话以后，孙小鹿也不好在对他说谎，所以昨天当他又问她假日有没有安排时，她很诚实地回答没有。

    结果就是今天还不到中午，人就被他抓出门了。

    程颖开着车，瞄了一眼孙小鹿额头底在车窗的模样，握着方向旁的手指敲了敲。

    「你在干嘛？」

    「我在后悔。」孙小鹿眨了眨酸涩的眼，哀怨地回头看他。「后悔为什么相信你。」

    然而当事人表示的很无辜。「我又做什么了？」

    「程颖，你变狡猾了。」

    程颖左手靠着车窗，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听见她的指控以后微微弯了唇角。

    孙小鹿见不得他那种得逞的笑，她直接上手捏了一把他的手臂解气，无奈这人肌肉发达，无论她怎么使劲都不见他表情有一丝松动。

    这过程不到三秒她就放弃了。

    没过多久，车缓慢的在路边停下。

    「在车上等我。」

    孙小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程颖下了车，透过车窗见他走进一家早餐店，过了一会儿就见他走回来，她疑惑地摇下车窗。

    「帮你买了早餐，你先喝杯豆浆垫垫肚子。」

    「喔。」

    孙小鹿从程颖那接下那杯温热的豆浆，手心里的温热让她有一时的恍神，等她再次抬眼时人已经走回店里了。

    她想起了小时候两家人有一次一起订了牛奶，每天早上送来的都是不同口味的，他们都是让最小的程安先选。

    起初一开始孙小鹿为了公平起见才提议猜拳的，只是也不知道是她太衰还是对方运气太好，好几天她都没能猜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口味被人拿走。后来不知道是程颖看出她连猜拳的慾望也没有了，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在某一天两人站在门口时，孙小鹿看着程颖一语不发的拿走了原味的牛奶。

    「你不猜拳了吗？」

    「你不是喜欢麦芽的吗？」

    「你怎么知道！」孙小鹿惊讶。

    程颖那时候咕嚕咕嚕一鼓作气就喝完了手里的牛奶，嘴唇上还留着一圈牛奶，却十分帅气地说。

    「猜拳好麻烦，反正我喝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以后你想喝什么就直接拿吧。」

    思及此，孙小鹿忍不住莞尔笑了。

    刚拿完早餐回车上的程颖见她弯着唇喝豆浆的样子，忍不住问：「想什么这么开心？」

    「我想起你以前喝牛奶时总会有一圈白鬍子。」

    「那有这么好笑？」他挑眉，重新系起安全带。

    「不是。」她摇摇头。「就是觉得小时候的你很可爱。」

    孙小鹿在吃过早餐以后昏昏欲睡，本来就因为失眠的关係没有睡好，现在坐在平稳的车上彷彿就像一个摇篮，她很快就抵挡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程颖发现她睡着以后调高了一点空调，将自己扔在后座的外套拿了过来给她盖着。

    孙小鹿睡得很沉，自从四年前发生意外以后她很少有睡一个安稳的觉，不光是那次事情带给她的创伤太大，又或是杨盈盈忧鬱敏感的心，她开始有了失眠的困扰，但严格来说并不严重，只是睡觉时总是睡得不安稳还会做恶梦，久而久之她也渐渐习惯了。

    她醒来时发现车还在高速上，她一时还没缓过来自己在哪儿，接着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

    「还有半小才到，可以再睡一会儿。」

    「……我睡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程颖瞄了她一眼，又说：「最近没休息好吗？黑眼圈很重。」

    孙小鹿摇摇头，缩在外套里的手紧紧抓着，其实这是她最近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是因为程颖在身边吗？

    她很害怕这背后的原因，也很恐惧自己再去依赖他，所以才会再相遇以后不断告诫自己离他远一点，只是在他身边总是会忍不住放下戒备，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轿车下了高速驶进了市区，孙小鹿看着眼前熟悉的道路彻底清醒了。

    「看完展览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当程颖这么问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有想去的地方的，她先是感觉到车子缓慢停了下来，发现是红灯，转过头去看程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在看着她了。

    「要去看看叔叔吗？」

    「嗯……也好。」程颖低低的嗯了一声，号志又变了的同时他也收回了目光。

    车子再次前进时，接近正午的阳光热烈的撒在他身上，就算是开车也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和记忆里的没有什么不同。

    但孙小鹿原来隐藏的心意又再次冒了出来，终于意识到他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存在。

 2-5

    □

    假日展览的人潮很多，仅仅光是在门口而已就能感受到人潮拥挤的压力。

    但或许是受到展览所营造的氛围所影响，孙小鹿很快地就沉迷在里头，看见有趣的就会下意识拍拍身旁的程颖，他也会弯下腰认真地听她分享。

    只不过没多久程颖似乎有通重要的电话，一开始她没特别注意，只是专注在眼前的展上，但过了一小段时间才感觉身旁的人回来了，他们才接着往前走。

    直到他们走到了一个偌大的空间，场地被营造成夜晚的海边，萤幕上的风景非常逼真，耳边还回盪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在那还有几个鞦韆，幸运的是，她走上前时，刚好有人离开了。

    「我们也去坐鞦韆吧？」

    她坐下时满足的笑了，接着回头看他，指了指身旁还空着的鞦韆。「快坐啊！」

    程颖坐在这对他来说有些小的鞦韆时，孙小鹿已经开心的轻轻晃着脚，即使这里的光线昏暗，但他仍旧从她眼底发现了微光。

    「差点忘了，你好像从以前就很喜欢海。」

    他看着眼前的海浪，想起了某天阳光很好的日子，一早就被孙小鹿和程安拉了出门，三个人搭上了公车，然后到了最近的海岸风景区。

    不知道她们为什么那天情绪特别高涨，只见两人神神秘秘的找了角落埋了什么，也不给他看。

    「很漂亮对吧？」孙小鹿说。「其实比起白天碧蓝的大海，我其实更喜欢夜晚黑漆漆的样子，因为海面会反射月光和星光而闪闪发光。」

    她的比喻其实很幼稚，可是看着海就在她身侧，一望无际的深蓝一路延伸，崎嶇礁石上深黑纹路蜿蜒，是被海浪啃食过的痕跡，而她像远处的孤岛。

    「那天，你和程安埋了什么？」

    「秘密。」孙小鹿的鞦韆停了下来，她似乎是在回想，但很快的就提起笑容。

    「把我拉出门却把我丢在一边，又不说你们做了什么，这对我来说有点不公平啊。」他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一边，看着孙小鹿故作玄虚的样子，佯装抱怨。

    「现在才想起来不公平是不是太晚了啊？」

    孙小鹿笑起来的那瞬间，彷彿和当时在海边时的情景重叠，程颖的眼微微一动。

    看着她的模样，他还想张口说些什么，手里的手机震动几下。

    「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嗯，去吧。」

    孙小鹿微微摆手，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在眼前的海上。

    当年程颖和孙小鹿刚考上高中的那个暑假，程安不知道从哪拿来的小玻璃瓶，兴高采烈的跑来找她。

    「小鹿姊，听说把愿望塞进瓶子里，放在沙滩上让海浪带走愿望就会实现哦！」

    「你从哪听来的啊？」

    程安瘪着嘴，「不要管我从哪听来的嘛，你什么时候开始也跟大哥一样这么不解风情……」

    孙小鹿被她这可怜兮兮又单纯的模样惹的既无奈又好笑，连忙向她道歉，并且和她一起写了愿望塞进瓶子里。

    后来她们把还在睡觉的程颖拉了出门，在他的见证下，把瓶子浅浅埋在了偌大沙滩的角落里，等待着有一天会被海浪给带走。

    孙小鹿其实只记得这些，她已经记不太清当年自己究竟写了什么，可是如今回想起时总觉得自己那时应该很快乐。

    这时身边周围的人多了起来，看着不远处一个小朋友指着她的位置兴高采烈的模样，想着自己坐得也够久了，便起身让位打算先去找程颖。

    这边的区域已经是展览最后了，她走走停停又看了最后几个边往外走，走到出口后她四处张望了下却仍没看见程颖的身影。

    方才看展的过程中程颖的电话没消停过，想来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这么忙碌的一个人却还是抽空陪她来看展了。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但又觉得今天两人的相处像回到了以前，心口感觉像在发烫却并不难受。

    等了等，她最后在出口的一个小店转了一圈买了一个小吊坠，是一个小的玻璃球，里面是深蓝色的液体，就像把大海放进这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孙小鹿想着就当作是送给程颖的谢礼，若他不要的话自己也可以留着。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馀光见到了人群里显眼的身高，再回过头去看时，发现程颖人就在另外一头的角落里，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说话。

    他原本不是拿着手机讲电话吗？还是遇到认识的人了？

    孙小鹿原本觉得自己应该要回避的，毕竟她和程颖共同朋友太多了，只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向前走了几步，原本看不清的这下全看清了。

    她毫无知觉的将刚才买的吊坠紧握在手心里，几乎用力到手指发白，在他们还未发觉以前率先转过身。

 2-6

    过了中午以后的太阳没有那么刺眼了，孙小鹿出来透气以后才发现天空阴了许多，或许再晚一点还会下场雨。

    她就这么杵立在原地好几分鐘，直到程颖的电话打了过来，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外头以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平静许多。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程颖匆忙出来的身影，见他四处张望着也没看见自己，她只好举起手喊了他一声。

    「程颖，我在这。」

    他终于看见她了，眼底的焦急才淡了下去，但脚步依旧匆忙。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逛得太起劲了，就忘了。」她歉意的笑了笑，将手里的吊坠举起。「刚刚给你买的，你要吗？」

    他目光微微下移，几乎是毫不犹豫。「好。」

    「但下次别再这样了，我刚回去找不到你，以为……」

    「没事啦，你不是还有我手机号码吗？」她打断他的话，一副他大惊小怪的模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会担心这担心那的了？真不像你。」

    程颖接过吊坠，沉默着没有说话。

    孙小鹿忽略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走吧，展览也看完了就回去吧。」

    「你不去看叔叔了吗？」

    「我看天气有点阴，晚一点可能会下雨，这样就太麻烦了。」

    「趁还没下雨的时候去吧，真的下雨了再走也不迟。」

    程颖看她是真的无所谓的样子，也猜不出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觉得自己应该带她过去的，好像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会后悔。

    幸好孙小鹿没有太坚持，很快地就答应了。

    他们在过去的路上买了一束花，孙小鹿挑了很久，因为她并不知道孙父喜欢什么样子的花，挑来挑去最后挑了自己喜欢的。孙父当年死亡以后她和孙母没有花太多时间办葬礼，只是稍微简单走了一遍流程以后就火化了，后来放在灵堂后没多久她就离开了这里。

    她是凭着记忆走的，以为自己至少会记得自己父亲放在哪吧，但实际上踏进灵堂以后她脑中就一片空白，陌生的令人可笑。

    程颖倒是比她这个作为女儿的还要熟悉位置，她一路跟随着直到眼前出现了令人怀念的笑容时，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孙小鹿轻轻地把花放下，就这么看着孙父那张和蔼的脸，愣愣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孝？四年来只来过一次，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

    程颖站在她的身后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跟他还是和孙父说话，他张口欲要说些什么时，又听见她说。

    「程颖，谢谢你来看我爸爸。」

    「应该的。」

    孙小鹿站起身时神情已经恢復成平常的样子了，她回头去看程颖，却发现他一直在盯着她。

    「走吧，回去了。」

    「不多留一会儿？」

    「不用了。」她又看了一眼孙父的照片，淡然一笑。「以后我会再找时间来的。」

    程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孙小鹿太平静了，他甚至听不出她说话时里的语气有任何一丝起伏。从之前他就有这种感觉，她好像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表露出自己的喜怒哀乐，明知她在压抑着什么，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在隐忍着什么，可为什么这么令人喘不过气？

    「你会再回来吗？」他握住了她发颤的手，漆黑的眼眸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明明你四年来都没有再回来过，你明明就在发抖，以前的事情对你来说真的过去了吗？」

    孙小鹿一开始是有些惊讶，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比她还要悲伤的程颖，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的确没有过去，所以我才会逃避到现在。」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再次收紧，她想挣脱却无果，然后气馁地放弃。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追问过去的事情，可是你不能什么都自己扛，早晚有一天你会垮的。」

    「程颖，可能现在在你心里我们两家人依旧是一家人吧？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啊，爸爸他已经走了，已经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我们两家人没有必要再往来了不是吗？」

    「孙小鹿，在你心里我们几十年的交情算什么？撇除我们两家人的关係不谈，我们两个认识多少年了，我是什么样子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你为什么就是这么死脑筋，一点东西都要自己承担？」

    程颖看着孙小鹿终于发红的眼眶，手指揉了揉她的眼角，缓着声音。「抱歉，我不是说你不对的意思，就是看你一个人什么都不说让我也很难受。」

    孙小鹿其实很想哭，可是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出来，所以紧咬着牙，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酸涩的那种心情压了下去。

    「在展览的时候你接电话的人是李瀟对吗？我看见她来找你了。」

    程颖明显一愣，然后解释。「她就是顺路过来找我问个事情，没别的事。」

    孙小鹿紧抿着唇，她一点也不相信他说的话。

    程颖是个向来都不会说自己去哪儿的人，就连程安也都不一定知道他会在哪，所以又怎么可能他们今早才刚北上，李瀟就得知了他的消息？所以看展览的时候回的讯息、电话有可能都是李瀟。

    程颖永远不会懂她的心思，她气自己的小心眼，也气他的后知后觉，可是又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可以生气。

    她瞪着程颖那张不明所以的脸，还有甩也甩不开的手，她最后放弃了，垂的脑袋闷闷地说。

    「我想回家了，我饿了。」

    程颖看着她不愿再多做回应的模样，只好答应。

    「好，我们回去。」

 2-7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但幸好越往南开雨势越小，才发现南部根本没有下雨。

    孙小鹿为此还有点小失望，她倒是希望雨能一直下，至少今天她非常想要听见雨声。

    他们随意找了一家小店简单的一起吃了晚餐，过程中两人除了简单的对话以外就没什么交流，但不知为何程颖看上去心情似乎好了一点，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她就是知道。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鬱闷。

    他们走回停车场后程颖去缴费，她一个人往车的方向走时，驀地听见微弱的呜咽声。她起初没特别在意，但越往里走声音就越发清楚，后来她循着声音走，发现一隻幼犬躲在草丛里。

    牠全身毛发脏兮兮的，双眼也睁不太开似乎被什么给糊住了，她凑近了看，发现这小小的身体还有着几块被人用菸蒂烫过的痕跡，被烫过的地方已经光秃还有未被及时处理而溃烂的伤口，附近地上掉落的烟便是证据。

    孙小鹿觉得心疼，想要帮帮牠，但小狗对人已经有了很高的警觉性，几次听见牠的呼喊都不愿靠近，所以她只能更加耐心的诱哄，直到程颖靠近时她都没有察觉。

    「怎么了？」

    「有隻小狗受伤了，我想带牠去医院检查，可是牠现在躲在车底下不愿意出来。」孙小鹿一边说着一边还低头看着小狗的位置，但很快的就被拉了起来。

    「车上有件外套帮我拿下来，狗我来找。」

    她看着程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接着毫不犹豫地整个人跪趴在了地上，看着他的背影听见他哄着小狗的声音，一时忘了动作。回过神来她拿着刚才他给的车钥匙迅速往回跑，等她抱着外套回来以后发现他的怀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程颖很快地就来到了她面前，用外套将小狗包裹住，孙小鹿抱着还在瑟瑟发抖的小狗，才发现他因为小狗的关係衣服都脏了。

    「你的衣服……」

    「回去洗洗就好了。」他连看都没看就轻推着她的背往前走。「走吧，你不是想带牠去医院做检查？今天是假日，得绕一下看哪里有开。」

    孙小鹿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小狗，跟着程颖在附近找宠物医院，一直提心吊胆的心在找到有营业的小诊所时这才缓了一点。说明是流浪狗把牠送进去以后，又在柜台填写了资料，两人在等候室的椅子上等了一小会儿，直到被叫号才进去听兽医的说明。

    小傢伙年龄小，推测是出生不到五个月的幼犬，身体状况其实已经十分差劲了，再加上有被虐待过的痕跡，所以兽医说在这种情况下还活着简直是奇蹟。

    孙小鹿看着孱弱的小狗觉得心疼，一心只想把牠治好。但因为小狗年纪太小所以还需要住院治疗，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想承担费用，并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小狗能好起来的话，自己会想收养牠。

    只不过同时有治疗和住院费用，她其实一时并拿不出那么多钱，她正想着能不能拿卡刷的时候，程颖已经缴清费用了。

    两人走出诊所时，孙小鹿还在忙着拿钱包。

    「程颖你等等，刚刚你付了多少钱？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些，你先拿着，我回头再去领钱给你……」

    她话都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抬头时早已反应不及就这么撞了上去，吃痛的摸了摸鼻子后退几步，有些哀怨的道：「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我说，救狗也有我的一部分吧？」

    孙小鹿还在揉自己的鼻子，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钱的事情也不用分你的我的，狗是一起救的，没道理都让你自己一个人出。」程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他拿过她的钱包将钱都收了回去，替她塞进了包里，然后唇角微微弯起，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倒是很谢谢这小傢伙。」

    她的疑问还未吐出，听见一道隐隐含着笑意的嗓音，和他在夜里意外明亮的双眸。

    「因为你终于不跟我生气了。」

    孙小鹿在那一刻只看得见程颖，也似乎能读懂他眼底的笑意从何而来，她没能立刻反驳，只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瞬间被他看穿了心思而感到羞赧。

    「……我才没生气。」

    「是吗？那刚刚是谁吃饭连一眼都不愿意看我一下啊？」

    「吃、吃饭就吃饭，看你做什么！」她庆幸现在是晚上，程颖看不见她发红的脸。

    程颖低低的笑声传了过来，两人肩并着肩走在一起，她脑羞的撞了下他的手臂，接着自己也忍不住上扬唇角。

    「你说……牠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刚刚兽医不是说送医得很及时，而且牠求生欲望很强烈吗？别担心，牠会好起来的。」

    程颖低沉的嗓音和安慰她的话语就像魔法一样，轻松的就抚平了她的不安。看着被路灯照射下两人被拉得长远的影子，忽然发觉自己还是很依赖这个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2-8

    □

    隔天孙小鹿工作完以后又自掏腰包买了些宠物用品，简语睿看着她买的东西就顺口问了一句。

    「你养宠物了？」

    「不是。」

    她把昨晚救了小狗的事情说了，但字里行间里并没有提到程颖。

    简语睿听完以后思索了下，「所以你现在要去宠物医院对吧？我跟你一起去。」

    「你晚上不是要和朋友们去聚餐吗？」

    上次简语睿随口一提过要和班上的同学们吃顿饭，突然听见他要和自己去顿时有点惊讶。

    「没事，说一声就行。」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很快地就收拾好东西。

    「毕竟也得让小傢伙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

    说着这句话的简语睿眼神温柔，他眼底含着笑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的笑容，只觉得心头一暖。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温柔的人，可亲耳听见这句话时还是不免被打动。

    「你说的对，牠不是孤单一个人的。」

    于是两个人在周日的下午结束工作以后一起去了趟宠物医院，小傢伙原本安安静静地待在笼子里睡觉，但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来看牠，很快的就打起了精神摇着尾巴发出嚶嚶的奶声。

    孙小鹿怜爱的轻轻抚摸，看见牠比起昨日孱弱的模样好多了的样子也觉得开心。

    医生稍微和她说了下小狗的情况，虽然及时得到了治疗但还是需要再观察，身体有明显的好转但也同时发现身上的病症并不少，但就单纯以目前的状况来说是好的，要她别太担心。

    她和简语睿听完以后又回去看了小傢伙一会儿。

    「你没有替牠取个名字吗？」

    「没有。」

    「既然是你捡到的，试着取一个吧。」

    孙小鹿感受着手心里的毛绒脑袋，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深怕弄疼牠，听了简语睿的话以后她迟疑了很久，她看着蹭着自己手心的小狗，然后再次温声拒绝。

    「不了，我取不了。」

    简语睿看着若有所思的孙小鹿，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明明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对这隻小狗很上心，但却又好像要保持着距离一样，不愿替小狗取名。

    他隐约感觉孙小鹿可能在顾虑着些什么，所以最后也没坚持，只是陪着一人一狗在这里。

    两人待了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就在门口道别了，天空已经染上了橘灿灿的顏色，孙小鹿看着夕阳西下，觉得小狗正在逐渐好转的这个好消息也得和程颖说一声。

    她在回家的路上打了通电话，但或许是在忙的关係并没有接，她也就没有再打第二通了。盯着手机联络人许久，稍作心理准备以后按下了置顶的号码，耳边的嘟嘟声犹如一世纪那么久，直到电话被接通的那刻。

    「……妈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声音，「嗯，怎么了？」

    自从和孙母分开以后，虽然孙小鹿几乎每週都会给她打电话，但是只有偶尔她才会愿意和她通话。一开始的孙小鹿面对冷漠的孙母十分不理解，但渐渐地因为这种疏离也变得退却，回过头来才发觉她们母女已经有了隔阂，不復以往那样亲近了。

    「你怎么不说话？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我很好……妈妈你呢？有没有定期去医院回诊？」

    孙母叹了口气，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小鹿，我说过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也不用特别为了这种事情打电话给我。」

    孙小鹿心一紧，「……对不起。」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要掛了。」

    「嗯……妈妈你也是。」

    通话被掛断以后，原本还因为刚刚的好消息而喜悦的心情这下全消失殆尽了。

    这份心情却持续不久，因为她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熟人。不，或许更准确地来说，是对方找到了她，她在等她。

    孙小鹿在距离一个街口的地方就发现了她，儘管傍晚的人潮眾多，但李瀟优越的外型光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和其他人有种不协调感，她总是这么惹人瞩目。

    或许是发现了她的目光，李瀟抬眼看了过来，就那么平淡的一眼，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如此黯淡。

    李瀟太过耀眼，而她是随时能被人潮所淹没的普通人。

    「孙小鹿，我们好久不见了。」

    孙小鹿看着她那张精緻的脸，微微闪躲。「嗯，是好久不见了。」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李瀟说话温柔，但那道视线总让她感觉不太舒服，尔后又想起昨日她和程颖两人站在一起的情景更觉得有些难受。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你刻意找来这里应该不是来找我叙旧的。」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直接，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李瀟收敛起笑容。「当年新闻正传得沸沸扬扬时你毅然决然从学校消失，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在哪，你家的丑闻被所有人议论时，你的朋友为了你屡屡和其他同学们起了衝突，饱受争议的同时却也不忘维护你。」

    「孙小鹿，你真的拥有一群真心待你的朋友，可是你却卑鄙的拋弃他们逃跑了。」李瀟的眼眸在某瞬间变得尖锐，她垂眸看着不復以往有朝气的孙小鹿，淡淡的说：「你应该很清楚程颖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年他跑去拜託老师看了你的志愿，拋下了比这里更好的大学执意要来这，放弃了很多很多原本就属于他的机会……孙小鹿，如果你还念旧在你们是青梅竹马的份上，就不应该把他束缚在这里。」

    「你说得不对，是他自己要留在这里的，我并没有要求他这么做。」孙小鹿觉得她说的话不管怎么听都很刺耳，原本气愤的心情却又再对上她那双眼以后又变得复杂。「我没有你想像得那么重要，他是走是留也不关我的事，早在四年前我们就没有任何关係了。」

    李瀟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撇清关係到这种程度，微微讶异过后似乎带着不忍，又似乎是气恼。「程颖这些年来为你做了多少你知道吗？你的一句没有关係，就能无视他这些年来的付出吗？他甚至因为你，每天晚……」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需要知道吗？」孙小鹿觉得此刻的自己思绪混乱，李瀟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刺，她很害怕李瀟说的那些过去，所以只能提高音量来掩盖自己的不知所措。

    「程颖做了些什么都跟我没关係，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再怎么跟我说也一样，为什么要擅自把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强加在我身上？有人问过我的意愿吗？是我希望他这么做的吗？」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李瀟的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孙小鹿在看见她的反应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失去理智时说了些什么，一下子感觉像是被抽乾了力气，只能乾站在原地。

    「以前的我把你视作最可敬的对手，可是现在的你，落魄的连我都不忍看。」

    「孙小鹿，现在的你要拿什么来跟我抢程颖？」

 2-9

    □

    高三那年邻近毕业的某一日，李瀟对程颖的告白引来了很多人凑热闹。

    李瀟从入学以来就是备受瞩目的女孩子，人不仅长得漂亮成绩还好，当时虽然和程颖并不同班，但私底下有不少同学们都觉得要数般配的两人，那一定也是同样优越的程颖。

    李瀟也确实喜欢程颖，几乎是他们那一年级人尽皆知的事实，只不过一直没有实际的告白。就在大家还在猜会不会就这么平淡的毕业时，李瀟就这么在大庭广眾之下告白了。

    那时候的孙小鹿被旁人起哄说些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官方的说了些类似如互有好感那就祝福的言论以后，便匆匆离开了现场。

    说老实话，当年不管是谁和程颖传出一点风声她从来没有动摇过。孙小鹿很清楚程颖这个人对异性没有任何一点想法，他是个满脑子都是篮球的人，除了家人朋友，她没见过他和哪个女孩子特别亲近过。

    在她还未发觉自己的感情时，她也是这么想的。

    这日夜里，孙小鹿已经没了食慾，她呆坐在床角环抱住了双膝，望着窗外底下的灯火通明。

    推翻美好的回忆只需要轻轻一击，便粉碎的体无完肤。

    她的脚边是已经震动好几分鐘的手机，是程颖打来的，可她这时候最不想听见的就是他的声音。

    父母不在自己身边以后，她故作坚强了很久，就算哭了也不敢哭太大声，也不敢哭太久。可是李瀟的声音、对着她难掩失望的眼神不断回盪在脑海里，她并不想哭，但眼泪却线断了线的珍珠不停落下，她意识到自己终究无法抑制这份悲伤。

    她就快要沉溺，而程颖是她唯一的浮木。

    可是这根浮木并不属于她，她无法向他伸出手。

    「小鹿，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像是知道她此时的处境，杨盈盈的电话来得很及时，只不过她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比她好多少，脆弱的带着颤抖。

    「我们不是朋友吗？还是因为我们见不到面了，所以我已经不重要了吗？我是可以轻易被取代的存在吗？」

    「不是的，盈盈，我没有这个想法……我也好痛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或许是对话另外一头的杨盈盈情绪崩溃，孙小鹿反而觉得自己这时彻底冷静下来了，她只是反覆不停否认她说的那些话，一边快要压抑的喘不过气。

    好难受、好沉重、压抑的好像快要死了。

    直到一到突兀的门铃声划破这令她喘不过气的空间，她把手机丢在了一旁，顾不得脸上满是泪痕的就往玄关衝了过去。

    随着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是简语睿眼底充满惊吓的神情映入眼帘。

    「小鹿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简语睿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双手捧着她那张已经哭红的脸，语气焦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孙小鹿看见简语睿的那一瞬间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原来并不是程颖啊。

    是啊，怎么可能呢？明明不该带有期待的，又怎么会因为没有看见他而失望？

    「我就是……看了一部结局是悲剧的电影，觉得很难过而已。」呼吸到了外头的空气以后她的理智回归，她不着痕跡的脱离了简语睿温暖的掌心，一把抹去了脸上未乾的眼泪。「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年纪不小了还会看电影看到哭，真是丢人。」

    简语睿看着她拙劣的解释，又看着她已经哭肿了的眼角，最后只是温柔的顺着她的话说。

    「不丢人。」

    「那肯定是部很好看的电影。」

    孙小鹿很感谢简语睿看破却不说破的这份温柔，她重新打起了精神，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袋。

    「不过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这袋东西里头是……」

    在他的目光下她发现那塑胶袋里装的全是宠物用品，她愣了几秒，随后听见他说：「今天看完那隻小狗回去以后我就在想，可能还是有些物品可能是需要的。我接下来几天课业会比较忙一点，所以下次可能没办法跟你一起去了，想着早点拿来给你也好。」

    这袋物品明明并不重，但可能是听了简语睿的话以后使这些物品都加上了他那份温暖的心意，沉甸甸的，却并不令人难受。

    「谢谢你，语睿。」

    简语睿看着她似乎已经没事了的样子，便暗自松了口气，才又笑道：「谢什么？这些可不是给你的。」

    「我知道。」知道他在开玩笑，她这才露出了笑容。

    但面对简语睿，她就是想说谢谢。

    「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

    简语睿走开了几步以后又驀然回头，「小鹿！」

    「嗯？」

    「下次有机会的话，再分享那部电影给我听吧，我想听你说。」

    孙小鹿还来不及回应，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她的笑容也逐渐消淡。即使她再感谢简语睿，但是关于那些事情全都是她的底线，她无法轻易地就说出口。

    再次回到屋里后她打开了灯，一瞬间明亮的灯光充斥着整间屋子，方才令人压抑的氛围也已经消散许多。

    被她丢在床边角落的手机还亮着，她走近看着来电显示，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孙小鹿，你为什么哭？」

 2-10

    程颖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孙小鹿偏过头看向窗户玻璃反射的自己，整张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为什么他会知道她在哭？

    「什么意思？」

    「我在你家楼下，看见简语睿刚离开。」

    电话另外一头还听得见车流的吵杂声，可是孙小鹿却只听得见他的呼吸声。

    她垂下了眼眸，「……然后呢？」

    「你为什么哭？」他平淡且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次。

    「就是看电影，太感人所以哭了。」

    另外一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她便听见车流声变小，接着便听见他说：「如果你不说的话那我就上去见你，不要以为你那彆脚的理由我会轻易相信。」

    孙小鹿猛然回头看着还紧闭的大门，顿时有些慌了，「别上来，我现在不想见你。」

    「那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医生说小狗有好转……」

    「你是因为这个哭的吗？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了。」

    「开门。」

    孙小鹿心一紧，一想到程颖现在就站在门外，她心底就升起一股无力感。

    「……不要。」

    「小鹿。」

    「我不要！为什么你要勉强我开门？我就说了我现在不想见你。」她忍不住朝他发了脾气，却在最后一秒声音嘎然而止，她怕自己再说下去又会哭出来，唯独程颖，她不想让他发现。

    他们之间沉默了好一阵子，久到她以为他就会这么放弃一走了之的时候，她再次听见他的声音。

    「你知道我打好几通你没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真的发生了意外怎么办？可是又想，说不定你只是在休息单纯和我一样没有看到而已。但是你知道吗，这情况相似的让我总是想起那天。」

    程颖的嗓音低沉，面对她没来由的脾气他只是很平静的接受，好像不管她怎么拒绝他都会包容，可这些并不会让他放弃追究。

    「我不勉强你，开不开门也无所谓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这话的程颖毫不犹豫的就掛了电话，孙小鹿一时慌了手脚，焦急难耐的心情如枝藤攀附在她整个人身上。

    不是，明明她不是这个意思的，她为什么总是搞砸身边人对她的关心？不管是杨盈盈还是程颖，她全都搞砸了，那么这样是不是就真的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

    孙小鹿呆站在原地好几分鐘以后，才终于挪动了脚步，她仔细听着外头的声响，却什么也没有传来。

    程颖是真的走了。

    她在那一瞬间打开门，看见了空无一人的街道，接着她被人猛然拥进怀里，鼻间是她所熟悉的味道。

    「你……不是走了吗？」

    「我也说谎了。」程颖的嗓音在她耳边，低沉的，痒痒的。「如果我不这么说的话，感觉你不会开门。」

    孙小鹿呼吸一窒，一股热意涌上双眼，她紧紧咬牙才勉强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花了好久才逼退，她在他的怀里默默平復情绪。

    「可以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难过了吗？」

    「就是看电影哭了而已。」

    因为你。

    「那为什么对我发脾气？」他似乎是觉得这样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换了个问题，但怀抱和声音都很温柔。

    「主角太坏了跟你很像。」

    因为李瀟也喜欢你，你太讨人喜欢了，所以生气。

    「是吗？你好像越来越会说谎了。」他低笑一声，连带拨动着她的心弦。

    「你好像越来越不会看眼色了，就当作这么一回事不就好了吗？」她闷闷地说。

    程颖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后脑杓，「不好。如果我不问，你就永远不会说。」

    孙小鹿不敢再继续埋首他的怀抱，儘管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她如果不开心了他永远是最先示好的那个，但……真的可以这样继续下去吗？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擅自任性的孙小鹿了，仅仅只是失去过一次就如此痛苦了，她已经没有了那个勇气。

    她能清晰听见程颖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总是会让她破涕而笑，然后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他在。

    「程颖。」

    「无故对你生气，对不起。」

    孙小鹿抬头，对上了他那双含笑的眼眸。

    「原谅你了。」

    「……你对谁都是这么轻易原谅对方的吗？」她张了张口，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通常会拿我撒气的人好像只有你？」

    程颖原本只是想逗逗孙小鹿，却没想到她下一秒挣脱出了他的怀里，一双还微微泛着红的大眼瞪着他，气噗噗的样子意外的有些可爱。

    「你还是别原谅我好了，红顏祸水的臭木头。」

    「……」

    怎么又开始骂他了？

 3-1

    其实一开始，她和程颖的关係并没有那么好。

    孙小鹿虽嚮往程颖想干嘛就干嘛、无拘无束的个性，却也同时并不想成为他那样懒散又满脑子都只有篮球的人。

    在国中开始就在球队里初出茅庐的程颖备受瞩目，之后他经常藉着练习的理由翘课，但又因为他每次考试成绩都很好，老师们也只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就过去了。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他在长身体还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係，不是经常翘课就是上课睡觉之类的事情越来越频繁，在程母第一次被老师通知来学校沟通之后，孙小鹿就被委任起了监督程颖的责任。

    从一开始盲目的在校园里找人，到后来发觉他经常躲的地方就那几个，再到后来，只要老师同学找不到程颖就会来问她。

    孙小鹿有段时间考试成绩下降，还要面对程颖和老师同学们也有一度觉得自己分身乏术，根本忙不过来。

    所以某一天找到又在学校楼顶呼呼大睡的程颖时，她忍不住发了脾气。

    「你又在这里睡觉！如果我每天都要出来找你，那我是不是连课都不用上了？你的成绩好就算了，我光是复习功课就已经焦头烂额了，还要忙着应付各种事情……」说到后面她也有点委屈，却还是紧紧咬着牙瞪着大字形躺在地板上的人。「程颖！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到？」

    程颖迎着天空的阳光，慢半拍的用另外一隻手臂遮挡，这才慢悠悠地抬眼看见了气呼呼的她。

    「你也来躺。」他用另外一隻手轻拍了几下地板，刚睡醒的声音连带着有点含糊。

    「……什么？」

    孙小鹿一时有些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可偏偏这人在下一秒又昏睡过去，连姿势都懒得动了。

    她就这么注视着他许久以后率先败下阵，缓慢走到了他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抬头看了蔚蓝的天空，身旁传来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好扯。

    她都这么对他生气了，他却还邀她一起在这休息。

    可是……刚刚一瞬间涌出的不开心这时候又好像消散了许多。

    孙小鹿曲着两条腿，侧着头看他睡得这么安稳的样子顿时起了一个坏心思，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力道不重不轻，见他蹙着眉的样子她就感觉自己平衡了一点。

    只不过在她准备收回手时，却冷不防的被抓住。

    「……会痛。」程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睡意朦胧的眨了几次。

    「会痛就好。快起来回去上课。」

    他并没有乖乖听话起身而是侧着身体看她，他问，「你不累吗？」

    「你不管做什么都比我还认真，所以成绩下来的那瞬间如果没有达到你的预期你就会很失落，还要顶着老师们的压力追着我跑，光看着就很累。」

    「适当的偷懒也很重要。」程颖坐起身，低头揉了揉眼睛。

    「那你不要翘课不就好了吗？」她无语地回。

    「好像也是……」他后知后觉的点点头，然后又说：「可是老师上课的声音太吵，我睡不着。」

    这是重点吗？

    孙小鹿虽然一方面觉得这样子的程颖很荒唐，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这阵子的确忙得有点喘不上气，刚刚那短暂的「偷懒」确实也让她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不然大概还会再心浮气躁好一小段时间。

    眼见程颖突然站起身往门口走，她下意识问。

    「你又要去哪？」

    「你不是说回去上课吗？」

    他打了个哈欠，又说：「不惹你生气了，我这阵子都会在教室睡的。」

    孙小鹿还记得自己那天下楼以前又匆匆回头看了一眼顶楼的天空，是令人舒心的景色，而他们两个刚刚在这一起短暂的享受了悠间的时光。

    她一直都是一点就通的人，从那之后她对自己的时间把控更为严谨，不必要的事情不做，也不再每天都追着程颖的身影跑。后来他们渐渐也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程颖的翘课次数降低了许多，就算不见了也会在下一堂课后回来，真的有急事她也能很快地在校园里的某一处找到他。

    时间久了，孙小鹿偶尔也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这种模式是只有她和程颖两个人之间才有的小秘密。而这种想法一旦冒出来就会不自觉延伸出更多其他，久而久之她也意识到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暗自开心的自己已经无法再用朋友的眼光再去看待彼此之间的关係。

    她一直都在看着程颖的身影，从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到后来她必须要抬头才能和他说话，声线由高至低，他的背影也忽然在某一天变得宽大。暗恋的心情无疑是幸福的，虽然偶尔会伴随着一点疼痛，但她依旧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平淡美好。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的那些过往，都青涩的令人发疼。

    正因为经歷过所以知道失去的痛苦，那些伤痛并不会被时间给抚平，而是会在生活的每个细节里以血淋淋的方式提醒自己，是个悲剧下的种子。早就已经没有希望再去发芽长大了，仅仅只是希望别再去伤害其他人就好了。

    她已经不想再伤害程颖了。

 3-2

    □

    学校迎来了第一个考试週，除了特定几堂课是需要交报告的以外，还是不少是需要笔试的。孙小鹿感觉自己久违回到了高中时代，觉得这样子的体验虽然忙碌却很开心。

    程颖在那之后似乎忙着球队的比赛，两人的交流就停在她家的那一天。唯一有同堂的那门课恰好只需要交报告，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一週都没能再碰上面。

    就在考完最后一门考试的中午，孙小鹿答应了和同学们一起去吃顿饭，就这么巧的在校门口那遇到了程颖。

    一群男孩子们身穿着篮球服光是站在那，就很引人注目。

    「哦，是篮球队的，他们在那边干嘛？」

    「今天下午好像有场比赛，你看，门口都还停了辆小巴。」

    「这么一说我到是想起来了，好像是要上台北的体育馆比赛。好可惜啊，要不是今天下午还有打工，我肯定也跟着北上去看比赛了。」

    孙小鹿的目光穿越过人群落在了某处身影上，距离有些远，但她还是一下子就能认出来那是程颖。

    后来在吃饭的期间她收到了程颖的讯息。

    「考完试了吧？」

    「考完了。」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吃饭了吗？」

    她看了下还在聊天的同学们，低头看手机。

    「嗯，正在吃。」

    孙小鹿在对话框打了打又删掉，始终没能问他，「你这次回去会和李瀟见面吗？」

    程颖过了一小会儿才又回覆，「晚餐也别忘了吃。我等等要比赛了，等我好消息。」

    所有的疑问都被她压了回去，最后只打出了比赛加油四个字。

    今天没有工作，所以孙小鹿在和同学们吃完饭以后在门口道别，准备去动物医院探望上次那隻流浪狗。

    因为考试週比较忙碌的关係，医院偶尔会发来狗狗的状况，起初治疗效果是好的，只不过前几天开始狗狗的病情却急转直下。孙小鹿看着讯息里一串看不懂的学术文字，只知道牠的状况并不好，即使这次挺过来了，后续照顾的花费也是一笔可观的费用。

    到了动物医院以后，她看见了在笼子里几乎是奄奄一息的小狗蜷缩在角落里，听见她的呼喊也只能稍微动动耳朵，光是这样就好像耗费了牠所有力气。

    孙小鹿隔着笼子轻轻握住了牠的前脚，她想给这隻小狗一点力量，可是现实却让她说不出任何一点能够安慰牠的话。

    医生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即使做手术也不一定能存活，但安乐死可以让牠走得安稳一些。

    孙小鹿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我可以抱牠吗？」

    「可以。」

    小狗在半个月以后重新回到了她的怀抱里，原以为一开始能带给牠的是重生，却没有想到带给牠的却已是尽头。怀里的生命是那么小、那么脆弱，她甚至还能感受到牠的体温，可是她却得决定牠的生命是否延续。

    「连名字都不敢替你取，我是个自私的人……对不起，你应该很讨厌我吧？就这么轻易擅自决定你的生命。」

    她小心翼翼地摸摸牠，牠却彷彿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原本没什么力气的牠此刻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伸出舌头舔舔她，像是在告诉她，没关係。

    孙小鹿就这么抱着牠好久好久……直到诊间的门再度被推开，她低垂着眸看着怀里的小狗，然后低声说。

    「医生，我可以了。」

    安乐死是先打一针麻醉，让牠不痛了、没有知觉了，再打一针心跳停止针。

    在这过程中，孙小鹿没有哭，她眼睁睁看着怀里的生命软趴趴的失去了力气，然后逐渐失温。

    等她离开医院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直到街边没有了路灯，周围都变成了黑色，然后就再也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了。她在这过程中不断反覆问自己，这样的决定是对的吗？还是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救牠？为什么她总是学不会教训？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失败？

    孙小鹿厌恶这样的自己，即使是四年后她依旧是个废物，什么也做不到。

    手机驀地震动了几下，是程颖传来的讯息。

    「赢了。」

    她按下了拨通键，另外一头很快就接通了。

    「这么快打电话给我是在等我消息吗？」

    另外一头好吵杂，孙小鹿耳朵有点发疼，却还是调高了音量。

    她欲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听见了那头有人在喊。

    「程颖，有人来找你！说叫李瀟，是你高中同学，特意来恭喜你的！」

    孙小鹿拿着手机的手顿时不自觉用力。

    「程颖。」

    「小鹿，我这里有点忙，等我回去的时候再……」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颤着嗓音说。

    「狗死了。」

 3-3

    □

    孙小鹿出现在店里时，简语睿有些惊讶，同时也看见了她手里提着一袋东西便又有些疑惑。

    「怎么了？今天放假还过来这，这袋又是什么……」

    在他看见袋子里一堆的宠物用品时，一下子就忽然明白了什么。

    「下午的时候去医院看牠了，医生说已经病得太重了，就算做手术能救活的机率也很小。」孙小鹿看上去一脸平静，她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目光看着店里的小动物们。

    「那你打算怎么做？」

    「医生的建议是安乐死，我答应了。」

    简语睿觉得这样子过于平静的孙小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他走上前，发现她眼角微微泛红着。他心疼孙小鹿，却又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来安慰她，只能在她面前蹲下身，安抚似的握住她的手。

    「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她的眼微微一动，垂下眼眸看着他的手，然后轻轻抽离。

    「其实今天医生跟我说就算救活以后，未来也有可能有许多併发症產生，就算我有信心有足够的时间陪伴，但我却没有办法承受可观的医疗费用。我没有尽力，也没有那个能力……所以当医生建议安乐死的时候，我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我觉得我很卑鄙。」

    她目光平淡却又残忍地说。

    那一瞬间，简语睿竟哑口无言，想说「不是的」、「你不是这种人」却又觉得这种话语单薄的可以，他最后只能尷尬地收回空荡荡的手心，两人一时沉默着。

    直到手机震动声划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是孙小鹿的手机，但她一开始没打算接，直到手机打来了第二通、第三通……她才终于拿起手机，带着歉意地看向他。

    「抱歉，我接个电话。」

    「没事，你接吧。我收拾一下店里，晚点一起吃顿饭？」

    孙小鹿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好。」

    他们擦肩而过时，她正巧接通了电话，就在剎那间，简语睿听见了电话另外一头的声音。

    简语睿下意识的回过头，看见孙小鹿正推门而出的背影。

    「我回来了，你在哪？宠物医院吗？」

    「没有，我……人在店里。」

    「我去找你，在那等我。」

    程颖的语速比平常快了许多，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掛断电话，她只好连忙开口。

    「不用了，你才刚比赛回来就好好休息吧。我和朋友有约了，你别白跑一趟。」

    程颖似乎是刚下高铁，周围都是杂音，孙小鹿正觉得听得有点耳朵疼，想拿远一点时又听见他说。

    「和谁？简语睿吗？」

    「嗯。」她回头发现店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开口继续说：「先这样吧，你也早点休息，掛了。」

    简语睿走出来时她已经结束通话了，他看她没什么变化的神情，最后什么也没问出口。

    他们到了附近一家小摊贩吃饭，街边上摆了几张桌椅，画好单结了帐以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因为是在路边的摊贩，所以桌上有几片掉落的叶子，她轻轻推下，看着早已失去顏色枯萎的叶子坠落，周围是车水马龙的声响。她抬起头，发现号志正好由红转绿，油门声此起彼落，接着行人穿越，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在看什么？」

    「没什么。」

    简语睿似乎是怕她难过，所以吃饭聊天的过程中不曾再提到过那隻流浪狗，即使他避而不谈，但是他的眼神却透露出对她的同情、怜悯……简语睿是觉得今天的她看起来很可怜吗？

    他越是表现得如此，她就越觉得彆扭。

    吃完饭以后她找了个藉口先离开了，要不然她怕继续待在那简语睿的眼神就越明显，那不是她的本意。

    孙小鹿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了夹娃娃店，她原来就是对夹娃娃兴趣不大的人，可今天或许是心情不佳，她也不想回到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所以便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她在里面晃了一圈，最后在角落的一台小机器里，发现里头摆满了小狗娃娃，其中有正好和她救下的那隻流浪狗毛发顏色相近的娃娃，数了数大概有三十几隻。

    孙小鹿把身上的钞票全拿去兑换成了零钱，她夹娃娃的运气向来还不错，夹了第一次就成功了。可她并没有把洞口的娃娃拿出来，反而又投下了一枚硬币，夹了第二次，又掉下了第二隻一样的娃娃，她连看都没看，又投下了一枚硬币……

    不知不觉洞口早已堆满了好几隻一样的小狗娃娃，但孙小鹿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机台。

    「姊姊，你已经夹了好多娃娃了，你不拿吗？」

    一旁的小朋友紧盯着洞口里的娃娃，一方面觉得连夹好几次都成功的孙小鹿十分厉害，也很羡慕。小孩子虽然喜欢但却怎么也夹不到，所以当孙小鹿一次次成功时，他便眼巴巴的在一旁看了多久。

    见孙小鹿没回应，小孩又怯生生地问。

    「姊姊，我、我能跟你要一隻小狗吗？」

    孙小鹿却恍若未闻，只是再次机器发出成功的音效时，又低头投了一枚硬币。

    她毫无反应的模样令小孩怯步，正打算放弃时，一隻手伸进洞口里拿出了一隻小狗递给了他。

    「拿去吧。」

    「谢谢大哥哥！」

    小孩开心的抱着小狗娃娃蹦蹦跳跳地离开了，程颖这才重新站起身，看着孙小鹿机械般的重复一样的动作。

    机台里几乎只剩下零星几隻小狗，其他的都是她故意不夹的，但就在她快清台的时候硬币却不够了。

    「孙小鹿，别夹了，已经够多了。」

    她低头翻了翻自己的钱包，眼也没抬，也不关心程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只是单纯地问他。「你还有钱吗？」

    「没有。」

    孙小鹿打算去附近的超商领钱，但程颖像是看穿她的想法，在她跨出第一步时就拦住了她。

    「别再浪费钱了。」

    「走开。」

    她按下程颖拦住她的手臂，但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推不动眼前的人分毫，她的耐心也逐渐消失殆尽，一整天隐忍下来的脾气也开始上来。

    「你连我夹娃娃也要管吗？」

    程颖很平静，低头看着她，「没有，但你已经夹得够多了。」

    「那就不要管我！」孙小鹿再次推开他，却也再次被拦下，她的神经在这一刻突然像断了根的弦，一触即发。「我让你走开别管我你是听不懂吗？我花我的钱，你凭什么来干涉我？」

    「还剩下几隻、就剩几隻而已……」

    她就可以把牠们全部救出来了。

 3-4

    程颖牵住她的手，让她甩也甩不开。

    「我回来的时候和宠物医院那边联系过了，既然你做出了决定，那对那隻狗而言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他嗓音低沉，微微垂着眼眸看着发脾气的她，很平静地开口。「我知道你很难受，可这是你做的选择。」

    孙小鹿想起在自己怀里逐渐没了呼吸的小狗，想起牠最后生前用尽力气蹭了蹭她手心的动作，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

    她擅自救了牠，却也同时擅自结束了牠的生命。

    「……是我杀了牠。」孙小鹿抬眼看着目光平淡的程颖，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哽咽着声音说：「我根本救不了牠，却擅自决定结束牠的生命，那是不是没有遇到我就好了？如果是遇到其他人，或许还有人可以救牠……」

    「你怎么知道那隻狗心里在想什么？说不定牠很感谢你。」

    「怎么可能会感谢我，我是决定让牠结束生命的那个人……」

    程颖为了缓解她的情绪，轻轻晃了晃他们牵着的手。

    「你能跟我说说这隻狗最后是怎么走的吗？」

    「我抱着牠到窗边晒了一小会儿的太阳，我摸牠的时候，牠还舔我的手……医生在给牠打麻醉前……牠还用头蹭了蹭我的手……」孙小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程颖只是安静得听着，偶尔替她擦擦眼泪。「牠就这么睡在我的怀里，打了心跳停止针。」

    「牠在谢谢你，你给了牠流浪期间没有的温暖，你也会永远记得牠。」程颖轻轻把人往怀里带，拍了拍她的背，温声说。「牠不再是行人匆匆一瞥就忘记的存在，你见证了牠的生命，不是吗？」

    孙小鹿顿了几秒，然后哭得更兇了。

    「可是我、我甚至还没给牠取名字。」

    「现在取也来得及。」程颖安慰她。

    程颖一直都知道孙小鹿迟迟无法写下名字的原因就是怕感情太深，她一直是敏感的人，从小到大善于观察周围的人却不擅长排解自己的烦恼。

    他的循循善诱终于有了成果，孙小鹿的每一滴眼泪都染湿了他的衣服，心口随着她的悲伤也染上了疼痛，他不喜欢孙小鹿哭，可又觉得幸好她哭了。

    孙小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把那些娃娃都留在了店里，回到车上时，程颖拿了两隻小狗娃娃递给她，也不知道离开夹娃娃店之前他是什么时候拿的。

    她低头看着腿上的两隻小狗，轻轻抚摸着，就如今天下午那般。

    「和简语睿吃过饭了？这么晚了，他怎么让你自己回去？」

    程颖啟动了车子，引擎声嗡嗡作响的那瞬间，孙小鹿停下了抚摸娃娃的手，只是抬头看向了窗外。

    「是我自己打算一个人静静的。」

    身旁的人不再说话，程颖没有放音乐的习惯，所以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不知道第几个红灯以后，才又听见他说。

    「如果我没有来找你，你是不是不会跟我说？」

    孙小鹿不知道他突然问起来的用意是什么，但却又有点莫名心虚，所以只是透过车窗上模糊的倒映去看他的表情。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应该说的事。」

    「所以你的处理方式就是把钱花光，继续压抑自己什么都不说。」程颖的话其实并不重，甚至是带点无奈的，可孙小鹿却觉得他在指控自己。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生疏的？」他似是感叹的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孙小鹿彷彿被这句话掐住了喉咙，她不再看那模糊的倒映，只是垂着头，看着两隻小狗娃娃时又有种莫名的委屈感涌上。

    「你不是比赛赢了吗？我不想影响你。」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程颖敲了敲方向盘，忽然觉得他和孙小鹿之间横亘的这些年来已经有太多的隔阂，不管是他一直以来的袖手旁观还是她的闭口不谈，都是这段关係里逐渐毁坏的原因。

    孙小鹿其实也很清楚她该说的并不是这个，她在意的一直另有其他，可是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打算说出口了，现在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她已经失去过程颖一次了，是她主动远离的，如今再开口的话难道不显得她更加过分吗？

    「小鹿，如果你下次遇到了像今天一样难以抉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第一个告诉我。」

    「……我打给你了。」

    她说得小声，程颖馀光看见她垂着头紧抓着娃娃的手，将车停在了路边。

    「你知道我在指什么，我不想你像以前一样遇到事什么都选择自己一个人扛。」

    「……可你不是和李瀟见面了不是吗？」

    程颖愣了下，「什么？」

    只见孙小鹿不再说话，只是把头撇了另外一边，直接打开车门人就往外走。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丢下这句话逕自下车了。

    程颖说不出他当下内心的感受，只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就觉得好像不追上去的话，就会和四年前一样失去她。

    孙小鹿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奔跑，在夜晚的街边上五彩斑斕，穿越过行人时还能听见他们正在谈笑风生，只有她一个人在难过、只有她一个人在意，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害怕。

    程颖总是这样，他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所以即使是她的目光也和其他人并无不同。青梅竹马又怎样？从小一起长大又怎样？程颖就是个大木头，哪个女孩子喜欢他都不知道，只是一心想着篮球的大笨蛋而已。

    这场追逐战却短短持续不到一分鐘，连第三个街口都还没过，她就被抓住了。

    孙小鹿气喘吁吁的却执拗的不肯回头，但是程颖抓得很紧，似乎很怕她又会再次逃跑。

    「为什么会提到李瀟？你为什么要逃跑？」

    她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这男人还不停问她为什么，她越想越生气，却又不想直接说自己其实不喜欢李瀟，最后只得拿着手里的小狗娃娃往他身上丢。

    第一次丢他，他满脸不解。

    「你总得告诉我原因，要不然我到底应该从哪开始跟你解释？」

    她不肯说，又丢了第二次。

    程颖看着她发红的眼角，眼眸微微一动，他难得强硬地把人拉回身边抱住她。

    他的嗓音低哑，就在她的耳边，两个人过快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既亲暱又曖昧。

    「你要说出来我才能懂啊，傻瓜。」

 3-5

    孙小鹿不只一次想告诉他，不管是什么也好，天气的好坏与否，还是那些令她至今都还无法安然入眠的噩梦，她都想过要告诉程颖。

    可是每当她一次次见证他的成功时，她总是在想，没有用的。就如同当初她也曾想要拯救最好的朋友，想要陪伴在对方身边，然而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她开始负担不起这份责任。所以就算告诉他又如何？事情能得到解决吗？她还能做什么吗？

    不，她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这一刻，唯独她的这份感情，随着两人相拥的体温逐渐上升，她汲取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但目光却逐渐黯淡了下去。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要怎么办？」

    不如就戳破这段关係，彻底死心就好了。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久到我甚至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是因为我们一起长大吗？还是无法放任你翘课所以追在你身后跑开始？明明在别人眼里看来我们是各自独立的个体，可是只有我知道我有多依赖你，没有你我甚至撑不下去……你还记得吧？我失去过一次了，所以……所以我……」

    「你为什么要想这些？我明明一直都在。」

    「对，你一直都在。」孙小鹿拍了拍这个用力抱着她的人，语气平淡。「但是我们的感情终究是不一样的。我们的喜欢从本质上就不同，你对我只是习惯了，因为我们是家人。」

    程颖顿了顿，听见孙小鹿的话犹如一把钝刀割在心上，他又痛又闷，她的模样和以往分明一样，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出以前开朗的孙小鹿？

    「我……」

    「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对我有过那种感情。」

    孙小鹿冷淡地打断他，轻易挣脱了令她感到温暖的怀抱，再次面对程颖的那双眼时，她甚至不知道应该要开心还是要难过。

    因为此时的程颖，看上去动摇的不行。

    「我很讨厌李瀟，讨厌她可以那么自信的说喜欢你，讨厌她擅自把我当成对手，也讨厌你的一无所知，甚至今天在宠物医院时我都在想，为什么这时候你不在我身边，而是在李瀟所在的那片土地上？这或许听起来像是在迁怒，嗯……就当作是迁怒吧，谁叫我喜欢你呢？喜欢就是这么毫无道理的感情。」

    「我们也没血缘关係，对外称作家人也很奇怪。」孙小鹿不敢再去看他，只是垂下眼眸时能看见被她丢弃的两隻小狗娃娃，她轻轻喟叹了一口气。

    「这场家家酒游戏可以结束了吧？我腻了。」

    这次她没有再回避程颖的目光，而是逕自越过了他身旁。

    孙小鹿一直走一直走，不敢回头。

    真的结束了。

    她和程颖再也没有任何关係了。

    □

    一连数天，下起了豪大雨。

    孙小鹿看着教室外头掛着一排的雨伞，选了个角落把自己的伞也掛了上去。

    才刚踏进教室，就见言欢朝她朝了招手。

    「外头的雨很大吧？我趁雨势小一点的时候过来的，但还是免不了鞋子湿了。」言欢撑着下巴，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听说还会再下一个礼拜。」

    「饶了我吧，这种天气我只想窝在宿舍。」

    孙小鹿看着她唉声叹气的模样忍不住弯唇笑了，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时却不幸发现似乎有一角被雨浸溼了。她连忙又查看了自己包里其他的书，万幸还没有太惨，拿几张卫生纸垫垫还可以勉强急救。

    就在她正低头轻轻压着包包湿透的地方时，言欢问她。

    「是说，好像很久没有看见学长来上课了。」

    她手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回答。「是吗？」

    「都没来一个月了。」言欢瞥了一眼低头忙着的孙小鹿，「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

    「也不算吵架。」孙小鹿将湿透了的卫生纸收了起来，又抽了两张卫生纸继续擦。

    只是她单方面的告白又擅自说要结束的。

    饶是脾气再好的程颖一次次的碰壁之后也会觉得她是个很麻烦的人吧？如今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络了，明明平时在校园里总会有各种巧遇，现在回想起来，重逢以后好像一直都是程颖主动在找她。

    现在只不过又是回到了以前而已。

    言欢没有再继续问下去，鐘声也刚好响了。

    上课期间有几次她走神了，那天以后她又开始失眠，就算睡着了也总感觉自己并没有睡着，她睡得很浅，而这阵子以来的大雨声更是让她彻底没了睡意。

    杨盈盈一样会在夜晚的时候打给她，大部分时间是她在哭，而孙小鹿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发愣，直到手机发烫才回过神。

    在杨盈盈哭泣的夜晚，也有那么一两天是不哭的。

    孙小鹿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又支支吾吾的犹豫了好多天，才把自己和程颖吵架了的事情说了出口。她向来都不是轻意向她人诉说烦恼的人，她是考虑了很久才告诉杨盈盈。

    因为杨盈盈讨厌程颖。

    具体原因是什么她也忘记了，她也没有再问过杨盈盈。

    只是她说出来以后，电话另外一头的杨盈盈久违的笑了，即使她说了自己其实有点难过时，笑声仍依旧。

    「小鹿，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追着他跑总有一天会摔跟头的。」她停下了笑声，语气里却难掩笑意。

    「……四年前就摔过了。」她小声反驳。

    「和那次不一样。」杨盈盈噙着笑意，对她说。

    「拋弃程颖是对的，你早该这么做了，只有我才不会拋弃你啊。」

 3-6

    □

    今日的雨还是一样大，或许是连日下雨的原因，平日来送宠物洗澡美容的客人少了很多，就连原本预定的也打电话延后了，导致她原本的工作量减少下来空间许多。

    简语睿这时刚把宠物接送的工作结束后回来，儘管撑着伞，但不难看出他的头发和衣服还是稍微被雨淋湿了。

    孙小鹿见状连忙拿了条乾净的毛巾给他。

    「辛苦你了，今天预定的客人都延后了，所以到下班前应该没什么事了。」

    「幸好，外面雨下太大了，雨伞根本没什么用。」

    「里头还有吹风机，先去把头发吹乾吧，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没多久，休息室里就传来吹风机的声响，这时的孙小鹿还在整理柜檯上的物品，全然没有注意到有客人推门而入，等她发现时已经有隻大狗朝她身上扑了过来。

    她先是接住了朝自己扑过来的东西，起先是摸到柔软的毛发，再后来才发现是march。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平常会来送洗的人是谁以后，顿时笑容僵在了脸上，等她注意到来人时，对方正往柜台这里走来。

    「不好意思，march原本应该是后天要来送洗的，只不过那天临时有事，刚刚有打过电话来问说今天可以洗，所以要麻烦你了。」

    「好的，阿姨两小时候再过来接march就可以了。」

    来的人是平时送march来洗的一位阿姨，孙小鹿见不是程颖不免心里松了一口气。但那一瞬间被提起的心在落下以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感，明明她并没有资格这么想的……

    重新打起精神以后店门的铃声再次响起，阿姨的身影没入在大雨幕帘下很快就看不见了，她只能稍微看见红色车灯闪烁的样子。

    感受到手背被蹭了蹭，孙小鹿才回过神来提起笑容，摸了摸牠。

    「走吧march我们先去梳毛！」

    等简语睿出来时也拿了一把梳子跟着替march梳毛，「外头的雨好像小了点。」

    她转头看了眼外头，有点惊喜的说：「真的耶，明明刚刚还下超大的雨来着。」

    他看着低头认真在梳毛的孙小鹿，她似乎因为雨变小而感到心情好，能稍微听见被音乐压住的她的轻哼声。原本的犹豫不决，因为随着雨势转小，天气好像要稍微变好了，她嘴角淡淡的笑意都让他变得不能再去思考其他。

    「……小鹿。」

    「嗯？」

    「如果晚上没有下雨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

    简语睿感觉自己此时的心跳声犹如外面的雨声，他害怕被孙小鹿听见，却又希望她能注意到，忐忑的注意着她的表情有着怎样的细微变化，想要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多就好了。

    「好啊！」她眉眼弯弯，笑着答应了。

    「早知道就说有没有下雨都一起去看就好了。」他手里拿着梳子的手都出了汗，却仍故作平常着说。

    「就算下雨了也去看吧。」她温柔笑说。

    「……那把march洗完就去吧，反正后面也没有客人了。」

    「别太得寸进尺了哦！」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出声，一起协力将march打结成团的毛给梳开，帮牠洗了一个很舒服的澡，最后再费力的把毛吹乾放进烘乾箱里。

    邻近下班时间，两人又紧接着把收店的打扫工作做一做，此时外头的雨已经没有再下了。

    垃圾车的音乐从远处传来，孙小鹿连忙将几个垃圾桶里的垃圾迅速打包，正准备出门时手上的重量却忽然减轻。

    「我这里都做完了，就剩丢垃圾了吧？」

    「嗯，我这里也差不多了。」

    「那我去丢吧，march烘毛应该也烘得差不多了。」

    在简语睿出门丢垃圾以后，孙小鹿也再检查了一下march的毛有没有哪里没乾，最后又重新梳整了一遍以后才满意的揉了揉牠的脸。

    march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她笑着躲开以后就见牠跳下了美容桌，一路跑到了门口，她追了出去才发现阿姨刚好正往店里走过来。

    孙小鹿连忙打开门，「阿姨晚上好，march正好已经洗完了。」

    「谢谢你。」

    孙小鹿看了眼湿鹿鹿的柏油路，又看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阿姨，想着才刚洗完澡的话一般饲主是不太愿意让狗狗又踩在湿湿的地板上的。

    「阿姨你的车停在哪？我看地板还湿湿的，不如我帮你把march抱去车上吧？」

    「没关係没关係，等等有人会来抱狗。」

    孙小鹿这时心里还没有想到会是谁来抱狗狗，但就在下一秒听见march的吠声以后，她一下就看见了程颖的身影。

    他的车停在对面打着双闪，她一下就想起了下午在大雨幕帘里闪着红色车灯的那辆车。

    她的心在暌违一个月再次见到他的身影以后就一直突突地跳，随着他越来越靠近，她开始有了想要逃跑的衝动，可又因为想念，想要多看他一眼。

    可程颖就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一样，他带着帽子帽沿压的很低，就在他们几步之遥的距离，他蹲下身不费吹灰之力的抱起march，接着头也没回的就往回走了。

    「谢谢你啊，那么我们先走了。」

    回过神来的孙小鹿连忙说道：「好的阿姨，路上小心。」

    留在原地的她几乎不敢再去看程颖的身影，他从头到尾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看她，果然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所以生气了吧？虽然她知道自己表明心意以后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了，可如今真正看见他冷漠的样子还是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好像快要喘不过气了。

    可是这也证明了他们之间如果脱去似是「家人」般的标籤以后，她于他来说就只是个和其他人无异的平常人而已。

    但还是好难受……她好后悔……如果没有说出来是不是现在还能和他像平常那样相处？

    就在她思绪乱成一团的时候，门再次被推开，她连忙眨了眨眼将眼泪逼退。

    「march被接走了吗？」

    是简语睿回来了，孙小鹿像平常那样点点头，但头也不回的就往休息室里走。「嗯，刚刚被接走了。」

    「幸好晚上没有下雨了，但以防万一我叫了车，等车来了我们就可以走了。」简语睿没发现她的异状，低头看手机看车的位置然后说。

    「好啊，那我先去收拾一下。」

    孙小鹿蹲在自己的置物柜前捂起了自己的脸，就这样持续了几秒鐘以后才轻拍了自己的脸，心里告诉自己要振作要提起精神。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3-7

    「语睿，我好了，车大概还要多久……」孙小鹿走出休息室时看见了原来本已经离开的人却又再次出现，她顿时愣在原地，接着看向一旁的简语睿。

    但简语睿显然也不知情，他看程颖的目光也称不上算是亲切。

    「学长突然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march已经被接走了，我们也准备打烊了。」

    简语睿不知道march就是程颖接走的，只是就连她也不知道程颖又折返回来的用意是为什么？

    他的目光这时候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然后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开口。

    「孙小鹿，我们谈谈。」

    听见谈谈这二字让她一下子失了心绪，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却在看见他微微拧眉的样子以后，怕他就这样离自己越来越远只好又赶紧开口解释。

    「我答应语睿要一起去看电影了，所以能不能下次……」

    「是吗？那我也一起去好了。」

    孙小鹿猛地抬头。

    「学长，你难道不觉得这样有点唐突吗？」简语睿原来好不容易才抓到机会可以和孙小鹿独处的，结果却没想到这时候突然杀出程颖这么一个程咬金，连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

    「不觉得。」当事人到是很平静，声音懒散。

    「但我觉得。」简语睿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坏心情，并皱眉不满的继续说：「我们可没邀请你，请别来打扰我们，这样不请自来会让我们很困扰。」

    他刻意在说到「我们」时语气加重，但没料到对方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更加厚脸皮。

    「哦？是吗？」

    程颖一眼也没看身旁的简语睿，从头到尾只看着她，只见他微微挑眉，唇角有着不明所以的笑意。「你很困扰吗？」

    虽然他面上看起来是在笑，但以认识二十多年来的经验，孙小鹿能从他语气里察觉出一点蛛丝马跡……如果这时候她还不识相的附和的话，他们之间大概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没有。」

    孙小鹿在心里默默地向简语睿道歉，毕竟是她先让程颖不开心了，而事后想和好的也是她……都是她的错。

    程颖这时候才看向简语睿，神色正常。「她说没有。」

    孙小鹿见这两人之间似乎瀰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赶紧连忙开口缓颊。「门口那辆是不是我们叫的车啊，语睿你要确认一下吗？是的话我们先上车再说吧，好吗？」

    在确认了是他们的车以后，孙小鹿才刚打开后座的车门就见一道身影从她面前坐了上去。

    「小鹿你坐副驾。」

    她都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又见简语睿丢下这么一句之后跟着程颖一起坐在了后座。

    孙小鹿此刻突然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学长，你在说笑吗？有女孩子在怎么还会想选这种恐怖片啊？」

    「你在孙小鹿身边这几年难道没好好观察她奇怪的兴趣吗？」

    「说别人奇怪这句话也很失礼。」

    「你要追她却还不知道她的爱好，是挺失礼的。」

    孙小鹿在买票的同时，身后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争论，但与其说是在争论，感觉更像是两个阴阳怪气的小朋友在吵架，她完全听不出重点也听不出这到底是在褒她还是贬她。

    服务生是个女孩，听见他们的谈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笑意地盯着她，她只好尷尬的提起笑容。

    「抱歉，请给我最近时间的《小迷糊大冒险》三张票，谢谢。」

    「好的。」

    在服务生充满好奇的目光下，孙小鹿无视了身后两人一个爱情片一个恐怖片的建议，而是选择了动画片。三张票下来以后，身后的两个人才终于停下了争论。

    「小鹿，你真的不看我建议的那部吗？不需要因为程颖在就改变主意，就选你想看的，我再去换票也没关係。」简语睿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点小失望，但可能是因为程颖还在，所以他面上一点表情也没变。

    「连学长都不叫了，你变得还挺快。」程颖在一旁悠悠开口，至于电影要看什么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

    「看这个就挺好的了。」见两人又快有吵起来的趋势，孙小鹿连忙出声安慰简语睿。「还是你有想看的吗？不如我们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来看，好吗？」

    原本还闷闷不乐的简语睿瞬间眼神都亮了，「那我们说好了。」

    「好，一言为定。」

    见简语睿没那么不开心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她用馀光看了眼身旁的程颖，却在他的目光看向自己以后她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她其实一点也搞不懂程颖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听了她的告白以后一个月都没有联络，接送march的时候更是连一眼也不愿意看她，但他像这样执拗的跟过来也不是平常的他会做的事……而且在来的路上他和简语睿两人的对话也是让她摸不清头绪，总觉得这样的模式如果再持续久一点的话，她彷彿都要有错觉了。

    影厅开放以后他们随着人潮走了进去，里头简很昏暗只有座位的几盏灯亮着，简语睿走在前面，孙小鹿刚想跟上时就忽然被人从身后猛地拉了一把。

    程颖藉着身高优势很轻松的把整隻右手臂掛在她的肩上，因为太过突然的关係导致她有一瞬间不稳，但他很轻易的就把她揽住让她站稳。

    她才刚抬头，就见他隐藏在帽沿底下异常锐利的双眸正也在看着她。

    「一个月前才刚跟我表白完，转头就在我面前约别的男人看电影，你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气平淡，但肩上的那股重量却不容她忽视。

    「我、我哪有什么意思，就只是朋友而已。」

    他轻笑了一声，没什么情绪。「他在追你，你感觉不出来吗？」

    孙小鹿总觉得他说这话像是在吃醋一样，可她又不敢这样想，更何况她真的只是把简语睿当朋友而已，之前她也向他表明过立场了。

    「总而言之，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别再欺负他了，你也不想要招人讨厌吧？」

    「为何不？」又是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你……」

    「本来就是情敌，就算被讨厌也没差吧。」

    孙小鹿因为他这句话顿时被自己绊了一脚，程颖眼疾手快的就拉住了她。她庆幸这时候周围都是暗的，所以程颖看不见她脸上的红晕和困窘，但是……

    顺着阶梯而上时，程颖站在她的侧后方，他微微倾身似乎是想看她此时的表情，所以又凑近了许多。

    「孙小鹿，你有听见吗，我说我和简语睿是情敌。」

    低哑的声音回盪在她耳边痒痒的，令她心底不可抑制的轻颤着。

 3-8

    整部电影孙小鹿都没有心思看进去，至于要说为什么的话只能是因为她身边两个男人。

    「小鹿你看，这里也太可爱了吧？」

    孙小鹿其实根本不知道演到哪了，但动画确实做得很可爱，她正想开口时又听见身旁懒散的声音。

    「这主角也太蠢了吧，哪里可爱了？」

    虽然这两人的音量都不大，不至于影响到其他人，但坐在中间的孙小鹿光是听他们这样一来一往的，还觉得他们的对话比电影有趣多了。

    电影逐渐接近尾声也迎来了快乐大结局，这时候电影院里的大家都很专注在故事上，孙小鹿悄悄看了眼身旁的程颖，只见他一手支在靠手上撑着下巴，虽然他的目光也在电影上但显然对故事没什么太大兴趣，偶尔还能听见他打哈欠的声音。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忽然和她对上，让她忍不住心一惊。

    「干嘛偷看我？」

    「你、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孙小鹿被当场抓包羞窘得要死，但又不想掩藏自己的心意，下意识说出口以后才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幼稚。

    果不其然，程颖一下就笑了，但他的目光又放回到眼前的大屏幕上了。

    「明知道这动画片没意思还要选这部，真搞不懂你。」

    ……还不是因为他和简语睿两个人争论不休，她只能折衷选择这部啊。

    「下次还是跟我看电影吧，以前你不总是缠着要我陪你一起看吗？」

    明明他也对恐怖片没兴趣都在睡觉，这时候又说要陪她看……

    他换了个姿势坐着，但因为身高太高怕挡到后面的人，所以他一直都是用一种很彆扭的姿势坐着。他的腿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在她身体僵硬的瞬间，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看电影了，而是只看着她。

    程颖忽然痞痞的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点鄙视着说：「我估计他是不敢陪你看恐怖惊悚片的。」

    「……我敢！」简语睿瞪了过来，压低着音量却仍听出有些咬牙切齿。「谁说我不敢了？」

    即使是黑漆漆的电影院里，这时候也能将程颖一脸不信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拜託你们两个先安静一会儿。」孙小鹿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头痛地说。

    好不容易电影终于播映结束，厅内一瞬间驱散了黑暗明亮了起来。

    孙小鹿在回去以前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以后就见程颖和简语睿两个人各占据一方谁也没理谁，而简语睿很快的就看见她回来了，原本没什么表情的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现在还不晚，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餐再回去？」

    「但……」她看向在一旁低着头看手机的程颖，有些犹豫。

    原本程颖就是特意来找她才跟着来电影院的，如果这时候又答应简语睿的话，她就不知道下一次再和程颖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一旁始终没说话的人这时候终于抬眼，「你们去吃吧，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先走。」

    「喂你，好好把孙小鹿送回去，大晚上的别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去。」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他嘖了一声，「你知道？怎么上次你们吃完饭以后还让她自己回去？」

    简语睿一下子就想起了是上次孙小鹿因为狗狗而难过的那次，顿时哑口无言。

    程颖似乎真的有急事，他的手机这时候再次震动，他瞥了一眼以后又抬眼看她。

    「孙小鹿，等我电话，知道吗？」

    「啊……好。」

    才刚说完他人转身就走一边接起了电话，孙小鹿看着他走远的身影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突然出现的人是他，结果说走就走的人也是他……离开之前还说要等他电话，他到底想和她说什么啊？明明一个月里都不愿意联系的人，却又随意的出现搅乱她的心绪以后又擅自离开，是因为知道她的心意吗？所以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出一副游刃有馀的样子。

    「……小鹿？」

    「嗯抱歉，家里冰箱还有点剩菜不太想浪费，我打算回去热一热。」她回过头对着简语睿歉然一笑。

    虽然之前就已经和简语睿表明过立场了，如果是朋友的话她当然也很乐意，只不过今天相处下来她也感觉得到简语睿对自己大抵还没彻底放弃。既然早就知道结果了就不应该给对方希望，孙小鹿不想伤害他，她不想让他也跟她一样感受到这份痛苦，所以还是拒绝的明确一点好。

    看孙小鹿的这个模样，简语睿其实早就心里有底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如今亲眼看见她看程颖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一点机会可以趁虚而入。

    「那么至少也让我送你回去吧。」他无奈笑回。

    「嗯，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简语睿突然有一瞬间的鼻酸，他尷尬的挠了挠头发，连忙安慰她说：「没事啦只不过这一点小事而已……」

    「但……我们还能当朋友吧？」他的语气逐渐缓了下来，又小心翼翼地问。

    孙小鹿充满歉意的眼眸伴随着温柔，「只要你愿意。」

    简语睿人生中的初恋还未正式告白就已经宣告结束了，但看着她的身影又觉得只要她好好的，那么这个结局似乎也并不难接受。

    所以在听见她的回答以后他也释怀的笑了。

 3-9

    □

    回到住处时才刚九点，孙小鹿简单吃过晚饭以后就去洗澡了，等她吹完头发坐在书桌前也不过才快要十点。

    她愣愣地看着放在一旁的手机，点开萤幕确定在她洗澡这段时间并没有未接来电以后又重新关上了萤幕。

    因为程颖的那句「等我电话」，导致她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无法专心，时不时就会忍不住看手机有没有动静。就这么等到了十二点多时，她其实已经有点不太想等了，但又想着明天早上十点才有课，决定再等他一下下。

    一等就又是一个多鐘头，要凌晨两点了，大概是忘记了吧？

    孙小鹿顿时觉得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盲目等待的自己很傻，失落的同时也有点生气，也想过要不要就乾脆自己先打电话过去，但如果程颖根本就忘了呢？这样不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乎吗？她不想要这样。

    然而就在她快要入睡之时，手机驀地震动将她惊醒，早就没抱期望的她以为是杨盈盈的电话，连眼也没睁只是迷迷糊糊的就接通了电话。

    「喂……」杨盈盈的名字还未脱口而出，就先听见电话另外一头低沉的声音。

    「你睡了？」

    孙小鹿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脑袋这时彻底醒了过来，她拿开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那个让她等了一整晚的人。

    她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除了等得有点来气以外，真正接到电话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抱歉，池放临时要出国，非得让我过去陪他们吃顿饭，所以搞得有点晚。」程颖那边很安静，但依稀能听见一点风声。

    「哦。」她应了一声，不懂为什么他要向她解释。

    「生气了？」

    「没有。」她哪有资格生气。

    她听见他笑了一声，忍不住皱眉又重申了一次。「我没生气。」

    「好，没生气。」他语带笑意从善如流的应和她。

    好吧，孙小鹿觉得现在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没什么事的话已经很晚了，我要睡觉了。」

    「我在你家楼下附近的河堤边，你要来找我吗？」

    孙小鹿一愣，「你现在在我家附近？」

    「嗯，反正就回家的路上顺道过来这里坐着吹吹风。」

    「半夜凌晨两点多吹什么风。」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一边迅速拿起掛在椅子上的薄外套拿着钥匙就匆匆出门。

    听见她唸他，他又低低笑了一声。「我好像听见你出门的声音了。」

    孙小鹿忙着下楼根本不想回他，终于出了公寓大楼以后她迎着微凉的晚风往河堤的方向跑，最后在一边的阶梯上看见他的身影。

    似乎是听见她的脚步声，程颖回过头对上她时明显笑了，随后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来得真快。」

    她微微喘着气缓着脚步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有些讶异的问他：「你喝酒了？」

    「被朋友缠着喝了一点。」程颖扫了她一眼，微微拧眉。「你怎么穿那么少就下来了？」

    孙小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短裤短袖，跟刚刚随手拿了一件薄外套披上而已，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肩上一阵温暖，再抬眼的时候就见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偌大的外套。

    「不用了，我不冷……」她才准备要拿下来还给他时却被按住。

    「已经入秋了，晚上也挺凉的，不要感冒了。」程颖替她拢了拢外套，然后才满意地说。「酒意有点上来了，我现在有点热，你就穿着吧。」

    孙小鹿依稀能闻到外套上有他的味道，她默了默，说：「所以你来这里干嘛？」

    「就只是想来看看你。」

    「你别再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了。」程颖从来没有直白的说过这种话，她一时有些羞赧，也不相信他。

    程颖一时没有说话，原本嘴角的微笑也逐渐淡了下去，唯独看着她的目光没有变过。

    「你在我们没连系的这一个月里想了些什么？」

    孙小鹿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想说自己其实当天说出那句话时就后悔了，可是在他的注视下她又再次犹豫。

    「我在这一个月几乎每週都有比赛，除此之外还有一次集训，等我有空的时候都差不多已经是现在这个时间了，想打个电话给你，又怕你失眠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好觉的时候吵醒你怎么办？」

    等等……他是怎么知道她失眠的事的？

    孙小鹿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又听见他说：「期间我也回了家一趟，和家人吃了顿饭，被程安缠着听她说了一堆小事，她说我太久没有回家了要我陪她出门逛逛，她原本吵得都要停不下来却在出门后经过你家时很安静。」

    「你和程安喜欢的那家蛋糕店最近经营不善似乎要收了，她买了一堆蛋糕说要等你回来吃，就怕你再也吃不到了，也不管蛋糕的保存期限。还有我们高中时学校附近你喜欢的那家书店，后来也收掉了变成咖啡厅，但这次回去我发现它只是换了个位置。」

    「其实不只一个月，在这四年里我时不时都想过如果你还在的话，对于这些改变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又或者你还在的话，我的週末大概依旧会在你和程安两个人的吵闹声中吵醒。」

    孙小鹿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些，也没有想过在她离开以后她会驻扎在谁的记忆里，只是如今听他提起以前的往事时，她竟也回想起过去那段快乐的日子。

    「那天你说我的喜欢和你并不一样，你说我只是习惯了你的存在，那你又是怎么确认你的那份感情？说不定我对你来说也是一种习惯。」

    「你、你怎么可以否定我对你的感情？」孙小鹿打断他的话，眼眶泛红着生气的直视他。

    「那你就可以否定我的感情了吗？」

    孙小鹿一时哑口无言，程颖见她这副模样只是无奈伸手揉了揉她发红的眼角，嗓音温柔。

    「对我来说，你一直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当然，我承认你说的习惯也或许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我可不会对你所谓的家人有这种想法。」

    她都已经难受的快哭了，只是没好气地开口：「什么想──」

    她的脸被一双粗糙温暖厚实的双手温柔捧着，话还没说完便感受到自己唇上有种柔软的触感，紧接着是带着微微酒气的味道传了过来，他的吻来得太过突然使得她一时忘了反应。

    直到她耳边再次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她的世界彷彿只剩下他一个人。

    「想吻你的想法。」

 3-10

    孙小鹿无法想像自己喜欢十多年的人此刻就在面前，他的目光和记忆里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神情也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如今两人额头抵着额头时，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紊乱的呼吸声，还有两人交杂在一起偌大的心跳声。

    这种情景若是摆在以前，无论如何她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是不是梦。」

    孙小鹿还没回过神来又忽然被吻了一次，她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开始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见程颖越凑越近，她慌乱的用双手去挡他的嘴。「你不要再靠近我了。」

    程颖微微挑了眉，却在她的阻挡之下不再有任何动作，她闪躲着他的注视垂下了头，在他脸上的手有些颤抖。

    「其实那天说完以后我就后悔了，我……太嫉妒李瀟了，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说了一堆为你好的话，我也知道她说的或许都是对的，可是只要一想到你们在我不知道的四年里有什么的话……擅自对你发脾气了，对不起。」

    程颖拉下她的手握住，「还有呢？」

    「还有……」孙小鹿短暂沉默后，才又小声开口：「现在的我既胆小又爱选择逃避，所以或许我一直以来否定的人其实是我自己。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受到，但至少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那么乐观去看待所有事情，开始变得敏感、矛盾，我讨厌现在软弱的自己。如今的我比以前更加糟糕，你变得比以前更好，甚至这四年的空白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你觉得我是一无所知的才来到你身边吗？」

    孙小鹿垂着头整个人僵了一下。

    「老实说我现在的生活就是围绕着篮球打转，虽然职篮一直是我从小的梦想，但这样日復一日的生活有时候也会无聊到让人想翘掉训练，那时候就会觉得以前打球的日子轻松自由得多。」

    「眼见不一定为凭，你觉得我变好了吗？我倒是不觉得我自己有什么改变，一样会睡过头、觉得累就擅自翘掉训练……这样说起来我还挺多缺点的啊？」他眼带笑意，空出的另外一隻手温柔摸了摸她的头。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不还是你吗？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永远做你自己。」

    不知道是程颖的嗓音太过于温柔，还是他牵着她的手太过温暖，以致于当她看见地板上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圆点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眼泪早已经毫无预警的落下了。

    她紧咬着牙想像以往那样憋着不哭，可当她猛然被拉进温暖的怀抱时，她的防线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

    孙小鹿这些年来心里压抑太多秘密，她不知道该向谁诉说也不知道这份复杂的情绪要怎么排解，所以一直以来只是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继续过日子，但是……程颖此刻就像是她的浮木，她一直渴求着的浮木。

    在她像孩子一般无助哭泣的时候，程颖只是一语不发的抱着她，温柔的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的哭声渐缓，他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下次哭的时候别再一个人躲起来哭了。」

    「……可是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

    「等我抱着你的时候再哭，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了。」

    孙小鹿哭得有些累了，但仍然不愿意松开抱着程颖的手，反而将头又埋了进去。

    「累了？」

    面对她难得的撒娇，程颖只是就任由她这么抱着，只是时间真的晚了，他思考了一下，便直接把人抱起往回走。「抱紧，别掉下去，太晚了我先带你回去。」

    这个时间点回去的路上根本没有人，所以孙小鹿到家门口前都一直是保持着无尾熊的姿势不肯下来，程颖也没说什么，只是要了大门的钥匙帮她脱了鞋进了屋子以后，她才从他身上下来回被窝里待着。

    她的租屋处本来就不大，一眼就能尽收眼底，人高马大的程颖进入这个空间以后好像又变得更小了一点。

    屋子很小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浴室的位置，接着她便听见传来水声，没过多久就见他拿着毛巾回来坐在她床边。

    「过来，擦擦脸。」

    孙小鹿迟疑了一下才稍微凑近一点。

    直到温热的毛巾碰触到她脸的那刻，她急忙开口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动。」

    「……喔。」

    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是孙小鹿照顾别人，像现在这样被人照顾还是头一次，所以她表现得有些彆扭。她想偷偷看程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但很快就被抓到了。

    「我怎么感觉你总是在偷看我？」

    她垂下了目光，「……就是想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为什么不早点来找你。」

    「明明我才是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你不生气吗？」

    「气你做什么？你会有那种想法和顾虑很正常，反而是我让你混淆了，是我的问题。」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平淡，但帮她擦脸的动作却很温柔。

    「好了，别多想了，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

    他替她盖上被子以后就准备离开，孙小鹿下意识的就拉住他的袖子。「……现在很晚了也叫不到车，你喝了酒也没有开车来吧，不如就在这里睡一晚？」

    她知道这时候说这些有点引人遐想，可时间真的太晚了，程颖虽然看上去很清醒但毕竟还是喝了酒，要是就这么让他自己回去的话她也有点担心。

    程颖倒是没有多想，稍微思考了一下以后说：「那我得借你的浴室用了。」

    孙小鹿点点头，接着又被摸了摸头。

    「好了，你快睡吧，我不走。」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月以来一直忧虑的事情有了结果，程颖在她身边这件事情本身也令她安心许多，这阵子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她依稀听见浴室传来的水声时已经有点睡意了。

    程颖洗澡时顺带把自己的上衣给粗略洗了一遍，现在是夏天晚上又有风，所以就光着膀子就出来了。

    孙小鹿这时候已经蜷缩在床边睡着了，等他晾了衣服回来以后就见她又迷迷糊糊的睁眼朝他伸出手，他几步向前握住，无奈的捏了捏她的。

    「吵醒你了？」

    她微微瞇着眼，轻微幅度的摇头。「我想要牵着手……」

    「嗯，牵手。」

    程颖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重新闭上双眼进入梦乡，月色透过窗户洒了进来，她的双眼还因为方才哭过而微微红肿着，睡着了也微微拧着眉，似乎并没有睡好。

    他的另外一隻手落在她的眉间，轻轻的揉着她的眉心，直到她松开了眉头，掌心这才落在了她的额上。

    程颖就这么看着她平稳睡着的模样，想起了某一天的下午，她因为感冒生病而安静地躺在床上休息，也是他陪在她身边的。

    孙小鹿总是说他们回不到过去，但她不明白的是，有些事情过得再久也永远不会过去。

 4-1

    早晨的微光透了进来，孙小鹿隐约感觉手机似乎在响，眼也没睁就下意识伸手往床边去摸，然而却始终没有找到手机，微微睁开眼以后才发现眼前有人。

    程颖靠坐在床边以一种看起来不太舒服的姿势睡着，她看着两人还牵着的手，她缩了缩，却没想到即使他睡着了手也握得很紧。

    他只好用另外一隻空着的手戳了戳他的肩膀，才见他稍微掀了掀眼皮。

    「……你就整晚维持这个姿势睡觉啊？不难受吗？」

    「你怎么这么早醒？」程颖悠悠转醒，睡眼惺忪的直接爬上床，孙小鹿看着他上来惊的连连后退，接着见他自然的拉过被子盖住，又重新闭上了眼。「有点冷……」

    「你的衣服还没乾吗？」

    「……不知道。」

    「现在几点了？可以帮我拿手机吗，我刚刚好像有听到手机在响──」她话还没说完就猛地被他一拉，嘴唇撞上了他锁骨的肌肤，她一时有些撞得吃痛忍不住无奈抬眼。「我有准你抱我吗？」

    「小时候不也这样吗，别那么小气。」他低沉轻轻一笑，孙小鹿靠得近连他胸膛微微起伏都能感受到。

    「你得先让我知道现在几点啊，我早上还有课。」她拍了拍的手臂试图让这人清醒一点。

    程颖本来就是睡着以后就很难叫醒的类型，虽然两人中间空白了四年，但对于赖床的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见他还是没有醒来的趋势，她转头看向窗外的天色还有些暗，这才又躺了回去一动也不动的被人当抱枕抱着，看着天花板发呆时身边的人突然又说话了。

    「平常这个时间点有谁会打给你？」

    孙小鹿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对他坦白。「嗯……盈盈？」

    程颖没再说话，随着他的沉默越久，她侧过身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杨盈盈？」

    她点点头，见他面无表情就又解释。「我知道你们两个一直都不喜欢对方，所以我才没跟你提过。」

    程颖还是没有说话，但却别开了眼，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以至于她没有办法再看到他的表情。可是她能感觉到他身体在那一瞬间有些紧绷，她正懊恼自己是不是不该说自己和杨盈盈还有联络时，就见他翻身下了床。

    「你去洗漱吧，晚点我送你去学校。」

    孙小鹿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那一瞬间她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他也没给她追问的时间就逕自走向了小阳台拿了衣服穿上。

    等她梳洗完出来时程颖人已经不见了，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彷彿还能看见他昨晚坐在她的床边牵着她的手的样子，可是却在她说出杨盈盈之后，他就不再看她了。

    实际上手机并未有杨盈盈的电话，那是她的错觉。

    孙小鹿在看着自己毫无动静的手机以后觉得有些无力，明知道杨盈盈和程颖这两人并不对盘，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诚实的说出来自己和杨盈盈还有联络？

    就在她还在懊恼时，门铃突然响了。

    「你……」她看着手里提着东西回来的人，一时有些失措。

    「怎么，觉得我先走了？」他轻轻一把将她转过身往前推，顺手带上了门，两人往里头走。「我去附近买了点吃的，刚好看见有家在卖小笼包，我记得你挺喜欢吃的，但排队的人有点多所以花了点时间。」

    「我以为……你生气了。」

    「生气？为什么？」

    孙小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解的目光，支支吾吾的说：「就、我和她还有联络这件事情……」

    「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我只是在想别的，你别胡思乱想了。」

    那双大手再次落在她的头上不清不重的揉着，伴随着他低沉温柔的嗓音，仅凭一句话就能让她彻底安心下来。

    孙小鹿鼓起勇气向前环抱住了他的腰，「盈盈她需要我，我不能放弃她。」

    「……嗯，我知道了。」

    无数次快要被窒息感给淹没的时候，被迫独自扛起现实带给她的一切的时候，杨盈盈再次出现了。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情况下，她们是在夜里互相陪伴舔拭伤口的人，只是因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因为确信了自己不是一个人所以感到安心，所以即使现在有了程颖她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程颖什么也没有追问，只是抱了抱她，然后催促着她吃早餐。

    孙小鹿早上第一节课是在九点，所以两人不疾不徐的吃完了早餐才又出门。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和煦却不刺眼，在等公车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重逢时程颖追到公车站来时的场景，忍不住莞尔。

    「你在想什么？」

    孙小鹿感受到再次被牵起的手，笑了起来。「就是觉得这样一起等公车的样子好像回到了以前。」

    「……那以后都一起去学校吧。」

    「怎么可能，我们的课又不一样。」

    「反正都要去学校，只不过是早去晚去的问题。」

    「但你肯定会赖床吧？真难想像你之前是怎么度过早八的。」

    程颖牵着她的手有些用力，他垂着眼眸看着她笑弯的眼，忍不住贴近她。

    「一开始教练和队长都很生气，后来他们受不了了，早上就会来我家狂按门铃把我叫醒拖出门。」

    孙小鹿听他这么说以后也大概能想像出那个场景，笑着朝他摆出了嘲笑的表情。「看来少了我叫你起床很困扰吧？」

    「嗯，很困扰。」他回得理所当然，顿时让她耳根一红。

    「我、我只是开玩笑，我才不想当你的人体闹鐘！叫你起床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好吗？」

    看出她的手足无措反而觉得可爱，直到公车进站以前他们就这么聊着这些琐事。那些日积月累平淡的事情，以前觉得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然而现在提起时却觉得那样子的时光令人无比怀念。

    孙小鹿现在觉得回想起以前的时光并没有那么难受了。

    在校门口时，孙小鹿上课教室的方向和体育馆是反方向，他们在门口松开了一直牵着的手。

    她朝他挥了挥手，准备先去上课，却忽然被叫住。

    「孙小鹿。」

    「嗯？」她回过头，看着背着温煦阳光的程颖，秋日的风吹来时他的衣襬随风晃动着。

    「你知道的吧，只要你回头，我永远就在你身后。」

    所以就多依赖我一点吧。

    那一刻，她好像读懂了他想对她说的话。

 4-2

    □

    到教室时因为时间还有点早所以没什么人，孙小鹿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没多久就收到了程颖传来的讯息。

    「到教室了吗？」

    「到了，你呢？」

    「正准备去淋浴室里洗个澡换衣服。」

    孙小鹿想起昨晚程颖似乎只单纯洗了个上衣而已，原本她只是想着昨天太晚了也叫不到车，再加上他喝了点酒，让他一个人回去有点不太放心才让他留宿的……他这么一提起，她都差点快忘了他其实还是有点小洁癖的人，衣服连着穿着两天真是辛苦他了……

    鐘声敲响的同时学生们也渐渐进了教室，言欢这时也睡眼惺忪地进了教室，她收起了手机把身旁的位置让给言欢。

    刚坐下的言欢打了个哈欠，「你今天好像特别早？」

    「嗯，难得睡了个好觉。」

    言欢看着露出平和笑容的她，才莞尔一笑。「那就好。」

    一路上课下课、换了教室继续上课就这么持续到了中午，因为下午第一节还有课，所以孙小鹿就想着在学校的餐厅里解决。

    她们两个人点好餐找了位置坐下后没多久，就听见餐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孙小鹿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正好见一群身材高大的男生们正谈论着什么，身上穿着的是他们学校的篮球队服，然而在里头还夹杂着另外一个学校的体育服，只不过相隔有点远，她不知道是哪所学校的。

    正当她准备收回目光时，却忽然有人坐在了她身旁。

    「孙小鹿？」

    她看向身旁自来熟带着笑容的人，忍不住一僵。「……官翊莫。」

    「哇，你居然还记得我，真开心。」官翊莫惊呼说道，似乎没想到她会精准的叫出自己的名字。

    孙小鹿倒是没觉得多开心，手里握着筷子的手也有点抖。

    官翊莫长着一张令人为之一叹的脸，从她高中时起就知道这人是以好看出名的，只是没想到四年以后这人帅气不减反增，她是想忘记也难啊。

    看见孙小鹿表情不自然的模样，他好看的眼微微一瞇，转头向言欢说道：「你好，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吃饭了？」

    言欢闻言摇摇头，一点也不介意。「你们认识吧？慢慢聊吧，不用管我没关係。」说完她就戴上耳机继续低头看手机了。

    「你这朋友真酷。」官翊莫笑嘻嘻地回头看向孙小鹿。「你呢？」

    「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讶异会在这遇见你。」他侧着身拖着腮，一脸笑意地盯着她看，这么一个引人注目的人很快就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

    孙小鹿对上他的眼，高中时期的往事一下子就涌进了脑海里，她的心跳忍不住加快，连筷子的手都快要握不住，只好假装若无其事地放下，然后用另外一隻手按住。

    「我们学校今天来这里打友谊赛的，下午的时候打，你会来看吗？」

    「下午我刚好有课。」

    「真可惜，翘课来看一下也不能吗？」

    他的笑容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孙小鹿见他肩膀突然出现一隻手，顺着往上看的时候看见程颖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怂恿谁翘课呢？」

    官翊莫忍着肩膀上的痛意，皮笑肉不笑的说：「我这不是很久没看见小鹿吗？就想说来打个招呼叙旧一下……」

    「你队友在喊你了。」

    「欸？可是我还想再……」

    「快滚。」

    官翊莫遗憾的嘖了一声，起身离开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鹿，看你精神还不错的样子我就放心了。」他眨了眨眼，「下次有机会再叙旧吧，只有我们两个，没有阿颖。」

    「喂──」

    「好啦好啦我这就走。」

    官翊莫离开以后她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程颖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但她知道他是看到才过来的。

    言欢馀光瞥见眼前的筷子又再次动了起来，才抬眼将耳机摘下。

    「和学长和好了？」

    「啊……嗯。」孙小鹿有点不好意思，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又说：「欢欢，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她不以为意的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眼。「只是因为你看上去太累了令人在意，好好休息吧我的朋友。」

    孙小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下，看来儘管她化了妆也遮掩不住长久以来失眠而造成的黑眼圈。但面对言欢的关心她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暖，明明以前如果收到这些好意或关心的话，总是会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可怜还是悲惨才会让别人这样对她？

    可是现在这种想法好像渐渐地在消退了，即使还是有些彆扭，但已经没有那么糟糕了。

    「谢谢你。」

    「说谢谢又太矫情囉，以后上课记得帮我占个位置就好。」

    她们相视而笑。

    孙小鹿想着这样的日子会慢慢变好吗？应该会的吧，她已经努力这么久都撑过来了，而且重要的人现在也在她身边了。

    但之前是李瀟，这次又是官翊莫，遇见高中时期的人越来越多，她开始害怕遇见更多的熟人，刚刚那股恐惧一直縈绕在心头上消弥不散，一时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是程颖传来的讯息。

    「好好吃饭，什么都别想。」

    她看着这句话许久，才打下，「你现在在忙了吗？」

    对面很快就跳出已读了，却迟迟没有下文，孙小鹿原本想着如果不忙的话想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也好，但现在这么看来是没机会了。

    正当她重新放下手机时，电话却打了过来。

    「吃完饭了？」

    她低头看着几乎没什么动的午餐，说：「还没。」

    「至少吃一半吧，我刚刚看你几乎没什么动。」电话另外一头有明显篮球和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但声音有些远。「你……还好吗？」

    「我还好，就是有点吓到。」听见他的声音以后她原本不安的心又再次平静了下来，不太想继续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所以她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刚听说下午要打场友谊赛，确切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一点半左右，预计会打两个鐘头。」

    「好怀念啊，好像真的很久没有看你打球了。」她笑说。

    对面那头的声音忽然静止了几秒，然后说，「那你要来吗？」

    「嗯？」

    「我知道你不想遇到以前的朋友，所以要来不来都可以。只是小鹿，如果你来的话就只看着我就好，别看官翊莫。」

    「为什么？」孙小鹿一时不知道究竟是手机在发烫还是自己的耳朵又红了。

    「如果看见他会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我不想让你勉强自己。」

    不知何时，她的手已经停止颤抖了，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右手的掌心，眼神温和了下来。

    「好。」

 4-3

    说完全忘记是骗人的，只是刻意不去想而已，但其实她什么也没忘。

    高三那年的最后一场比赛结束以后，紧接着而来的是各种考试，升学压力迫在眉睫却很充实，并没有特别让人感到压抑。

    直到那通电话打来为止以前，至少是幸福的。

    父母投资失败的消息、突如其来的一笔债，儘管父母要她不用担心，只是想告诉她最近家里有点困难而已，会慢慢好起来的，虽然有点艰难，但一定会好起来的……

    相信着父母的谎言而深信不疑，即使很担心也不敢在他们面前问出口，已经很累了不想再成为他们的负担，就做好自己力能所及的事情就好，她一直这么想着的。

    后来有一晚她替孙父跑腿送落在家里的文件，她只记得自己回过神来周遭的地板上都是血，那晚的事情犹如一场梦，她吓得躲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一切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那天口袋里的手机不停的在震动着，她双手不停颤抖着，就连拿起手机都很困难，掉落在地板上好几次以后好不容易才接通。

    「准备吃晚餐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剎那间，程颖的声音令她奇蹟般的安心了下来，她垂着眼眸，看着衣衫不整的自己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该求救吗？该告诉他自己刚才经歷了一场劫难吗？

    可是告诉他好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事情已经发生了，告诉他也只是徒增多一个人烦恼。更何况……她也不想要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就那样一个人把那晚的荒唐掩埋住，不是刻意要想起也不是刻意要遗忘，只是单纯觉得事情发生都发生了，好像说再多也还是这样。那一阵子每日夜里都会突然惊醒，失眠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越来越疲惫不堪，还要面对各种流言蜚语，说实在太累人了。

    所以不是不想要说出口，而是这件事情只会带给人痛苦而已，那么只要她一个人痛苦就好了。

    陷在回忆里不是她的风格，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努力的爬出来，所以才能够像现在这样可以不动声色的骗过所有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还没进到篮球馆就能听到里头传出来的动静，孙小鹿进去时里头已经人满为患了，提早下课赶在结束以前赶了过来，位置早就坐满了，她只能站在最后面远远的看着场下在篮球场上的人。

    程颖在篮球场是一个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人，平时总是懒懒散散的人却在球场上自由驰骋着，情绪也会在打球的过程中变得多样。从小就一起长大所以她很明白，那样子的程颖十分耀眼，偶尔觉得他讨厌的时候看见他打球的样子就又改变了想法，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帅气的人。

    哨声忽地吹响，比赛结束。

    「你来了吗？」

    「嗯，只不过才来没多久就结束了。」孙小鹿看着记分板，带着有点怀念的声音说：「恭喜你比赛赢了。」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你人在哪？我去找你。」

    「我在二楼的……我看看啊，你等我一下，我第一次来不太熟。」

    孙小鹿还在找自己刚刚是从哪个楼梯上来的，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在哪一个方向的时候，电话另外一头再次传来他的声音。

    「孙小鹿，回头。」

    她回头的那瞬间，程颖正往她的方向跑了过来。

    那一瞬间孙小鹿一时有些恍惚，像是和以前的他的身影重叠了似的，但一眨眼他就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

    「你好快啊，我明明都还没说自己在哪里呢。」她有些讶异，同时也有点开心。

    程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在看，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难道是要牵手吗？她这么想着的同时也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很快的就被握住了，然后她看见了在他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你在担心我吗？」她回握住他的手，笑得灿烂。「好难得啊。」

    他的脸上没有露出她所预期的笑容，反而沉了下去，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孙小鹿也缓缓收敛起了笑容。

    她明明没有并没有指责他的意思。

    「我记得你之后应该没课了，晚点等我收拾完东西一起去吃饭？」

    「今天不行，我有打工。」

    看着这样的程颖彷彿自己好像又再次伤害了他，原想开玩笑让他放轻松的，却反而让他陷入了自责的情绪里；刚刚还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人，现在在她面前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那还是等我一下吧，我送你过去。」

    「好啊。」

    气氛一度变得有些彆扭，可儘管如此他也依旧没有松开过牵着的手。

    这样对于他而言是好的吗？她忍不住这么想。

    「小鹿……」

    「小鹿！」

    孙小鹿回过神来，「嗯？你怎么还没走？」

    「你在想什么？」程颖微微拧着眉，「果然是因为看见官翊莫想起之前的事了吧？」

    「可能有一点？」但是看着为自己担心的程颖很新鲜很温暖，所以其实并不会太难受。「我只是想尽量避免去见面而已，但毕竟是同学也不可能这辈子都不见面。而且都是认识的人，我其实没那么在意。」

    相比官翊莫的出现，程颖的每一个表情又或者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令她在意。不要小心翼翼地观察她，也不要因为她的一句话就露出自责的表情，这样该有多难受啊，她不想要看他这样。

    「阿颖，我在想，如果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说的话，你还会站在我这里吗？」

    「我不是想逼你说这些。」

    他牵着她的手力道加重了，听见了她的话以后睁大了双眼又垂下了头，让她看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我想告诉你的，你没有逼我。」她急忙解释，也想安慰他却在那瞬间牵着的手松开了。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站在你这里的，所以别勉强自己说了。」他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復平常冷静的模样了，还能带点很小幅度的微笑。「好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收拾个东西就回来。」

    孙小鹿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原本温热的掌心热度再次降了下去。她知道他们之间好像有哪里不对，可是具体来说是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能为力的令人疲惫。

    然后不禁想着刚才的自己，是否又伤害到他了呢？

 4-4

    □

    微妙的话题并没有在那天以后就彻底结束，只不过孙小鹿后来想再提起时却好几次被程颖巧妙的带过，久而久之她就想着算了，本来她也就没有那个想法要把过去的事情鉅细靡遗地说清楚，只是当下的情况使然才会这么说的。

    此时她正在书桌前查阅资料做下一次的期末报告，想喝水的时候却发现杯里已经空了，只好起身重新装水。

    回到座位上时看了眼在她床上呼呼大睡的人，想了想，便凑到了床边戳了戳他的背。

    「该起床了，你不是说下午还有练习？」

    眼前的人纹丝不动，她叹了口气，坐到了床边伸手凑到他脸旁，然后狠狠一捏。

    「……孙小鹿你能不能对自己男朋友别这么下狠手？」他还未睁开眼就能准确抓住她的手，接着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原本抓着她手腕的手下移到了她的掌心牵住。

    第一次听见从他口中听见「男朋友」三个字还有些不适应的孙小鹿顿时有些失了心绪，虽然没有抽开牵着的手，但还是不好意思的别过了脸。

    「谁、谁叫你不打一声招呼就说要来这里睡觉，我已经对你很好了。」

    「还能更好吗？」他侧着身子又躺了下去，一隻手撑着下頷，目光盯着她发红的耳根又说。「例如再让我睡个一小时……」

    「你就是看准你的队友们去你家会扑空才来我这补眠的吧？」

    被戳破心思的他本人倒是不害臊的笑了声。「真聪明。」

    「我倒是不希望我的聪明用在这种地方……」孙小鹿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转回头。「对了，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手机好像有响个几声，好像是电话，但掛的太快所以我就没看了。」

    程颖并没有着急拿手机，而是又大字型的躺了回去，在孙小鹿还未开口唸叨他之前手微微一使力，就让她跟着也倒了下来。

    「期末结束以后，你要跟我回去吗？」

    起身的动作在对上他的目光以后瞬间明白他口中的「回去」是指哪里，孙小鹿顿时觉得全身也没了力气，顺势枕在他的手臂上。

    因为这句话而脑袋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程颖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也侧过身看她，「如果觉得有负担就不要勉强自己。」

    「你这人好奇怪啊，我要告诉你你不要，现在却问我要不要回去。」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之前也跟你说过了，我并非对你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垂下头在她颈间像隻小狗蹭了蹭。「你不愿提起的过去那就别提了，别为了看我的眼色而去做让你自己不舒心的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事，就像以前那样互相分享就好了，不爽的时候就像上次那样拿东西丢我也可以。」

    「就是别再一个人闷着就好，我猜不到你的心思，我没有那么聪明。」

    这是孙小鹿第一次从程颖口中听见这些，要说不惊讶那是骗人的。

    因为程颖是个极其怕麻烦的人，能用行动证明的他绝不会想浪费唇舌说些矫情的话。

    以往小的时候有过和同学一起打篮球却不小心把窗户打破的经歷，那时候猜拳输的要主动去认错，但基本上小孩子一来一往的就算猜拳有了结果还是会害怕，对这反覆过程中而感到麻烦的人就是程颖，后来连猜拳这件事情也不做了，孩子们只要做错事把人往外推的第一个首选就是他。

    所以不管是替人背黑锅还是被人误会的事情基本上层出不穷，但他本人却一点也不在意，只觉得事情能快速解决就是最好的办法。后来年纪稍长以后，因为程颖的个子比同龄人还要高大许多，再加上平时也总是一副没睡醒非人勿扰的架式，这种事情到后来就没什么再出现过了。

    在孙小鹿的记忆里，程颖基本上就不怎么插手所有事情，因为他讨厌冗长的沟通。也就在她的抱怨之下他才会嘴里嚷嚷着好麻烦，但还是会乖乖去做。

    「你现在是在提前给我做心理建设吗？」她忍不住问。

    「要这么说的话也可以。」他低低笑了一声。「少了你在耳边嚷嚷也挺不习惯的。」

    孙小鹿捏了捏他耳朵，「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不觉得我很麻烦吗？」

    「不觉得。」他语气难得认真。「我没这么想过。」

    「说实话，我有时候会被你的诚实吓到。」总是来得意想不到，平时里听不到的真心话，却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程颖伸手抱住了她，听着她稳定的心跳声，「是吗？我倒觉得我一直都很诚实。」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盈盈吗？」她忍不住莞尔，摸了摸那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顿了顿，似是在思考。「……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是她单方面在找我麻烦吧？」

    孙小鹿想了想，倒是真的没印象成颖对杨盈盈有什么诸如此类抱怨的话语，而杨盈盈却很不吝嗇地把对程颖的厌恶表现出来。

    「你们是不是私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即使是过了好几年也依旧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两人如此不对盘？

    但程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抱着她一起起了身，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下意识也抱住了眼前的人支撑身体。

    「你又──」

    话还没说完，就见程颖的脸突然放大，等她反应过来唇上微热的时候，他已经像个偷到糖的孩子那样笑得开心。

    「偷懒结束，我该回去训练了。」

    孙小鹿无法抵抗像这样孩子气的程颖，那一瞬间就像是心底某一处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回到了那个多年前夏日和煦的午后，他们虽各据房间的一角互不干涉，但那却是最令她十分安心的一件事情。

    「阿颖。」

    程颖听见她这么叫时明显一愣，眼神却温柔了几分。

    「嗯？」

    「我们一起回去吧。」

    孙小鹿有种预感，因为现在有了他在身边，就感觉一切都能克服得了。

 4-5

    □

    他们回老家的时间安排在期末过后的年假期间，孙小鹿一方面忙着满堂的课程和考试，另外一方面也在忙打工。服务业嘛，本来就不太好请假，但孙小鹿自工作以来就几乎没请过假，有时候她好不容易休息了，人手不够让她临时过去帮忙也是二话不说的就来了，所以她这次难得开口一下子就同意了。

    天气说变就变，原本前一天还是微闷的天气，却转眼间颳起大风。气温下降的太快，孙小鹿原本打算在图书馆念书的，看着多变的天气还是选择回租屋处。

    偏偏就是在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大雨，雨势太大，就算撑了雨伞也是湿得一踏糊涂。

    孙小鹿当机立断决定先进便利商店躲雨，她也不着急着回去，也就顺便买了杯热饮坐在店里。

    才刚落坐没过多久，便又陆陆续续进来好一些人，有些是买了把伞就离开的，有些则是在等家人来接，再要不然就是和她一样坐在里头消磨时间。

    就在饮料快要见底时，她的心脏突突跳了几下，她缓了几秒，随即是手机来电。

    「哎呀小鹿啊，不好意思这时候给你打电话，但昨日傍晚你妈妈在浴室里跌倒了，虽然紧急送医后并无大碍，但我还是想说要跟你提一声。」

    孙小鹿几乎没有多想，下意识就起身准备要往外走，「没关係的阿姨，医生怎么说？」

    「右脚和尾椎有伤到需要在床上静养，脸上也有轻微撞伤。不过你妈妈不想让我告诉你，但我知道你肯定会很担心，所以我是偷偷出来给你打电话的。」

    「好，我知道了，再麻烦阿姨多留意了。」

    外头的阵雨已经稍微减弱，但虽然如此撑起伞仍还是能被雨水沾染几分，她没有感受到肩上的湿意，只是迅速拦了一辆计程车以后报了目的地，便又重新拿起手机。

    孙小鹿正在查哪一班开往北部最快的客运，一下计程车以后连伞也没撑就跑了起来，等她赶上了车气喘吁吁地找到位置以后，这才低下头用手捂住脸。

    她的脑子再接到电话以后几乎是一片空白，也来不及去想这时候临时回北部的话赶不赶得回来，只是觉得自己如果不回去一定会后悔，就算是亲眼见到也好，只要让她看见她平安无事就好。

    车程很漫长，车上的空调吹得她有些发抖，半湿透的衣服贴在肌肤上很不舒服。

    孙小鹿一直都在看着窗外，从下雨到一路晴天，下了高速以后又再次映入眼帘的熟悉的地方，下了车以后又再次拦了车，每靠近孙母多一点她就越是焦急。

    在她逃离北部的这段时间以来，孙母自己选择留在了北部和朋友一起住。

    所以当她推开房门看见孙母躺在床上休息的样子时，原本着急的脚步一下子就慢了下来。她在门口放下心来的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轻手轻脚的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孙母脸上有明显的淤青，脚上也打上了石膏，其实并没有电话里所说的那么没有大碍。

    孙小鹿在一旁坐了下来，看着孙母安静的睡顏，眼泪无预警就这么掉了下来。

    兴许是她不够压抑，又或是孙母本就浅眠，原本睡着的人很快的就睁开了眼。

    「妈，你身体还好吗，还有没有哪里痛？嗯？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迅速擦掉脸上的眼泪，立马站起身想替她挪一下枕头，却被冷静的声调打断。

    「你来做什么？出去。」

    「妈……」

    「出去！」

    孙母一把用力推开了孙小鹿的手，迫使她退开了好几步，一直忍着情绪的孙小鹿在看着自己母亲拒她千里之外的态度也终于崩溃。「你知道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见面了吗？为什么我才刚来见你，你就要赶我走？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对，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快走！」

    孙母也红着眼眶态度却很硬，在她靠近以后又再次推开她。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妈妈、妈妈……我只剩你了，你这样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因为每次见面都是这样毫无理由的被推开，为了让孙母开心所以她总是尽量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偶尔偷偷过来见一面也好。可是四年多以来她们之间的关係越来越糟糕，眼前的状况已经糟糕到她已经束手无策的地步了。

    相比她哭得一蹋糊涂一团乱的情绪，孙母也仅仅只是红着眼而已，她只是不断重复着「出去」、「不想看到你」就没再说出其他任何话语，甚至连个安慰或理由都不愿意给。

    「妈，你能不能看看我？只要再多看看我就好了，这样也不行吗？」孙小鹿此时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整个人因为淋雨而狼狈不堪，想要得到母亲的安慰却害怕的只能呆站在原地。

    那样子的她看上去实在太过于可怜，但即使是这样孙母也丝毫没有动摇。

    两人对峙不过短短几分鐘，孙母见她始终不肯离开，狠下心一把就拿起了杯子往她面前砸。

    孙小鹿眼睁睁看着玻璃在自己面前破碎飞散，脸颊在那一瞬间也感受到了细微的疼痛，但她只是忘记了哭泣，看着决绝的孙母以后彻底明白，自己无论怎么哀求都已经于事无补。

    听见楼上传来的声响而匆匆上楼的阿姨看见地板上的一盘狼藉，又看见孙小鹿满眼通红的样子。

    两人无声的对峙率先败下阵来的是孙小鹿，她蹲下身捡起一片片碎掉的玻璃，然后她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说：「妈妈，即使你讨厌我，我也还是会过来看你的，因为我们只剩下彼此了。」

    孙小鹿不敢再去看孙母的脸，只是细细收拾好了地板上的碎片然后下楼。

    「小鹿，你别怪你妈妈，她只是……」

    接过阿姨递来的报纸，她将玻璃小心翼翼地包好，「我不怪她。」

    阿姨看着孙小鹿强忍眼泪的神情虽然觉得心疼，却也实在是不好介入母女两人之间的矛盾，最后只是轻轻拍了她的背给予安慰。

    「一接到电话就来了吧？晚餐吃了吗，阿姨给你做点吃的，吃完再回去吧？」

    「没关係不用了，阿姨你照顾妈妈已经很累了，我就不想再麻烦你了。」孙小鹿温声拒绝。「我还要赶车回去，在路上随便买点吃的就好。」

    「好吧，那你回去路上注意一点啊。」

    「好。」

    孙小鹿在回车站的路上觉得自己异常疲惫，摸出手机想看最早的班次时刻表时才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临时回来一趟的事情还没有和程颖提过。

 4-6

    电话回拨以后很快就被接通，程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躁。

    「你在哪？」

    「我临时回家一趟，很抱歉没来得及跟你说。」

    电话另外一头沉默了几秒，「是阿姨出什么事了吗？」

    孙小鹿一时有些意外，没有想到程颖会这么快就猜到，但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她忽然觉得这时候开口也许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

    「妈妈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是她的朋友通知我的。」

    「严重吗？」

    「嗯看起来还可以。」孙小鹿没提起和孙母的争吵，只是握着手机的手有些用力。「我现在准备要回去了，搭末班车，回去可能很晚了。」

    「我在车站等你。」

    「不用啦，你今天应该也训练一整天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到家了会给你传讯息的。」她看着不远处的客运正缓慢驶进站，便起身跟着人排队。「车刚好来了，那就先这样……」

    「别掛。」

    「嗯？」

    「别掛电话，就这么回来吧。」他低沉的嗓音似乎透露一丝焦急。「是我需要你。」

    几近半夜的车站其实并不安静，车站大厅里还是有不少人潮，只不过因为她是因为通往南部的车，所以上了车以后便感觉周围安静许多。

    车很快又重新啟动，孙小鹿看着窗外的夜色，想起中午的阵雨便轻声开口：「你那边还在下雨吗？」

    「不下了，还能看到一点星星。」他说。

    她忽然就想起了几个月前和他一起去看过的展览，做在屏幕前看着逼真的大海，那时候的她光是能重新站在他身边都觉得开心，可此刻的想念却如海水班溢涌而出，对他的贪心越来越多。

    想起小时候一起去溪边玩，他拿着青蛙吓唬她；想起上学时因为不擅长拒绝同学的请求因而连续做了一个礼拜的值日，他会在注意到时直接把原本的值日叫回来自己做；想起他在篮球场上闪闪发光的身影，所以在高中时她毅然决然跟着进了篮球社当球经。

    孙小鹿忽然觉得开往回去他身边的路程好遥远，她现在就好想快点见到他，好想告诉他……

    「阿颖，我现在突然有点想你了。」思念已在燃烧，她的心已经不受控制。

    程颖那头一直都很安静，听见她的话以后低沉的嗓音传进耳里。

    「我知道，所以你一下车就能看见我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你的？」

    「因为我也是。」

    因为长时间的通话导致手机有些发烫，耳朵也被染上了温热。

    孙小鹿眼看车子已下了高速，心跳也逐渐加快几许。她不停张望看窗外，一一倒数着还有几站就要下车，直到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几乎是着急的按架了车铃，在门打开的那瞬间她果真一眼看见了那个在等她的人。

    「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

    秋天的夜里风很凉，他朝她展开的怀抱却很温暖。一整日的匆忙与奔波让她有一瞬就像回到了以前孤立无援的自己，可是此刻的温暖让她有了一种可以让自己放松下来的实感。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至少给我留个讯息。」

    他们牵着手一起走回去的路上，程颖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郑重的语气。

    「抱歉。」孙小鹿总觉得今天的程颖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只觉得从打电话开始他就好像在怕什么。她抬头去看他，却发现这人一直都在看着她。

    「你很担心吗？」她忍不住问。

    「……我怕你又遇到什么事情又自己躲起来了。」

    他的话语很轻，她却猛然发觉自己的心因为他的话而加重几分。

    孙小鹿其实没有想过自己四年前那样子的道别对他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那场景过于难堪，所以她从那之后也一直在刻意避开他。可原来在外人眼里坚强淡定的程颖也会害怕，他牵着她的手是如此用力，深怕她会再一次消失在他面前，她能从这股力道感受到他的害怕。

    好奇怪啊……她现在居然不觉得歉疚他了，还反而觉得莫名幸福。

    「你在笑什么？我是说认真的，下次真的要给我留个讯息。」似乎是感受到她明亮眼神里的笑意，他有些不满的说。

    「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她含笑应允。

    程颖看她温婉的侧脸忍不住伸手捏了她的，却感受到她有一瞬间的瑟缩，他才发觉指腹下的触感有些不同。夜色太深他一时没能注意到，仔细一瞧才发现她眼下有道不明显的口子。

    「你的脸怎么了？」他松开了牵着她的手，捧着她的脸使劲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看起来就是被尖锐的东西划伤的，只不过伤口小，血早就被凝固了，所以并不明显。

    孙小鹿倒是完全忘了脸上有伤口这件事情，被他这么一碰到才有一点痛感，原本想说是自己不小心伤到的，但看着眼前担忧自己一整天的人她觉得自己应该仔细向他说明才是。

    「我真的没事。」她出声安抚，拉下他的手笑了笑。「如果真的不放心的话，你今天要跟我回家吗？」

    程颖挑了挑眉，一般都是他死皮赖脸的待在她的租屋处，鲜少有她主动开口邀请的时候。

    「你的语气就像是在问一隻狗要不要跟你回去一样简单。」

    「不好吗，程大狗狗？」被他说的话给逗笑的孙小鹿跟着附和，然后才又笑着解释。「其实是这次临时回去一趟以后看到你在这里等我，突然觉得以前那些事情好像现在也能说出口了。毕竟我们不是约好了年假要一起回去吗？我就是感觉只要你在的话，我好像就有勇气可以面对。」

    程颖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反而把手臂放在她肩上将她揽进怀里，低沉含着温柔的嗓音从上方传进她耳里。

    「走吧，程大狗狗答应跟你回家了。」

 4-7

    □

    两人一起回到租屋处以后，因为室内开了灯才清楚看见孙小鹿一身皱巴巴的，问了原因才知道她下午淋了雨，当机立断就马上把人给推去浴室里洗漱了。

    孙小鹿从浴室里出来时就看见桌上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她才刚捧起杯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响。

    「坐着喝，我帮你吹头发。」

    她坐在椅子上耳边是嗡嗡作响的吹风机声音，程颖的手指来回穿梭在她的发间，虽然能明显感受到他的不熟练但同时却也很温柔。

    吹完头发以后他拿着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眼下的那道伤口，其实伤口不深所以并没有什么痛感，但是看着程颖严肃的神情时，她的心口反而觉得温柔的有些发疼。

    「我以前不管受了多小的伤，爸爸也总是会像你现在这样，皱着眉、表情很严肃地帮我上药。」

    他的手指一顿，「叔叔一直都很疼你。」

    「嗯，虽然他总是很忙没有时间陪我，但我知道他很爱我。」孙小鹿想起过去的事情忍不住莞尔，语气也不禁柔了许多。「所以妈妈应该很恨我的，如果不是我，爸爸不会这么早就离开。」

    「四年前的事情都结束以后，我和妈妈原本要一起到这里来生活的，但她却忽然在某天改变了态度，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和我一起生活了。」

    孙小鹿对于那天的记忆犹为清晰，因为她不明白原本温柔的孙母为何态度会一夜转变，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斥着痛苦，全然排斥的反应更是让孙小鹿觉得受伤。

    已经失去孙父的她们已是彼此的唯一，可是孙母态度坚决，即使她们在争论的过程中流着眼泪她也依旧没有退让。几次下来，孙小鹿原本就已是伤痕累累的心无法再负荷孙母的指责，只好自己先逃离了家。

    「妈妈她现在和朋友一起住，我和那位阿姨平时会联系，今天下午就是因为前几天妈妈在浴室里摔倒进医院了，我听到消息时就满脑子想着至少也要让我看见她人平安，只要见一面就好。」

    「距离上次看见妈妈已经快一年了，平时都是我主动打电话给她的，可是总是会被掛断。她不愿意见我，所以我回去的时候总是远远的见她一面就走……我曾经一度侥倖的以为只要时间过得久一点，她或许就会想要见见我，可是她却连受了伤躺在病床上也不愿意让阿姨通知我，她见到我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觉得开心，而是朝我摔了杯子让我滚出她的视线。」

    孙小鹿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但她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直到眼泪掉落在手背上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居然又哭了。

    程颖伸手抹去她的眼泪，温柔的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只剩妈妈了，我真的只剩她了……不能再失去了……」

    「不会的，阿姨肯定也有苦衷的。」程颖看着再次崩溃的孙小鹿，心疼的抱住了眼前的她，不断安慰她。「以后我陪你去看阿姨，不要一个人受委屈，也不要一个人独自去面对。」

    「随时都像今天这样向我求救吧，我会立刻到你身边的。」

    孙小鹿是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坦露出自己的脆弱，一直以来因为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弱所以总是营造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假象，但是被拥抱住的这份怀抱太过于温柔，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逞强。

    可以相信他的话吗？她如果真的向他求救的话，她或许也不会这么难受了吗？

    充斥在脑海里各种各样的问题不停縈绕，即使让她困扰的问题并没能得到解决，但压抑在心头上的痛苦却好像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被他抚平。

    在她脑子还一片混乱的时候她猛然整个身体被抱了起来，她在惊慌之下下意识地抓住眼前的人的衣服，才发现程颖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一个吻骤然落在了她红肿的眼皮上。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已经很努力了。」

    她一时忘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已经很晚了，你还来回跑了一天一定很累了，快睡吧。」

    「……那你呢？」

    「等你睡了我就回去，还是你想要我在这陪你？」

    孙小鹿眨了眨酸涩的眼皮，没有听见她的回答也显得毫不在意的程颖只是轻轻一下又一下的哄拍着她的背，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她很快的就有了睡意。

    四年前因为家庭的破碎、生活一夜之间变得支离破碎，加上又是升学的期间，看着身边周围的朋友都在轨道上前进着，只有自己看不见未来的时候的那种绝望油然而生包裹着她。

    总是对自己抱持着高度要求的孙小鹿觉得自己好失败，她被现实打击的连站都站不起来，原本喜欢程颖的那份心情也在那时候彻底被埋葬，因为她觉得自己失去了那个可以喜欢的资格。

    再被孙母拋弃以后落荒而逃的自己很是狼狈不堪，那时候杨盈盈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不知如何拿到了她的手机号码重新连系上，孙小鹿没有仔细思考原因，只是庆幸她和杨盈盈是彼此相互依偎的关係，并没有谁施捨谁的问题，所以她才能对此坦然一些。

    「小鹿，为什么只顾着自己安心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只要我们相互关心就好了吗……为什么背叛我了呢？为什么……」

    「孙小鹿，我明明就说程颖不是什么好人了，他只是在欺骗你的感情，只有我才是真的关心你，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

    「你真的要拋弃我吗？嗯？小鹿，你明明知道我只剩下你了啊……」

    杨盈盈的声音回盪在她的耳边，她明明就站在孙小鹿的面前，表情却很模糊她甚至看不清，只能听见她好像在哭，语气是在指责她背叛了她，说她拋下了她……

    孙小鹿想说自己没有，却发现无论怎么开口都无法发出声音，就连想靠近杨盈盈半分都不行。

    直到她被人从身后抱住，她感受到的是程颖宽厚的怀抱，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终于看见了杨盈盈的脸。

    和她充满恨意的眼神。

 4-8

    □

    房间里很昏暗，明明是在睡梦中的人却总是囈语，程颖看着就连在睡觉都泪流不止的孙小鹿，因为害怕触碰到她会惊醒，所以只是沉默着坐在她的床边。触手可及的距离，耳边回盪着她迷糊的哭声，从心底油然而生的那种无力感爬满了他的全身。

    骤然惊醒的孙小鹿找出了自己的手机，随后又窝回了被子里，完全没有发觉到一旁的程颖。

    「盈盈，对不起，对不起……」

    「我就是太累了……嗯……我不会拋下你的，我保证。」

    这通电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孙小鹿说的话其实都大同小异，等她再次睡着了以后，程颖才从她手里拿走了手机。

    他拿着她的手机，萤幕亮了又暗，他想知道让她这四年以来还在痛苦纠缠的到底是什么，却发现如今亲眼所见之时他只能僵硬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做不了。

    程颖以为自己只要明白四年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那么所有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可是他现在才发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孙小鹿远比他想像中的还要脆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表面上却还装得坚强。

    隔天早上醒来时，程颖已经走了。

    孙小鹿揉了揉还有些肿的眼，在找手机的时候发现了放在桌上的早餐，豆浆杯身还有些温热，代表程颖才刚走不久。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给他打了电话。

    「喂？」

    「啊、你已经开始在忙了吗？」

    「没有，我刚到家，准备洗个澡出门晨练，时间还很早就没叫醒你了。」程颖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是和平常无异的语气。「眼睛如果还很肿的话记得冰敷一下，别顶着两颗核桃去学校。」

    「我知道啦……」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小鹿。」

    有那么一瞬间，程颖的语气似乎有些低哑，但语气仍很温和，「期末结束以后，你要搬来跟我一起住吗？」

    「……嗯？」

    「抱歉，我知道这很突然，不过自从确定和你交往以来我就有在想这件事情。不管是你现在的状态还是我们之间的关係，我都想弥补，你昨天下午突然失联的时候老实说我也有点慌，总是让我想起你当初离开时候的样子……」

    孙小鹿想起昨晚程颖那双看着自己哭泣而不知所措的神情，他表面看起来很镇定，但实际上应该也很不安吧？因为她其实很少在人面前哭，然而从重逢以来她好像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失态，也难怪他会这样了。

    「我昨晚是不是在你面前做恶梦了？」

    孙小鹿看他沉默的样子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所以只是淡淡地说：「自从那次以后只要我感到不安的时候，就会有好一阵子都会失眠或是作恶梦，去看医生说我压力太大了，焦虑也很严重。我其实不太想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一面，因为我并不想从你的眼中看到同情，那样我大概会更受伤……」

    「我只是想替你做些什么，昨晚的我什么也做不了，那让我很……挫败。」

    听出他的难受，她反而却有点开心，说出这些平常不会说的事情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啟齿了。

    「你知道吗？看你这么担心我的样子，我其实没有觉得抱歉，反而觉得很开心。」

    「……你知道这样的心态很不应该吧？」他哀怨的说。

    「嗯，但我还是很开心。」她笑说，垂眸看着他买的早餐，目光变得柔和。「因为最近的我好像即使受到了打击也有了可以重新站起来的勇气，那都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在我身边。」

    「所以一起住吧。」

    「……真的可以吗？」

    「什么啊，不是你先问我的吗？难不成你反悔了？」她忍不住失笑。

    「没有，怎么可能反悔。」

    孙小鹿感觉到他似乎安心了下来，有些酸涩不安的情绪也正逐渐变淡。

    「那我们说好了？」

    「嗯，说好了。」

    他们就这样轻易的在电话里约定好了，然后各自抱持着这种期待迎接忙碌的期末。

    在从孙母回来的那天夜里接到杨盈盈的电话以后，又有好一阵子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她说自己的时间不方便，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对方会在需要的时候主动打电话过来。

    对于平常本就要忙课业和工作的孙小鹿来说，杨盈盈的缺席无疑能让她缓一口气，可另一方面又怕她在没联络的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矛盾的心里不停反覆浮现。

    然而就在期末的前一晚，她再次接到了杨盈盈的电话。

    电话另外一头是她沉重压抑的哭泣声，伴随着她呜咽的话语断断续续，让孙小鹿原来快积攒起来的睡意瞬间全失。

    「盈盈，你先慢慢缓一下再说，没事的，我在这里啊。」

    「你明明就不在这里，为什么要说这种安慰不到我的话？我已经快被压抑的喘不过气了，但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很好，因为你终于如愿以偿和程颖在一起了……小鹿，你真的好过分，我那么信任你那么依赖你，你却这么轻易的就拋下我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明明我每次不管在做什么，只要是你的电话我一定接，我也很抱歉我不能回去待在你身边安慰你，可是盈盈，我也有我的生活啊……你能理解理解我吗？嗯？」

    杨盈盈总是反覆说来说去都是在说类似的说词，她也每每都解释了好多遍不是这样、她并没有这么想，可是杨盈盈好像就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孙小鹿虽然心疼她但一想到明日一早还要早起，同时也是真的感到很疲惫。

    「那么又有谁来理解我？难道是我愿意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吗？你为什么要把我说得好像是坏人一样，我也很难受，我也想着尽量不要给你添麻烦，可是是你说你会永远陪我的，为什么反而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是这种避而远之的态度？」杨盈盈的哭声渐大，一字一句都在指责她的不是，她哭得声嘶力竭连带着那份悲伤和压抑都传达给了孙小鹿。

    孙小鹿知道自己这时候再多说任何一句话都会引来她更强烈的反弹，可是她说的话就好像直接推翻了她对她这些年来所付出的努力，她的哭声让她心烦让她难受，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利刃直戳她的心脏那样难受。

    杨盈盈，她唯一的挚友，这些年来她们互相支撑着彼此，却也同样一起毁了对方。

 4-9

    □

    真正和杨盈盈开始熟识是在刚升上国一的那年夏天。

    孙小鹿对于杨盈盈这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并非没有任何印象，她们是国小同学也曾同班过，只不过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交友圈，所以鲜少有交流的机会。

    所以在见到国中分班的名单列表发现杨盈盈的名字以后，她特意留意了一眼。

    开学的那阵子，孙小鹿很快就适应了新学期和新同学，也因为和程颖同班的关係，所以即使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下也并没有太多的不安。

    大概过了一个礼拜几乎班上就有比较明显的小圈圈，每个人多数都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交友圈，孙小鹿因为当上了班长的关係，到是很快的就和每个人都相处得还不错。

    度过前面的相处磨合期以后有不少老师的课上都要求分组合作，每次孙小鹿都要统整好名单以后上缴，然后发现杨盈盈大多时候都是在人数最少的那组。

    在她的印象里，国小时期的杨盈盈是人缘很好的类型，几乎每次看见她身边都有不少朋友在，就连分组时也是许多人争先想一组的对象。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常常看见她独自一人，虽偶有时候看见她和其他同学在一起聊天时的情景，但更多时候是她自己一个人待在位置上安静地看书。

    孙小鹿就这样不知不觉默默观察了杨盈盈将近一个多月，原本也有几次想上前向她搭话，但杨盈盈再见到人的那瞬间堆积起的笑容并不真实，远远看着的孙小鹿总觉得她似乎并没有以前那样快乐，不过两人并不熟悉所以她也不知道要以何种方式去开口关心。

    放学后一日回家的路上她无意间向程颖提了这件事情。

    「班上的杨盈盈最近成绩好像下降了，老师还私底下把我叫了过去，说是希望我能帮忙一下她的功课。虽然她并不难教，不过她好像总是很容易分心。」

    「还有啊，上次要做实验分组的时候因为人数的关係，所以会有一个人落单，老师就有说可以单独一组或是一组多一个人，但我去邀请她的时候她却只说只想要一个人做。」

    抱着篮球的程颖不以为意地说：「说不定她觉得自己一个人比较轻松啊。」

    「可是之前小学的时候她人缘很好欸？要不是落差太大我也不会这么在意啊。」

    「她跟我们同校吗？」

    见程颖微微吃惊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对杨盈盈的印象是一点也没有，她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跟他说这些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再后来真正跟杨盈盈说话的一次是在体育课上，在测体适能的时候按照座号男女一组，杨盈盈在她后一号，而她的搭档正好就是程颖。

    在哨声吹响的那一刻计时开始，孙小鹿替眼前的男同学压住双脚计算他仰卧起坐的次数，馀光也能看见隔壁的程颖动作快速俐落，然而没过多久就看见隔壁的身影停了下来。

    「喂，如果你没有想要好好压脚的话可以不用勉强，这样我反而很不舒服，我可以自己来。」

    向来在体育方面毫不马虎的程颖语气平淡，随后见杨盈盈微微一怔以后便直接挪开了压住他双脚的手。

    孙小鹿听见动静以后便看见杨盈盈微微发红的眼眶，虽然并不明显，但还是下意识觉得程颖的话或许多少有伤害到她，便立即朝她解释。

    「抱歉，程颖他没有恶意。」看着始作俑者闷头又接着继续开始动作，想了想，和自己的搭档确认也没有问题以后才又温声开口：「还是我们交换一下？」

    像是没料到她会开口提议交换这件事情，杨盈盈微微一愣以后便和她换手。

    直到哨声再次吹响以后，杨盈盈微弱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谢谢你。」

    「没事，是程颖太兇了。」她出言安慰，无视了程颖在一旁无语的眼神。「不过我看你好像脸色有点差，是没有睡好吗？」

    「……是有一点，不过没什么大碍。」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我陪你去保健室一趟！」

    也许是因为孙小鹿的关心很直接，杨盈盈表现的很靦腆。以此为契机，孙小鹿花了很多时间去主动向杨盈盈搭话，久而久之，对方也渐渐的开始习惯了她的存在。

    她们在短短的时间里很快的就熟稔了起来，杨盈盈本人十分健谈也很可爱，在孙小鹿持续不断的关心之下才向她吐露自己为何转变的原因。

    杨盈盈的父母亲很常吵架，在她年纪小的时候原本并不会当着她的面争吵，但却因为频繁的摩擦之下越来越无法遮掩这表面上的平静。杨盈盈的父母亲后来在她升上国中的这一年暑假，终于在她的面前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她的父亲果断的放弃了她的监护权，最后在离开之前仅仅只是拥抱她，并没有留下任何隻字片语。

    「起初他们争吵时我还会害怕，但时间久了以后我渐渐没了感觉，只希望他们能够停止这场闹剧。但我没有想到真正看见他们签下离婚协议的那刻开始，爸爸不吭一声的就离开家了，妈妈为了抚养我只能埋首于工作，这样的转变对我来说太大了，我不喜欢这样，也很恨带给我这样生活的父母。」

    「既然他们不相爱的话又为什么要选择生下我？为什么爸爸可以这么轻易的一走了之，连我的抚养权也不愿意争取？为什么妈妈明明只剩下我了，却只是没日没夜的工作，只是塞了钱给我要我照顾好自己的三餐……我忍不住想，这到底算什么？我不明白。」

    杨盈盈提起时眼眶里的眼泪在打转，神情既哀戚又痛苦。

    「升上国中以后我原本的那些朋友都和我不同班，而且他们很快也都交到了新朋友，和我也不常连络了……所以我才会想，如果一开始就是我自己一个人就好了，这样我才不会更讨厌其他人，也不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那时的孙小鹿还不明白这时候的杨盈盈正在承担些什么，只是觉得那样子无助哭泣的她看起来很需要帮助。因为看过她开朗笑过的模样，所以知道那样子的笑容有多珍贵，如果她能慢慢好起来的话就好了。

    「那么以后都和我一起吧，我不会背叛你的。」

    孙小鹿就那样毫不犹豫地向她伸出了援手，许下了承诺。

 4-10

    □

    杨盈盈在和孙小鹿越来越亲近以后，过去开朗的她似乎又回到了她身上，开朗、甜美、健谈，和班上同学们的关係似乎也逐渐慢慢好了起来，但她仍最喜欢和孙小鹿待在一起。

    而这样子的杨盈盈唯独对程颖不太友善，或许是因为第一次体适能发生的小衝突，又或是其他可能孙小鹿并不知道的原因，她虽然并没有详细去追问过原因，但杨盈盈的表现有些明显，连向来迟钝的程颖也能感受一二。

    后来有一次在回去的路上，她问了程颖，结果他也表示不清楚，言语里是意料之内蛮不在乎的态度。

    一个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另外一个是自己的好朋友，两个人相处得并不好的这件事情孙小鹿并没有想太深，毕竟两人除了同班同学的这层关係以外，其实很少有交流。

    然而这种状态却没有持续太久，直到某一次体育课上，她无意间被篮球砸到流鼻血那刻，她第一次看见杨盈盈生气的样子。

    「喂！你们这群人是怎么打球的？不会打就不要打啊，现在害小鹿受伤了怎么办？」

    「我们也是不小心的啊……唉，班长没事吧？是不是应该去保健室一趟？」几个男生也没料到会有见血的状况，还来不及道歉就被杨盈盈劈头痛骂，只能面面相覷以后小声的为自己解释。

    除了当下有强烈撞击的痛感以后，其实并没有那么痛了，只不过是因为流血了所以看起来很严重。

    「我没事啦，没关係，我先去找老师说一声去保健室一趟就好了。」孙小鹿捂着鼻子，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安慰他们。

    「真的没事？我看看。」

    程颖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面前，皱着眉塞了厚厚一叠卫生纸给她，然后又说：「等等我去跟老师说，你直接去保健室就好。还有，下次注意别这么靠近球场，篮球不长眼的。」

    孙小鹿才正要开口，就见杨盈盈猛地抱着她后退几步，怒气冲冲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现在是在检讨被害人吗？明明是你们打球打得太差劲，才会让球飞出场外砸到小鹿，结果你不但没有一句道歉，还检讨她让她离球场远一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就简单俐落的道个歉不就好了吗？讲那么多干嘛？」

    眼见程颖神情也明显沉了下来，孙小鹿赶紧出声打圆场。「我、我让盈盈陪我去保健室好了，那就拜託你再帮我跟老师说一声。走啦盈盈，走了。」

    杨盈盈就这么被孙小鹿沿着拖了一小段路，见她捂在鼻子上的卫生纸都进染了红，才终于缓下了声音。

    「我说程颖真的跟你是青梅竹马吗？就算不是一起长大的也就算了，怎么会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还有要你别太靠近篮球场那句话也让我很气，难不成是你自己要去被球打的吗？一点都不会说话，气死我了！」她义愤填膺的模样让孙小鹿的眼眸染上了一层笑意。

    「他其实刚刚那样也算是在关心我，不过他确实不太会说话就是了。」

    「是吧？不过虽然我刚刚那样骂他，但我还是有羡慕他的地方就是了。」

    听见杨盈盈这么说，孙小鹿有些好奇，「为什么？」

    话题在进保健室以后嘎然而止，确认了鼻子里没有伤口，又再加上及时止血得当，很快两人就又从保健室里退了出来。

    「是因为他功课好吗？还是人缘好？」孙小鹿问。

    「才不是。虽然他这些也的确都很好，但这些都不是我羡慕的原因。」杨盈盈看了孙小鹿一脸疑惑的脸，才又移回目光继续说。「自从知道你和程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係以后，我常常会忍不住想，如果我身边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朋友的话，我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阵子期中考的成绩不理想，还是因为回到家以后只有我一个人的关係，最近晚上总是睡不好很浅眠，要不然就是直接失眠到早上，导致我现在心情都有点鬱闷，刚刚情绪一下子整个就上来了。」

    「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你失眠？功课有不会的我可以教你，至于失眠的话已经有多久了？要不然我们先试试香薰或是喝助眠的茶，真的再不行的话得去看医生……」

    和杨盈盈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孙小鹿很清楚因为家庭变故和环境的改变带给她的影响有多大。杨盈盈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女孩子，即使现在笑容变多了也会开玩笑，但很多时候也是悲观的、是需要鼓励陪伴的，也因为这样，孙小鹿在学校时总是会格外留意她的身影。

    「就是因为知道你会表现得这么紧张，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不说的。」杨盈盈笑着勾住了她的手，目光很温柔，语气里含着笑意。「小鹿，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珍惜你这个朋友……谢谢你总是这么关心我，我觉得很开心。」

    「那当然啊，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杨盈盈笑得爽朗，「对，最好的朋友。」

    孙小鹿还记得那天温煦的阳光洒在她们彼此身上，在回去操场的路上她们聊着一些关于老师的糗事，聊一些流传在同学们之间的八卦。两个人聊得起劲时会旁若无人的放声大笑，任由那种轻松愉快的心情充斥在心里。

    可是杨盈盈那样子的笑容却没有持续太久，在某一日突然缺席了，她在课堂的休息时间偷偷打电话给她，也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当天夜里，杨盈盈的电话打了过来，原本已经熟睡的孙小鹿在看见来电以后整个人都醒了，慌忙的就接听电话。

    「小鹿，怎么办，我妈妈说她因为调职所以要去别的地方工作了，所以我得跟着转学搬家了……可是我没有勇气再去适应新环境了，我也不想跟你分开，可是不论我怎么求妈妈，她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杨盈盈无措的哭泣声在安静的夜里十分清晰，她哭得很伤心，连带着孙小鹿都被感染上了那份悲伤。

    「别哭，说不定去到新学校你会认识比我更好的朋友的，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阿姨也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啊。」孙小鹿安慰她，但是一开口就发觉自己也有些哽咽。

    其实孙小鹿也有点不捨，不单纯是和杨盈盈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情，更担心的是她原本就脆弱敏感的心，如果再去新学校的话，很有可能就会像当初刚开学时那样再次把自己封闭起来。

    「才不会，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我一点都不想转学，也一点都不想再跟其他人相处了，我讨厌妈妈，我讨厌所有人。」

    「连我也会讨厌吗？」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听见杨盈盈哭着反驳，她再次出声安慰她。「盈盈，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我不会背叛你吗？现在也一样，就算你转学了，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即使你可能在那边交到了好朋友忘记了我，我也会把你当作是我最好的朋友的。」

    电话另外一头的啜泣声逐渐转小，她沉默了良久，直到哭泣完全停止以后，才又再次出声。

    「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所以……我能相信你不会拋弃我的，对吗？」杨盈盈的声音很小，充满了不确定感。

    「嗯，相信我吧。就算以后不能在学校见面了，我们也像现在这样通话吧！」她很确定的这么说着。

    「好，我们一定要保持联系。」杨盈盈听见她这么说以后似乎情绪稳定了许多，这才终于破涕为笑，和她做了约定。

 5-1

    快要窒息的那一瞬间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她粗喘着气坐起身，垂着眼眸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直到另外一隻手握住她的。

    「你又做恶梦了吗？」

    「我……不记得了。」虽然她总感觉自己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种极度不安的感觉，但是最主要是她最近常常这样睡到一半惊醒，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最近也是常常觉得心脏很闷很难受。」她紧紧回握住了程颖的手，痛苦的闭上眼。

    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四年前，彷彿被全世界拋弃了一样，她独自一个人不停流泪哭泣、愤怒怨恨然后再平復下来，陷入这样的循环里习惯以后，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崩溃以后却又在某一天变得不再这么难受。

    可是是因为什么契机呢？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是因为我们明天就要回去的关係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勉强你自己了。」

    「我要回去。」孙小鹿斩钉截铁的说。

    「但你不是很抗拒过去的事情吗？如果这些真的让你这么难受的话，我──」

    「我啊，当初之所以会逃避是因为我认为当时的自己已经失去任何价值了，毕竟有些事情就算拚尽全力也不会有如愿的结果。」她低着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手心也彷彿被传递上他的温暖。「付出这件事情其实很致命，如果结局是好的，那么你的付出就是有意义的；相反，如果结局是不好的，付出这件事情不但会成为谁的压力，也变得不值一提，甚至还会反过来被人怨恨付出的不够多。」

    「我很怕被这些反噬后的自己，结局已经够糟糕了，我如果再不逃走的话，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崩溃的。」

    所以孙小鹿那时只是满脑子想着逃跑，逃到所有人都不认识她的地方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想起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也不用再承受周围的人异样的眼光。

    可其实独自一个人度过的日子很难受，没有人能说话，即使有人关心自己也会忍不住想，如果真的向对方诉苦是不是会给对方添麻烦？有时候看着电视却莫名掉眼泪，她想笑出来却发现根本没有馀力去假装。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正常的吗？是她想要的吗？

    答案是否定的，可是她连改变都没有勇气。

    「小鹿，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彷彿就如预料之内的话，孙小鹿原本紧绷的精神也逐渐松卸了下来，她朝程颖笑了笑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更要回去。」

    已经逃避够久了，她也想要重新开始彻底摆脱这些年来缠着她的恶梦，如果这样的生活并不正常，那么就努力回到正常的生活就好了。以前因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所以很困难，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的身边有程颖了，有了可以信赖的人一定没有问题。

    程颖的怀抱令人安心，不知不觉两人重新睡了过去，再次睁眼时外头的太阳已经升起。

    期末结束以后她就正式搬过来和程颖一起住了，一开始她以为两人之间多少会有些尷尬，但不知道是不是程颖表现的太过于平常，还是因为刻在她骨子里对彼此的熟悉，实际上一起生活的这几天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彆扭感。

    孙小鹿正在放空时脚边忽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她回过神看下脚边，发现march凑到了她身边仰着头眼巴巴的看她，大大的尾巴上下摆动了几下。

    她笑着摸了摸牠的脑袋，起身给牠准备早餐。

    在搬来程颖这儿以后她才知道平时march是跟着程颖的。他说，march虽然是池放养的狗，不过池放这个人向来喜欢到处玩，也经常出国，所以march大多时候是寄养的，等他回国再接回来。

    「池放看我平常都一个人，平时也就训练和工作才出门，说还不如让我照顾，偶尔夜跑的时候还有个伴。」当时程颖是这么跟她说的。

    「既然池放这么忙，那为什么还要养狗？」

    「那是他小时候生日妈妈送给他的礼物，只不过后来生病走了。」

    那时候march就这么睡在角落里的狗窝上，睡得四仰八叉又打呼嚕的样子十分可爱。

    孙小鹿蹲在march面前看牠吃饭，牠一边吃着一边摇着尾巴，偶尔会抬头看看她，见她笑了起来才又低下头继续吃。

    程颖从浴室出来时，就见一人一狗在厨房角落待着的模样。

    「明天回去的事情，程安知道吗？」她环抱着双膝，摸摸眼前毛茸茸的脑袋。

    「你很好奇她的反应吗？」程颖倒了杯水，抬眸看了她一眼。「反正周末要一起回去，要不要就乾脆见一面？」

    见一面吗？孙小鹿愣愣地反覆咀嚼这几个字，有些茫然的开口。「当初我什么也没有解释就离开了，她会原谅我吗？」

    「她很想你。」

    「……是吗？」酸涩感忽然涨满，她微微颤抖着声音。

    看她又陷入了难受的情绪里，程颖放下了手里的水杯，「小鹿，过来。」

    孙小鹿眨了眨眼，这才挪动了脚步，却在几步之遥的距离被他拥进怀里，似是安抚的轻拍着她的背，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时不时会提起你，说要买很多你喜欢吃的蛋糕在家里等你。你不是最清楚吗？她从小的时候就依赖你大于我，她最喜欢的人也是你，甚至也可以因为你跟我发脾气。」程颖轻笑了一声，就像她刚刚摸march的脑袋那样摸了摸她的。「所以，不会发生你说的那种事的。」

    「如果妈妈也能原谅我就好了。」她闷闷地说。

    程颖推开了她，一脸严肃的捧着她的脸，「我们这趟回去找个时间再去找阿姨一次，如果见不到就再下次，不行就下下次、下下下次。所以，别皱着脸，也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不是还有我站在你这边吗？」

    孙小鹿因为他严肃认真替自己担心的样子，顿时弯了眼，温声说，「我知道了。」

    「真的？」

    「真的。」

    「不会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又躲起来偷偷哭吧？」

    「那我会记得打电话给你让你听见我哭的，这样可以了吗？」因为他反覆确认的样子让她终于忍不住失笑。

 5-2

    □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她看着雨滴拍打在车窗上时不时会恍神。

    孙小鹿其实从之前就有感觉自己有时候会这样，只是随着时间过去也并不影响正常生活而且也鲜少发生，但似乎重回校园以后专注力明显下降，现在记忆力也没那么好了，她也感觉自己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还有不到一小时就到了，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

    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越是接近回去的日子，她失眠的问题就越严重。可能就连孙小鹿本人也不知道，晚上睡觉时她睡得并不安稳，神情看上去也十分难受，甚至有时候会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哭了起来，但隔天醒来时她本人却没什么印象。

    程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因为不想让孙小鹿更加不安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轿车距离程家越来越近，不远处开始就能依稀看见一道人影站在那，孙小鹿第一眼是觉得熟悉，下一秒便直接意识到那人是程安。

    车才刚停下，孙小鹿眼睁睁看着程安红着眼迅速朝自己走来，接着便听见车门被打开的声音，随之向自己扑面而来的是她带有一点凉意的怀抱。

    「小鹿姐……」

    程安哽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愣了几秒才缓缓抬起手轻拍她的背，视线不知何时也变得模糊，但仍温声道：「嗯，是我。」

    「呜呜小鹿姐，我好想你喔！你到底跑去哪里了嘛……你知、知不知道这几年我有多担心你吗？」抱住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程安伤心地嚎啕大哭着诉说着对她的想念，灼热的眼泪都落在了她的肩上。

    孙小鹿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温柔。「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好了，你要维持这个奇怪的姿势抱着她到什么时候？外头还在下雨，有什么话进屋里再说。」程颖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一手撑着伞，一手稍稍拎着哭哭啼啼的程安退了出来。

    「呜呜、嗝……大哥你不要拦着我，我就要黏在小鹿姐身上，万一等等她又跑了怎么办？」

    「我不会走啦。」

    程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让孙小鹿心疼坏了，连忙解开安全带下车替她擦擦眼泪。

    「真的吗？不会再说一声就又走了吧？」

    「真的。」

    程颖看着程安又再次贴了上去，孙小鹿虽然眼眶也发红但看上去也是开心的样子，也就任由两个人腻歪去了。

    「爸妈呢？」

    「他们提前去接外公外婆了，说是周末才回来。」

    程安不顾还在后头拿着行李的程颖，便急急忙忙拉着孙小鹿进屋，按着她的肩往沙发上坐着。「小鹿姐你先坐着，回来的路上一定很累，我去倒杯水给你喝！」

    「我不累，倒是阿颖他开长途回来的，我去帮他拿行李比较好。」她话才刚说完准备起身，却又马上被按了回去。

    「不管是开车还是拿行李，这本来就是大哥应该要做的事情，就别管他了。」只见程安伸出食指摇了摇，湿漉漉的大眼很是认真。

    孙小鹿还想说些什么，刚好程颖也进屋了，他听见了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啊、还有上次大哥跟我提过要带你回来的时候，我就马上去之前我们最喜欢的那家蛋糕店买了拿破崙回来喔！我现在就去拿出来给你，等等我，我很快的！」

    孙小鹿看着程安又匆匆忙忙地跑进厨房的身影，才终于能起身帮忙接过自己的行李。

    程颖看着她抱着行李袋往旁边一放，挑眉问她，「去哪？」

    「我晚上回自己家睡就好了，反正钥匙我也还留着。」

    「你家房子都几年没住人了，全都是灰尘。行李给我，你去我房间睡。」

    孙小鹿连忙抱着自己的行李袋摇头，「你在说什么啊？这里是你家欸，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挺随便进出的吗？」

    看着她红着脸皱眉的样子，他忍不住低声笑了，「开玩笑的。但你家已经好久没有整理了，而且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那，所以这几天你跟程安睡吧，你们应该也有很多话想说。」

    「小鹿姐要跟我一起睡吗？太好了行李给我，我现在就拿上去，以免你等等反悔！」正巧才刚出来的程安只听见了后半句，急忙大声嚷嚷的边说变凑上前。

    孙小鹿还来不及反应手里的行李就被夺走了，再次看着来去匆匆的程安，客厅只留下两个人呆呆看着楼梯消失的身影。

    「我是不是在她心里变成只会逃跑的人了……」她有些无奈的笑。

    「你是应该要好好赔罪了。」程颖倒是觉得挺有趣的，眼底含笑。

    没过一会儿传来下楼砰砰砰的声响，程安从转角处露出了一颗脑袋往下探，「对了哥，我忘了跟你说，你房间的电灯泡坏了，家里备用的也刚好用完了。」

    「知道了，那我顺便买晚餐回来，你们两个想吃什么？」

    「火锅！今天下雨正好吃点热热的食物，而且小鹿姐也很喜欢吃火锅嘛！」

    孙小鹿笑了起来，「好啊。」

    「那我出门一趟，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嗯？」程颖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车钥匙，偏过头对她说。

    「好，路上小心。」

    大门重新关上以后，程安跑到孙小鹿身边牵起她的手就往沙发上坐，把她准备好的拿破崙递给她。

    「你快吃吃看，是不是以前你怀念的味道？」

    面对她满是期待的表情，孙小鹿很捧场地吃了一大口，蛋糕在嘴里化开的那刻她看着程安的脸，明明应该是甜的，却又觉得酸涨的令人难受。

    「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很好吃。」

    「是吧！没白费我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这里还有，都是特意买给你的你要多吃一点！」程安连忙又替她切了一块，再次递给她时神情却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是说……我原本一开始听大哥提起你的时候我原本是不相信他的，但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还是会不可抑制的想要期待见你。小鹿姐，这几年来你一个人生活一定很辛苦，当初什么都没能帮上你让我很愧疚，但是谢谢你还愿意回来，真的，谢谢你。」

    「道谢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谢谢你一直在等我。」

    当初离开时已经疲惫不堪到无暇顾及其他，忘记了还有一起长大似是家人般的程颖和程安在自己身边，儘管当时的自己有多狠心一句话也没留下，他们对她却仍一句埋怨过她的话也没有说过。

    该说谢谢的人一直都是她才对。

    「欢迎你回家。」

    谢谢你仍愿意说欢迎回家。

 5-3

    程安是小程颖两岁的妹妹，对于没有手足的孙小鹿来说，程安无疑也是她最重视的妹妹。

    同样视孙小鹿为家人的程安，两人都是彼此作为最重要的人。这样子十几年来积累起来的关係，就算空白了四年，也在一瞬间就修復了。

    程安没有开口问她任何一句有关离开的事情，只是不停的向她分享她这几年来的生活、打工还有和男朋友之间的小趣事。

    「还有啊，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后来……小鹿姐？」程安看着明显已经走神了的孙小鹿，凑近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见她没反应又喊了几次。

    回过神来的孙小鹿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但见是程安以后又很快地恢復正常。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你还好吗？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黑眼圈也有点重，是不是很累？都怪我一直拉着你说话，要不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好了。」

    孙小鹿摇摇头，「我没事，而且我也喜欢听你说话，感觉像回到以前那样。」

    程安忽地站起身，一把牵住她的手。「走吧小鹿姐，我有东西想要给你看。」

    孙小鹿一头雾水的被拉着往楼上走，她一路跟在程安身后直到他们走到了一扇门前。这扇门后是谁的房间她很清楚，但程安一脸神秘且不由她拒绝的架式把她推了进去，然后坐到了床边拍了拍示意她也过去。

    「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在这里吗？」

    「是啊！」程安笑着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她，突如其来的说，「小鹿姐，你和大哥现在是在交往没错吧？」

    「是、是这样没错……」孙小鹿眨了眨眼，多少有点被她的敏锐给吓到。

    「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

    说着这句话的程安神情温柔，孙小鹿见她迅速站起身走到了书柜前，「我从小就跟在你和大哥身后跑，所以我知道就算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也好，你们两个也一定有着属于你们自己的默契。」

    「小鹿姐你还记得吗，大哥以前上课总是睡懒觉，该抄的笔记一个字也没写，课本乾净的像是全新的。我有几次想找他借课本看笔记来着的，他反而拿了你的给我，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本笔记很详细，我很确定那都是你的笔跡，但在那整齐的笔跡里偶尔也有掺杂着大哥略显潦草的字跡。」

    程安转过身，将手里的笔记递到她面前，带着笑意地问。「我看平常大哥他也不太花时间念书，但这笔记明显被翻阅好几遍。后来我有次读书累了就忍不住抱怨，我也好希望有人可以给我画重点啊，你猜他说了什么？」

    孙小鹿接过那本再熟悉不过的笔记本，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她青涩的字跡，翻了翻确实有几处是有程颖的字。待她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她当初一知半解的地方，被他圈了起来用简洁易懂的方式写出了解答过程。

    她驀然抬头，对上了程安带着笑意的眼眸。

    「首先要有一个孜孜不倦的孙小鹿在身边，但很可惜，世界上只有一个孙小鹿。」

    过去的那段时间，孙小鹿的生活的确有大部分时间是围绕着程颖在打转的，不光是要监督避免这人翘课以外，他社团练球、回家又或是学习他们几乎都是在一起的，所以就连付出这件事情她都已经习以为常。

    可是程安现在说的这句话就好像是在告诉她，程颖并没有把这些当成理所当然，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在珍惜她这个人。

    孙小鹿忍不住失笑，「原来他会说这种话吗？」

    「还有啊，以前篮球队我们这些一年级的不是常常惹出很多麻烦吗？好几次都要去求你帮忙了，结果大哥听见以后嘴上说着麻烦，却半路拦截把事情都解决了。」程安似乎是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笑说。「现在想想，会不会有可能是因为怕你本来就忙，但又要帮我们收拾烂摊子，所以才会这样做啊？」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情。」

    孙小鹿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心里那种复杂的感情，听着过去她所不知道的程颖的一面，曾经的以为在此刻被打碎，好像有些事情渐渐清晰了起来。

    「因为我总是追在你们两个身后，所以我比谁都还要清楚也更加希望你们可以得到幸福。小鹿姐，我啊……在当年你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以后，我曾经埋怨过大哥，我讨厌他在你离开以后连想找你的衝动也没有，也讨厌那时候还能如此冷静的他，真的……很讨厌。」

    孙小鹿一愣，「可是他似乎一直都知道我在哪，就连学校也是……」

    「你说得对，我因为他当时没有任何作为的行动而单方面和他冷战的时候，直到后来他换了学校搬出家里以后，我才知道他是因为你才那，我偶尔藉着和朋友出游去见他一面时，才慢慢发觉他并不是我想得那样无动于衷。」

    「所以今天看着你们一起回来的样子，我很开心，好像小时候梦想成真那样超级开心。」

    程安所说的每一句，都像是把以往的回忆再拿出来重新用另外一种角度说出来，告诉她这些年来她并不是孤单一个人。在遥远的另外一个城市里，也有人还在在乎她、关心她、想念她。

    这些都让她无以復加的感动到想哭。

    「安安，对不起……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我们之间不需要道歉哦，你不是常常跟我说过吗，不管我遇到什么事，你一定都是我的靠山。那么我也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如果大哥欺负你了，那么我一定不问缘由就跟你站同一阵线的！」程安轻轻拥抱了她，语气如往常那样温暖又开朗。

    「你好像真的长大了，不是只会躲在我身后的那个孩子了。」

    「我早就长大了啦！我都听大哥说了，我现在好歹也算是你的学姊了！」

    孙小鹿笑着轻轻捏了她的脸颊，「那要请你多多关照我了哦。」

    「那有什么问题！」程安嘻嘻的笑。「小鹿姐你也跟我分享一下嘛，你一个人在那里有没有交到好朋友啊？一个人不会太孤单吧？」

    「嗯，后来和曾经断联一阵子的朋友重新连系上了。」

    「断联？我认识吗？」程安好奇的问。

    「我有点不太记得了，但她是我和程颖的国中同学，只是她后来转学就没有再联络了，是前几年才又电话联络上的，叫杨盈盈。」

    「杨盈盈？」程安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停滞，面对孙小鹿认真的回答儿闪过一丝狐疑。

    「是啊。」她点点头。

    程安盯着她的眼眸想看出一点蛛丝马跡，最后有点犹豫的开口。

    「可是据我所知……那个人不是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5-4

    「不可能！」孙小鹿下意识地反驳，但却因为这句话而明显变得仓皇。「上礼拜我还跟她通过电话的，你看，这是通话纪录……」

    程安看着变得不安又焦躁的孙小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手机萤幕，确实上头是有着杨盈盈的名字，但她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面对眼前的人希冀的目光，那些原本在嘴边的话又嚥了下去。

    「真的耶，可能是我记错人了，毕竟也过去很久了。对不起小鹿姐，都怪我乱说话。」程安不着痕跡的记下了那串电话号码，抬眼朝孙小鹿歉意的笑了笑，讨好地说。

    「没关係，我只是有点吓到了……」

    孙小鹿垂下眼眸盯着手机，很快地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接着听见程安说，「你会生我的气吗？」

    「怎么可能……」她摇了摇头，「我想你说的对，或许我是有点累了而已。」

    「那等大哥回来以前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别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知道吗？」程安将人往床上推，一把将被子牢牢地盖在孙小鹿身上，离开前又说：「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好吗？我会立即出现在你面前的。」

    门被关上，一时房间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孙小鹿看着手机上杨盈盈的名字，不知为何仅仅因为程安的一句话就变得奇怪，仔细想想和程颖确定关係以后对方也鲜少打电话了，这让她更加不安。她没有犹豫很久直接拨出了那个号码，嘟嘟声在耳边不停回盪着，她整个人也随之紧绷着，然而等了将近一分鐘以后，得到的却是无人回应。

    她茫然的放下手机正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时，却听到门外有些微的声响，程安的声音很微弱但听上去是在说话，所以她悄悄打开了房门，发现声音是从楼下传上来的，程安把声音压得很低，所以她几乎走到了楼梯口处才能完整听见她的话。

    「杨盈盈是怎么回事？这个人不是很久以前就死了吗，为什么小鹿姐会提到她？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却没有跟我说啊？」程安焦躁的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隐隐不安的心情覆盖她整个人。「而且小鹿姐的状态明显不是很好，她几乎确信杨盈盈这个人还活着，这太奇怪了！」

    电话另外一头的人冷静地说了些什么，程安只是烦躁了抓了抓头。

    「我转移话题了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她看起来真的很不好。我刚还刻意又回去查了当年那个新闻报导，就怕我是不是记错了，但杨盈盈确实是在十年前？还是十一年前就死了啊？那小鹿姐她手机里联络人的那个杨盈盈又是怎么回事，连通话纪录都有，世界上有同名同姓又刚好和她连络这么巧的事情吗？」

    孙小鹿站在楼梯口处有那一瞬间觉得头晕目眩，是她抓住了扶手才不至于让自己摔了下去。

    可是新闻报导又是怎么回事？十年前？

    程安从来不会骗她，可若是杨盈盈真的死了的话，那这些年来和自己通话的杨盈盈又是谁？

    孙小鹿觉得好混乱，脑袋就像是要爆炸般一样的难受，但她依旧不想相信杨盈盈早已不在了的事实，那个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陪伴她的朋友，怎么可能在十年前就不存在了？

    「我知道了，那你快点回来吧，我已经让她先休息了。嗯……等等，大哥，我是在想……是不是当年杨盈盈跳轨自杀的事情太让小鹿姐受打击，所以才会让她產生杨盈盈还活着的错觉？」

    「小鹿，你不是说过永远不会拋弃我的吗？」

    驀然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孙小鹿想起了那是杨盈盈的声音，还有她们站在平交道旁的场景，她愣了几秒以后回过神来，下意识又去找手机响拨通电话给杨盈盈，可依旧没人回应。

    她不死心又重新打了一通，却又在这时候脑海里又浮现了一幕。

    「既然到最后你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厌倦我，那为什么一开始又要给我期望？」

    「你明明知道我只剩下你了，我也想好起来啊，是不是如果我没转学的话，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

    「你忘了吗？没有我，你没有资格得到幸福。」

    手机从她手中滑落，摔落在楼梯间然后滚落下楼，发出偌大的声响。

    还未掛断通话的程安猛然身躯一震，接着跑到了楼梯口，发现了地板上的手机还显示着拨号中，那一瞬间意识到什么的程安又抬眸，是神情哀戚的孙小鹿。

    「小、小鹿姐，你听我说……」

    程安想张口说些什么，孙小鹿却彷彿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一步步走下楼捡起落在她脚边的手机，放在耳边听时，依旧是毫无回应。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一直和我通话的杨盈盈是谁？」

    程安张了张口，不确定要怎么开口解释，但孙小鹿却没有想听到答案的想法，转身就往门口方向走了出去，吓得她连忙跟上。

    「你要去哪？大哥就快回来了，我们等他回来再说好吗？小鹿姐、小鹿姐！」

    程安连喊了好几声，孙小鹿却只是充耳不闻的打开门往外走，外头还下着雨，程安见她连把伞都没撑又急着回去拿了把伞追了出去，但不过就这一会儿功夫，孙小鹿的身影就这样消失了。

    见孙小鹿又再次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程安简直都要急哭了，一边撑着伞就衝出去找人，一边打电话给程颖，电话才刚接通，她就忍不住哽咽。

    「小鹿姐她……她听见我说的话了，她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现在还下着雨她又没撑伞，我只是拿个伞她就不见了，怎么办大哥……我就不该提起那件事情的，要是她又不见了怎么办？」

    「听着程安，这不是你的错。你继续在附近找找，我回去的路上也会多绕几圈。」电话另外一头的程颖只是紧紧握着方向盘，油门声融进了大雨里，和急躁吵杂的环境音不同，他的语气显得冷静许多。

    「好，我知道了，有什么消息我再打电话给你。」快速收拾好自己心情的程安抹了抹眼睛，快速地说。

    「知道了。」

    路口号志由绿转红，轿车被迫停下，程颖看着倒数的秒数指尖不停敲打着直到突然停顿，目光看向了副驾驶座前的置物箱，打开以后赫然躺着一部手机，上头显示着好几通未接来电。

    他是第一次用这支手机拨出电话，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电话很快地就被接通。

    只不过短短几秒鐘，未等号志转绿，程颖便毫不犹豫地将车掉头回转。

 5-5

    □

    孙小鹿已经不知道这次是第几次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机械女声的声音了。

    最后一次和杨盈盈通话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了，在她的印象里，杨盈盈大多都是在哭泣的，也会有埋怨她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但也偶尔有两人能开心聊天的时候。

    可是她现在却突然怎么也想不起来杨盈盈的长相，也想不起她现在住在哪、过得怎么样，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只是脑海一遍遍浮现出她充满哀怨的话语。

    冰凉的雨水打湿了她整个人，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残留在脸上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但眼睛好痛、头也好痛、心脏也好难受……以往要是觉得难受撑不下去的时候，杨盈盈总会神奇般地出现给予她安慰，两个人互相舔拭伤口支撑着彼此，可现在她的电话却怎么样也没有人回应了。

    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啊！为什么这时候就是不接电话？

    孙小鹿看着被打湿的手机萤幕显示着好几通的未接通的画面，低头紧咬着牙，直到萤幕暗了下来看见自己满是泪水的脸。

    杨盈盈真的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所以……这四年来和她通话的其实是别人吗？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了？为什么死？又是十年前的哪一天？

    头好痛……什么也想不起来。

    匡噹──匡噹──

    在雨声中传来火车通过的声响，孙小鹿忽然感觉心里有什么在驱使着自己往那道声音前进。

    她记得这附近有个平交道的路段，过了平交道以后就是学区，不少学生上下学都会通过那里。国中时期她的学校就是在那学区里，所以她还记得过去的路怎么走。

    仅仅只是因为出于直觉，随着不安和逐渐加快的心情，就连脚步也不自觉得越来越快，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跑了起来。

    道路两旁是水泥筑起的高墙，上头攀附着蜿蜒的树根，沿着走到叉路口左转以后映入眼帘的是在雨幕下显得已经有些斑驳的平交道。此时的栏杆已经升起，路口是净空的状态，而她只是微微喘着气站在那发呆。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可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

    她到底……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红色的号志忽然再次闪烁，红色在她眼里明明灭灭，接着从远处传来火车驶过的声响。

    不过几秒鐘的时间，火车驶过铁轨的声音越来越近，在还未经过她面前的前一秒鐘，依稀看见有道人影站在铁轨的对面，等她发觉时，火车正巧经过遮挡住了。

    可她忽然觉得那道身影是如此熟悉，不自觉的再往前走想要靠近一些。

    「小鹿，我等你很久了。」

    这道声音如这四年来电话里的无异，孙小鹿像是抓到希望急切的想要确认那道声音的主人。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打了好多通给你，可是你都没有接……」

    孙小鹿看不见她，明明火车经过的声音很大，但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却如此清晰。

    「有人说你死了，这是真的吗？可你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吗？盈盈……」

    她的声音随着火车驶离以后消失，看着空无一人的路口，彷彿刚才的那道声音和身影只是她的错觉。

    为什么？她刚才分明看见了啊！

    「盈盈！杨盈盈！」

    孙小鹿无法抑制心中的不安，即使跨越了路口也仍是空无一人，再次回过身却又再次依稀看见那道身影。

    「是你吗？」

    她忍不住带着哭音，哀求着，「如果是你的话，拜託了，就算只是一句话也好……」

    孙小鹿不确定自己在这里究竟来回了多少趟，体温在雨势里逐渐失温，最后只是失魂落魄的坐在一角，盯着某处出神，却看见了在杂草和水泥墙缝隙里的一朵花。

    「小鹿，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我早就在很久以前就坚持不下去了，只不过是因为还有你陪在我身边，所以即使每天都痛苦得想死，却也依然在这地狱里挣扎下去。」

    「可是你也终于向其他人一样厌倦我了，我想恨你，却也无法真正的恨你，这样的感情让我比以前更加痛苦。」

    「所以如果我消失了的话，我们是不是就都能轻松一点了？」

    恍惚之间，她好像真的看见杨盈盈了。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制服，青涩的面容，奇怪的是她站在雨里却一点也没被淋湿。

    孙小鹿缓缓抬眸，再次听见了平交道的警示音，杨盈盈站在栏杆旁笑着看她。

    她才欲要起身踏出一步，眼见那道身影就没入了火车行驶的轨道里，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耳边还回盪着此起彼落的尖叫声。

    瞳孔剧烈收缩的那一刻她几乎想也没有想就往前衝了过去，画面很混乱、周遭的声音也很嘈杂，就连雨声好像也听不见了，她满脑子都只剩下杨盈盈最后的那个释然的笑容。

    栏杆还未提起，孙小鹿完全没有注意到火车还在行驶，她的身体在碰到栏杆的那一刻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回拉，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再往前走了！」

    她微微一愣，像是没有知觉也没有反应，眼神只是空洞的望着某一处，想要挣脱着继续往前走。

    「孙小鹿！看看我！我拜託你看看我！」

    程颖紧紧抱着已经失了魂的孙小鹿，语气里满是焦急，眼看着她就要闯入平交道上，他一整颗心彷彿都要死去。

    但她却依旧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呼喊，只是流着眼泪，眼神失焦。

    「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好吗，嗯？你现在这样──」

    「我想起来了。」

    她的声音微小，但是他听见了。只是微微一顿，便看见孙小鹿回眸看着他，颤抖着嗓音对着他说。

    「我想起来了……阿颖……是我害死盈盈的，是我、是我害死她的！」

    「因为我毁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以为我可以的，可是最后害死她的是我……是我啊！」

    伴随着过去的记忆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彷彿被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孙小鹿只能抓着程颖的衣服不断痛苦的低喃，那是她仅存的一点依靠了。

    程颖也红了眼眶，他只是抱着脆弱的她，不断低声重复安慰。

    「不是，你没有任何错，所以拜託了，不要再这样责备自己……」

 5-6

    □

    孙小鹿和程颖两人一身溼漉漉地回到家时，程安正站在家门口等着，眼眶泛红看起来也刚哭过。

    原本还在想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失常的，程安温热的怀抱先拥了过来。

    「对不……」

    「别道歉，你平安回来就好了。」

    尔后她迅速被两人催促去浴室洗热水澡，她的衣服也不知何时被谁塞进了手里，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推进浴室里了。

    烟雾瀰漫中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一身狼狈，明明不想让程颖看见的，却好像总是在他面前出糗。

    孙小鹿叹了口气别开眼，脱去溼透的衣服，慢吞吞的洗了个澡，又在浴缸里泡着发呆许久，直到听见外头有人在喊她，她这才回过神来。

    一开门，就见程颖站在门前，看见她出来了才上前。

    「你怎么站在这里？」

    「你待在里面太久了。」他伸手摸了摸他泡得有些发红的皮肤，手指触碰到她发丝残留的水珠，微微拧眉说。「先吹乾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泡在热水里太久了，所以连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的，程颖的指尖带着舒适的凉意，轻易的就让她稍微打起精神。

    再次回到房间时他正背对着她弯腰拿柜子里的吹风机，她忽然就想起了程安说过的话。

    曾几何时，眼前的这个人也和她有了一样的感情？

    原以为他们之间永远只会有青梅竹马的关係，因为他的迟钝、她的隐晦，所以从来都不曾想过会有像现在这样在一起的一天。

    然而经歷过那些苦难以后，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和勇气却又好像在不久前消失殆尽。

    「小鹿，过来这坐着。」

    「真是稀奇，你要帮我吹头发吗？」她莞尔走上前。

    「快过来。」

    「好好好。」

    孙小鹿坐在椅子上，头顶很快就传来吹风机嗡嗡作响的声音，温热的风还有时不时传来他指尖的触感，她微微抬头，发现他的神情比起平常要严肃一些。

    他微微抬手，略带粗糙的掌心轻轻的覆盖在她的眼皮上。

    「风会吹到眼睛。」

    「……你一直都是那么细心的吗？」她忍不住轻声开口。

    然而他似乎没有听见。

    孙小鹿把他的手拿了下来，乖乖垂着头任凭他摆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正当她以为头发已经吹乾才刚转过身时，一道身影垄罩下来抱住她，让她有一瞬间的怔愣。

    「……阿颖？」

    「下次别再这样了。」他的声音很闷，以至于她听得不是很清楚，她想开口追问时却发现抱住自己的这双手臂微微在颤抖着。「别再一声不吭的就消失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孙小鹿，我也会害怕。」

    愧疚感油然而生的那一瞬间，伴随着心痛，她忽然就明白自己对于程颖的存在具有什么样子的意义。

    「对不起。」孙小鹿闭上眼埋首于他的怀里。

    「我只是想去确认这四年来一直支撑我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可是走到那里眼看着火车从我面前经过以后，才发现安安说得才是对的。你之前说我排斥搭火车时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为了什么而排斥，但我内心又的确是抗拒的，现在想来，那或许是我选择遗忘了当年的事，这样盈盈才能继续存活在这。」

    当年的杨盈盈是在升上国二那年的夏天，太阳晴朗万物復甦的那天，她选择了跳轨自杀。

    想起来以后当年的画面彷彿歷歷在目，她紧抿着唇，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

    「那么我又为什么要忘记这件事情呢？我又是为什么会捏造出她还活着的幻想？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即使想到头很痛也无法不去想，因为我总是会想起她哭着埋怨我的表情。」

    「但是阿颖，我好像生病了。」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没关係的，只是生病而已，会好起来的。」

    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滑落，程颖的身体也变得紧绷，抱着她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她会好起来吗？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就连这四年来她是怎么生活过来的也想不起来了，这样子的她真的还会好起来吗？

    一次又一次的崩溃、破碎、愧疚、恶梦，这些一一被她隐藏起来的代价就是她失去了自我。

    而她发觉自己已经没有了那份可以再重新来过的勇气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感觉我的生活变得好糟糕好讨厌，为什么是我失去了爸爸？为什么盈盈要埋怨我？为什么生病的人是我……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样的我真的能够好起来吗？我不知道……我好想消失……」

    「别说这种话。」他捧着她的脸，终于看清他眼眸里也和她一样有痛苦。「你答应过我了不会消失。」

    「但我没有自信。」孙小鹿紧忍着眼泪，却还是哽咽。

    「那也不可以消失，你还有我，我是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的。」

    但她忍不住心想，当时的自己好像也是和杨盈盈说过类似的话，可是到最后却先退缩的人也是自己。程颖和她并不一样，她知道他说不会丢下她就是不会，可如果到最后他也厌倦了呢？她能承受那个转变吗？还是她最后也会落得和杨盈盈一样的结局？

    明明不该去怀疑他的，可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往坏的地方去想，她已经不是以前优秀的孙小鹿了，她现在什么也不是，所以他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

    「在想什么？」程颖看着她发红的眼角，轻轻用指腹揉了揉，低声说。「什么都跟我说吧，你的喜怒哀乐都跟我分享，不要再和以前那样分割清楚，我想知道你所有的事，嗯？」

    程颖说出这种话就会让她抱有希望，她一方面眷恋他的温柔，却也害怕往后的自己会带给他伤害。

    可是他语气里透出的恳切和指尖传来的温柔，都让她不想放手。

    哪怕再给她多一点点时间也好，她还想多待在他身边一点。

 5-7

    □

    凌晨时分，窗边的帘子因为夜风而微微浮动，孙小鹿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耳边传来细微平稳的呼吸声，兴许是因为下午的事情让他连在睡梦中也紧揽着她不放。她怕吵醒他，所以只是透过眼角馀光去看他，但他紧紧依着自己只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和程颖交往以后她失眠的次数减少许多，原本以为这是她正在走出过去的好现象，却在回来以后再次变得面目全非。

    只要一闭上眼，杨盈盈跳轨的画面就会不停浮现在脑海里不断重复。

    她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努力放空什么也不想，却还是有道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流出，眼看着视线逐渐模糊，眼角流出的眼泪越来越多，她不知为何突然自己又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喘不过气，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好难受。

    在寧静的夜里，就连细微的抽泣声都异常清晰，孙小鹿担心会吵醒身边的人，却又无法停止这份悲伤，讨厌自己如此脆弱的情绪把她击溃的体无完肤。

    「我在这，想哭就哭吧。」

    不知何时醒了的程颖动了动身子，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低沉沙哑的嗓音传来，语气是她熟悉的温柔。

    孙小鹿的脸触碰到他的，衣服在碰到泪水的瞬间染上了湿意，她原本紧忍着的悲伤因为这句话彻底失控，她只能紧紧抓着程颖的衣服近乎崩溃的宣洩着。

    在她哭泣的过程中，程颖不断的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偶尔看她哭得接不上气时替她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提醒她呼吸慢一点，他永远都在。

    直到孙小鹿的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他抱着她坐起身倚靠在床头，微微低下头看她，语气低缓平和。

    「心情好一点了吗？还没哭够的话，这里的衣服还是乾的，还可以用。」

    孙小鹿眼里含着泪，即使是一片昏暗的房里也依稀能够看见程颖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半。知道他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才会这么说的，她看着两人始终没有松开的手，微微瘪着嘴。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哭，就是觉得好难过，明明很累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盈盈的脸……我以前并没有这么懦弱的啊，为什么现在的我这么不堪一击？我觉得我好烂，我就是一个没有用的废──」

    「嘘。」

    未说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她被迫和他对视，他的双眸在此刻异常犀利。

    周围静下来以后能清晰听见外头有青蛙的叫声，孙小鹿下意识的抖了一下，却在下一秒，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的眼角。

    「你是家人眼中独立懂事的孩子，是朋友间可以信任倾吐心事的伙伴，是程安放在心上比起哥哥更重视的存在。」她听着他所说的每一自每一句，忽然忘记了哭泣，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在那一刻，她看见了自己。

    「还有我，你是我人生里最珍贵的人。」他额头抵着她的，嗓音低沉温柔。「孙小鹿，我呢？我是你的什么人？」

    「……最喜欢的人。」

    「我也是。」她看见他的眼底瞬间有了一丝笑意，他们鼻尖轻触，交杂着彼此的呼吸。「所以不要怀疑自己的价值，你没有变，只是暂时生病了而已。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发洩情绪也并不是一件坏事，这些都是正常的，我也能承受，所以就多多跟我撒娇吧，嗯？」

    孙小鹿情绪平復下来以后对自己刚才的失控有些难为情，但另外一方面又很依恋程颖这时候的温柔，平时很少说这些话的人却愿意说这些来安抚。

    她再次缩进程颖的怀里，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撒娇。」

    「这样说起来，从小到大确实很少见你撒娇过。」程颖抱着她轻拍着背，看着她的举动眼含着笑意，嘴上却说：「程安倒是挺会撒娇的，不如明早起床以后你问问她？」

    孙小鹿抬眸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小声地说，「你是故意的。」

    「嗯，我是故意的。」他很直接地承认了，又说。「我人就在你身边，谁叫你不肯喊我？」

    「你今天因为我的关係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为这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情绪去打扰你。」知道他是在指刚才的事情，她又垂下了眼。

    「那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一直都是你。」

    「但你也有可能真的很累了啊……」

    「真正累的人是你，需要帮助的也是你。」

    程颖说话时带着安抚，低沉的嗓音伴随着他独有的温柔，「我会给你所有你需要的，哪怕只是一件再小的事情，只要你叫我，我永远都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希望我能多依赖你一点，可是……我就是有点害怕，即使你并不会这么想，但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一天连你也不在了的话，那我一定会坚持不下去的。」

    「就像当年我也曾对盈盈说过这些话一样，以为自己能够把陷在泥沼里的她给拉出来，却没有想到被吞噬的反而是我自己。」孙小鹿微微抬起手，有些出神的道。「我违背和她之间的约定，说好我永远都不会背叛她的，但长期接收她负面情绪的我也逐渐变得奇怪，看见她的来电也会不自觉想要逃避。」

    升上国二那年的暑假，杨盈盈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搬家转学了，本就敏感的杨盈盈在陌生的环境变得更加不安，所以在短短的两个月暑假里，几乎是不分时间的打电话给孙小鹿，也是那时候开始有了失眠的徵兆。

    暑假结束后开学的第一个礼拜，或许是因为要适应新学校的关係，杨盈盈打电话的次数下降许多，但孙小鹿却开始有些逃避她的讯息和来电，好几次都藉着课业繁忙的理由含糊过去。

    「你还记得下午那里的平交道吗？我今天在看到火车经过的时候看见盈盈了。」她张开了手心，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嘴里有些苦涩。「现在想想，当年她选择在我面前自杀，是不是想惩罚我呢？为了让我知道我有多恶劣，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选择视而不见，所以才会在多年以后忘记了她已经离开了的事实，而我也和她生了一样的病，需要凭空想像出她的存在我才不会活得那么痛苦。」

    「当年的事情不应该分对错，你也已经尽力了。」

    程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她的，手心的温度一下子就传递给了她。

    「可是如果那时候我没有这样对她就好了，只要我再坚持一下，她是不是就不会做出这个选择了？或是在她自杀前我有拉住她就好了，而我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抓住。」孙小鹿有些鼻酸。

 5-8

    「这不应该是你责任，即使你们有约定，那也不是让你自责的理由。」

    孙小鹿其实很明白不应该把杨盈盈的死全归咎在自己身上，只是想起当年她从自己眼前离去的那一刻，彷彿时间就停滞在那一天，那个画面也犹如昨日那样清晰可见。

    她回握住程颖的手，尝试再次闭上眼，「那你一定不要放开我的手。」

    「好，我答应你。」

    程颖的心跳声回盪在耳边，但这一次杨盈盈没有再出现在她的梦里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炽热的体温，还有在意识逐渐远去时，他低沉的声音。

    □

    孙小鹿醒来时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她睡眼惺忪的爬了起来，这才发现程颖站在阳台上正在讲电话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他就掛了电话，回房就见她还没从睡意中回神，只好揉了揉她的头，「醒了？还是想再睡一下？」

    孙小鹿摇摇头。

    「那就去洗漱，程安买了你喜欢吃的早餐在楼下等你了。」

    她没有动作，只是抬头和程颖对视了许久。

    似是看出她不愿说出口的小心思，程颖率先张开了双臂，笑说：「抱一个吗？」

    「嗯。」孙小鹿双眸亮了亮，在床上微微起身抱住了眼前的人。

    「你这不是很会撒娇吗，孙小鹿。」他笑着左右晃了晃她，觉得刚才那样子的孙小鹿十分可爱。

    「我才没有撒娇。」她反驳。

    「没有吗？」

    「没有。」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腾空抱起，她忍不住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他的肩膀。

    程颖轻松的把人抱起以后就往房门外走，孙小鹿一想到程安在楼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会看见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就变得有点心慌了，连忙用力拍了拍他。

    「快放我下来！被安安看见了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啊，我们又不是在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他放在她腿上的手不重不清的捏了一下，听见他隐含笑意的声音。「还是你在想些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吗？」

    孙小鹿的脸腾地炸红，「我才没有！你别乱说！」

    眼看他就快要走到楼梯口，而且还能依稀听见从楼下传来的电视声，她就更是急得想要从他怀里挣脱，无奈力气却一点也比不上他，倒是手忙脚乱之中差点失去平衡，程颖一把又把她拉了回来。

    「逗你玩的，只是要抱你去浴室而已，如果摔下去受伤怎么办？」他收敛起玩笑的语气有些严肃，但动作却依旧很温柔。

    孙小鹿刚刚也明显有些吓到了，也不再说话。

    程颖把人放到浴缸边坐着，转身找了条乾净的毛巾和牙刷，一边说。「今天外面没有下雨了，等等吃完早餐你有想去的地方就跟我说，我们出去晃晃。」

    「你难得回来一趟，还想不想和以前的朋友见个面？虽然你之前说不太愿意再有来往，不过也有人是真的在关心你的，所以如果你改变心意了就随时跟我说。」

    他把毛巾弄湿拧乾以后都始终没有听见回话，等他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发现孙小鹿又哭了。

    「怎么又哭了？想起什么了吗？」

    孙小鹿看着连忙蹲在自己面前的程颖，用力一把抹去还积累在眼眶里的泪水，再次打起精神说：「没有，我没事。」

    「看你肿着一双眼睛说没事，我很难相信你的话欸。」他无奈地用刚刚拧乾的毛巾给她擦脸。

    孙小鹿说不出是因为自己被他刚才有些严肃的语气给吓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情绪变得敏感的关係，明明他是担心自己受伤关心的语气，但她就是那一瞬间觉得有些委屈。

    如果一开始就让她自己走就好了，干嘛要做一些多馀的事情让她误会。

    「干嘛一直盯着我？」

    「你今天有点让人讨厌。」

    程颖听见她这话不怒反笑，微微挑眉说，「你是说，你讨厌你最喜欢的人吗？」

    「……你不说话会死是不是！」孙小鹿羞恼地就想起了昨晚的对话，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他从以前最擅长的就是带偏话题。

    「看来心情好一点了啊？没有再皱着脸了。」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原来是因为她看起来精神不好吗？所以才会像这样故意说这种话来逗她。

    程颖离开浴室后，孙小鹿又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才终于起身站在洗手台前，只是再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以后眼神就瞬间黯淡了下来。红肿不堪的双眼、依稀未乾的泪痕，还有眼下始终怎么消也消不掉的黑眼圈，都让她看起来如此狼狈不堪。

    可即使如此，程颖也还是对她很温柔，看见她哭的时候会紧张，是看她不开心时会想办法逗她开心的人。

    不像她……见过杨盈盈哭过的样子以后只觉得鬱闷，满脑子只是想要逃离这个充满负面的人，她就是这么糟糕的人，所以杨盈盈才会选择在她面前自杀的。

    像她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得到程颖这份温柔才对。

    可是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越是想回过头去找问题，却发现哪里都是问题。

    因为见过杨盈盈时好时坏的模样，所以她很清楚生了病的人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知道自己也是这样，即使现在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但说不定总有一天也会变得杨盈盈一样的，而她没有信心会这么维持下去……

    不想伤害到其他人，更不想伤害程颖，所以好痛苦好烦闷好伤心。

    如果她没有生病就好了。

    如果她当初有救下杨盈盈就好了。

    那么她现在是不是……就不用接受这个惩罚了？

 5-9

    □

    孙小鹿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好一点，化妆的时候粉底和遮瑕反覆盖了几遍，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导致看起来比平常不自然一些。

    在几次的思想争斗一番以后，门外又传来喊她的声音，最后她只好硬着头皮出去了。

    她下楼时程颖已经不见人影了，只剩下程安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啊、小鹿姊你终于下楼了！我早上特意去买了你喜欢吃的，趁热吃吧！」程安倒了杯柳橙汁递给她，重新坐下来以后只是笑咪咪地看着她。

    「谢谢……但阿颖人呢？」

    「大哥吗？他刚接了通电话就不见了。」

    程安看着明显有些不安的孙小鹿，不免又想起昨日她的失常。身为最喜欢孙小鹿的她完全无法忍受她有一丝难过，再次出言安慰她。

    「因为大哥很少回来，所以他的朋友知道他回来以后好像都会想尽办法让他出门，还有一些一直想签约他的教练在跟他联络，每次回来他看起来都很忙。」

    「小鹿姊，你是觉得孤单了吗？」

    孙小鹿正喝着柳橙汁猛地被呛了一口，程安一脸纯真的递过卫生纸，让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眸。

    「很……明显吗？」

    「嗯，很明显！」

    程安毫不犹豫地说，「以前的你们虽然总是在一起，但却更像是合拍的伙伴，即使少了对方也能够有条不紊的运作。但后来某一天，大哥突然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说是很久没见的朋友，想和她聊聊但又不想给她压力，那时候我也没多想就推荐了几个评价好的餐厅给他。」

    「再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没说一声就回家待了几天，我有点担心就问了几句。」

    程安说的话似乎都能和孙小鹿刚和程颖相遇时的情景对上，那瞬间，她依稀好像能预想当时的他会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问程安。

    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相遇以来三番两次带着她去各个餐厅吃饭也好，还是他们后来第一次的冷战也罢，那时候光是支撑着自己就要拚尽全力了，所以完全无法顾及程颖那时候又是抱持着什么样子的想法来到自己身边。

    「他说，找到你以后他一直想釐清这几年他不愿放弃的理由是什么。」程安看着她的目光温柔，似是温柔的海在拥抱她。「虽然大哥后来还是没有和我明说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但是昨天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仓皇失措的样子我才知道，原来他很爱你啊。」

    「原来大哥花了整整好几天的时间去思考怎么回应你，那些你曾留下来的痕跡被他思念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因为不想再次失去你。」

    孙小鹿忽地低下头，感觉自己就要忍不住眼泪。

    「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出口的话染上哽咽，对于那些他从来没有提过的事情感到亏欠。

    「那不是你的错，大哥他本来也就不是会说这些的人。」程安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身边，轻轻的揽住她的肩头抱住她。「小鹿姊，你知道当我知道我最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吗？我从小到大的梦想终于成真了，只要你们两个人能够顺顺利利的，我就死而无憾了。」

    「安安。」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这种话，但这真的是我的真心话啊。」程安向她撒娇，亲暱的往她怀里蹭了蹭。「所以小鹿姊，就算生病了也没关係，一直以来独自一个人已经很辛苦了，就算向我们发脾气也无所谓的，因为我们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永远爱你。」

    曾几何时，原来感受过的关怀被她给遗忘了？她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那时候快乐是什么样子了，只是从某一个时候开始，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带给别人伤害的那个人，于是认为这样子的自己不值得被爱。

    就像当初的她和杨盈盈一样，她很清楚，总有一天这份关心和温柔最终也会变得难以承受。

    程颖回来以后看见两人腻歪贴在一起，微微挑了眉，落座在两人对面。

    「吃饱了吗？有没有想好要去哪？」

    孙小鹿点点头，「是有个想去的地方。」

    「好啦那趁现在外面还是好天气，你们两个就赶快出门约会吧！」程安催促两人出门，一边兴致勃勃的说：「就算不回来也没关係哦！待晚一点！别七早八早就回来，知道了吗！」

    两人被赶上车以后，孙小鹿顺着后照镜看着还站在原地的程安，她满是笑容的挥了挥手，被人目送出门这种感觉已经太过久违了，以至于她差一点又想哭了。

    「安安她成熟了好多，已经不再像以前是需要我照顾的妹妹了。」

    「你这么说她会哭的，她可是很享受被你宠的感觉。」程颖注意到她微红的眼角，但又看她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好不着痕跡的又撇开了眼。「孙小鹿，手。」

    孙小鹿疑惑的看他，但他只是张开了自己的右手掌心，目光依旧专注在眼前的路上。

    微微迟疑以后还是伸出了手，在触碰到的那瞬间一下就被他反握住。

    「这时候去看叔叔也没关係吗？」

    她回握住他的，微微笑了。「嗯，总感觉再去见妈妈前要再去见爸爸一面，毕竟上次也没有好好和爸爸说说话。」

    兴许是知道她的顾忌，程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路上紧紧牵着她的手。

    就如他所承诺的那样。

    再次到孙父面前，孙小鹿已经记得了要走哪条路才能见到他。

    照片里的孙父笑眼盈盈，眼角的皱纹还很浅，明明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却停留在了那天。

    「我好像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过那天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孙小鹿的目光紧盯着照片，思绪却被拉回到了以前。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她回过头朝他无奈一笑。

    「你还记得快毕业那年，有一次放学我说我要去别的地方办事情，就不和你和安安一起回家了的那天吗？」

 5-10

    其实在那阵子孙小鹿就有感觉自家父母亲比平常忙碌许多，虽然他们在她面前依旧如昔，但偶尔夜里她也能听见他们努力压低声音的谈话。孙小鹿知道孙父是一家工厂里的主管之一，大抵是事业上出了些问题，那阵子的孙父几乎是每日早出晚归，一整天也见不到一面。

    那天正巧才刚放学孙小鹿就接到了孙父的来电，说是晚上有很重要的应酬走不开，但是文件却因为忙碌而忘在家里了，希望她能帮忙跑腿一趟。

    她也没有多想，急匆匆的回了趟家拿文件又坐上了计程车赶往孙父应酬的地点赶过去。

    「我刚下车后爸爸就打电话过来了，电话另外一头很吵，所以即使我问他在哪个包厢他也没有回我，只是说不需要文件了，让我不要来了。但我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我人都到了应该还来得及。」

    孙小鹿顿了顿，嗓子变得有些乾涩却仍继续往下说。

    「我还在找爸爸在哪里时，突然某一间包厢的门从里头发出了一声很大的撞击声，接着一群穿着黑衣服看上去是黑社会的人走了出来，我当时吓得没敢动，只是紧紧往墙壁上贴着祈祷着他们能无视我。」

    但就在那群人从她面前越过时，她从门被打开的缝隙里看见了孙父倒下的身影，当下脑海一片空白的她也顾不得其他人的眼光，只是大喊着爸爸就往里头衝了进去。

    「爸爸他身上流了好多好多血，即使我怎么堵住伤口，血还是会从我的指缝里流出来。我要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拉开，那群黑社会的人又折返了回来，他们跟我说，这家工厂欠了他们很多钱，今天只是个教训，可欠钱的是这家工厂的老闆，为什么受伤的却是我爸爸呢？」

    「他们离开以前警告我，如果报警的话下一个就是我妈妈。」

    那天情景过于混乱以至于她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后来是某个员工报警又叫了救护车，但是因为抵达医院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时机，就算经过急救以后还是无力回天。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隔天学校里就传出她杀害了自己爸爸的传言，她虽觉得荒唐却又没有心思再去辩解，即使后来调阅了监视器还她清白，那群黑社会也都被绳之以法了，但她依旧走不出那一天的阴影。

    「后来我才知道，那家工厂的老闆早就因为经营不善准备逃跑了，对方把烂摊子都丢给了爸爸，所以那群黑社会才会找上门来。后来的事情新闻也只粗略的报导了几天，那家工厂的老闆也早就不知去向，即使被逮捕了也无法再归还一个生命。」

    程颖看着她，低哑着嗓子。「叔叔不会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的。」

    「但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如果我能多问几句就好了，即使工作上的事我一点也不明白，但是如果我能帮忙注意一点就好了。又或是在下车之后接到爸爸的电话的时候就应该立即察觉到不对劲，如果我能提早发现并且报警的话，爸爸他就不会延误送医了，如果我──」

    孙小鹿越说越悲伤甚至提出了好几个假设，充满后悔、悔恨的情绪疯狂蔓延滋长着，直到程颖猛地抱住了喋喋不休的她，她才终于停了下来，只剩下哭泣。

    「那不是你的错，不要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总是忍不住会这么想，就是因为我每次都慢吞吞不够严谨，所以不管是盈盈还是爸爸我都没能救下来，他们明明就在我的面前，明明只要我再快一点就好，但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理智上她很清楚这些事情并非她的过错，只是场景一次次出现在自己眼前却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离开是她这辈子都走不出的恶梦。

    所以就连无法救下福福的这件事情也令她悲伤。

    事实证明不管重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救不了任何人。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现实，这对你来说过于残忍，重新整理伤口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拚了命的想和现实谈条件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困难的事，我不会阻止你这样想，但是我希望你能完整地接受它。」

    孙小鹿在这一刻更加认知到程颖于她来说是多好的人，喜欢、太喜欢了，因为喜欢他所以快要发疯了。

    她有多想抓住这个人就越是觉得早已破碎不堪的自己要拿什么来留住这个人？如今的她什么也没有，她还有病，连活人跟死人都分辨不清楚，这样子的她还能说喜欢他吗？

    她不知道。

    这份感情会随时变得扭曲也说不定，变得异常执着任性，她怕自己就像那时候的杨盈盈一样给人带来疲惫和压迫感，就是因为太清楚陪伴生病的人有多辛苦，所以才会如此担心害怕自己也会伤害到他。

    「我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自己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忘记盈盈早已离开的事实。」

    然后也许会在未来的某天，程颖也会像她一样放弃杨盈盈那样放弃她的。

    「所以往后你谁也别救了，就让我当你唯一的英雄吧，嗯？」

    「不管多少次，不管你在哪，即使哪天忘了我也没有关係。」程颖低下头和她轻碰额头，黑眸里满是坚定，他轻吻着她的眼皮，低声又郑重的，一次次向她允诺。

    「因为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

 6-1

    「妈妈，我们能见一面吗？」

    在去见孙母的路上，孙小鹿想了很多关于过去的事情，无论是关于杨盈盈的、还是父母的、朋友又或是程颖的。

    回顾过去是一件充满遗憾的事情，就算当初有多快乐有多耀眼，在经歷令人难以忘却的痛苦以后就像是被全盘否定，会不禁开始怀疑那些快乐的真实性。

    她也曾经想过为什么当下的自己即使受到了伤害也能好好的生活，却在几年后的今天变得如此摇摇欲坠？又是从何时开始幻想着杨盈盈还存在的现实？是因为那时候的自己如果没有这样做的话，她大概早就崩溃了吗？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她却意外地看见不远处站在门口的身影。

    「去好好把话说开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程颖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在他鼓励的目光下，她才重拾了勇气推开车门。

    孙母不知为何有些着急地在门口徘徊着，见到孙小鹿以后便匆匆迎了上来，脸色看上去也有些苍白。

    「我都听程颖说了，你怎么那么莽撞自己一个人想衝到平交道上？有没有哪里受伤？我真的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明明平常都会避开的人怎么……」

    「妈，对不起。」听见孙母话里难掩的关心，她就有些憋不住了。

    原来她并不是完全的冷漠啊，其实还是会担心她的。

    孙母的动作驀地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有什么话进来再说，让程颖也进来吧，别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等你。」孙母了眼她身后的轿车，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臂，语气又恢復了平常。「外面天冷，你们两个也赶快进来。」

    孙小鹿和程颖两个人进门时，孙母已经沏好一壶茶在等他们了。

    「两个人站着傻愣什么？过来坐下吧，不是说有事想和我谈谈吗？」孙母抬眼看了明显侷促不安的孙小鹿一眼，又垂下眼眸，若无其事地倒茶。「大致上的事情昨天晚上我已经听程颖说了，所以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妈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忘记了盈盈已经死去的事情？」

    孙母的手微微一顿，眼眸淡了下来，「是。」

    「果然是这样啊……」得到意料之内的答案，她反而有点释然了。「所以你才会讨厌我，对吗？因为我精神状态不好……」

    「不是。」

    孙母手里的杯子被用力地放回桌上，孙小鹿对上她目光的那一瞬间发现她的眼眶也正微微发红着。

    「有哪个妈妈会讨厌自己孩子的？」

    听出了孙母语气里的颤抖，和原本预想的疏离并不一样，和这几年来都对她冷冰冰的样子不一样，为什么这时候会说这种话呢？

    「可、可是这几年来都是我主动打电话给你，就算接通了你也总是很冷漠一下子就掛电话，上次也是，明、明明都受伤了也不愿意跟我联系，我回来也是毫不留情地把我给赶走……」眼泪无预警地率先落下，她呆愣着看着孙母的神情忽地变得手足无措，连说话也变得结巴。

    孙母似乎没有预料到平常不哭的孩子会在自己面前哭得连话也说不好，微微诧异以后也变得悲伤。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对不起，身为妈妈却好像只留下了难过的事情给你。」

    「当时刚办完你爸爸的后事以后，虽然你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你一直在为这件事情自责。为了让我们都能放下你爸爸的事，所以当初才说好一起去别的地方生活，可是就在这个决定以后没有多久，我才发现你经常半夜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面对我的时候也好像一直都再逞强。」

    「有一阵子你失眠太严重了，情绪也有点不稳，当下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带你去看医生，可你那时候一听到要去看医生就很排斥，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原本温和的孩子突然变得敏感，一直以来独立的你变得十分需要人陪伴，我能做的就只是陪在你的身边。」

    「但就在我的精神也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你某天醒来以后突然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说你和盈盈那孩子又连系上了，让你很开心。」

    可是那时候孙小鹿忘记了失去爸爸的同时，孙母也失去了丈夫，本就伤痕累累的心无法再去长时间负荷她说变就变得喜怒哀乐。

    「我明明知道那孩子早就已经离开人世了，却又因为你变回了以前的样子而松了一口气。」孙母摀住了脸，哽咽的声音传进她耳里。「我很害怕再次看见你崩溃的模样，那时候的我连自己都很难支撑下去了，根本没有信心照顾好你，所以我很犹豫如果把真相告诉你的话，你是不是又会再度崩溃？」

    「感觉再这样下去我也会疯掉的，才会选择这种优柔寡断的方式逃避……」

    孙小鹿对孙母口中的那段日子几乎毫无记忆，但看见她悲伤又自责的声音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其实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人。

    这一刻的她脑中一片空白，但仍伸出双臂拥抱眼前的人，泪水落在皮肤上时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太好了……原来我没有被讨厌啊……」她笑着哭了出来，再也掩盖不住内心的悲伤。

    「对不起啊小鹿，你可以讨厌妈妈也没关係的，毕竟是我先逃避了啊。」

    「才不是，妈妈一点错都没有。」孙小鹿哭着摇头，抱紧孙母的力道也忍不住加重，想多加贪恋这个令她熟悉的怀抱。「都是因为我让你更加辛苦了，所以即使你累了想要逃避也是可以的，毕竟妈妈也是得继续生活下去啊，这样做才是对的。」

    「妈妈，谢谢你，你能健健康康的真是太好了。」

    孙母没有想过她会毫无责怪，更多的是温柔与体谅，让她更加愧疚不已，只是颤抖着双手久违的拥抱自己的孩子。

    「傻孩子。」她无奈叹息，满眼心疼。

 6-2

    孙小鹿窝在孙母怀里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程颖还在，便又低头偷偷擦了眼泪退了出来。

    查觉到她反应的孙母只是莞尔，轻轻捧着她的脸，却对着她身后的人说，「谢谢你啊程颖，一直陪在这孩子身边。」

    「阿姨你也辛苦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原本以为我很难从过去走出来，但没想到我还是活到了现在。」孙母摇了摇头，又看着窗外的晴天，似是感叹又似是释怀。「好了，难得今天出了太阳是个好日子，你们两个也别留在我这里了，年轻人出去约会玩去吧。」

    「妈妈……」孙小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温声打断。

    「没事了，想我就打电话回来吧，妈妈永远都在。」

    于是两人被催促着起身一路被推到了门口。

    孙小鹿一步三回头的，身侧牵着她的程颖也没催她，只是看着她犹豫许久以后驻足下来，见她抬眸认真地对他说。

    「抱歉阿颖，无论如何我今天都想和妈妈待在一起。」

    「不用跟我道歉，想去就去吧。」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早就做好松开她手的准备。

    孙小鹿再次追回他的手牵住，「明天、明天你来接我吧，好吗？」

    「好。」

    听见回答以后她才依依不捨地放开手，「那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好。」

    「也替我跟安安说一声，我怕她会担心。」

    「好。」

    「还有……」

    程颖无奈捏了捏她的脸，「好了别再瞎操心了，快进去陪阿姨吧。」

    「我只是想说……如果我又无思乱想的话可以给你打电话吗？」孙小鹿也知道自己的表达有些扭捏，但在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程颖时，却驀然发现眼前这人始终带着笑意在看着她。

    「嗯，我会等你电话的。」

    于是她在盛满温柔的目光下，第一次能有底气的去奔向自己想去的地方。

    而孙母再看见折返的孙小鹿时满是惊讶。

    「你怎么没跟程颖走？」

    「我让他明天再来接我，今天我只想跟妈妈待在一起。」怕再次被孙母赶出去，她快速的脱了鞋子就往里头鑽。「我好久没有跟你聊天了，而且过没几天假期就结束了，我想和你待久一点嘛！」

    看着孙小鹿的身影有那么一剎那彷彿看见了年幼时期的她，孙母愣了一下，无法言说的情绪涌了上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的孩子一直都是那么努力的在靠近她。

    「你和程颖交往多久了？」

    孙小鹿坐在沙发上拿起抱枕的动作一愣，明显有些结巴。「……妈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你说啊？你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吗？」

    「我们也才刚交往没多久而已。」

    「他是个好孩子，也很关心你。」

    虽说并不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知对程颖自己的关心程度，但这次由孙母口中说出来却莫名更富有意义，她拿起抱枕遮住自己大半张脸，掩去脸上的羞赧，却没办法掩饰自己的好奇。

    「程颖他……是不是有来找过你？」

    「在你刚下南部没多久以后他就有来找过我了。」孙母隐约是知道她想问什么的，一面感叹她已经长大了，另一面则是想到过去的事情对她又有些亏欠。

    「他早就知道你生病的事情，这些年有回来的话偶尔也会顺道来看看我，我不用问都知道他有多关心你。盈盈的事情也是，他……」

    见孙母忽然不说话了，孙小鹿便疑惑的歪了头，「他怎么了？」

    「还是等他自己告诉你吧。」孙母神秘的笑了笑，又说。「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眼神亮了亮，「想吃你做的咖哩饭！」

    「好，那我们一起去趟超市吧，顺便看看还有没有你想吃的。」孙母温声笑道。

    后来孙小鹿陪着孙母一起逛了趟超市，又一起到了附近的商场晃了一圈，就连回到家孙母要做菜时，她也像隻小鸡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孙母屁股后面打转。

    两人像是要把这些年的空白弥补回来，说了很多关于彼此不在身边的日常琐事。

    其实孙小鹿并不是特别多话的人，和朋友相处时她大多都是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但只有在孙母的面前她才会像个稚气的孩子，不管多小的事情都想要和孙母分享，也喜欢说些开心的事情逗她笑。

    到了傍晚，孙小鹿洗完澡以后出来发现孙母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她走近了才发现，孙母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相簿。

    「妈，你怎么突然在看这个？」

    「就是突然想看看而已。过来坐，看看你小的时候有多调皮。」孙母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将相簿递过去一半。「你以前小的时候怕生，但又很独立，遇到事情的时候喜欢自己先尝试着解决，真的做不到才会跑来求救我和你爸爸。你爸爸以前常跟我说，你这么独立让他有点伤心。」

    「我都不知道爸爸会这么想……」孙小鹿有些吃惊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感伤。

    「你爸爸只是希望你多跟他撒撒娇而已，我们都在忙工作也很少陪你，因为对你感到亏欠，所以不想对你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够平安健康就好，做爸妈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

    孙母将其中一张三人笑得灿烂的全家福拿了出来，交到她手里。

    「当年你爸爸发生的意外并不是你的错，他也只是想保护你而已，所以你也不要再去惦记着那件事。你上次说我们只剩下彼此而已，那句话让我难过了好久，是你让我发觉自己浪费了好多和你相处的时间，我不该再去恐惧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而是应该要好好守护你才对。」

    「你爸爸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孙小鹿低头看着手里的相片，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知道孙母会说这番话是为了让她放下孙父的死亡，所以即使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悲伤，但因为她还想和孙母一起生活下去，她也应该要竭尽全力的走出阴霾才是。

    她吸了吸鼻子，笑说。「这张相片里的爸爸看起来好年轻啊。」

    后来深夜里她说什么也要和孙母挤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抵不过她的坚持，孙母宠溺的答应了下来。

    睡前的她睁着一双眼，在漆黑一片的室内里瑟缩在孙母的怀里。

    「妈妈，我回去以后就要接受治疗了，但我有点害怕，害怕就算即使接受了治疗也不会好起来，害怕身边的人最终都会因为忍耐不下去而离开。」

    「即使如此，你也一直都很努力了，就算没有我，你也还是成长为很好的孩子。」孙母的嗓音温柔，像哄着孩子那样轻拍着她的背。「但不管你相不相信，妈妈这次也会和你一起努力坚持下去的，所以不要害怕，儘管往前走吧。」

    这句话犹如一道明亮的光束在剎那间直击她的心脏，一直以来忐忑不安、犹如噩梦般那样子的情绪好像正在逐渐消散，她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她现在也有了可以一起走下去的伙伴。

    「而且还有程颖呢，他才是那个一直对你不离不弃的人。」

    光是提起他的名字就觉得温暖，孙小鹿破涕而笑，有些难为情，却也是满心的欢喜。

    她忽然就想见他了。

 6-3

    孙小鹿和孙母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孙母抵挡不住睡意沉沉睡去以后她才轻手轻脚的从房里退了出来。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正好是十二点整，她边下楼边拨出了通话，不过几秒就很快地接通了。

    「抱歉，和妈妈太久没有聊天了，一下就忘了时间。」她压低声音道歉，但眉眼里却很明亮。「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孙小鹿，你不会是睡前才突然想起我吧？」

    听出他故作坏心的语气，她忽然就想逗逗他，「你怎么连这个也能猜出来？」

    可对面那一头却迟迟没有传来她预料之内的打趣，反而是一阵静默，正当她又准备开口解释时，他低沉的嗓音率先传了过来。

    「我想你了。」

    那一瞬间彷彿时间被静止，连呼吸也不自觉的停滞，孙小鹿的耳朵瞬间染上了红，在夜里的心跳声也能听清一二。

    「……早上不是才见过吗？」好奇怪啊，他明明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但就是想你了，原来看不见你的时候是会这样的吗？」他低沉慵懒的嗓音传进她耳里，平稳的语句却彷彿带着让她失去控制心跳的魔力。

    她咬了咬唇，有些害羞地说，「我也想你了。」

    下一秒，她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她愣了愣，欲要开口时却听见他说。

    「那你要出来见我吗？」

    几乎是同时，她早在听见车门的声响时就有猜想到，可实际推开门看见他就站在门口时，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而他只是一步步朝自己靠近，最后拥抱早已脑袋一片空白的她。

    他身上沾染上夜晚冷冽的气息，她的双臂也不禁环上他的腰，能听清他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原来他喜欢人时的表现是这样吗？也会和她一样想念对方吗？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啊。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忍不住笑弯了眼，轻轻在他怀里蹭了蹭。

    「不久前。今天和阿姨聊了些什么，开心吗？」

    「嗯！开心。」孙小鹿笑着从他怀里退了出来。「聊了一些在宠物店工作上的趣事，还有读大学以后原本很担心自己落后的四年会弥补不回来，但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可怕……我们还聊到了爸爸。」

    「我总是对爸爸的死感到自责，看见妈妈日渐消瘦和疲惫的样子，所以我一直无法真正地从阴影走出来。」她的声音从原本的喜悦逐渐平稳，但神情却不再像以往那样悲伤，双眸里盛满了温柔。「可是妈妈却说，她想和我一起生活下去。」

    程颖的黑眸微微一动，不善言辞的他只是更加用力的牵住她的手。

    「我其实不只一次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走到和盈盈一样的地步的，即使你在我身边，可这份爱和耐心又可以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我很害怕从你的脸上看见以前的我，那样的话我会活不下去的。」

    孙小鹿看着程颖欲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只是温和的伸出手，垫起脚尖捧着他的脸，笑眼盈盈地道：「但现在不要紧了，因为我有你和妈妈了，我想和你们一起生活下去，我想……好好的活下去。」

    「孙小鹿。」他声音低哑，轻唤着她的名。

    「嗯？」

    「活下去吧，别丢下我一个人，被留下的那个人会疯掉的。」

    因为敏感而脆弱、因为小心翼翼和珍视，所以就算不说喜欢也能从中感受到这句话的重量。

    「嗯，我答应你。」她觉得口中酸涩，心脏因为他的话而胀痛难受，却同时感到幸福。

    程颖从来在她面前表现出的都是游刃有馀又难以捉摸，多年来才会以为自己这份感情永远不会有回应。然而这些日子以来渐渐感受到的，还有他未曾说出口的那些……才发现那些被他藏匿起的时光里有他爱她的方式。

    日渐升起泛起迷雾微光，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共用一张毯子，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孙母下楼时看见的就是两人牵着手头靠着头睡着的模样，彷彿看见了儿时的他们也犹如这时一样，回忆里小小的两个身影如今却是彼此的支撑。

    梦醒以后，夜晚也会迎来曙光的。

    □

    很快地，假期不知不觉就剩下一天了。

    孙小鹿和孙母解开心结以后总觉得相处得时间过得太快，认命收拾行李的时候便有些闷闷不乐。

    查觉到她敏感的情绪，孙母倒是没有以前想得那么多了，只是一股脑地把好吃的、好用的都塞进她包里，一边嘱咐着日常琐事，把原本就心情低落的她搞得更想哭了。

    「妈妈……我不想回去了，我要在这里跟你待在一起。」

    「别说傻话了，回去乖乖念书，想我就打电话，想见我就常回来！」孙母无奈轻拍她的脑袋。「妈妈以前做得不太好，明知道你生病了也没有心思照顾你……但现在不一样了，不是吗？」

    孙小鹿摸着自己方才被轻拍的地方，闷闷的嗯了一声。

    「你从小就一直很勇敢，但有时候不需要那么勇敢也没有关係的，不管怎么样，妈妈永远都会替你兜底。」孙母语气温柔，陪着她在地板上坐了下来。「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等你回去学校以后我也会找个时间回家，空置了几年的房子总该有人去打扫，这样你回来的时候也会方便很多。」

    「……我们家吗？」她有些傻气的问。

    「嗯，就是我们和爸爸的那个家。」孙母笑道。

    原来那栋房子因为孙父的离开以后变得像是不可触碰的回忆，不管是她还是孙母在当年都无法轻易接受现实，而如今孙母率先主动迈开了那一步，只因为她们约定好了要一起生活下去。真正接受现实以后并没有想像中那样痛苦，兴许是因为被时间冲淡了些，所以隐约感觉能稍微看见光。

    「妈妈，我们再做个约定好不好？等我下次回家以后，我会努力健康回来的。」

    「所以在那之前，你也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她抬眸弯着眼，眼底映着光。

 6-4

    □

    回去以前，程颖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孙小鹿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也没多问，只是看着他唇角漾出的一点笑容，觉得就算不问出口也相信会是个好地方。

    但就在轿车驶上滨海公路时，白日的阳光倒映在海面上变得闪闪发亮，她立即就按下了车窗，海风瞬间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瞇起眼。

    她想，她大概知道程颖要带她去哪了。

    「不冷吗？」

    「不冷。」她笑道，任凭发丝随风吹拂。「我好久没看见海了，感觉好放松啊。」

    见她这几日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程颖的眼底也不自觉染上了一抹光。

    到目的地以后孙小鹿便迫不及待地推开门，等程颖不疾不徐地下车以后，她早已跑到了海滩和海水的交界处。

    冬日的海风把她的身影凸显得单薄，但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遮掩不住此时愉悦的心情，长久以来堆积在她眼底的那抹疲惫此刻变得黯淡，现在的她彷彿重获新生般耀眼。

    「阿颖，谢谢你。」

    待他走近以后，两人牵手时她驀然抬头说道。

    「谢我什么？」

    「不管是妈妈的事情还是其他的事，如果没有你陪在我的身边，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再有勇气走出来。」她温声说着，转身和他面对面，眼眸映着微微碎光。「所以，我想要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佇立在这片风景里的孙小鹿带着释然瀟洒地对他笑着，眼眸倒映出他的样子。

    「什么秘密？」他的手微微一使力，将她拉近自己，微哑的嗓音。

    「你不是之前问我，我和安安到底在这里许了什么愿望吗？」

    几个月前在展览里那片虚拟的海景，她那时候怎么想也想不起当年的自己究竟写下了什么愿望，只是实际回到这片海时有那么一瞬间有道画面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候的盈盈已经离开一年了，我总是懊悔着自己为什么到最后却放弃了她，却也同时又对那时候的情景感到十分疲惫厌倦，如果再重来一次，我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我想答案是会的，因为她早已需要的并不是我的陪伴了。」

    杨盈盈早已病得太重，当她被情绪控制时说再多的道理是没有用的，即使她最后能做的只是倾听与陪伴，但当生活已经严重被影响时就连她自己也不自觉被拉进泥沼里，等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

    「但即使如此，不管是被我伤害的她，还是被她伤害的我，这件事情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程颖伸手替她整理吹乱的头发，见她只是轻轻将头一歪，蹭了蹭他的手心，笑得温柔。

    「所以我许了希望不要再有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的愿望。」

    孙小鹿从来就是这样，她并不是娇弱易折的花朵，她拥有坚韧的躯干、似是温柔的春风，是在冬日里英勇不灭的烈火。

    而程颖想要守护这样子的她。

    「我希望你下次可以为自己许个愿望，不要考虑别人，而只想着你自己。」

    「你希望我做个自私的人吗？」

    「我只是希望你多考虑你自己。」

    孙小鹿抬眸一笑，「那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的。」

    程颖伸出手弯曲食指轻轻蹭了下她的鼻子，「以后有我看着你，所以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她的心微微一动，主动向前环抱住了他的腰。

    「我果然最喜欢你了。」他身上的味道和海风揉合在一起，成为了她这辈子记忆里永远不会忘记的味道。

    下一秒，她忽然整个人被腾空抱起，视线所及之处只剩下程颖那双同样只看着她的眼，她只能双手支撑在他肩膀上，见他迎着阳光露出明媚的笑意。

    「以后笑着生活吧！」

    她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嗯！要开心的生活！」

    他们在海滩上牵着手散步了一会儿，孙小鹿和他分享了这几日自己和孙母的相处逐渐缓和，还有打算搬回去原本的家。

    然后她听见程颖似乎笑了一声，她抬眸看去只能看见他略带笑意的侧脸。

    「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的，那个家有好多回忆。」孙小鹿也跟着笑。「说起这个，我放在阳台那几个盆栽应该枯萎了吧？我当初应该至少带走一盆的。」

    想起这些年被放在阳台上的那些植物逐渐变黄枯萎的情景，她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她记得其中一盆是程颖和程安在她某一年生日送给她的，是一株生命力很强的常春藤，一直都是被她精心照料着的，可后来她因为生活而被迫放弃许多。

    「没枯萎。」

    她抬眼，疑惑着问，「嗯？」

    「你喜欢的那盆常春藤现在在我阳台上，还和当年一样。」

    孙小鹿释然的弯起眼，好像依稀能看见他和程安照料时的模样，即使她不在了，他们也依旧替她照料的很好。

    一件件小事一次次的被验证，程颖从来都不会在她面前明确地说出这些，可当这些举动的背后的涵义她渐渐开始了解以后，发觉那是他温柔的方式。

    「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

    孙小鹿突然很好奇他的想法，但要她说出口又不免有点难为情，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很坚定地看向他，微微红着耳朵硬着头皮开口。

    「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我意识到我自己感情的时候是在升上高中那年，但我很明白你一直都只是把我当成家人而已，而且我也不觉得你这个篮球笨蛋会知道……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是很好奇这件事。」

    程颖的眼底有一瞬间闪过一丝诧异，孙小鹿也知道他会有这种反应很正常。他们以前的互动太过于正常了，就连身边周围的人也察觉不出他们之间有丝毫曖昧，划分的太过清楚以致于认为彼此就是仅限于青梅竹马的关係。

    所以当她坦承自己早在多年前就喜欢他这件事情以后，稍微觉得有些赤裸。

    可程颖只是更加用力收紧牵着她的手，嗓音有些低沉。

    「你曾说过我们不是真正的家人，你也无法用那种眼光看待我们之间的关係，如果为你好的话我是应该尊重你的，但我却发觉自己无法轻易放手。」

    「如你所说，这个笨蛋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想通这种感情意味着什么。」他低歛着眼眸，很认真地说，「我们之间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我不想再花十几年去后悔，而且我这辈子不会再花那么多时间去喜欢一个人了。」

    过去四年独自一人的时光里，孙小鹿常常悲观的想着，自己大抵是不被大家需要的人。在她迷惘过去的挣扎是否有意义时，是他让她确信那些曾经所做的努力并非毫无意义。

    也许过程很艰辛，但她或许也是幸运的。

    因为名为程颖的流星早已悄悄降落在她身边。

 6-5

    □

    假期结束以后，他们回到了原本的生活。

    和之前比较不同的是，孙小鹿开始正式地接受了心理治疗，慢慢地把那些以前不愿意说出口的尝试说出来。

    说出口这件事情本身其实并不困难，是触及到伤口和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时仍然会觉得受伤，是曾以为自己可以帮助朋友却先觉得疲惫不堪而自责，所以被怨恨被讨厌是很正常的，因为确实是她还不够好。

    杨盈盈在她面前死去的场景留给她的创伤太大，以至于伤口久久无法癒合，每每提及时还是会不自觉想要哭泣。

    失眠的情况也是时好时坏，一点小事她也会有想哭的衝动，每当这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可程颖总是会比她先一步察觉她的不对劲，耐心包容着她所有负面的情绪。

    偶尔半夜的时候她还是会哭着醒来，毫无来由的，无止尽的悲伤。而程颖会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拥抱她，告诉她，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她已经很努力了。

    季节从寒冷的冬天逐渐转换成生意盎然的夏天，忽然从某天开始，孙小鹿意识到自己再梦到杨盈盈时已经不会想哭了。就连梦里她的模样也变得模糊，曾经回盪在她脑海里的那些声音正逐渐远去，慢慢地，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孙小鹿的失眠也没有那么严重了，整个人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就连言欢和简语睿都能感觉得出来她的笑容变多了。

    「最近怎么没看见学长来接你？」

    「他这阵子和球队正式签约了，所以有点忙。」

    下课鐘声刚响，孙小鹿正收拾课本的手微微一顿，提及他时连眼底都有一笑意。

    言欢见她状态比初见时越来越好的样子，也不禁露出笑容。

    「你最近看起来很开心。」

    「是吗？」

    言欢点头，开玩笑的说：「连黑眼圈都淡了。」

    孙小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

    两人又聊了些课业上的问题以后就道了别，孙小鹿在回租屋处的路上顺道回了程颖的讯息，下一秒对方就打了电话过来。

    「咦？你现在可以用手机吗？」孙小鹿有些诧异，想着这时间大抵都在练习才是。

    「嗯，球队接了个杂志拍摄，刚刚在开会。」程颖独有慵懒的嗓音传了过来，「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正在回去的路上，怎么了吗？」

    「今天上课还好吗？」

    自从回来开始接受治疗以后，他每天总会这样问她。

    孙小鹿觉得被喜欢的人这样关心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情，她止不住唇角的笑意，温声的回他。

    「嗯，连朋友都说我气色看起来好很多了。」

    她看着周围明媚的风景一边接着说，「对了，你刚刚说你们接了个杂志拍摄，详细是拍什么啊？」

    「合作厂牌的衣服，说是週末去。」他停顿了一秒，声音含着笑意。「我记得你假日没有打工，你想跟我去看看吗？」

    「可是我是外人，我跟去的话不会打扰到你们吗？」孙小鹿觉得这种机会很难得，下意识就想答应，但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

    「和队友是分开拍摄的，所以没有关係。」低沉的嗓音隐隐含着笑意。「而且留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你这样讲像在把我当小孩一样！」她不服气的说。

    果然电话另一头传来他低低的笑声，直到她听见远远的有人叫他的声音，校声才逐渐缓了下来。

    「别再笑了，快归队练习啦！」

    「好，不笑你。」他从善如流的说，但她却仍觉得这人有些不怀好意。

    「今天我会早点回去的，晚餐等我一起吃吧。」

    「知道了，练习加油。」

    通话掛断以后，孙小鹿才长吁了一口气，用手扇了扇自己微烫的脸才感觉好一点。

    程颖的租屋处有个小厨房，但他通常都是买外食解决三餐，孙小鹿搬进去和他一起住以后虽没有每日开火，但至少一週会有两三天会一起在家吃饭。

    正当她想着家里冰箱里有没有食材可以煮，又或是一起去外面吃晚餐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公寓外头站了一个莫名熟悉的身影。

    直到她走近以后才发现是她并不想面对的人。

    等她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时，对方早就发现了她，但不同于上次那样锐利的眼神，这一次总感觉哪里不太一样。

    「……原来你们同居了啊。」李瀟的眼神变得黯淡，微微诧异过后更多的是难掩的落寞。「抱歉，我好像总是很突然的出现在你面前。」

    孙小鹿虽觉得疑惑，但李瀟看上去并不是来找她麻烦的，所以也只是微微摇头。「没关係，你……程颖他晚一点才会回来。」

    「不用了，早在之前他就已经把话都跟我说清楚了，是我自己不愿意接受现实才死皮赖脸的跟了过来，但看到你以后我算是彻底清醒了。」她勉强的笑着，整个人也没有了上次那样盛气凌人的气势。

    孙小鹿和李瀟虽同高中校友，但两人其实并没有同班过所以并不熟悉，再加上两人之间还横亘着一个程颖，她和李瀟之间的关係一直都有些尷尬。

    所以现在面对这样子明显有些失魂落魄的她，孙小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而且一直以来都很自信的李瀟大概也不会想听见她说出安慰的话吧？

    「我很羡慕你，从高中的时候起，就一直羡慕你。」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待在他身边最长时间的人，你们之间还有属于彼此的童年回忆，那是我怎么追也追不上的，即使你当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但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能感受到你并非对他毫无感觉。」李瀟垂着眼眸，似是在回忆，连声音都有些轻。

    「你消失以后我曾坏心的想着他身边的位置终于空了出来，只要你永远都不要出现，那么总有一天他也会看向我的吧？」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抬眸时连眼眶都染上了红。「可他还是无法割捨掉你们之间的关係，这四年来无论我怎么想尽办法向他靠近，他却始终没有变过。他为了你来到这里，又因为你，我连单纯去祝贺他比赛胜利时也被他拒绝了，只是因为你会不安，所以我连最后的希望也都消失了。」

    孙小鹿愣了愣，忽然就想起了去年亲手送走福福的那晚，她打给程颖时电话另外一头的声音。

    「是因为你们是青梅竹马才这样的吗？程颖的手机里甚至联络人只有你一个……」

    等等……

    「什么意思？」孙小鹿忽然被她这句话搞得有些不明白。

    「你不知道吗？程颖他有两支手机。」倒是李瀟狐疑的看了她，向她解释说。

    「……你怎么知道他有两支手机？」她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件事情。

    「有一年高中聚餐时，他的手机忘在桌上却没拿，就匆匆丢下一句他出去接电话，我是后来听他和朋友聊天才知道，其中一支手机里只存你的手机号码。」

 6-6

    孙小鹿忽然觉得脑子有些混乱，就连后续李瀟说了些什么她也没仔细听清。

    「孙小鹿，你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面对李瀟震惊不已的目光，她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老实说我也没有想到程颖会做到这种地步，看你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对你真的是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苦笑说道，接着轻微耸肩以后故作瀟洒地又提起精神。「上次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很抱歉。今天我本来就是想来了结自己心里的遗憾的，虽然还是没能见到他，但是看见你以后或许反而更好吧？」

    「这次我是真心想祝福你们。」她笑着却泛着些微苦涩。

    「谢谢你，还有你说的这些……」孙小鹿其实并不讨厌李瀟，即使两人始终是站在对立面上，她也觉得李瀟一直是条件很好的女孩子。所以也能明白单纯只是看着那个人所抱持的感情是多么难以控制，知道她现在要放弃这份感情有多困难。

    「你上次说的那些话不全然有错，我确实在这几年变得消极，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依然很感谢你愿意对我说你把我当作可敬的对手，让我觉得或许我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糟糕。」

    「你太低估自己了，至少在高中时我周围的朋友都很喜欢你。」

    「如果我们之间没有程颖……也许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李瀟释然的微弯着唇角，有些感叹的说。「我该走了。」

    见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孙小鹿鬼使神差的开口叫住了她。

    「李瀟，你是很好的人，我希望你也能幸福。」

    「谢谢，你也是。」

    她的身影有些远了，但孙小鹿总感觉能依稀看见在她微弯眼角的泪珠。

    也说不清李瀟这次的出现带给她的是措手不及还是终于了结一桩心事的感觉，只是再次面对李瀟时，她不会再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和焦虑。

    等天色快要暗下来时，程颖已经回来了。

    孙小鹿本来坐在客厅地板上就用着一张小桌子写报告，在门发出声响时只需抬头就能看见来人，所以她便顺势起身舒展身子，缓步向门口走去。

    程颖似是没料到她会出现在门口，下意识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的时候已经被她看见了。

    「你带了什么回来？」孙小鹿好奇地往他身后探了探，然后发现是一束包装的很漂亮的花束。「是花！你们今天队上有活动吗？」

    「别人给的，原本打算丢了，但路上找不到可以丢的地方。」

    「为什么要丢？很漂亮啊！」孙小鹿一脸不解地接过他手里的花束，一边回头找有没有适合的花瓶。

    「……怕你不高兴。」

    原本还要继续追问的孙小鹿画到嘴边以后瞬间理解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无奈笑了起来，也没回过头只是专注在翻柜子。

    「女生送你的？」

    「拍摄的合作厂商给的。」他纠正。「我已经拒绝过了，但是被教练和队友硬塞给我。」

    孙小鹿大概能猜想到那场景，便又笑说：「就收吧，我才没那么小心眼。」

    一直以来孙小鹿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对待事情也有条不紊，鲜少有意气用事的时候。但自从生病以后她会常常表现出自己的不开心，难过的时候会哭，而不是再像以前那样自己一个人闷着。

    虽然近期的孙小鹿似乎已经回到了以前开朗爱笑的她，但程颖却比以往更加在乎她的情绪，不想让她再哭。

    「好了，你看！」她拿着花瓶说，「你觉得放哪里好？餐桌上吗？还是放在电视旁边？」

    「都行。」

    孙小鹿想了想，还是放在了餐桌靠边上，然后突然说道：「今天李瀟有过来找你。」

    接着她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她被握住双肩整个人转身面对他。

    「她来做什么？你呢？你怎么样？」

    「她就是纯粹来找我道歉的。」孙小鹿有点被他这么大的反应给吓到，但他眼里的担忧又是真实的，她温声安抚他。「我没事，她人很好的。」

    基于孙小鹿有太多前科，所以程颖观察了她的反应好一阵子确认是真的没事才松了口气。

    倒是孙小鹿觉得这样子反应大的他很新奇，忍不住戳了戳他的手臂问。「但是她跟我说了件令我很好奇的事情。」

    他微微歛眼，语气有点无奈。「什么事？」

    孙小鹿其实隐约是有猜测一些，但却不知道自己猜得到底对不对，也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程颖是会选择隐瞒还是诚实告知。

    所以她只是微笑着拿起自己的手机，然后拨出电话。

    程颖在那瞬间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在欲要开口说话时，她伸出了食指放在自己唇前。

    「先不要说话。」

    他们相互短短凝视的几秒鐘里，屋子里顿时变得安静，但仔细听却能听见有细微的震动声从他外套口袋里传出。

    孙小鹿抬眸对上程颖的眼，很温和很平静，甚至没有一点责怪。

    「我有时候常常在想，明明我们分开了那么久的时间，我也什么都没有向你解释，可为什么我们重新相遇之后你却对我的状态好像瞭如指掌？为什么知道我在吃抗焦虑片、知道我在宠物美容店工作、知道我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甚至……你可能更早就遇见我了。」

    她将手机还在拨出通话的画面转向他，上面赫然是杨盈盈的名字。

    「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你当成盈盈的？唯独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相比起孙小鹿平静的目光，程颖的眼底似乎有点悲伤，只见他默默地将口袋里另外一支手机拿出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低着头。

    「你……一开始忘了我。」程颖低哑着嗓音，语气平淡却听着让她有些难受。「即使我站在你的面前，想像你如果知道我追着你来到了这里，会用什么震惊的表情又或是朝我生气的样子，可什么也不是……你的眼里没有我，就像陌生人一样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她忍不住呼吸一窒，觉得心口有些疼，却始终想不起来。

    「你那天看上去状态很糟糕，我追上去时有人把你撞倒了你也没有任何反应，手机掉在了路边你也没有注意到，因为担心你，所以擅自把自己的号码输入进去了。」

    后来的某天，孙小鹿失眠的夜里拨出了那通电话，自顾自地哭泣、把平日里无法向人诉说的委屈全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而在电话另外一头的程颖只是默默地听着，陪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夜晚。

    她幻想的杨盈盈其实并不存在，实际上所有无理取闹、整晚哭泣又失眠的人都是她。

    而程颖一直以来都在默默承受着她给他的伤害。

 6-7

    「小鹿，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孙小鹿看着他手里的手机，只是微微摇头，「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有点讶异自己的精神状态居然这么早开始就如此糟糕，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都过去了不是吗？我也早该放下盈盈了。」她微笑着安慰明显比她还要更担心自己的程颖，垫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谢谢你，阿颖，你一定很辛苦。」

    谢谢他愿意守护着破碎不堪的自己，愿意默默在她身后，一片一片的拾取她遗忘的碎片。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努力了。」孙小鹿的手被拿下来紧紧牵住，程颖的神情认真。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所以儘管知道杨盈盈是被他假扮的也没有关係。本来他就没有义务要照顾生病的自己，却还是选择去接收她的每一个情绪，连她都做不到这个份上，他却努力坚持了下来。

    然而久违不再做梦的孙小鹿却在那一晚又梦到了杨盈盈。

    她依旧是穿着一身白净的学生制服，因为长期忧鬱又哭泣的她面容憔悴，她就蹲在校园里的角落里独自一个人躲起来哭泣。

    孙小鹿看见那样脆弱的她有些心疼，想要稍微走上前一点时，却忽然听见了她说话的声音。

    「每个人都一样，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小鹿你都一样，说好了会陪在我身边的，可真正在我最需要人陪的时候一个个电话都不接，每个都说自己在忙，可我只是想要有人可以听我说说话而已啊？这样也不行吗？是我自己想生病的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好起来啊……」

    「从头到尾只有我像个白痴一样相信你说的话，反正我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你身边有那么多朋友和每个人都玩得那么开心，也不会想要和我这种人玩对吧？是我太情绪化又爱情绪勒索你，所以全部都是我的问题，都是我在无理取闹，只有我一个人在乎而已。」

    生了病的杨盈盈总是像现在这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一开始总是解释自己并没有那么意思的孙小鹿却在时间久了以后逐渐变得有些疲惫，面对总是一样的质问就算解释到烂掉了下次也还是一样，她的理性在她敏感的情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怎么可以那么幸福的活着？我呢，为什么生病的人偏偏是我？」

    「所以我对你的好就因为没有接到一通电话就被你全盘否定了吗？」

    「对！所以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我好难受我好想哭……是不是要我死掉你才会开心？」

    杨盈盈字字句句的指控都像一把利刃深深刺进她的心脏，鲜血淋淋的，明明想要包容体谅可却越来越做不到、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痛苦……

    孙小鹿彷彿自己也掉进了漆黑的深渊里，也开始会随着杨盈盈的情绪而被牵着走，上课上到一半忽然想哭，就连笑起来时也不觉得心里有一丝轻松愉悦的感觉。

    「既然一开始就做不到又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

    「孙小鹿，你忘了吗？没有我，你没有资格得到幸福。」

    那是她在卧轨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孙小鹿来不及说出任何一句解释的话语，只是眼睁睁看她的身影一瞬间变得血肉模糊。

    耳边刺耳的铁轨煞车声响，还有学生们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她在那瞬间想的只有自己错了。

    她不该觉得疲惫的，她不该没有接到电话的，明明知道杨盈盈生病了为什么她就不能再多一点包容和体谅？

    自责和愧疚爬满了她整个人，她无数次懊悔着自己的自私，却早已唤不回已经死去的人。

    从梦里惊醒的孙小鹿早已脸上满是泪痕，原以为自己可以慢慢从那段过去走出来，却没有想到自己仍到现在还是深陷在里头。

    不管是她和杨盈盈还是她和程颖，彼此的关係其实都是一样的，患者和陪伴者之间稍有不慎就是互相伤害的关係。世界上也并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忧鬱症患者无法控制情绪，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因为生病了的关係，可陪在生病身边的人呢？怎么做才是对的呢？她始终没能获得一个解答。

    孙小鹿静悄悄的去了趟浴室洗把脸，又在客厅坐了好一阵子，等真正情绪平缓下来以后才又回到房间。

    程颖近日正式入队以后练习繁重，此时睡得很沉，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她就这么倚靠着床沿坐在了地板上，看着他的睡顏陷入沉思。

    孙小鹿其实无法想像程颖是怎么从那段日子撑过来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承受了，每天接收到的全是负面的情绪，还有无论怎么努力都还是徒劳的无力感都一次次的在打击着她，可是这个人却还能笑着对她说，他永远都在。

    她重新躡手躡脚的爬回床上以后，却还是不免吵醒了他，熟悉的怀抱拥了上来，接着是他充满睡意的嗓音。

    「睡不好吗？」

    「吵醒你了吗？」

    几乎是同时一起，孙小鹿愣了愣然后忍不住莞尔，「我没事，继续睡吧。」

    「说吧，我在听，你又在想什么？」

    知道程颖现在对于她的身心健康极为关心，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

    「我刚刚梦见盈盈了，想起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时，我们只是在彼此互相伤害。」感受到自己背上有他轻抚的安慰，她的情绪也有缓和了一点。「其实当年盈盈告别式那天我瞒着爸妈翘课去了，盈盈的爸妈对我很生气，因为她手机通话纪录最后好几十通都是我，她最后选择离开的地方也是在我们学校前的平交道上，把她逼上绝路的是我。」

    「身边几个朋友也怪我不够包容体谅盈盈的状态，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盈盈的死亡，却没有人看见我也为她做了很多，而我面对这些指控和埋怨居然一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烂人。」

    「那不是你的错，你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围绕着她转。」

    「我知道，只是在那种环境下，我只能这样想。」她说。

    程颖低下头去查看她的神情，却发现她其实状态并无异常，然而更是因为这样他反而有些担忧，怕她又把什么心事都选择自己吞。

    「你和杨盈盈不一样，所以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你。」孙小鹿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又陷入情绪的漩涡哩，所以只是笑了笑安抚他。「虽然回顾那段往事还是很令我伤心，但我知道你会一直陪着我，我不会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只是因为我知道陪伴生病的人有多辛苦，所以很心疼你，也很谢谢你。」

    他低下头和她额头轻碰，低哑着嗓音，「只要你好好的，都不辛苦。」

    孙小鹿想，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对这个人好一辈子。

    希望以后她能带给他的就只有幸福就好了。

 6-8

    □

    最近天气逐渐开始炎热，来送洗的宠物们有不少来修剪毛发，加上简语睿也准备要实习了，大概再过阵子就不能继续在这里工作了，所以老闆娘最近招了几个工读生来补人手，孙小鹿在忙碌之馀还得教新人一些基本事项。

    原本在周末约好了要陪程颖一起去拍摄地点，但因为孙小鹿被临时通知缺人手需要去加班。

    老闆娘是看见孙小鹿打扮的和平常不太一样，一问才知道她今天和人有约，便连忙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鹿，实在是因为今天有点忙不过来，只要帮忙上午的就好了！」

    「没关係的。」她笑。

    后来一路忙到中午，老闆娘原本已经替她订好了便当想让她拿了再走，但她怕时间来不及便婉拒了，匆匆上了车以后就往拍摄地点赶了过去。

    在过去的路上孙小鹿发了讯息给程颖，说自己准备过去了，但或许是还在忙碌所以对方迟迟未读，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到达目的地以后她并没有着急进摄影棚，而是先到了附近的咖啡店打算买几杯咖啡一起带进去。在手机上查找了附近最近的一家咖啡店以后，照着导航顺利找到店以后点了餐。

    中午时间段的人潮有些多，孙小鹿在一旁等候的时候恰巧听见了站在斜前方几个人对话的声音。

    「是说，你们不觉得组长对那个大学生也太照顾了吗？不只亲自去看了比赛现场，就连拍摄时间也把那个男生调到了自己空间的时间，要不然今天组长上午明明还在外地开会，怎么刚刚就突然进棚里了？」

    「你要是知道程颖在球队之间有多抢手，就知道为什么组长会这么中意他了。」

    起初她原来是不怎么在意的，却忽然听见耳熟的名字让她忍不住好奇往声音的源头看去。

    是三四个男女生站在一起，颈上还掛着工作证，听他们的对话大概就能猜出他们是摄影棚里的工作人员。

    「那是你们没看到上次比赛之后，组长亲自送了一束花上去给他！全队员十几个人，偏偏就给了程颖！这意图还不明显吗？」

    孙小鹿听着，一下就联想到了前几天他拿着花回来时一脸不悦的样子。

    她原本还想继续听下去的，但店员正在叫号时他们几个人便停下了话题，这时程颖的电话也正巧追了过来，她只好暂时停止自己那颗爱八卦的心。

    「你到了？人在哪？」

    「我在附近的咖啡店，想着自己空手去不太好，就打算过来买几杯咖啡请你队友。」她一边取餐两手都拎了袋子，手机夹在侧边，一边往外走。「不过我不知道今天有几个人拍摄，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是买多了还是买少了……」

    正当她用手背想去推开眼前的玻璃门时，就见玻璃门忽然从外头被人拉开，她正下意识想抬头道谢时，却发现来人正是还在和她通话的程颖。

    「你怎么来了？拍摄呢？」她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中场休息。」他直接接过她手里的两袋子，一边领着她往外走。「如果不是我直接过来找你，你就一个人提着这些过去？」

    孙小鹿点点头，满眼清澈。「对啊，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男朋友？」他出声提醒。

    「但我觉得也没有多重啊……」她嘟囔着，然后又抬头笑问，「对了，你是不是最近桃花运很好啊？」

    听见这句话的某人微微皱眉，「什么桃花？」

    「我刚刚在排队等的时候刚好听到有人谈论到你的名字啊，所以我就特意听了一下。」孙小鹿倒是对这件事情没什么所谓，也没什么嫉妒感，更多的是对这个人吸引异性的程度忍不住再感叹了一次。「我男朋友太抢手了怎么办？」

    「我看你看戏的成分居多。」他瞥了她一眼，无奈说。

    「才不会，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

    「我才不是。」

    「你是。」

    「才不是！」

    他们两个就这样无聊的斗嘴一路进了摄影棚里，几个和程颖身高差不多高大的男孩子们见状立刻围了上来，一脸好奇的看着她，手臂却撞了撞程颖。

    「喂阿颖，你可没说过你要带女孩子来啊？倒是跟我们介绍一下啊！」

    孙小鹿高中时期就已经在篮球队里有和一大群男生交流过的经验，所以这时候也不觉得堂皇，只是觉得这场景莫名有点既视感，让她有点怀念起了以前的时光。

    「嗨你们好，我刚在附近买了几杯咖啡想说请你们喝，希望你们喜欢。」她率先打招呼。

    「唉唷人来就好了还带什么喝的！」

    「就是就是！」

    「所以阿颖你到底要跟我们介绍人家了没？」

    「等等、咖啡先给我啊，我已经好久没被人家请客了……」

    程颖看着一群争先恐后拥上来拿咖啡的队友们，目光冷峻，微微掀了掀眼皮，然后开口说道：「我女朋友。」

    剎那间，几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接着下一秒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偌大的声响。

    「靠！就是你藏起来宝贝很久死都不跟我们讲的那个女生喔！」

    孙小鹿听见这话忍不住在心底咦了一声。

    「难怪你这几个月练习都不睡过头了，也不让我们去你家喝酒聊天！」

    「就算没有也不会让你们来我家喝酒。」

    「你这自私鬼！不懂得交际的臭男人！」

    程颖似是习惯了被队友们这样调侃，表情一点松动都没有。

    倒是孙小鹿在一旁看着这画面觉得很有趣，一直乐呵呵的笑着。

    但很快地就有工作人员的声音传来，几个人匆匆和她道谢便转身上工去了，程颖动作慢吞吞的，队友们几乎都走了他还停留在原地。

    「乖乖在这等我，晚点一起回去。」

    「好。」

    孙小鹿就站在所有工作人员的最后，远远的看着拍摄现场，随着灯光一闪一灭，另外一头的萤幕上便出现几张富有个人特色的照片，而站在萤幕边上有个女人正指挥着工作人员和观察现场。

    换程颖拍摄个人照时，女人主动向前调整了他的衣领和检查妆发的状态，从旁人的角度上来看，前面几个人都没有出现的举动却在这时候出现，确实显得有些曖昧了。

    孙小鹿就这样静静的待着，然后注意到了程颖看过来的目光。

    她提起了微笑，无声的说了句加油。

    彷彿根本不在意刚刚那幅场景。

 6-9

    最近的孙小鹿好像很忙。

    程颖早上起来才刚刷完牙洗完脸出来，就见她已经在玄关处准备出门了。

    「你今天这么早就要出门？」

    「嗯，今天晚餐也不用等我了，我应该会晚点回来。」她头也没回的说，急忙穿鞋就准备要走。

    程颖不解地喊她。「你最近怎么好像很忙？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啦，就是刚好和朋友有约。我先走了，早餐在桌上记得吃，练习加油哦！」她拿起一旁的钥匙对他挥了挥手，下一秒人就消失了。

    孙小鹿最近总是早出晚归，问她是什么原因也只是含糊带过，但因为两人都过于忙碌的关係，导致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好好一起坐下来吃个饭了。

    例如前几天，程颖的球队练习正好提前结束，他想着孙小鹿这个时间点也差不多该下班了，就打算过去接她。只是没有想到他人到了那边，却被简语睿告知她人早就下班了。

    「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简语睿难掩笑意，尤其看着程颖那张明显沉下来的脸，他忍不住笑意更深。

    「你会不会想太多？」

    「小鹿最近点一到就走了，难道她都没有告诉你她要去哪吗？」

    程颖黑眸微瞇，「你知道她去哪？」

    「谁知道呢？」简语睿笑咪咪的回。

    面对简语睿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他也懒得多费唇舌转身就走。

    程颖回到车上以后才拿出手机拨出孙小鹿的电话，过了好一会儿通话才终于接通。

    「喂，阿颖，怎么了吗？」

    电话另外一头有些吵杂，他食指一下又一下规律地敲着方向盘，语气平常地开口。

    「我练习提前结束了，等等过去店里接你一起吃饭？」

    「嗯……可是我今天应该会加班到晚一点，还是你先回家好了？我下班以后会顺便买晚餐回去的，你先回家休息，好吗？」

    程颖透过车窗看着宠物店里分明没有她的身影，却还是回她。「好。」

    在那之后到今天为止，她一直都是忙到几乎不见人影的状态，隐约也感觉得出来她似乎是刻意在瞒着他什么。虽然程颖为此感觉有些不舒坦，但又不想贸然去打探孙小鹿不想说的事情，所以只好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而在练习时几个队友纷纷都能感觉到这人有些低气压，几次抢球都比平时还要更加强硬，他表面上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来，但都能感觉得出一二。

    中场休息时间，一群人气喘吁吁的在场边喝水休息，几个哥们就围着程颖。

    「你今天状态怪怪的耶，和女朋友吵架了？」

    程颖闻言抬眸，黑眸里没有什么情绪。

    另外一个人见状便连忙撞了下刚刚乱说话的人，委婉说道：「你别听他乱讲话，就是觉得你今天表现得比较爆一点。」

    「我哪有乱讲话？这里有谁不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的。」男生说话直也一点都不介意当着本人的面说，只是一屁股往程颖旁边的位置坐下，很有义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问题你跟我们几个队友说说啊，要不然一个人闷着会生病的。」

    「……她最近好像刻意在躲我。」程颖本来是不太想说的，只是自己的状态确实多少有点不太稳定，周末又有一场小比赛，实在是不应该影响到其他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我记得上次拍摄的时候她不是还有来探班吗？」

    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覷，其中一个面露犹豫，但还是开口。

    「欸阿颖，你知道上次拍摄合作厂商的那个女的对你有意思吧？你有跟你女朋友解释过吗，她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在生气啊？」

    「不是因为这个。」果断的回答。

    关于这个问题程颖也不是没有想过，但他该避嫌该疏远、拒绝的事情都做了，不管孙小鹿看不看得到，他也对其他异性没有那种心思。

    可这就是问题所在，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通是什么原因才导致近日她这些异样的举动。

    「你傻啊臭直男！女生生气才不会跟你说她在生气！我女朋友就是这样，每次明明就已经在不开心了，怎么问她都说没有，非得要我一直哄才终于肯说原因！」

    程颖被他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式有些唬住。

    练习结束以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在回去的路上随便找了家便利商店买了微波食品，却没想到回到家以后发现，早上本来说会晚回来的人已经在家了。

    孙小鹿见他回来便快步迎了上来，「你今天回来的好晚啊，练习很晚才结束吗？」

    「嗯，你不是说今天晚点回来吗？」

    「就是提早结束了就回来了啊！」她笑道，然后看见他手里拎着便利商店的袋子，顺手接了过去。「虽然有点浪费，不过这个先冰冰箱吧，晚餐我已经煮好了。快去换件衣服出来洗手吃饭。」

    等程颖换了件衣服以后出来就见孙小鹿已经都把碗筷准备好了，他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拉了张椅子坐下。

    孙小鹿倒是一直都是笑脸盈盈的样子，见他坐了下来以后，才故作神秘的说：「我记得你这周末有场比赛对吧，我准备了一个小礼物给你。」

    他还正想着是什么日子是需要给他送礼物的时候，孙小鹿已经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个包装完整的袋子，在她的期待的眼神示意下，他才拆开了包装，里头是个全新的护膝。

    「抱歉啊，最近有点忙所以好像有点冷落你了。」孙小鹿双手合十，语气诚恳的道歉。

    程颖微微挑眉，把护膝放在一旁。「所以作为补偿，你才买这个给我？」

    「当然也有一点这个意思啦……因为也有值得抱歉的事情，周末我可能没办法去看比赛了。」她支支吾吾的说，最后索性闭起了眼。「对不起！」

    原本收到礼物的好心情这下全没了。

    但程颖仍表现得心平气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表现得平稳，「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问了你也总是没有正面回答，比赛是小事，但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在忙什么，嗯？」

    「抱歉现在还不能说，等事情确定了我再跟你说好吗？」孙小鹿大概也有猜想到他会有点不开心，却仍硬着头皮说。

    自从两人交往以来几乎都是无话不谈的，就算孙小鹿不想说，他也总有办法慢慢让她说出来，但这次不管怎么样，她似乎就是不肯透露一丝半点，多少让他有些鬱闷。

    「你得先跟我保证你没有在勉强自己。」他叹了口气，率先妥协。

    「没有！我跟你保证。」她立即点点头。

    「好吧。」

    「我就知道你最善解人意了！来，今天这块最大的肉就让给你了，记得上场的时候要戴着我送你的护膝，也不要因为是小比赛就轻敌，一定要拿第一回来啊！」

    程颖见自己碗里多了好几样菜，最后还是抵不住无奈。

    「好，我知道了。」

 6-10

    孙小鹿最近确实有点忙，忙到回到家沾床就可以直接入睡的程度，也因为这样连胡思乱想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自从那晚又重新梦见了杨盈盈哭着醒来以后她想了很多。

    以往总是觉得自己即使受伤了也会很快的好起来，却没有想到那些不以为意的伤口正日渐腐坏。在她没有心思顾及自己时，程颖早已为她建立起了安全网。

    即使悲伤冲淡了回忆，也有可能在未来提起时还是会隐隐作痛，但她仍想尽全力走出来。

    孙小鹿想做点什么，至少……她想让自己坚强到可以让程颖不再为她担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祈求的愿望太过强烈，过了几日上班时便得知老闆娘预计要开第二家店了，因孙小鹿本来在工作上就做得很细心，所以就问了她有没有意愿跟着她学习更多。

    听闻消息时她第一反应是高兴的，但随之而来的是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好？

    所以一开始她是犹豫的。

    只是后来她看程颖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时，一下子就回想起以前她也曾看着他追逐梦想的背影，心里说没有被鼓舞到是骗人的，她也想成为自己心目中闪闪发光的人。

    就这样下定决心以后生活很快地就迎来很大的改变，孙小鹿开始学习怎么拿剪刀、排毛梳还有很多小细节都需要更大的专注力和耐心，也会因为宠物们的状态而有一些难易程度上的考验。

    生活变得忙碌的同时她久违的感受到了雀跃，开始期待自己还能再进步到哪种程度、期待自己还能再吸收多少新的技巧。

    孙小鹿就这样沉浸在充实的生活持续到程颖比赛的那天，她连着蓝芽耳机接通电话，手一边没停在修剪狗狗的毛。

    「比赛结束了吗？」

    「赢了。」

    「所以你是来打电话跟我炫耀的吗？」电话另外一头有些吵杂，但孙小鹿还是依稀能感受到另外一头愉悦的气氛，便也忍不住笑了调侃。

    「是。」程颖还在微微喘气，停顿了几秒缓和了下才又说：「你今天还是很忙？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孙小鹿抬头看了下时间，沉吟了下。「我今天可能也会比较晚，你和队友们一起去吃个饭庆祝一下吧，不要等我了。」

    程颖不像以往那样直接回应她，而是沉默了几秒鐘，恰好又有队友在喊他，他才重新开口。

    「你回来太晚的话跟我说，我去接你。」

    「好，我知道了。」

    孙小鹿其实也知道自己最近太少和程颖相处，只不过现在事情都还没有确定，自己连证照考不考的到都不一定，所以想着事情全都尘埃落定了以后再跟他说。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时外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将美容台上的狗狗抱了下来，自己伸展了下身体，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晚上八点了。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今天提早一点走好了。

    孙小鹿回到家的时候程颖还没有回来，猜想着是和队友们吃晚饭会花比较久的时间，所以她也没想着打电话打扰他，只是稍微自己简单吃了点，收拾一下屋子以后又洗了澡，然而一直到十一点多都还没有消息。

    出于担心，她还是拨了通电话给他，却是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接起。

    「喂，阿颖？你还和队友们在一起吗？」

    「嗯？」

    程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孙小鹿迟疑了几秒，又出声喊他。「阿颖，你在听吗？」

    「……你在哪？」

    「我到家了，你呢？会很晚回来吗？」

    「我不是说我去接你吗？」他的嗓音有些低沉，但又有一点含糊，导致孙小鹿一时被他搞得有些迷糊。

    在她还没搞清楚哪里不对劲时，就听见电话另外一头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估计是手机被人拿走了。

    「喂，是小鹿吗？我们聚餐喝了点酒，他现在估计是有点醉了，连让人碰都不让碰，你可以来接他吗？」

    「好，麻烦你了。」孙小鹿隐约是有猜到可能是喝酒了，但因为从来没有听过程颖这样子的声音，所以还有点陌生，现在到是有了点实感。

    「没事没事，我发个地址给你，你等等来就行。」

    孙小鹿拦了辆计程车报了地址以后赶了过去，等到目的地时都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餐厅里几个一群大男生在里头显得尤为显眼，她几乎一眼就看见了挤在角落的一桌。有个眼尖的男生在她刚进门时就注意到她了，很快地就朝她挥了挥手。

    等她走近时才发现程颖坐在角落里靠着墙，手里还拿着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没。

    「喂程颖，你女朋友来接你了，醒醒啊你这傢伙！」坐在他旁边的男生拍了拍他，下一秒却毫不留情地拍掉。

    那男生只好无辜的朝孙小鹿耸肩，说，「看吧，一碰他就这样，搞得我们是什么魔鬼蛇神似的。」

    孙小鹿知道程颖偶尔是会喝酒的，但是从来没有看过喝得这么不省人事的样子，为此还有些吃惊。「他……他怎么会喝这么多？平时不是都很节制的吗？」

    「其实这些话我们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他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我们也才怂恿他喝一点，但实在是没想到他会喝成这样。我想你也知道上次拍摄时合作的厂商有个姊姊很照顾大家，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对方对程颖有意思，只不过他这小子一直都油烟不进，看在这份上还希望你不要再生他的气。」

    孙小鹿一时有点一头雾水，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我没有生气啊？」

    几个大男生面面相覷，接着便是一顿尬笑，下一秒就纷纷拿起自己的包包准备走人。

    「哈哈、我们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啦，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放心吧，帐也都已经结清了！掰掰啦！」

    孙小鹿看着一群人急匆匆的就跑走了，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他们都以为自己在生气有异性在追程颖这件事情，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阿颖，起来吧，我们回家。」她微微倾身，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程颖睁开眼时还有些懵，但很快就注意到是孙小鹿以后就拉下她的手握在手里。

    「醒了吗？要不要回家？」她第一次看见这么乖的程颖，眼底满是笑意，连语气都便得温柔。

    「嗯。」

    程颖一米九二的个子有一半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起身时她瞬间有些失衡，但幸好她很快的就找好平衡点，就这么半扶着这人往外走。

    孙小鹿叫了计程车但还需要再等一会儿，所以就把程颖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想着自己去路边等着。

    但谁知她人才刚离开一步，整个人就被拉了回去。

    「……别走。」

    「我没有要走，我只是去看看车来了没……」

    「孙小鹿，不能不走吗？」他似是没听到她的话，只是低着头说。

    孙小鹿无奈，回过身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欲要开口解释时却发现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她愣了愣，立即伸出双手去捧他的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尾的水珠。

    「你在哭吗？为什么？怎么了？」

    程颖因为喝酒的关係整张脸都有点发烫，平时带点犀利的眼眸这时候含着水光，竟还有点楚楚可怜的感觉。

    「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是因为杨盈盈的事情，还是因为拍摄的事情……因为你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太平静了所以让我很害怕。」他抬头看着孙小鹿的眼，滚烫的泪珠滑落触碰到她的手。

    她微微一愣，没有想到程颖最近想的都是这些事情，听完以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傻瓜，怎么换你在胡思乱想了？盈盈的事情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你陪在一个生病的人的身边有什么错？是我觉得太对不起你了，明明知道陪伴生病的人有多辛苦，而我最不想伤害的人是你，但我却好像一直带给你伤害。」她抹去他眼角的水珠，语气温柔。

    「我想赶快坚强起来，想着以后能带给你的只有快乐就好了，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时是幸福的。」孙小鹿灿笑着，眉眼间都是温柔。「程颖，我最喜欢你了。」

    他没有说话，但是眼泪却掉得更兇了。

    「你怎么又哭了？唉唷，怎么喝了酒就变成爱哭鬼了。」孙小鹿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但又觉得这样子的程颖竟十分可爱。

    「那你最近为什么要躲我？你人明明不在店里却跟我说你在加班。」

    「啊、那件事情啊……」她一时有些语塞，但还是向他解释了自己正在准备考证照的事情。「所以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只是我还没有信心，所以不太好意思跟你说。」

    「……太好了。」

    「嗯？」他说得太小声，他一时没听清。

    「孙小鹿……」他轻轻蹭了她的手心，嗓音微哑。「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程颖的黑眸映着月光，隐含着水光变得清彻，孙小鹿依稀能从他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

    「所以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他总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永远只是默默的在爱她，他明明没有开口说爱，但她却觉得这人已经不会再松开她的手了。

    那些被他藏匿起来的告白，只有她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