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媚眼如丝,诱哄禁欲侍郎竞折腰》 第1章 他的外室,不可恃宠生骄 “夫君……” 宁兰小心翼翼地跪在床边,莹白的皓腕轻抬,解开肚兜系带,盈盈怯怯地注视着上首的魏铮。 影影绰绰的烛光照亮了她的脸,清纯娇媚,丰盈妖娆的身段更是勾人。 魏铮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慎言,我并非你夫君。待你生下孩子后,我会将你送出京城,替你挑一桩上好的婚事,为你备下一辈子都用不完的嫁妆。金银钱财,你想要什么尽可开口。” 魏铮在刑部当了几年的差,居高临下着与宁兰说话时,浑身上下笼罩着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势。 他是丝毫不把宁兰放在眼里的,毕竟她的出身实在是太不堪了些。 从前她虽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女儿,可被爹娘卖给了人牙子后,便成了最低等的贱奴。 他买了她,只为了传宗接代。 成婚三年无子,母亲金阳公主苦苦相逼,还寻了后街里的人牙子,让她们挑几个身子清白、相貌美艳、瞧着好生养些的女子。 魏铮只能在这一批女子里挑中了宁兰。 无他,只因宁兰生的柔顺清灵,低敛着那一副清浅眉眼里藏着几分安安静静的乖巧,一瞧便是个不窝藏坏心思的老实之人。 见男人眸色深沉,宁兰心里是有些怕他的。 可她这样身如浮萍的女子,好不容易才入了贵人的脸,才有了一点能攥住富贵与权势的资本。 这些蔑视与轻贱于她而言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与能好好活着的富贵日子相比,自尊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决不能轻言放弃。 “是,大人。” 当夜,魏铮冷着一张脸占了宁兰。 跪趴在床上,宁兰羞耻得小脸发烫,清亮无辜的眸中沁出了两滴泪。 她清弱的身子便止不住地发颤,疼得险些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魏铮起身。 宁兰忍着痛,要下地为魏铮穿衣。 “不必。”影影绰绰的烛火里,魏铮俊朗熠熠的眸色清冷,没有半分被欲念左右的模样。 他回身,瞥见了宁兰惨白的小脸。 他哪怕再冷清冷心,也不好这般欺负一个小姑娘。 “你回去吧,明日也不必早起。” 魏铮自己穿戴好了衣衫,离去前停在插屏旁瞧了一眼宁兰,明眸里滚过几遭暗色,又消弭得无影无踪。 魏铮一走,屋内便骤然变得冰冷无比。 宁兰心里却炙热一片。 她的眸光落到不远处的紫檀七宝纹的博古架之上,而后再游移到不远处魏铮坐过的黄木梨雕纹玫瑰椅之中。 最后才汇聚到身前那一座绣着雨打芍药纹样的插屏之上。 这些都是出身于世家大族的贵女王孙才配用的陈设器具。 宁兰望了一眼又一眼,神色沉静又淡然。 她是魏铮的外室了,再也不必住在连遮风挡雨也是奢望的茅草屋里,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地还要忍受酒鬼爹爹的毒打,再被街头巷尾的小混混们耻笑欺负。 这梅园有三处厢屋,庭院里植着葱葱茏茏的青竹,绕过影壁便是宁兰所居住的正屋。 这样开阔宁静、风清竹秀的院落,是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仙境。 莹滑如玉的锦被覆在她的肌肤之上,比从前那粗粝又泛着霉味的棉被不知要舒服多少倍。 宁兰餍足又欢喜地躺在这锦被之中,心里熊熊烧起的火焰怎么也不肯灭下。 魏铮方才的话,她也听进了耳朵里。 他的意思是,他只想让自己为他生个孩子,生完孩子后两人便钱货两讫。 说好听点她是外室,说难听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宁兰不在意。 她抬眼望去,床顶罩上绣的是根茎缠缠绕绕、花叶团团簇蹙的夕颜花。 这花不仅生的艳丽多姿,根骨更是坚韧不拔,一旦扎根进了土壤,汲取一点点养分便会生生不息地往上攀越。 她宁兰,就要做魏铮的这一朵夕颜花。 廊道外,朱嬷嬷守了大半夜。 待到魏铮行色匆匆地从里屋推开屋门时,她便上前行了个礼,“爷是要回魏国公府?” 迷蒙的夜色呼啸着袭往魏铮俊朗如玉的面容之上,他神色清明,道:“嗯,烦请奶娘多看着她些,别让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一出,朱嬷嬷心里是叹然不已,只是脸上不敢显现出分毫来。 “爷放心,我瞧着宁兰不是个乖张轻狂的女子,应是不会恃宠而骄。” 早些年她曾奶过魏铮些时日,又是金阳公主身边的心腹嬷嬷,在魏国公府里极有体面。 寥寥几日便能得她几句赞美,可见秉性的确是不错。 魏铮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奶娘办事,我是放心的。” 说罢,他踩着浓重的夜色走出了梅园,蹁跹的衣袂勾带起一抹沉重的冷意,晃得朱嬷嬷有些愣神。 他家世子爷什么都好,模样好、品性好,前途更是一片光明,唯独是子嗣一事上艰难了些。 娶了严如月这样泼辣善妒的贵女进门,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更遑论良妾一说?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肯收用宁兰这个外室,朱嬷嬷自然要卯足了劲地好好伺候宁兰,争取让她能早日怀上世子爷的子嗣。 至于夫人那里…… 哼,且等着瞧吧。 第2章 宁兰的本事 魏国公府,清月阁里佛香袅袅。 内寝里的一点点烛火,映出床榻上端坐着的女子曼妙的身姿来。 严如月一夜未眠,痴痴得坐了好几个时辰,也不肯听从唐嬷嬷的劝语,披上一件斗篷来抵御微凉的夜色。 唐嬷嬷立在床榻旁,瞧着她泪意婆娑的眼眸,心痛如绞,将话堵在心头揣摩了许久,还是劝道。 “夫人何必这般伤心?早晚……早晚都是有这么一天的。” 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一辈子不纳妾的男人,成婚时,男人靠着新鲜感自是会好生珍爱新婚妻子。 可日子一久,这点新鲜劲消弭殆尽后,便会左一个妾室右一个通房丫鬟的拉进门。 比起笼络夫君的心,倒不如讨好奉承些婆婆,这才是内宅里女子的生存之道呢。 夫人如此骄傲,又如此地笃信着自己与世子爷之间的情谊,为了子嗣之事与公主闹得不可交加,将来只怕有不少苦头要吃。 严如月怔怔得悬着美眸中的泪珠。 无论唐嬷嬷怎么规劝,都不曾挪动一下身子。 这一刻,她恨毒了婆母,也恨毒了素未谋面的外室。 明明她和夫君,曾是一段佳话。 夫君何其尊贵,其父是征战沙场数十年、为大雍朝立下赫赫战功的魏国公,其母是圣上胞妹金阳公主。 夫君及冠那年便靠着自己的本事三元及第,入了刑部后也是一路坦荡,前年迎娶了自己。 镇国公家的嫡长女。 可惜成婚三年,自己的肚子都没有半点动静。 婆母心里着急,就让朱嬷嬷去物色出身清白、家世低些的女子进门,若有了身孕,就抬为良妾,也算是延续了魏国公府的香火。 她大哭大闹了一场,还缠着娘亲父兄来魏国公府给她撑腰,并梗着脖子顶撞了婆母金阳公主。 “公主当初不也是成婚第三年才怀上夫君的吗?缘何要这般催促着我和夫君?” 她不是没想过抬举陪嫁丫鬟,比起良妾和外室,她更信任连卖身契都捏在她手里的陪嫁丫鬟。 只是她嫁给魏铮才短短两年而已,如今便断言她怀不上子嗣,是言之过早了些。 她不肯向婆母低头,还强逼着夫君站在她这一边。 直到,僵持了一月之久时,婆母犯起了“旧症”,本硬朗无比的身子如秋日里破败的柳絮般倒了下去。 严如月作为儿媳,是该在她床榻前侍疾的,可她才和金阳公主闹得不可开交,心里正是委屈的时候。 她才不肯低头。 况且身边的奶嬷嬷都认定了公主是在装病,这一招苦肉计,只是为了博取魏铮的怜惜。 她愈发气恼,连派个嬷嬷去问一问金阳公主病情的表面功夫都没有做。 但金阳公主这次是真病了,而且犯得还是当初生魏铮时的妇人病。 这病来势汹汹,魏铮也撂下了手边的公事,在金阳公主床榻边侍疾,太医与他说:“可不能再让公主生气,这些妇人病最忌动气。” 瞧着向来强硬飒爽的母亲病歪歪地躺在床榻上,流着泪说:“母亲也不是非要给你们小夫妻添堵,实是母亲身子不好,只盼着能早已瞧一眼重孙子。” “你媳妇儿既然不愿意抬良妾进门,你便在外头养个身份低些的外室吧,等她生下了孩子,便花些银子将她打发了。” 这是金阳公主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既给了严如月体面,又能延续魏国公府的血脉,还不至于让儿子儿媳夫妻离心。 魏铮犹豫片刻,应诺了。 想到这里,严如月便心如刀绞。 却见清歌火急火燎地闯进了里屋。 “世子爷来了!” 严如月惊喜得下了床。 珠帘被她急急匆匆地掀起,一双秋水似的杏眸里凝着点点泪花,她不敢置信地问:“爷怎么回来了呢?” 难道、难道他根本就没有宠幸梅园里的那女子? 不多时,魏铮便步履匆匆地走进了清月阁。 唐嬷嬷与清歌等人皆识趣地退出了里屋,给了严如月能与魏铮互诉衷肠的机会。 …… 翌日天明。 朱嬷嬷起了个大早。 她担了个伺候宁兰的名头,其实更像是魏铮赐给宁兰的教养嬷嬷。 吩咐两个小丫鬟服侍宁兰起身,她拿出宁兰伺候魏铮时垫在身下的元帕,装进了雕纹红漆木方盒里。 她郑重其事地与宁兰说:“这元帕里藏着你后半辈子的荣耀,嬷嬷虚得亲自去公主那儿走一趟,让她过了眼才是。” 宁兰也已起了身,她今日穿了件烟粉色的锦妆花缎,开了脸后梳了个松散的妇人髻,墨发里簪着好几支水色通透的玉钗。 她只是静静地立在朱嬷嬷身前,抬着眼抿唇笑了笑,素白的脸蛋里却勾出了几分妩媚动人的春姿来。 瞧久了宁兰这副媚骨天成的容色,朱嬷嬷心里的底气是越来越足。 她最懂金阳公主的意思。 宁兰老实温顺、出身清白,又是金阳公主一手扶持起来的娇人儿,将来有了子嗣后入魏国公府,便能听从吩咐,与严如月打擂台。 至于魏铮嘴里的“生下子嗣后便钱货两讫”这番话,金阳公主与朱嬷嬷都没有当真。 “你且安心在梅园里待着,一会儿便有个女先生过来教你写字。”朱嬷嬷提点了宁兰几句,这便要往梅园外走去。 识字一计,出自金阳公主的手笔。 她知晓宁兰在美貌和身段这方面毫不逊色于严如月,况且像她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子,又惯会在男人跟前做小伏低,这方面可是远胜严如月许多。 唯一不足是出身与才情,金阳公主改变不了宁兰的出身,便只能在才情方面下下功夫。 能不能怀上子嗣、在怀上子嗣后留在魏国公府里做妾,皆要看宁兰的本事。 第3章 奸细 不多时,打扮利落的女先生在小厮们的陪同下走入了梅园,她身姿挺拔清正,上了年纪的眉眼里没有半分张目四望的苟且。 伺候宁兰的两个丫鬟名为沁儿和雪儿,这两人都是朱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伶俐丫鬟,一等那女先生进屋便重重地阖上了屋门,不让任何人探闻里屋的声响。 女先生性子平和又耐心,初初授课的第一日只教了宁兰写三字经里的大字。 可怜宁兰活了半辈子,今朝还是头一次有机会握笔。 手腕无力,握笔的姿势也是十分不雅,被女先生纠正了几次,却也只能堪堪像话而已。 她写出来的字更是惨不忍睹。 约莫一个时辰后,女先生告辞离去。 沁儿和雪儿正要搀扶宁兰去午歇,宁兰却自顾自地走到了那黄花梨雕纹翘头案旁,又要握着羊毫练字。 她练字练得十分专注。 从前,她穷苦困顿到没有机会去握笔写字,爹爹和娘亲只顾着照顾她上头的两位哥哥,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如今她侥幸入了金阳公主的眼,半只脚踏进这迷人眼的富贵窝里,那便要攥紧所有能往上爬的机会。 魏铮是才子,一个饱读诗书的国公府世子爷,必然不会将一个只有美貌、没有才情的女子纳进自己的心间。 若不能走进魏铮的心间,她便只能短暂地拥有着眼前的富贵。 一旦等她生下魏铮的子嗣,这富贵便会如浮云般从她身边散尽。 可宁兰不想再过漂泊无依的日子,不想再挨人牙子与赌鬼爹爹的痛打辱骂,不想再为了区区几两银钱而丢弃自己的尊严。 所以宁兰要加倍认真地将这点字人好,她要徐徐图之,将不如旁人的缺处尽数弥补回来。 晚间,梅园的院门被人从外头叩响。 连宁兰都被这声响吵嚷得搁下了手里的羊毫。 眼瞧着叩门的声响越来越大,且还有不肯罢休的势头,宁兰心里警铃大作。 来者不善啊。 她让沁儿留下为她梳了梳鬓发,又吩咐雪儿去开门。 雪儿听后略有些踟蹰,只说:“可嬷嬷走前吩咐奴婢们要好好护着姑娘,凭谁来敲门都不要应。” 宁兰朝她莞尔一笑,明眸温柔似水,“早晚都是有这么一日的,嬷嬷怕我应付不来,所以不让你们开门,可敲门的人铁了心不肯走,倒不如开了门,也好让我涨涨胆气。” 话音甫落,雪儿便一步三回头地穿过了庭院,走到院门前拔下了门栓。 外头叩门的人立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等院门一开,便急急冲冲地钻了进来。 来人正是严如月身边的唐嬷嬷和严嬷嬷。 两位嬷嬷都是镇国公府的世仆,从前也伺候过镇国公与镇国公夫人,遥遥瞧着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深重威严。 宁兰隔着窗牖偷偷瞥了一眼唐嬷嬷和严嬷嬷,心里不可自抑地发怵,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去与两人周旋一番。 沁儿与雪儿领着两位嬷嬷走进了正屋,唐嬷嬷左右环顾了一番正屋博古架上的陈设,瞧见了好些价值不菲的青玉白瓷,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此时,宁兰也娉娉婷婷地走出了里屋,往唐嬷嬷和严嬷嬷身前一站,施施然地行了个礼。 “宁兰见过两位嬷嬷。”她嗓音清灵如莺啼,人也姣美灵秀得犹如一阵细柳薄烟般动人。 唐嬷嬷哪怕再有威势,最多也只能在宁兰跟前耍耍威风而已,却不能托大成主子的模样。 “我们夫人知晓你一人住在梅园里孤寂又无聊,像你这般出身的女子怕是大字也不识几个,也不懂怎么伺候世子爷,更不知晓要如何讨世子爷的欢心,所以夫人特定让老奴来提点姑娘一番,顺带给姑娘身边添个人。” 唐嬷嬷说着,便让其身后的晴雪朝宁兰行了个礼。 宁兰不曾言语,只是瞧了好几眼身前端端方方地立着的晴雪。晴雪生得明艳大方,未施脂粉的面容里藏着几分与宁兰的清灵全然不同的艳丽。 宁兰想,她大抵是明白了严如月给她塞人的用意。 “多谢夫人教诲,宁兰谨记于心。” 宁兰再度朝着唐嬷嬷行了个礼,眸光柔顺又安宁,仿佛是真心实意地在感谢着严如月的“好意”一番。 唐嬷嬷与严嬷嬷此行除了要瞧一眼宁兰的秉性外,就是要把晴雪塞到她身边去,这样梅园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全然逃不过严如月的眼睛。 况且她这个做主母的已“贤惠”到接受了宁兰的存在,甚至还要好心地“提点”她几句,怜惜她无人可用,将自己身边最得用的晴雪派去服侍伺候她。 这事做得滴水不漏、无可指摘,即便金阳公主料定她不安好心,却也不能指责她什么。 唐嬷嬷仔细地瞧了两眼梅园里的陈设布局,又指桑骂槐地与晴雪说:“别以为你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就能在这儿充老大。你这样出身的奴婢,就该好好伺候爷和姑娘,别存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早晚吃了大苦头,你就知晓我和夫人的手段了。” 晴雪吓得瑟瑟发抖,立时应承了唐嬷嬷的话语。 一旁的宁兰静静地站在廊柱旁,嘴角含着一抹柔善的笑意,这便目送着唐嬷嬷和严嬷嬷离去。 她们一走,沁儿便蹙着眉说:“这就走了?” 晴雪在一旁默不作声,宁兰只笑着打量了她几眼,说道:“夫人既是把你给了我,往后我们就在一处过活,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你。” “是。”晴雪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听了宁兰这话只是淡淡一笑,话语里敷衍意味十足。 沁儿见状则瞪了她一眼,因晴雪是严如月身边的二等丫鬟,也不敢说太难听的话语,只道:“你且进去理一理姑娘的床榻吧,保不齐世子爷晚上还要来呢。” 这话一出,晴雪嘴角勾起一抹讽意,约莫是知晓自己不得严如月的欢心,才会被派来梅园做奸细。 这里外不是人的活计安在她身上,总是让她分外难熬。 她一走,沁儿和雪儿便围着宁兰要一个说法。 两人的意思是晴雪必然不安好心,要宁兰想法子将她打发了才是。 “生的这般妖艳,只怕当初在清月阁也是近不了世子爷身的,夫人忌惮她的美色,又不想让姑娘好过,这便将她赶来了梅园,可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雪儿为宁兰抱不平道。 宁兰只笑道:“不是晴雪,还会有别人,我倒宁愿是晴雪。” 这般美貌的女子必然不会甘心在梅园里蹉跎了时光,人只要不甘心,就容易被欲望驱使着做出些危险的事来。 只要她不安于室,宁兰便有法子抓住她的小辫子。 第4章 反将一军 不多时,朱嬷嬷终于赶回了梅园。 她从小厮的嘴里听闻了晴雪一事,丝毫不在意。 只笑着劝慰宁兰:“公主的意思是,让你好生伺候世子爷,这后半辈子能不能把富贵攥在手心里,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内寝里只有朱嬷嬷与宁兰两人在悄声说话,金澄澄的余晖洒进屋檐一角,落到支摘窗的窗棂旁,灿亮曜目得险些迷了宁兰的双眼。 她愣了愣神,方才笑着与朱嬷嬷说:“嬷嬷的话,宁兰必定会牢牢记在心间。” 朱嬷嬷见她凝着笑的面容里不藏半分自怜自艾之色,也没有因为晴雪的到来而大动肝火、或是惊惧恐慌,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 她心里满意不已,连带着出口的话语里也流露出几分喜意来。 “夫人出身高贵、性子也有几分凶悍在,往日里晴雪就因这过于打眼的美貌而饱受她的忌惮,如今夫人将其打发来了梅园,唯一能拿捏她的也就只是一张卖身契而已。” 这话的意思便是在告诉宁兰,晴雪实在不足为惧。 “是,多谢嬷嬷提点。”宁兰笑着应了朱嬷嬷的话,这便要亲自斟了茶,以表心内的感激。 朱嬷嬷却一下子摆起了脸色,难得露出几分酷冷来,“这样的粗活,让丫鬟们去做就是了,姑娘看端的轻自己的身份,不可自轻、自贱。” 满打满算,她已照顾了宁兰半个月的光阴,这还是她头一回如此疾言厉色地教训宁兰。 宁兰听后却是一点都不恼,只立在梨花木桌旁虚心听从着朱嬷嬷的教诲。 朱嬷嬷见此也和缓了自己的脸色,只道:“您是主子,哪怕如今只担着个姑娘的名头,那也是主子。这世上从没有主子要去讨好个奴婢的道理,姑娘可明白了?” 内寝里一片寂静。 宁兰将朱嬷嬷这话放在心口揣摩了好一会儿,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夜里,朱嬷嬷服侍着宁兰入睡,又将晴雪、沁儿、雪儿三个丫鬟唤到了耳房,耳提面命地教训了一番。 之后,她便躺在了内寝里的罗汉榻上守夜。 临睡前,朱嬷嬷探起头来瞧了好几眼庭院里的景象。 夜风舒朗,庭院里更是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 她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却也知晓此事不能急于求成。她家世子爷是重情重义之人,对严如月这个发妻也很是爱重。 魏铮更不是色令智昏之人,不会因为宁兰的美色而迷了心智。 今夜,他是不会来梅园了。 …… 自上回魏铮来了一趟梅园后,宁兰已是在屋内盼了他大半个月。 可无论她怎么引颈相盼,却都瞧不见魏铮英武的身姿。 她还好些,好歹有朱嬷嬷在旁温言相劝,再不济还有金阳公主装病的杀手锏,总也能将魏铮再骗来梅园一回。 可晴雪却是不同,她在严如月那儿俨然已成了弃子,唯一能往上爬的机会便是在梅园里、在魏铮跟前多露露脸。 只要魏铮能瞧上她的美色,哪怕严如月再善妒,也一定会将晴雪扶持起来与宁兰打擂台。 摆在她眼前的,也只有这一条生路。可若是魏铮一次都不来梅园,她便会与宁兰一起慢慢枯萎在这梅园里,再无得见天日的机会。 所以晴雪最为着急。 这两日她见宁兰不急不缓地给魏铮做针线,丝毫没有要去派人请魏铮来梅园的意思,晴雪便走到宁兰跟前进言道:“姑娘这般思念世子爷,何不派个人去请爷过来呢?” 宁兰抬起一双雾蒙蒙的水灵眸子,瞥见晴雪强压着急切的脸色,忍不住笑道:“爷不想来梅园,我去请了也是做无用功。” 她作出了一副谨小慎微、又木讷着不敢多言多动的模样,可把晴雪急成了热锅上蚂蚁,心间的熊熊火焰不停地燃烧。 “姑娘不妨多想想法子,装病也好、说思念世子爷也好,咱们爷不是冷漠无情的人,必定会念在那一夜的欢好上来瞧姑娘一眼。”晴雪又道。 她只差手把手地教宁兰装病,去哄着魏铮来梅园瞧她了。 可宁兰却仍是摇了摇头,只说:“还是不要想这样骗人的主意了吧,爷说过要让我老实一些。” 晴雪气得眼冒金星,偏偏朱嬷嬷还在廊道上指使着小丫鬟们洒扫廊角,她也不能将话音放得太高昂。 晴雪便忍着心内的怒火,与宁兰说:“姑娘要胆子大些,否则怎么留住爷的心呢?若留不住爷的心,您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她想,像宁兰这样出身卑贱、什么富贵日子都没享受过的女子,性子胆小些也无可厚非,只是这般浅薄愚蠢的女子,最怕的应是自己的好日子从指缝里溜走。 果不其然,宁兰听了这话后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迟疑了半晌后,抬起懵懂又纯澈的眸子。 “我不会骗人,若真要想法子让世子爷来瞧我,那就只能真病了。” 真病?晴雪心里隐隐浮起个不好的猜测。 那一头的宁兰已笑着开口道:“晴雪,你是个忠心的。我知晓你也比我聪慧许多,不如你来想法子让我生一场不严重的病。” “我来?”晴雪震烁不已,刹那间心里警铃大作,顿时不敢应承这话。 宁兰便循循善诱地说道:“你放心,咱们把这事做的隐秘些,连朱嬷嬷也不告诉,就没人会怀疑到你身上去,只以为我是真的病了。” 眼瞧着晴雪不愿答应此事,宁兰莞尔一笑,抛出了令她无法拒绝的诱饵。 “我病了,到时候也只能让你在内寝里伺候爷。我什么也不会,还要靠着晴雪姐姐来指点我呢。”宁兰笑得嫣然动人,话音里的柔意混杂着些许蛊惑人心的味道。 第5章 她的苦肉计 如此诱人的钩饵摆在晴雪面前,哪怕她知晓世子爷不是轻易能接近的人,宁兰也并非是好心才允她去魏铮跟前露脸。 可还是抵不过心里跃跃欲试的欲望。 从前她在清月阁里,没有近魏铮身伺候的机会。 如今,机会难得,以她的美貌和身段,说不准就能入了世子爷的眼。 宁兰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外室,若世子爷瞧上了她,她一个外室又能如何? “好,全凭姑娘吩咐。”想通了这一点后,晴雪便朝着宁兰扬起了如花般的笑靥。 当夜,朱嬷嬷亲自去小厨房里给宁兰煲了燕窝桃胶羹,哄着她喝下。 “姑娘好谋算,这招苦肉计只要能让世子爷踏足梅园,咱们就有能把他留下来的机会。” 宁兰闻言也是莞尔一笑,只道:“若没有嬷嬷,我也不知晓该怎么办了。” 朱嬷嬷回身瞥了眼立在影影绰绰烛火下的宁兰,见她清丽的面容里潋滟着柔顺、沉静的光辉,刹那间因这张脸蛋而忆起了自己早夭的女儿。 她在金阳公主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当初也嫁过一个有头有脸的管事,生下了个冰雪可爱的女儿。 只是女儿十岁那年不幸夭折,朱嬷嬷大伤大悲了一场,从此便只安心在金阳公主身边伺候。 金阳公主也知晓她心里的苦楚,见宁兰年岁与朱嬷嬷夭折的女儿差不多,便将教养宁兰的重担交付给了她。 短短几日的功夫,朱嬷嬷瞧着宁兰处处谨小慎微、事事柔静的乖巧模样,心里渐渐生出几分慨然。 人与人相处时最讲究投缘二字,朱嬷嬷便是与宁兰投了缘。 “姑娘是主子,哪怕心里敬着奴婢也不能将这话说出口,否则别人可要看低您了。”朱嬷嬷强压着心里的慈爱之意,温声指点了宁兰一番。 宁兰恭顺地坐在朱嬷嬷身旁的团凳上,一双清灵的眼柔柔地落在她身上。 “多谢嬷嬷。” 主仆两人说了会儿体己话后,朱嬷嬷便将那一碗拌着药的燕窝桃胶羹递给了宁兰。 宁兰将其尽数喝下,便走到床榻旁趟了下来。 朱嬷嬷替她放下了珠帘,并让沁儿和雪儿抬了一座大冰鉴进屋。 如今日头渐炎,平素在屋里待着也觉得分外炎热。 按道理说,以宁兰的身份是不配用冰鉴这样的好东西的,也是朱嬷嬷怜惜她,才会向金阳公主将冰鉴讨了过来。 “公主的意思是,等你怀上了子嗣,再把世子爷的心笼络住,名分、富贵、权势,该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给。”朱嬷嬷立在床榻旁轻声说道。 宁兰在床榻上躺得笔挺,耳畔回荡着朱嬷嬷的话语,身上各处洇出些丝丝密密的痛意来。 她心里却清明坚定的厉害。 魏铮不仅位高权重,年纪轻轻便位列刑部侍郎,将来自是前途无量。 于宁兰而言,魏铮已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尊贵之人。 她定然是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择手段地,不计得失地,走进魏铮的心间。 一刻钟后,那燕窝羹里的药发挥了效用,痛意钻入了宁兰的五脏六腑,她莹白的额间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朱嬷嬷别过眼不去瞧宁兰,听她痛得呻.吟出声,这便急急切切地走出了屋内,与廊道上的小厮们说:“姑娘有些不大好,快去让人给世子爷递信。” 小厮们不敢违抗朱嬷嬷的吩咐,立时朝着魏国公府的方向奔去。 不多时,沁儿、雪儿和晴雪纷纷走进了里屋。 三人俱都一脸担忧地望向了床榻上的宁兰。 宁兰也是吃惯了苦头的人,这点痛还不足以磨损她的神智。 朱嬷嬷瞧着心疼,嘴上的口风便不大好听,只见她恶狠狠地瞪了晴雪一眼,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怎么姑娘吃了你端来的燕窝羹,就成了这副模样?” 晴雪低敛着眉目,立时跪在了朱嬷嬷身前,不声也不响。 朱嬷嬷指着鼻子骂了她几句,又等了几刻钟后,才瞧见了去魏国公府里送信的小厮。 那小厮跑的满头是汗,推开院门朝着朱嬷嬷喊了一句:“嬷嬷,世子爷来了。” 金澄澄的斜阳从窗牖里倾斜而下,几道光晕映在魏铮的脚下,他踩着夕阳而来,走进了宁兰所在的梅园。 朱嬷嬷已守在了廊道上,一瞧见魏铮便立时迎了上去。 “爷,姑娘出事了。” 魏铮身影英武挺朗,步伐翩翩间走出了几分别于其余王孙公子的威势。 他将朱嬷嬷的话听进了心里,剑眉不由地蹙到了一处。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男子嗓音沉重又冷淡。 朱嬷嬷却不怕魏铮,只将严如月派晴雪来梅园伺候宁兰,而后晴雪在宁兰喝的燕窝羹里下了药。 如今宁兰躺在床榻上疼成了这番模样,可见严如月用心歹毒。 朱嬷嬷说这一番话时义愤填膺,只恨不得即刻就让魏铮去发落了晴雪。 只是魏铮态度冷冷淡淡,听了朱嬷嬷的话后也只是问了一句:“查清楚了吗?肯定是晴雪做的吗?有什么证据?” 朱嬷嬷一愣,没想到魏铮会把在刑部判案断案的一套用在内宅里的争斗中。 她在金阳公主和魏铮跟前都十分得脸,如今被魏铮回驳了一句,骤然愣在了原地。 “回爷的话,晴雪她自己都承认了,说她对姑娘怀恨在心,才会出此下策。”朱嬷嬷回过神来后便如此说道。 没想到话尽于此,魏铮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瞥了朱嬷嬷一眼,而后问:“晴雪就这么急切?来梅园伺候的第一日就下此狠手?” 话音甫落,朱嬷嬷犹如被雷霆暴雨击打在了原地一般,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原因。 人心易偏,世子爷这话分明是在维护严如月,他就这般爱重自己的妻子吗? 正当朱嬷嬷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时候,内寝里的宁兰已不知何时走出了里屋。 她惨白着一张素雅的脸蛋,额间密布汗珠,双颊里毫无血色,只有一双明眸潋滟着动人的光华。 宁兰探出了自己的身子,望向了廊道上的魏铮:“爷,妾身无碍,您不用担心。” 她说话的声响轻薄得好似一阵细烟,才说完自己无碍,下一瞬便两眼一翻,如秋日里破败的柳絮般倒了下去。 第6章 发落晴雪 宁兰既晕了过去,朱嬷嬷也不能拖她的后腿。 她立时朝着魏铮落了泪:“老奴奉命照顾姑娘,却把姑娘照顾成了这副模样,都是老奴的不好。” 一时廊道内外满是啼哭吵嚷之声。 魏铮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先瞥了眼朱嬷嬷,而后才将眸光放到被沁儿和雪儿扶着的宁兰身上。 她身轻如烟,此刻正盈盈怯怯地倒在两个丫鬟的怀中,素白的脸蛋惨白得不停渗出汗珠来,杏眸上蒲扇般的睫羽还微微发着颤。 女子轻轻弱弱好似一支细柳。 沁儿和雪儿一人环住了她的腰肢,两个丫鬟俱是一脸担忧急切地注视着魏铮。 魏铮沉默不语,目光游移到宁兰不盈一握的腰肢时。恍惚间忆起那一夜里,他也曾在她腰肢上留下过些许痕迹。 魏铮知晓自己算不得温柔,宁兰又是初尝人事,柔柔弱弱的连大声呼痛也不敢。 此刻她如一阵云烟般倒在了魏铮身前,哪怕他的这颗心明晃晃地偏向了严如月,却也不能对一个如此柔弱的女子这般冷漠。 更何况她的清白还给了自己。 魏铮便沉着脸对身后的小厮们说:“拿了我的名帖,去请了张太医来。” 一时间廊道内外都是一副静悄悄的景象,众人仿佛只能听见魏铮威严十足的说话声。 朱嬷嬷先回过了神来,心内大喜的同时忙对台阶下的小风说:“还不快去?” 太医院的太医们往常都只在御前和后宫问诊,若王公大臣们想延请太医,多半是要提前几日去内务府请旨的。 因魏铮在皇帝面前十分得脸的缘故,他的名帖只要递进宫去,即刻就能将张太医请来宫外。 只是宁兰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竟也值得魏铮这般兴师动众?在场的丫鬟和小厮们都是人精,一听这话便知晓世子爷并不讨厌、反感宁兰。 谁也说不好将来的事儿,万一宁兰就有大造化呢,所以谁也不敢小瞧了她去。 尤其是朱嬷嬷,她才打发走了小风后,便催着魏铮往里屋走进去。 “爷别杵在廊道上,快进屋去坐一坐。”朱嬷嬷一边作势要领着魏铮进屋,一边慌忙给沁儿和雪儿眼神示意。 两个丫鬟都很机灵,当即便搀扶着“昏迷”的宁兰进了内寝。 内寝与明堂里隔着一层影影绰绰的帘帐,沁儿把宁兰放在了罗汉榻上,朱嬷嬷又领着魏铮往罗汉榻正前方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魏铮坐得笔挺,抬眼时正巧能觑见躺在罗汉榻上宁兰。 她实在是太过瘦弱了些,蜷缩在罗汉榻上的身形仿佛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点。 里屋鸦雀无声。朱嬷嬷悄悄打量了魏铮几眼,见他正盯着宁兰不言语,明眸里划过几分似怜惜又似探究的情绪。 她便趁热打铁地说道:“老奴瞧着这姑娘从前多半是吃了不少苦头,否则怎么能这般乖巧?痛成那样都不敢呼痛出声。” 魏铮其人,怀着满身的抱负进刑部担任侍郎,瞧见了世道之中穷苦之人的艰辛与不易。 他与别的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不同,他心里是怀着几分悲悯的秉性的。 所以朱嬷嬷说完这话之后,他也只是叹了口气,而后道:“嬷嬷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音甫落,立在朱嬷嬷身后的晴雪便先一步出了声,只见她“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魏铮的身前。 “世子爷,奴婢不是有意的。”她流着泪膝行到了魏铮的身前,痴痴缠缠地抱住了他的膝盖,只恨不得就此黏在了他身上。 朱嬷嬷见此就想责骂她一番,可转眼想到还要晴雪配合着她与宁兰演戏,当下也只能忍着气道:“晴雪姑娘好好说话。” 可好不容易才有了机会接近魏铮的晴雪怎么可能轻言放弃?她知晓自己最大的倚仗就是美貌和身段,虽比不过宁兰那般的清艳灵秀,却也远胜其余丫鬟许多。 她流着泪朝魏铮暗送秋波,丝毫不顾及脸面与尊严。 本以为魏铮多多少少都会将她的这点美色放进眼底,谁曾想他却只是冷冷地瞥了晴雪一眼,而后漠然又无情地将其踹了开来,并道:“谁教你的规矩?” 男人的声音冷沉阴戾,字字句句里染着令人心悸的怒意。 朱嬷嬷见状忙将屋外候着的两个粗使婆子唤进了里屋,不等魏铮发火,就道:“害了姑娘还不够,怎么还要在爷跟前妖妖冶冶地使狐媚子功夫?” 那两个粗使婆子一人拽住了晴雪的手臂,力道大的晴雪立时呼痛出了声。 她明明与宁兰说好的,由她担了个“害人”的名头,等魏铮来了梅园后便由她近身伺候着,怎么瞧着都不作数了? 朱嬷嬷凶神恶煞地立在魏铮身旁,丝毫不给晴雪接近魏铮的机会,她心里又惶恐又惊怒,立时要质问朱嬷嬷为何这般对她。 只可惜在她出口之前,朱嬷嬷就已让那两个粗使婆子拿软帕堵住了她的嘴巴,并蛮横地将她拖出了里屋。 晴雪自是要奋力挣扎,可双拳难敌四手,那两个粗使婆子的力道大的吓人,不多时已把她关进了暗无天日的柴房里。 与此同时,朱嬷嬷也在心里忖度了一番魏铮的心意,试探般地开口道:“爷打算怎么处置晴雪姑娘?” 她早知晓宁兰身边不能留着晴雪这样满是坏心思的丫鬟,诱着她上钩后便打算解决了她。 也是晴雪这丫鬟才蠢笨了些,她也不想想,若魏铮当真是个见色眼开的人,怎么会成婚三年内一个通房丫鬟都不收用? 朱嬷嬷心里看得明白,她家世子爷是最不喜欢这些蓄意勾.引主子的奴婢,所以她与宁兰才会放任着晴雪勾.引魏铮。 “这事,多半是她自作主张,与如月无关。”魏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俊朗的面容里瞧不出半分喜怒来。 他既是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严如月,朱嬷嬷再要借着晴雪来给严如月泼脏水则是得不偿失。 想明白这一点的朱嬷嬷立时陪笑道:“是了,夫人是端庄大度的贤惠之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魏铮便开口道:“找个人牙子发卖了她,卖得远些就是了。” 第7章 留宿 躺在罗汉榻上的宁兰正在闭着眼装晕,耳畔将魏征的话听得分明,心里隐隐浮起些战栗。 如今,她还没有摸清楚魏铮的脾性,更不知晓他竟是个不近女色之人。 不近女色才好。 若他贪图女色,今夜必不会这般干脆漠然地发落了晴雪。 那么宁兰就要在晴雪的监视下过活,日子必然是困苦又踟蹰难行。 朱嬷嬷手边的人脉十分宽广,一听完魏铮的话,便让婆子们去后街寻了人牙子来。 同为奴婢,她总不至于对晴雪赶尽杀绝,这便寻了个性子和善些的人牙子来发卖了她。 “爷放心,老奴总会看着夫人的面子上,让人牙子给晴雪寻个正经的去处。” 朱嬷嬷说完这话,便见魏铮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闹了这么一场,张太医也终于是姗姗来迟。 他才走进梅园,便有婆子领着她走进里屋。 魏铮坐在明堂的紫檀木扶手椅之中,抬眼瞥见张太医,便起了身,领着他往内寝的罗汉榻旁走去。 “劳烦太医为她诊治一番。” 魏铮便立在罗汉榻旁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宁兰一眼。 宁兰也怕自己装晕一事惹恼了他,当下也只敢紧紧地闭阖了眸子,怎么也不敢睁开眼来。 张太医则搁下药箱为宁兰诊治了一番。 他捋了捋自己的羊角须,只说:“这位姑娘是误食了性寒之物,又因为本身身子孱弱的缘故,这才会痛及肺腑,待老夫替她开一剂滋补温润之药,这症状也就解了。” 话音甫落,装晕的宁兰也是心下一松。 朱嬷嬷忙遣退了内寝里的沁儿和雪儿,又领着张太医去隔间写药方。 等内寝里只剩下魏铮与宁兰之后。 宁兰才在一声嘤咛后缓缓睁开了杏眸。 她晕了半个多时辰了,既然不是什么大症状,她也该醒了才是。 宁兰可不想错过与魏铮独处的机会。 她睁开眸子后,便目光盈盈地望向了身旁的魏铮。 “魏爷。”宁兰柔声唤道。 与此同时,魏泱也在挺立着打量她。 女子清柔的脸蛋上失了血色,潋滟着秋水的明眸纯澈如林间小鹿。 他不声不响,不动神色,在眸色的交锋中稳稳地占据上风。 内寝里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宁兰被他盯得心里发怵,却还要稳住心神向他示弱:“是妾身不好,让爷操心了。” 她说这话时,已是将自己的姿态摆到了最低点。 女子娇弱又明净,一颦一笑间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还生着病,额间晶莹的汗珠半坠不坠的悬挂着,整个人虚浮不已地撑起了身子,无措地望向了魏铮。 魏铮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瞧见这一幕后只道:“别多想,安心养病。” 他心里虽惦记着魏国公府里的严如月和刑部的一大堆公务。 可他却没有在此时此刻离开梅园,而是撩开衣袍往罗汉榻旁的团凳上一坐。 魏铮想,宁兰出身不好,往日里只怕没少吃苦头。他既要了她的身子,并许诺了她荣华富贵、安稳日子,便该担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来。 宁兰见他没有提脚就离去,心下高兴的同时,瞧见了内寝里空无一人。 她作势要翻身下榻,走到梨花木桌案旁替魏铮斟一杯茶水。边动作着,她嘴里还不忘道:“爷想喝什么茶水?” 魏铮本是心思沉沉,只低敛着眉目不曾言语,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宁兰的动作。 待女子如莺似啼的嗓音响起后,他才瞧见已亦步亦趋地走到梨花木桌旁的宁兰。 她仿佛是在忍着身上的痛意,一步步地走得极为缓慢,好不容易走到了梨花木桌旁,还要伸出那双莹白的皓腕去举起那一壶泡得满满的茶水。 可宁兰还在病中,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 她手腕里的气力并不足以支撑着她举起那沉重的茶盏。 这一幕映在魏铮的眼里,便是一个清弱如轻烟的女子,哪怕使不上力,也惦记着要为他斟茶倒水。 他有心于心不忍,想出声阻拦她一句。 却见梨花木桌案旁的宁兰已固执地举起了茶壶,那沉甸甸的份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手腕一脱力,她惊呼一声,这便要丢开了茶壶,整个人也朝着地砖上倒去。 这重重地一摔,必定会摔得她头破血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万念俱灰的宁兰耳畔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天旋地转之间,她已被一双苍劲的大掌箍住了腰肢。 转瞬间,宁兰便被男人身上的清冽墨竹香味团团包围,慌乱之中,她双手双脚也不知该往何处安放,便只能紧紧地攀在了魏铮的胸膛之上。 “你还病着,不必如此。”魏铮泠泠的嗓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来。 宁兰倚靠在他的肩头,一颗心跳得极快。 她被男人牢牢地环抱在怀中,此刻心中也后怕不已。 要知晓她方才拿着茶壶时那副孱弱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丢开茶壶往地上摔去也是她在赌,赌魏铮会怜惜她,会从内寝奔到明堂抱起她。 魏铮的胸膛温热又暖意融融,身处其中的宁兰便趁着魏铮瞧不见她的时候勾唇一笑。 而后,她才柔声答道:“是妾身不好,让魏爷担心了。” 魏铮也有些不自在,宁兰浑身上下皆绵软无比。 女子淡雅沁人的清香丝丝密密地飘入他的鼻间,刹那间便让他忆起了那旖旎的一夜。 况且宁兰虚弱得厉害,只能攀住他的身躯才能勉强站立着。 魏铮又不能推开她,当下也只能抱着她去了内寝。 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已只剩咫尺。 屋外的朱嬷嬷端着汤药进屋,一进屋便瞧见了魏铮抱着宁兰的这一幕。 她识趣地退到了外间,并吩咐沁儿和雪儿:“不要进屋去叨扰两位主子们。” 沁儿和雪儿自然唯朱嬷嬷的吩咐是从。 尤其是雪儿,她本就认了朱嬷嬷做干娘,此时便感叹着说道:“我瞧着,咱们姑娘是有大造化的人呢。” 朱嬷嬷也笑:“谁说不是呢,你们瞧着吧,今夜世子爷是一定会留宿在梅园里的,姑娘心里有的是主意。” 第8章 她的祈求 朱嬷嬷没有看错人,宁兰一被魏铮抱进内寝,便红着眼眶落了泪。 月上枝头,夜雾迷蒙。 起初宁兰不过是为了博取魏铮的同情才掉的眼泪,可哭着哭着竟是又动了情。 身上那些细细密密、难以言喻的痛意钻入她的五脏六腑,轻而易举地便激出了她心中的委屈。 魏铮将她放在镶云石架子床上后,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怀中的娇人儿,眼眸如沉放已久的墨砚,不起丝毫波澜。 这样的冷漠淡然持续到他觑见了宁兰眸中潋滟而起的泪花时,冷漠才终于化为了深深的无奈。 说到底,他眼前的女孩儿不过才刚刚及笄。 没享过多少福气,活到如今的年岁却吃了不少苦头。 思及此,魏铮的说话声不免放柔了几分。 “别哭了。”他说。 男人的嗓音里没有不耐,也没有轻视。 于是,宁兰便抬起了那双雾蒙蒙的泪眸,哽咽着说:“都是妾身不好。” 她这副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模样,让魏铮分外不喜。 只是不喜,却也不好把在刑部审讯犯人们的一套用在这么一个生着病的柔弱小姑娘身上。 所以他只是蹙起了剑眉,长身玉立地站在宁兰身前,告诉她:“不要哭,这事是晴雪的错。” 魏铮已踏足梅园一个多时辰,到了这一刻,他才在宁兰跟前提起了晴雪这个罪魁祸首。 晴雪是严如月派来伺候宁兰的丫鬟,这里头的深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魏铮的心是毋庸置疑地偏向严如月的。 偏偏他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眼瞧着宁兰疼成了这般模样,心里总是不赞成严如月过激的做法。 当然,这事兴许就是晴雪的自作主张,严如月根本不知情。 魏铮也不想再追究下去,只想以发卖了晴雪作为此事的了结。 所以,宁兰受的委屈与苦痛便无处申斥。 魏铮的心里难免会有几分愧怍。 于是,泪意盈盈的宁兰便趁热打铁道:“让爷担心了一场,就是妾身的错。” 话说到此处,魏铮也是被她噎了一噎。 夜风飘入窗牖,拂起那摇摇曳曳的帘帐,宁兰躺在宽阔的架子床上,魏铮则只立在她身旁,这般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一趟一立,两人之间的距离分明不远,可又好似在对视的沉默里划开了天堑般的距离。 他第一次与宁兰相见的时候,便告诉过她,他二人之间只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买卖。 宁兰为他生一个子嗣,他给予她后半辈子的权势富贵。 别的,她想也不要想。 如今瞧来,宁兰处处都做的极好。被晴雪害了也不敢随意攀扯到严如月身上,身子各处都作痛,也谨守着自己的本分,小心翼翼地不敢惹了他的不快。 她这般胆小怯懦,倒显得魏铮格外仗势欺人。 魏铮心中不仅浮起了些愧怍,现今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两人僵持了一番,谁都没有率先打破着亢长的沉默。 还是屋外的朱嬷嬷隔着窗牖听见了这些沉默,方才端着汤药走进了里屋。 她笑吟吟地招呼着魏铮落座,又服侍宁兰喝下了汤药,趁着魏铮的眸光没往她和宁兰的方向眺望来,朱嬷嬷便压低了嗓音道:“姑娘该想法子让世子爷在梅园留宿才是。” 烛火摇晃间,宁兰悄悄地朝朱嬷嬷点了点头。 瞧着宁兰喝完汤药后,算算时辰也该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魏铮便打算起身离去。 今夜,他没有要在梅园留宿的意思。 他方一抬脚,床榻上宁兰便立时出身道:“魏爷。” 魏泱停了停脚步,回身望着宁兰秀美的脸庞,心中略有些动容。 他便挪开眸光,与朱嬷嬷说:“去我私库里拿五百两银票,算是给她的补偿。” 五百两银票于宁兰而言是一笔极大的数目。 当初爹娘把她当死契卖给人牙子时只卖了七两银子而已,这五百两银子,是她几辈子做牛做马也无法偿还的数字。 只是这么一笔庞大的数目也没有打乱宁兰的心志,眼见着魏铮好似是要以钱财来打发她。 她立时抬起朦胧的泪眼,小心翼翼地问:“爷今晚能不能留在梅园里?” 这话一出,非但是魏泱浑身一震,连一旁的朱嬷嬷都忍不住瞪大了眸子。 她不明白宁兰使的是什么法子,若要邀宠,有的是法子能使,怎么好这般大剌剌地求世子爷留下来? 魏铮最不喜女子野心勃勃,肆意邀宠。 果不其然,宁兰这话刚说完,那头立着的魏泱脸色已明晃晃地冷淡了下来。 他隔着烛焰深深地打量了宁兰一眼,而后道:“为何?” 嗓音虽辨不出喜怒来,可对其了解甚深的朱嬷嬷知晓,他家世子爷只要摆着这般从容的姿态打量一个人,便说明他心里已对她有了忌惮。 朱嬷嬷心中很是懊恼,只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人、押错了宝,这宁兰其实蠢笨无比,根本没有能与严如月叫板的心机与志气。 就在内寝里的气氛降到冰点之时,宁兰却一脸平静地望向了魏铮,而后道:“爷将妾身买来梅园,是为了让妾身早日怀上子嗣。妾身的娘亲虽做过好几年稳婆,知晓女子一月里哪几日最容易受孕……” 提到受孕二字后,宁兰的脸颊处也染上了些嫣红,愣了一息后,她才鼓起勇气说:“妾身不敢奢望其他,爷将我从那活死人堆里救出来,妾身只想早日怀上子嗣,才能报答爷的恩情。” 话尽于此,朱嬷嬷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了宁兰这一步计谋的用意。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她早早地与魏铮表明自己的心迹,便是给自己冠上了个能光明正大地邀宠的理由。 魏铮买她就是为了要子嗣,那她就要用子嗣来留住魏铮。 留住人是第一步,留住心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第9章 魏铮对她的补偿 宁兰说完这一番话,魏铮并未第一时间离去。 他立定在宁兰身前,回身瞥了她一眼后,便道:“你还病着,倒也不急于一时。” 魏铮只在心里感叹着宁兰的谨小慎微。 也许是今日晴雪下药的举措吓破了她的胆子,让她萌生了些许退意。 这梅园明明是魏铮名下的院落,如今竟是成了人人都能来撒泼的地方。 他的妻子如月心思纯善,要么是晴雪自作主张,要么是她身边的嬷嬷们怂恿着她对宁兰下手。 魏铮总是不愿意去相信严如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无论如何,宁兰总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你放心,今日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魏铮应允着给宁兰许了诺。 他一言九鼎,既是答应了宁兰,就不会失诺。 魏铮入刑部三年,凝眸望着人时,他便不再是魏国公世子魏铮,而是刑部天牢里捏着犯人们生死大权的刑部侍郎。 宁兰压着心口的恐惧,将出口的话语放在心口揣摩片刻,便道:“爷,妾身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因自己的身子而耽误爷子嗣的大事。” 说着说着,她的五脏六腑又抽痛了起来,这痛意漫上心头,染红了她的眼眶。 宁兰便用这样想哭不敢哭,想呼痛又要顾忌魏铮感受的姿态,盈盈地凝望着他。 魏铮怔了怔,一旁的朱嬷嬷也是怕他当真要绝情地离去,便也上前劝诫:“天色已晚,爷回去一趟也是劳累,不如就宿在梅园里吧。” 几息间,回答朱嬷嬷的只有一段亢长的沉默。 宁兰低敛着清浅眉眼,也在暗自等待魏铮的回答。 不知等了多久,上首的男子才轻启薄唇,答了句:“好。” 朱嬷嬷与宁兰都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宁兰体内的痛意还没有全然褪去,要想服侍魏铮也是勉强。 她心里也没有要急于求成的意思。 夜里,魏铮宿在了罗汉榻里,宁兰则躺着与他只有一面珠帘之隔的镶云石架子床上。 两人一夜无话,喝了张太医开的汤药之后,宁兰也好转了不少。 后半夜里,她全无睡意。只隔着影影绰绰的帘帐去瞧罗汉榻上的魏铮。 帘帐上的夕颜花纹样傲骨挺立,栩栩如生。 宁兰心如明镜,缓缓地阖上了杏眸。 她想,来日方长,她只要徐徐图之,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 曦光撕破一夜的昏暗。 宁兰醒来时,魏铮已不见了踪影。 朱嬷嬷正带着沁儿、雪儿和一个极为眼生的丫鬟在洒扫着正屋里的陈设和器具。 眼瞧着宁兰苏醒,朱嬷嬷便撩开帘子进了里屋,朝她福了福身道:“姑娘,爷给你安排了个大丫鬟。” 说话间,朱嬷嬷便将那眼生的丫鬟带进了内寝。 那丫鬟生的平平无奇,一应打扮却十分干练端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瞧着就是个利落之人。 “奴婢名为方箬,给姑娘请安。”芳箬立时跪在了地上,朝宁兰磕了个头。 既是丫鬟要伺候主子,总是要下跪磕头一回的,所以一旁的朱嬷嬷也不曾出声阻拦芳箬。 宁兰见状也端坐着受了芳箬的礼,等她磕完头后,才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以后,就要多靠芳箬姐姐提点我了。”她笑意盈盈的神色间潋滟着柔善又纯净的光华。 芳箬神色淡淡,与宁兰见了礼后便道:“世子爷吩咐奴婢好好照顾姑娘,奴婢不敢托大,往后只敢唯姑娘的命是从。” 她谨守着规矩,与宁兰说话时死死地垂着头,将自己的姿态摆的极低。 宁兰暗自打量了她一回,心里感叹着像魏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里教养出来的丫鬟,举手投足间的气韵可比小门小户的闺秀还要落落大方。 譬如眼瞧的芳箬,明明是生的其貌不扬,却说话的语态、做事的分寸,处处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宁兰知晓这是魏铮对她的补偿。 一个机灵懂规矩的丫鬟伺候着她,她便能少走许多弯路。 这补偿可比金银财宝要好得多了。 她心里十分高兴,当即想学着朱嬷嬷收服沁儿和雪儿的法子赏赐芳箬一番。 只可惜她囊中羞涩,当下只能朝朱嬷嬷递去个困窘的眸光。 好在朱嬷嬷也是聪慧之人,这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一袋沉甸甸的碎银,并对芳箬说:“这一袋银子往后就由姑娘你来保管,还有这梅园整个的调度,沁儿和雪儿两个丫鬟都要靠芳箬姑娘你了。” 朱嬷嬷这话的意思是,将梅园的钱财和权力一并交给芳箬。 寻常丫鬟听了这话必然会欢喜不已,可芳箬只是拘谨着身形,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她言简意赅地应下,不等宁兰吩咐,便利落地服侍着宁兰起身洗漱。 用完早膳后,芳箬便领着沁儿和雪儿收拾厢屋的铺盖。 宁兰趁着芳箬不在身前,问起朱嬷嬷她的来历。 朱嬷嬷笑道:“芳箬本是伺候金阳公主的奴婢,后去了爷身边服侍。她为人忠实又可靠,爷是心疼姑娘才会让她来梅园伺候着呢。” 金阳公主身边的奴婢,见识与胆魄自然与寻常奴婢不同。 宁兰愈发满意,笑眼弯弯地说:“这一招苦肉计,算我赌对了。” 这话一出,朱嬷嬷不由地想起了昨夜宁兰被痛意磨得脸色煞白的可怜模样。 受苦受痛了一夜,好歹是搏得了世子爷的一两分怜惜。 “姑娘聪慧,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打发了晴雪这心腹大患才是,只是这消息传回清月阁,只怕又会闹出许多事端来。” 朱嬷嬷是见识过严如月蛮横跋扈手段的人,当下便叹息了一声道:“老奴知晓姑娘心里是有成算、有志气的,既是有志气,那便迟早会与夫人对上。只是您如今羽翼未丰,切记一定要以示弱为先,不可与她硬碰硬。” 第10章 震怒 隔了一夜,晴雪被人牙子发卖的消息便传回了魏国公府。 唐嬷嬷被吓了一跳,走回清月阁的路上脸色难看至极。 晴雪是严如月的陪嫁丫鬟,当初镇国公夫人打的是要让晴雪做媵妾的打算。 她这般美貌与身段的女子,自小被眼前的荣华富贵侵染,胃口也被养大了。 有几次严如月来小日子的时候,晴雪卯足了劲要去魏铮跟前显眼。 魏铮却连个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反而让严如月发了一通大火,自此不让晴雪进清月阁正屋伺候。 陪嫁丫鬟代表着严如月的脸面,严如月哪怕再厌恶晴雪,也不好将她整治的太狠。 否则伤的就是自己的颜面。 昨日将晴雪送去梅园,打的就是要以一个妖孽制衡一个妖孽的念头。 这两日,金阳公主不在魏国公府,严如月日子过的十分舒心。 连带着唐嬷嬷也嚣张跋扈了起来。 冰霜和苟儿乍然瞧见了唐嬷嬷怪异的脸色,立时追问缘由。 “你们都退下吧,我一人去见夫人就够了。”唐嬷嬷叹息了一声,面容里大有山雨欲来的惊惧。 两个丫鬟见状便退了下去,只一心去庭院里教养刚入府的小丫鬟们。 唐嬷嬷走进正屋,抬眼便瞧见了坐在紫檀木扶手椅里的严如月。 因魏国公府的中馈被金阳公主牢牢握在掌心的缘故,严如月一日到晚也只需管好自己的清月阁而已。 她穿了一身家常素衫,正施施然地坐在白玉石翘头案后,提着羊毫气定神闲地练字。 桌案前青铜鼎里清香袅袅,烟雾蒙蒙。 朱嬷嬷定定地瞧了严如月一眼,依稀忆起她家夫人在闺阁时享誉京城的才名。 当初鹿鸣花宴上严如月靠着一首《采莲诗》艳惊四座,也入了魏铮的眼。 只是娇花入了深宅大院,一日日地也失了当初的艳丽颜色。 朱嬷嬷回过神后,便走进了正屋,本是想蹑手蹑脚地不打扰她练字,却不想一进屋便听见了严如月的声音。 “嬷嬷来了,是世子爷宿在了梅园吗?”严如月坐定着身姿,不曾抬头,只如此问道。 远不止如此! 朱嬷嬷被她唬了一跳,捂着心口,斟酌道:“夫人别恼,那外室不过是个玩意儿,生了孩子后便会被咱们打发得远远的。爷是为了姑娘好才收用她,夫人若是为了这么个不值当的人和世子爷离了心,才得不偿失呢。” 严如月搁下了手里的羊毫,朝她展颜一笑:“嬷嬷放心,我都明白。” 那一夜,魏铮在去梅园收用了宁兰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魏国公府。 他向严如月诉说了他的身不由己,并告诉她:“等那外室生下孩子后,我便会让人将她送出京城。” 夜风呼啸四起,魏铮握着她的柔荑,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如月,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他是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成婚三年不纳妾、不收用通房丫鬟便是他珍爱着严如月的证据。 严如月也爱他至深,这才会弃了自己的贤惠的名声,只是不愿与旁人分享了自己的夫君。 从回忆中抽身,严如月便也笑着与朱嬷嬷说:“嬷嬷放心,我不会恼,也不为了这么个外室而与世子爷离心。” 她只是有一点伤心难过,只是需要些时间来说服自己而已。 朱嬷嬷瞧见了严如月面容里苦中作笑的勉强,心里疼惜不已,只道:“夫人,咱们只要再受些日子的委屈,一切就都过去了。” 话音甫落,正在庭院里训诫小丫鬟的冰霜忽而走到了正屋门前,难堪的面容里露出几分惊烁。 幸而严如月转身朝向了内寝里侧,只有朱嬷嬷第一时间瞧见了鬼鬼祟祟的冰霜。 她便安抚了一番严如月,寻了个空走到廊道上问霜雪。 “怎么了?”朱嬷嬷连忙追问。 “梅园刚递来的消息,说后街里的人牙子赶去了梅园里,不多时便带出了模样俏丽的姑娘。奴婢派人去问了,那人牙子说是晴雪姑娘。” 朱嬷嬷脸色大变,“我已知晓此事,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向夫人开口。” 外室根本不可能有胆量,有本事去发卖正室送去的丫鬟。 能下这样命令的人只可能是魏铮。 晴雪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代表着夫人的脸面,世子爷这样的做法,是在明晃晃地打夫人的脸。 “世子爷为何要这么做?”冰霜惊呼出声,险些没有压住自己喉咙里的嗓音。 朱嬷嬷忙示意她轻声些说话,若是让严如月听见了,今夜清月阁便要鸡犬不宁了。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出口的时候,便见廊道里已走来了素服美人。 朱嬷嬷与冰霜一起回头,正瞧见了倚靠在门廊里的严如月。 她不知何时立到了两人身后,如花般的娇容里浮现出几分震怒与哀伤。 朱嬷嬷忙以假笑掩饰心中的尴尬,只说:“夫人怎么出来了?” 她心里不断祈祷着,祈祷着严如月不曾听闻她与冰霜的话语。 可不幸的是,严如月不仅听见了,还把他们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一刹那,严如月怔在了原地,手脚冰凉不已。 她悲怆一笑,问:“你们也不必瞒着我,是爷发卖了晴雪,对吗?” 严如月潸然泪下。 朱嬷嬷见了心疼不已,立时拿了软帕要替她拭泪。 严如月微微侧身躲了过去。 她一双泪意涟涟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冰霜不肯挪开,动也不动,只想问:“你可问清楚了,真是晴雪被发卖了?” 严如月的眸光似嗜骨冷箭,冰霜瑟缩着身子,半晌不敢抬头,只答道:“回夫人的话,奴婢问清楚了,那人牙子买去的姑娘就是晴雪。人牙子还说了,刁嬷嬷让她替晴雪挑个正经的去处,也算是……” 后头的话,冰霜在瞧见严如月越来越黑沉的脸色后,惊惧着不敢再说下去。 严如月便朝着她逼近了两步,只问:“有什么不能说的?” 第11章 梅园添人 “那人牙子还说,刁嬷嬷吩咐她要把晴雪卖去正经人家,可不能伤了夫人的颜面。” 刁嬷嬷是金阳公主身边的忠仆,素来唯金阳公主马首是瞻,往日里可没少给严如月使绊子。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为严如月考量的话,飘入严如月的耳畔,倒显得像是在讥讽嘲笑她一般。 果不其然,严如月听完这话脸色愈发阴冷不堪。 丫鬟们都知晓严如月的脾性,一时间都垂着首不敢言语。 严如月在廊道上立了片刻,才同唐嬷嬷回了清月阁的正屋。 唐嬷嬷知晓她心里已掀起了怒火涛浪,一进屋便阖上了屋门。 几息间,屋内便响起了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之声。 一地的瓷器碎片,博古架上的青玉瓷瓶已所剩无几。 朱嬷嬷并不心疼这价值不菲的瓷器,只担心严如月会在盛怒之下伤了自己的手。 “夫人别恼,咱们的本意就是要找机会打发走了晴雪,如今晴雪已走,也算是解决了咱们的心头大患。” 这话说的十分勉强,无论严如月如何地嫌恶晴雪,可晴雪也是她的陪嫁丫鬟,代表着她的脸面。 魏铮才去了梅园两次,怎么就能被那外室勾.得发落了晴雪? 严如月难以压抑自己胸膛里的怒火,指着唐嬷嬷问:“我早就和嬷嬷说过了,让夫君收用外室,还不如抬起晴雪来!好歹晴雪是个蠢东西,总不会翻出什么风浪来,这外室什么脾性手段,咱们都一概不知呢。” 怒意到了顶,严如月便开始怨怪唐嬷嬷,可怜唐嬷嬷忠心耿耿,为着她出谋划策,一日不得歇。 当初唐嬷嬷也曾劝过严如月几次,大意是让她抬举起晴雪来,晴雪总有几分美貌在,有了子嗣后,也可把子嗣抱给严如月养着。 卖身契在手,谅晴雪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只是严如月死活不肯应下此事,还将晴雪赶到了最东边的花房里当差。 唐嬷嬷心里委屈,却也只能承受着严如月的怒火。 “是老奴不好,可如今也不是咱们互相抱怨的时候,还是要想法子探听一下那外室的心性,若真是她在兴风作浪,就要想法子除了她才是。” 严如月冷静了下来,只道:“是我不好,嬷嬷别往心里去。” 唐嬷嬷不过淡淡一笑,压下心头的委屈后,便又出去为严如月卖命。 * 金阳公主府里。 朱嬷嬷说起了宁兰的心计,“奴婢瞧着这姑娘心里是有成算的,也知晓不能让晴雪留在梅园里,这便使了苦肉计将晴雪发卖了。” 金阳公主慵懒的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出口的话音里满是松快:“你这话的意思是,这是个能与严如月斗上一斗的女子?” 朱嬷嬷点了点头,知晓金阳公主心里高兴,便又向她讨要了两个小厮。 “梅园里没个跑腿的人也不像话,老奴斗胆为姑娘向公主讨要两个得用的小厮。” 话音甫落,金阳公主抬起矍铄又璨亮熠熠的眸眼,深深地瞥了朱嬷嬷一眼,笑道:“你很喜欢她?” 朱嬷嬷赧然一笑,有些拘谨地答话:“老奴是公主的人,做的每件事都只想着公主一个人,若宁兰能怀上世子爷的子嗣,多少也能煞一煞严如月的气焰。” 侍立在金阳公主身侧的金嬷嬷觑着她笑道:“公主您瞧,这老狐狸是成精了呢。” 金阳公主也笑,“好了,你就挑那几个身上有些功夫的小厮带去梅园吧。” 话音甫落,朱嬷嬷也眉开眼笑地应和道:“还是公主疼人。” 金阳公主冷哼一声,还挑起青葱般的玉指,指着身侧桌案上的糕点道:“将这糕点也带去梅园吧。” 于是,朱嬷嬷赶来公主府时两手空空,回去时却满载而归。 那两个小厮一个叫石头,一个叫石柱,生的都十分老实,手里也有几分拳脚功夫。 朱嬷嬷笑着与宁兰说:“姑娘放心,往后梅园内外就有这两个小厮护着您,一般人可奈何不了他们。” 宁兰听后,便将给石头和石柱的赏钱加厚了几成。 晴雪一走,沁儿和雪儿便在芳箬的教导下管起了宁兰的衣衫和钗环。 朱嬷嬷让人去珍宝阁里给宁兰买了两副头面和几匹布缎。 仔细打扮了一番后,也瞧不出宁兰从前只是个卑微的奴婢,瞧着也有几分端庄宁雅的气韵。 朱嬷嬷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只道:“姑娘好好打扮一番,瞧着也不比夫人差呢。” 宁兰端坐在缠枝纹梳妆镜台后,娉娉婷婷地一坐,朝着镜中的人儿娇笑了一番。 “多谢嬷嬷夸赞。” 朱嬷嬷还有一堆事务要忙,搁下糕点便退出正屋。 宁兰静静地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莞尔一笑后娇容里露出几分盈盈怯怯的美色。 她在学着女人嫣然一笑时的春.情。 宁兰心里明白自己如今只能倚仗着美色,对男子嫣然一笑时也要多要将笑意绽放到最美。 无论魏铮下一回什么时候才肯踏足梅园,她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12章 再去梅园 梅园门前的路是京城西街,西街走到底便是英平王府。 英平王府的小王爷英武与魏铮十分交好,他这个闲散王爷无事可做,便时常去刑部寻魏铮说话。 这两日,金阳公主与英平王妃在一处为英武挑选世子妃。 英武生的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又有这么好的家世和前途,英平王妃总想着要给他挑个样样都出挑的贵女为妻。 只可惜英武瞧上了花月楼的魁娘,那魁娘名为南烟,打着卖艺不卖身的名头在花月楼里揽尽了所有贵客的目光。 包括英武。 英平王妃知晓此事后气得七窍生烟,只恨不得即刻让人冲去花月楼将南烟打杀了。 英武死死拦在她身前,并许诺会尽快迎娶王妃。 他是真心心悦南烟,也明白她的身份不可能为他的正妻,至多只能做个妾而已。 饶是如此,英平王妃都不肯点头,只说南烟这般的贱籍女子入英平王府的门,只会辱没了他们的门第。 直到英武以绝食和不娶正妻相抗争,英平王妃才点了头。 今日英武去刑部寻魏铮时,魏铮正审问了一批在岭南一带为非作歹的贼人。 这些贼人们嘴都极硬,不管刑部的狱卒们怎么审问,都不肯松口。 直到魏铮入了天牢,将那放在架子上的刑具在贼人身上使了一番。 没多久那贼人便吐了话。 其余的刑部官员们皆对魏铮肃然起敬,私下里调侃他是从地狱归来的罗刹恶鬼,面上却要恭维奉承道:“还是魏大人有手段,若换了我们,怕是一辈子都无法从那群贼人嘴里审问出些什么来。” 魏铮面容里不见笑影,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又埋头钻入这纷杂的公差之中。 英武登刑部大门时,一进廊庑便瞧见了窗牖后正在提笔写口供的魏铮。 “慎之。”英武走到魏铮身旁,笑着唤他道。 魏铮抬起头来,瞧见英武后便搁下了手里的狼毫,问他:“来刑部做什么?” 四下无人,英武便道:“我听说你收用了个外室,特地来问问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英平王府与镇国公府早些年因为长辈间的恩怨,两家人是水火不容。 英武虽与魏铮交好,却不喜欢严如月的为人,又因为严如月屡次忤逆他的姑母金阳公主,他就愈发瞧不上她了。 “难道是那外室生的貌美如天仙一般?”英武问。 魏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英武才收起自己嘴角的笑意,只道:“我今日来寻你,是有件事要你帮忙。” 魏铮这才提起了几分兴趣,抬眸望向他。 英武便道:“自进了王府的大门后,南烟总是闷闷不乐,有时连膳食也没心情用,我瞧着实在心疼,便想让小嫂子去劝一劝她。” “小嫂子”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后,魏铮的脸色陡然铁青不已,立时沉声道:“别乱说。” 英武比魏铮小三岁,自小便怕这个不苟言笑的表哥,一见他摆脸,便嗫喏着说:“本来就是小嫂子。” 魏铮知晓他就是这么一个混不吝的人,偏偏又对那个魁娘出身的女子动了真情。 为了这名为南烟的女子,英平王妃气得人都苍老了几分。 眼瞧着英武即将要娶妻,魏铮正想劝一劝他多珍视些正妻时,却听英武说:“南烟若是不活了,我也绝不苟活。” 他这样一个事事都不入心的性子,却为了个魁娘持正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凝着眸坚定又真挚地说:“表哥难道也是那等只看出身与门第的俗人吗?我心爱南烟,只是因为她是南烟,这世上唯一的南烟而已。” 这时的魏铮听了这番话,只是感叹着英武的无可救药,他就像被那魁娘下了蛊毒一般,将体面与清明的心智丢弃了个彻底。 这般不知轻重。 他作为英武的表哥,肩负着要劝他迷途知返,领他走上正途的责任。 所以他便耐下性子与英武说了好些大道理,只可惜英武充耳不闻,只道:“表哥就说,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亢长的沉默之中,魏铮与英武对视着彼此。 最后还是魏铮先败下阵来,只道:“好,我答应你。” * 当日夜里,魏铮再度登了梅园的门。 彼时宁兰正在与朱嬷嬷一同用膳,主仆有别,朱嬷嬷便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了梨花木桌案旁。 瞧见魏铮的身影后,宁兰与朱嬷嬷皆愣在了原地。 宁兰率先起身,惊讶过后便施施然地迎到了魏铮身前,笑着说:“爷来了。” 朱嬷嬷立时要让丫鬟们去酒红楼买几道魏铮爱吃的膳食,瞧着是要劳师动众的模样。 魏铮却摆了摆手,道:“不必,我说几句话就走。” 宁兰捏紧了手里的软帕,朝他展颜一笑后,道:“爷不妨坐着说话。” 话毕,她柔嫩似水的纤纤玉指便覆上了魏铮的肩膀,轻轻柔柔地要替他褪下官服。 魏铮眼瞧着她忙碌,卡在喉咙口的话噎了一噎,待宁兰奉上了温热的茶水,方道:“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宁兰闻言便往团凳上一坐,笑盈盈地问:“世子爷但说无妨。” 朱嬷嬷立时退了下去,给魏铮与宁兰一个独处的机会。 她一走,魏铮便叹息了一声,对宁兰说:“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他语气里万分客气,宁兰心下有了计较,便笑着问:“爷有何吩咐?” “明日我会带一个女子过来,她近来情绪不佳,你多劝着她些。” 魏铮这话说话,宁兰胸膛里跳动着的那颗心霎时漏了一拍。 她不敢置信,魏铮明明才收用了她这个外室,为什么又与别的女子有了牵扯? 难道是不满意她了吗? 短暂的怔愣后,宁兰勉强维持着嘴角的笑意,只问:“爷想让妾身怎么劝她?” 她稳住了心神,柔柔地询问着魏铮。 魏铮瞥了一眼宁兰,顿了一息,眸色深深地注视着她道:“让她想清楚些,好好侍奉主母,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要安分守己。” 她骤然听明白了魏铮的言外之意。 侍奉主母,安分守己,不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字字句句都在告诫着宁兰,不要有非分之想。 第13章 夜宿 无论宁兰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面上还是端得柔顺宁静。 她旁敲侧击道:“爷的吩咐,妾身不敢违逆。只是妾身蠢笨,不知那女子的身份是何?妾身劝解她的话语该轻一些还是重一些?” “她是英平王世子的妾。” 这一声,让宁兰悄悄地松了口气。 既是旁人的妾室,她便没有再往下探究的意思,只安静地听魏铮的吩咐。 魏铮瞥了一眼宁兰,思忖了半晌还是开口道:“她叫南烟,是魁娘出身,不知使了什么样的手段入了武哥儿的心。” 寥寥几句话,便将魏铮的心性暴露无遗。 在他眼底,主母与妾室之间有天壤之别,妾室一旦有了要往上爬的心思,那便是大逆不道。 宁兰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旋即又在魏铮看不见的阴影处改换了面色。 她抬起盈盈的眸,楚楚可怜地望向他:“爷放心,妾身不敢有这样僭越的心思。” 她这般直言不讳。 哪怕魏铮心里的确存了些要敲打宁兰的意思,俊朗的面容上也浮现了几分尴尬。 偏偏宁兰还要郑重其事地从团凳里起身,朝着他福了福身,道:“爷当初把妾身从那活死人堆里救了出来,妾身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报答爷,爷的吩咐,妾身自然谨记心头。” 梨花木桌案上摆着的烛火摇摇曳曳。 魏铮瞥了她一眼,便清咳了一声,道:“坐下吧。” 宁兰见好就收,往团凳上一坐后便朝魏铮莞尔一笑。 “爷喝些茶润润口吧。”女子青葱如白玉的手指端着茶盏递到了他眼前。 纯澈的莹白晃了晃他的眼,魏铮移开了视线,抿了口茶后说道:“这事做好了,自有厚厚的赏赐等着你。” 宁兰笑着应了,心里虽不在乎钱财之类的赏赐,却还是做出了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因她知晓,她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魏铮放心。 不多时,魏铮便把英武与南烟之间的事都说给了宁兰听。 他的嗓音低醇似清酒,再加上宁兰甘愿沉醉其中,那双雾蒙蒙的灵透眸子正紧紧盯着魏铮不放。 内寝里,骤然多了几分旖旎缱绻的氛围。 魏铮抿了几口茶,便笑道:“英武他自小就是一副倔脾气,最爱和他父亲母亲斗嘴。起先我以为他要收用南烟只是要和他们怄气,如今日子一久,才发现他是真的动了情。” 为此,英武与英平王和英平王妃大闹了好几场。 因英平王和英平王妃膝下只有他这一个儿子,闹了一场后也只能由他去了。 说完这话后,魏泱便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了一眼宁兰。 女子面容似含苞欲放的芍药花,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一般。 这般艳丽的容色,也无愧魏铮会在一堆女子里挑中了她。 他想,短短接触的几回里,宁兰的脾性瞧着很是老实柔静,他也不是糊涂的英武。 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南烟。 “明日会有人把南烟带来梅园,你只需陪着她闲聊一阵子,再将安分守己的这番话说给她听即可。” 宁兰点头,将魏铮的话记在了心间。 夜风呼啸而起,拍打着内寝里的窗桕。 魏铮抬首,望了眼屋外已深重的雾色。 而后,他的眸光又挪回了倾丝身上。 女子容色姣丽,他咽了咽嗓子,嗓音沙哑地问:“身子都大好了吗?” 昏黄的烛火随着宁兰的心跳一般跃动着。 她点了点头,两靥处陡然晕出一片嫣红。 魏铮先起了身,男人英武挺秀的身躯立定在珠帘旁。 只见他顿了顿身形,而后回身凝视着倾丝道:“安歇吧。” 这一夜,春帐里翻红浪。 朱嬷嬷守在廊道外一整夜,连沁儿和雪儿都不能靠近正屋。 鸡鸣声响起时,朱嬷嬷才敢进屋去伺候两位主子们起身。 魏铮神色舒朗地在梳妆镜前穿衣,通身清明飒爽。 倒是躺在床榻上的宁兰好似散架了一般虚浮不已。 朱嬷嬷嘴角的笑堆出了一朵花,只听他对魏铮说:“爷今夜可来梅园用膳?姑娘昨日与老奴研究出了个新菜肴,正想让爷尝一尝呢。” 这直截了当地邀宠之语飘入魏铮的耳畔,并未激起他多少的恼怒。 他只是回身瞥了眼床榻上羸羸弱弱的倾丝,道:“这两日我没空。” 意思是这两日他不会踏足梅园。 朱嬷嬷这才忆起明日是镇国公府的四小姐及笄的日子。 世子爷作为镇国公府家的姑爷,自然没有缺席小姑子及笄礼的道理。 朱嬷嬷叹息一声,只笑道:“爷有空了再来瞧姑娘就是了。” 魏铮穿戴好了衣衫,没有回话,也没有拒绝,算着时辰也该到了上朝的时候,便匆匆地离开了梅园。 自始至终,宁兰都躺在床榻上一言不发。 朱嬷嬷立在床榻旁唉声叹气了一番,心里料定了宁兰是太过伤心才不愿意言语。 她只好柔声劝解她:“姑娘别伤心,世子爷心里是惦记着姑娘的,早晚还会再来咱们梅园的。” 内寝里静悄悄的一片,因怕朱嬷嬷再误会下去,宁兰便忍着痛开口道:“嬷嬷,可有药膏?” 她是真受不住魏铮的折腾,昨夜里求饶了几次,还是痛成了这般模样。 宁兰自知是以色侍人的外室,也没功夫伤心难过,只想着向朱嬷嬷讨些药膏涂一涂。 朱嬷嬷会意,忙上前去瞧了宁兰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她咋舌不已,一边去寻药膏,一边道:“姑娘下回也要软了嗓子求一求世子爷,否则在这事上,只有您吃苦的份儿。” 宁兰笑着应道:“嬷嬷慧言,宁兰记住了。” 涂完药膏后,宁兰便叫了早膳。 昨夜劳累一场,她胃口大开,早膳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午膳前,有几个婆子叩响了梅园的大门。 第14章 试试她的深浅 朱嬷嬷担心来者不善,本是不打算为其开门。 宁兰却淡然道:“这是爷的吩咐,嬷嬷将她们迎进来吧。” 朱嬷嬷自去开门,迎进梅园的正是南烟和伺候她的婆子丫鬟。 她也是认得南烟的,一个魁娘将小英平王迷得七荤八素,早就在京城里闻名遐迩。 “请进。”朱嬷嬷神色淡淡,将南烟等人领进正屋后便退到了耳房里。 四下无人,南烟也屏退了身边的婆子。 正屋的内寝里只剩下她与宁兰。 南烟一身绛紫色芍药缠枝云锦衫裙,鬓间金钗环佩相击。 端的是一副富贵人家宠妾的模样,素白秀美的脸庞里潋滟着一抹笑。 “好久不见。”南烟朝宁兰娇娇俏俏的一笑,杏眸里似是煊起了些泪花。 宁兰叹了叹,起身走到南烟身旁,握住她的柔荑道:“这两年,你过的怎么样?” 两年前,两人在同一个人牙子手底下讨生活。 被当成贱奴,肆意践踏。 有几次南烟被打的皮开肉绽,都是宁兰偷偷碾碎了草药来为她上药解痛。 她二人,是穷途末路时的患难之交。 后来,南烟去了酒楼里做魁娘,宁兰蹉跎流浪了一年多的光阴,好不容易入了魏铮的眼。 今时今日,南烟为妾,宁兰为外室。 两人在梅园团聚,眸中尽皆蓄满了热泪,只是不好太过失态。 “小王爷帮着我探听你的消息,后来听闻你做了魏铮的外室,他们又是堂兄弟,我便缠着他要见你一面,他便去求了魏铮。” 南烟一边说话一边落泪,唇角却含着笑。 宁兰捏紧了她的柔荑,也感伤地说:“我一听是你,就知晓你必定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探听出了我的下落。”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南烟才抹了泪,笑着说:“今日来寻你,还有件很要紧的事要和你说。” 宁兰一边为她斟茶,一边笑着答话:“我洗耳恭听。” 南烟却敛起了嘴角的笑意,面色沉沉地说:“那严如月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是个毒辣到不近人情的狠角色。” 宁兰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心头微紧。 南烟叹道:“去岁,爷带我去了一趟魏国公府,花宴上有个婢女不小心将酒洒在了魏铮身上,魏铮倒没有多生气,严如月却把那婢女打了个半死。” 她抿了口茶,继续道:“这还不算什么,她进门三年无子,镇国公府本打算让她的庶妹进府为妾,她却硬生生地将庶妹推进了池塘,还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去救她的庶妹,毁她名节。” 严如月生的娇艳如花,内里却有一副蛇蝎般的心肠。 南烟打听得知宁兰做了魏铮的外室后,可是吓得两个晚上都没合眼。 以严如月的狠毒心性,一旦她起了要对宁兰下手的心思,宁兰哪里还有活头? 她耗费心思来梅园走这一趟,只是为了告诉宁兰:“你万万要小心,若有一日魏铮将你放在了心上,也是那把剑横在你头上的时候。” 宁兰将南烟的话放在心头揣摩片刻,苦笑着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富贵,我总要想办法将它留在手心才是。” 闻言,南烟便抬头打量了宁兰一番,瞧见她坚定又淡然的神色,方道:“我知晓的,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可我总是担心你,所以才来这儿跑了一趟。” 两人之间的情谊不必深说,宁兰也追问着南烟在英平王府的境遇。 南烟却只是淡淡一笑:“就那么一回事。” 见她不想多言,宁兰也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廊道外的婆子们轻咳了一声。 内寝里的南烟听见这轻咳的声响,脸色一变,只恋恋不舍地说:“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瞧你。” 内宅里的女子出门不易,南烟已是在死死忍着眸中的泪意,起身与宁兰道别。 宁兰也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出了梅园,回去后也对着梳妆镜落了一回泪。 晚膳前后,朱嬷嬷陪着宁兰用膳时旁敲侧击了她一番。 意思是让宁兰不要和南烟走得太近。 宁兰面上答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南烟对她重情重义,她心里也盼着南烟的日子能过的更好些。 这一夜,魏铮果然没有赶赴梅园。 宁兰睁着眼躺在镶云石架子床上,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一早,宁兰本是要在沁儿和雪儿的陪伴下给魏铮做一副扇套。 不想唐嬷嬷派人在梅园蹲点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了朱嬷嬷出门的时机。 她便寻了几个市井粗妇,还带着一大群仆妇冲进了梅园。 起先他们只是在梅园重重地拍打着院门,大声嚷嚷:“小贱人,敢偷男人,怎么不敢出来和我们对峙?” 左邻右舍都朝梅园探去了眸光。 里屋里坐着的宁兰自然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沁儿和雪儿气得不得了,只为宁兰抱不平道:“她们这样嚷嚷,是为了给姑娘泼脏水呢。” 宁兰笑沁儿沉不住气,只说:“我是外室,名声已是差到底了,还有什么脏水可言。” 雪儿闻言便蹙起了眉头,又问:“那她们这是在说什么?” 宁兰慢条斯理地搁下了手里的针线筐,笑得淡雅又嫣然。 “她们是想试一试我的深浅,看看我是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若她开了门,与唐嬷嬷等人争吵起来,便说明她头脑简单,也没有多少心机可言。 可若是她安宁如山,能屈能伸到丝毫不在乎这点脏水呢? 严如月怕是会将她视若大敌,也会想尽法子将她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宁兰便吩咐沁儿和雪儿:“你们去开门,就说我都被她们气哭了,问她们究竟想怎么样。” “是。” 梅园的院门开了。 唐嬷嬷带着乌泱泱的一帮人,凶神恶煞地站在廊庑之下,手里都拿着棍棒。 第15章 那外室不是省油的灯 沁儿和雪儿立时照着宁兰的吩咐开了梅园的院门。 唐嬷嬷等人凶神恶煞地站在廊庑之下,手里还拿着几个棍棒。 沁儿和雪儿见此,心底不可自抑地生出惧意来,却还要遵照着宁兰的吩咐质问唐嬷嬷等人。 “你们是什么人,好端端地为何要给我们姑娘泼脏水?” 这时,唐嬷嬷从那群仆妇中露了面。 沁儿和雪儿自然也是认得她的,当初她们在魏国公府伺候时,可没少吃唐嬷嬷的可苛责。 今时不同往日,现今她们已不在魏国公府里伺候着,便也不必再去瞧唐嬷嬷的脸色。 “唐嬷嬷,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代表着咱们魏国公府的体面,怎么好做出这等粗蛮的事来?”沁儿胆量略大一些,这便直视着唐嬷嬷质问道。 唐嬷嬷冷笑一声,抡起手掌便朝着沁儿的脸庞处扇去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沁儿和雪儿都措手不及,等沁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脸颊处已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意。 唐嬷嬷目光如利刃,紧盯着沁儿不放:“哪里来的贱婢,还敢来教你老子娘做事了?” 沁儿这下是真落了泪,眸中的泪水好似决堤般往外涌出,偏偏她又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奴婢,除了落泪以外,连回击唐嬷嬷的资格也没有。 唐嬷嬷也知晓这一点,便愈发肆无忌惮地咒骂着沁儿,只道:“多下.贱的小娼.妇,还以为自己傍上了高枝,也有胆子和你奶奶叫板了?仔细明日我让人牙子将你发卖到暗寮子里去。” 这话可说的太为难听了些,沁儿和雪儿又是气愤又是难堪,一时两人都红了眼眶,忍不住落下泪来。 唐嬷嬷俨然没有就此收手的意思,这便又要指着沁儿再冷言冷语地咒骂一番时。 梅园的正屋里忽而走出了娉娉婷婷的美人,几日不见,宁兰的脸蛋里又洇出几分媚眼如丝的娇弱之态来,连女子瞧了也要朝她频频侧目,又何况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唐嬷嬷是忠仆,可若要她凭着良心说话,她便不得不承认,倾丝的容色要比严如月多几分妩媚和清艳。 幸而她家夫人有镇国公府嫡女的尊贵出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样样精通,又有世子爷的深厚情谊。 这卑贱的外室拿什么和夫人斗? 唐嬷嬷见了正主,总算是不再将矛头抛到沁儿和雪儿身上了。 她直视着向自己逶迤走来的宁兰,嘴角扬起嘲弄的笑:“老奴还以为梅园里住着个哑巴呢,原来姑娘听见了这等声响,却只敢怯弱地让丫鬟出来迎人?” 唐嬷嬷毫不掩饰话里挑拨离间的用意,立在她身前的沁儿和雪儿垂着头不曾言语。 曜目日色下,宁兰瞧见了沁儿脸颊上清晰无比的巴掌印,也听清楚了唐嬷嬷讥讽满满的话语。 在唐嬷嬷没有动手前,她还想着要藏拙示弱,没想到她避了,便是沁儿和雪儿受凌.辱和践踏。 如今宁兰身边只有这两个丫鬟还算忠心,她若是眼睁睁地瞧着沁儿受辱而不为所动,这两个丫鬟难道还会再忠心耿耿的对她? 她既要的是魏铮的心,要的是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那便早晚要与严如月争个你死我活。 宁兰想,她没什么好躲的,也没什么好避的,荣华富贵摆在眼前,谁人都有采撷争取的资格。 她慢条斯理地将沁儿和雪儿唤到了身前,恍如没听见唐嬷嬷的话一般,只柔声与两个丫鬟说道:“朱嬷嬷把药箱放在了内寝的博古架上,里头有金疮药,治这些淤伤最管用,快些进去涂吧。” 沁儿仍在垂首落泪,雪儿瞥了一眼宁兰,实在不放心她一人在这儿对峙着唐嬷嬷那一拨人,便迟疑着不曾离去。 宁兰莞尔一笑,眸中掠过些坚定又刚强的光华,“去吧,不必担心我。” 雪儿这才搀扶着沁儿进了里屋。 宁兰注视着两个丫鬟离去的背影,瞧着两人走进内寝后,便回身迎上了唐嬷嬷打量自己的眸光。 她是这般的气定神闲、不以为然,丝毫没有因为唐嬷嬷身后人多势众的仆妇们就感到害怕难堪。 两相对峙之中,唐嬷嬷这个身经百战的体面嬷嬷竟是先沉不住气,开了口道:“姑娘不怕我?” 宁兰笑得嫣然动人,只问:“我为何要怕嬷嬷?” 她想要的不只是个外室之位,也不愿生下魏铮的子嗣后便出京嫁人。既是想要一步步地往上爬,那便一定会与严如月争斗厮杀起。 宁兰早想明白了摆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多么艰辛困难的路,可她是从活死人堆里挣扎着保下一条命来的人,前半世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死亦何惧?她有什么好怕的? 唐嬷嬷没想到宁兰会有胆量回呛着她,脸色陡然变得铁青不已,正想用那些粗俗不堪的招数来试一试宁兰的深浅。 却听宁兰淡淡地开口:“嬷嬷不用使这些手段了,我不敢与夫人争辉,只想在梅园里安生地过自己的日子,还请嬷嬷回去和夫人说一声,她便是想尽法子除去了我,也还有千千万万个我等着她。” 说罢,宁兰便头也不回地往内寝里走去,拂袖离去的身影里竟藏着几分蔑视与讥讽。 唐嬷嬷也是一怔,过了好半晌才沉着脸对身后的仆妇们说:“回去。” 她这话说的又凶又急,可把身后的婆子们也吓了一跳。 不多时,唐嬷嬷便赶回了魏国公府。 严如月正在准备着下月里的花宴名单。 自她嫁给魏泱后,年年都要办一回花宴,寻了旧日里的手帕交们喝茶赏花。 除了膝下没个子嗣外,严如月的日子可谓是过的十分舒心。 偏偏世家大族里最重子嗣,连这般骄傲的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夫婿去收用外室。 说到外室,严如月便搁下了手里的羊毫,将守在廊道上的冰霜唤了进来。 “唐嬷嬷去了这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严如月问。 一遇上那外室的事儿,冰霜的话音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回夫人的话,唐嬷嬷如今也该回来了,您再等一等。” 说完这话,冰霜便去小厨房里端了一碟子模样精致小巧的糕点来。 严如月略吃了一两块糕点,才终于等来了唐嬷嬷。 一时间,满头大汗的唐嬷嬷急急切切地往清月阁里走来。 一进屋,她便关上了门窗,稳了稳自己喘急不已的气息后,与严如月说:“夫人,那外室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咱们可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了。” 第16章 来者不善 送走了唐嬷嬷后,宁兰便亲自取了银匙,替沁儿涂了金疮药。 她一脸疼惜,动作又小心又温柔。 “下回偏头躲一躲,总是不能吃这样的硬亏才是。” 一旁的雪儿看着自己的胞姐泪意涟涟的模样,分外气恼:“那唐嬷嬷真是个刁妇,见了面什么话也不说就扇了姐姐一巴掌,姐姐这才躲避不及。” 宁兰道:“早晚有一日,我不会再让你们跟着我受委屈。” 这世道里,哪里有主子会这般柔和珍视地与自己的婢女说话? 沁儿和雪儿虽知晓宁兰是有意在拉拢她们,却也很吃这一套。 两人立时表了一番忠心。 不多时,朱嬷嬷从公主府里赶回了梅园。 她听闻了此事后,气得胸膛上下不断起伏,将石头和石柱唤了过来。 “你们是死了不成,有人来闹事,怎么不拿了棍棒把她们打出去?” 石头和石柱被骂的一愣一愣的,面面相觑后,颇为委屈道:“那可是夫人身边的唐嬷嬷!” 他们还没有理清楚,该在宁兰和严如月之中如何抉择? 朱嬷嬷又气又恨,指着石头和石柱骂道:“两个糊涂蛋,你们是姑娘的人,以为在夫人那里还能得什么好处?不要你们的命都算她仁慈了,还在这儿瞻前顾后地,仔细我回了公主,让你们挨一顿棍子。” 这话一出,石头和石柱立时跪地求饶。 宁兰也走出了内寝,笑着为两个小厮求了情。 “这一回,嬷嬷就饶了他们吧,想来他们也不是有心的。” 朱嬷嬷发作了一通,又喊打喊杀地要处置石头和石柱,其实不过是给宁兰一个能拉拢小厮的机会而已。 果不其然,她一求饶,石头和石柱立时朝她磕了个头。 “姑娘大恩,奴才们罪该万死,往后再不敢这般糊涂了。” 宁兰笑盈盈地让石头和石柱起了身。 “我的出身你们也知晓,旁人怎么议论我的也不要紧,人这一辈子可长着呢,不到死的那一日,谁都不知晓会发生什么。” 宁兰幽幽地说完这一句话后,便问起朱嬷嬷镇国公府的家事。 经历了今日一事,只怕严如月会真真正正地将她纳进眼底。 兴许还会在魏铮跟前搬弄是非。 “不怕嬷嬷笑我,我对夫人的情况知晓的太少,只怕往后会吃暗亏,所以想听嬷嬷讲一讲她的事。” 朱嬷嬷会意,扶着宁兰进了内寝。 她足足与宁兰说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把严如月和魏铮的那点事说了个清楚。 当初金阳公主为魏铮挑选妻子时,一眼就瞧中了镇国公府二房的嫡女严如嫣,也是严如月的堂妹。 二房虽不如长房那般显赫,可严如嫣性子温柔娴雅,说话时轻声细语。 可提亲前夕,魏铮与严如月在一次花宴里相遇。 严如月才情斐然,当日因一首《采莲诗》而声名大噪。 魏铮心悦有才有德的女子,花宴上,严如月还将软帕掉在了他身前。 郎有情妾有意,魏铮回府,便让金阳公主去镇国公府长房求娶严如月。 都是镇国公府的嫡女,长房的声势还更显赫一些。 所以当初金阳公主也不曾拒绝此事。 “如今想来当初的才情说不定也是假的,否则怎么她嫁进魏国公府三年,一首诗都没有写过呢?” 朱嬷嬷随口一言,话里有浓浓的不喜。 宁兰只将这话放在心头揣摩了片刻,也没有当真。 “写诗才情这样的大事,难道还能弄虚作假不成?” 朱嬷嬷笑答:“姑娘心思单纯,不知晓贵女为了好名声有多么会弄虚作假。老奴瞧着这严如月阴险狠毒的模样,和才女是半点也不搭边。” 她又想起了严如嫣的柔静模样,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倒是那位嫣姐儿,既有才华、性情也好,嫁去安国公府后两年内便生了一儿一女。” 当初若是魏泱迎娶了严如嫣,说不准现今也能儿女双全了。 宁兰暗暗地将朱嬷嬷的话记在心间,又问她:“那庶妹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一茬,朱嬷嬷的脸色里陡然卷起几分恼火。 “那是夫人进门两年没子嗣的时候,公主看在她的脸面上,想从她娘家的庶妹里挑一个最老实的来给世子爷做妾。” 不曾想严如月竟丧心病狂到这等田地。 她不愿与庶妹分享自己的夫君,便使毒计推了庶妹下池塘,害得人只能远嫁岭南,夫君害只知吃喝嫖赌。 这辈子都算是毁了个彻底。 “爷当初,也愿意纳了夫人的庶妹吗?”宁兰沉吟。 朱嬷嬷饮了口茶,接着道:“怎么不愿意?那庶妹性子十分老实,进门后最多担个贵妾的名声,还不至于分了夫人的宠爱。” 宁兰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就都好办了。 日色也接近昏黄,到了用膳的时候。 朱嬷嬷住了嘴,正要伺候宁兰用晚膳时。 门廊处的小厮却急急切切地走到正屋门前禀报道:“姑娘,世子爷来了。” 魏铮这时赶来梅园,必定是来兴师问罪的。 想来严如月必定是在他跟前搬弄了一番是非。 宁兰略想一想,便知晓严如月嘴里勾勒出来的她,会是何等恶毒与心机的女子。 而魏铮,也一定会相信他重的妻子。 第17章 哭诉 朱嬷嬷如临大敌,连忙问宁兰的意思。 宁兰瞥了眼身前满满一桌的菜肴,莞尔一笑:“爷这个时辰来梅园,定是没用晚膳。” 朱嬷嬷会意,望向宁兰的眸色里染着深深的敬佩。 不多时,朱嬷嬷便亲自去开了院门,将魏铮迎进了里屋。 他踩着夕阳的余晖缓缓而来,俊朗的面容里满是勃然的愠怒。 朱嬷嬷恍若未觉,只笑着和魏铮说起这一日的见闻。 魏铮充耳不闻,铁青着一张脸,步伐沉沉地往正屋里走去。 宁兰早已施施然地走到了梨花木桌案前,摆低了自己的姿态,低眉敛目地恭迎着魏铮。 魏铮走至青石台阶之上,冷漠的眸光落在不远处的宁兰身上。 左右廊道上还立着两个婆子和丫鬟。 丫鬟他是认得的,一个叫沁儿、一个叫雪儿。 沁儿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胆魄,竟敢以直视着魏铮的面貌而立。 金澄澄的余晖镀在她素白的面庞上,正好能让魏铮瞧清楚她肿得高高的脸颊。 魏铮游移在她脸颊处的眸光一顿,蹁跹疯长的怒意也有片刻的停顿。 恰在这时,宁兰好似没事人一般笑问他:“爷可用了晚膳?” 一张娇嫩姣美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芙蓉面,身段婀娜惑人,举手投足间竟是柔静与和顺。 这样的女子,阖该是心思纯粹、安分守己的人才是。 又怎么能存了那样野心勃勃的心思? 一想到严如月流着泪的清怜模样,魏铮便觉心痛如绞。 才压下去的怒意又蓬勃着袭上他的心头,“我早先便与你说过了,不要起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魏铮呵斥了她一句后,便瞧见宁兰的脸色陡然灰败不堪。 她怔怔地颦起了柳眉,潋滟着霞光的美眸里既疑惑又委屈。 美人落泪,低溅出来的泪花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偏偏魏铮炽热又满是审视的眸光正紧紧盯着她不放,让宁兰哭都不敢哭。 两相对峙之中,廊道上的丫鬟都朝着宁兰与魏铮所立之地探去了眸光。 魏铮冷冷地瞥她一眼,还是给她留了点面子,只说:“进屋说话。” 朱嬷嬷连忙遣退了沁儿和雪儿等丫鬟,自己则守在正屋门前的青石台阶下,不让任何人探听正屋里的消息。 而屋内,宁兰也低敛着自己的清浅眉眼,如做错事的孩童一般立在了魏铮的身前。 魏铮隔着昏黄的烛火瞥她了好几眼,心里的怒意翻涌着往外滚去,汹涌的怒意卡在喉咙口,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可知错了?” 眼前的女人至多才刚刚及笄,柔美的面貌里有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柔静。 说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魏铮出口的话语冷厉又狠辣,字字句句都染着蓬勃的怒意。 他又瞥了一眼宁兰,将话语放缓了几分,只说:“今日的事,夫人都与我说了。” 言外之意是,宁兰不必再伺机说谎。 宁兰索性三缄其口。 魏铮问她什么,她都只垂着脑袋,什么话都不说。 问了几句都没回音后,魏铮也没了耐性,将话语放沉了几分:“你是哑巴了不成?” 宁兰仍是不言不语,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魏铮朝她走近了两步,英武俊朗的身形里捎带着几分凛然的威势。 宁兰抬起了雾蒙蒙的泪眸,怯怯弱弱地望向了魏铮,仍是不言语。 气人的是,魏铮满心满肺的怒意正要呼之欲出,却碰上了个几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宁兰,如同一记硬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一腔怒意无法发泄,俊朗的面容里满是胀红的无措。 就在这时,沉默已久的宁兰终于开了口。 她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敢抬起眸子直视着魏铮,说道:“爷会不会相信我的话?”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她,宁兰却反问起了魏铮。 魏铮也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剑眉问:“相不相信的,你总要先说话才是。” 他面色铁青又板正,瞧着是怒意堆积到了顶,反而找不到地方发泄,这便软和了态度的模样。 宁兰心里既战战兢兢,又有几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果敢。 她直视着魏铮,只说:“妾身斗胆问一问爷,夫人是怎么与爷说的这事?” 魏铮瞧她一眼,冷哼一声说:“我与你说过,生完孩子后便钱货两讫。你在唐嬷嬷跟前如此猖狂,难道不是存着几分恃宠而骄的胆气?” 宁兰将这话听进耳朵里,便明白了今日的“症结”出在她对唐嬷嬷猖狂的态度之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唐嬷嬷都将沁儿和雪儿欺负成了这副模样,若宁兰没有任何表示,便拉拢不了身边的奴仆们,也失去了将来能与严如月抗衡的资本。 所以这一刹那,她便泪意盈盈地与魏铮说:“爷在刑部断案也是这般独断专行?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妾身。” 许是她落泪落得实在可怜,又或许是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魏铮起了恻隐之心。 这一刻,他连讥讽的笑意都略去不提,只凝望着宁兰问她:“好,那我就听你的解释。” 这一退一进,主动权便掌握在了宁兰的手里。 她用柔荑拭了泪,结结实实地跪在了魏泱身前,只泣道:“妾身自知出身卑微,不敢与夫人争辉。唐嬷嬷是夫人身边的嬷嬷,自该有来梅园教训呵斥妾身的资格,妾身也虚心受教,只是不知道为何唐嬷嬷要将沁儿打成那副模样。” 她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杏眸,波光流转间,尽显羸弱,“妾身不过是为沁儿求了情,并将她护在身后,让唐嬷嬷不要将仇与恨发泄在无辜之上的身上,为何在爷这里就成了大逆不道的罪人?” 第18章 尽兴的夜 宁兰的这一番话在一夕之间令魏铮愣了一愣。 这点怔愣没有持续太久。 魏铮不愧是在刑部里杀伐纵横久了的高官狠吏,虽没有把审问犯人的那一套弄在宁兰身上,可此时此刻却也没有尽信宁兰之话。 他锐利如鹰的眸光扫过身下笔挺而跪的宁兰,来回审视一番后,便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 “你安分守己,如何不知晓唐嬷嬷是夫人身边的嬷嬷,你忤逆顶撞唐嬷嬷,便是在下夫人的脸面,这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魏铮只抓着宁兰不敬严如月的话术,冷漠无情地呵斥着她。 期间,宁兰曾偷偷扬起眸打量过魏铮一眼,纵然她明白情爱一事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 她不该去祈求魏铮的怜惜。 可她将自己清白的身子交付给了魏铮,与他亲密无间地缠绵恩爱过,或多或少总是会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几分期待。 期待着他心里会对自己有一点点怜惜。 只可惜魏铮的冷漠毫不遮掩,他仿佛是只在乎严如月受得那点委屈,咄咄逼人地诘问着宁兰,丝毫不讲任何情面。 内寝里空空荡荡、寂静一片。 宁兰跪在青石地砖上久了,膝盖处刺痛不已,一颗心也不断地往下坠。 情爱未起前,她已生生地掐灭了自己对魏铮的所有念头。 摆在她眼前的唯有一条路,那便是不断地往上爬。 人这一辈子只活一次,不到死去的那一日,谁也不知晓来路如何。 她宁兰,生来是最低贱的卑微之躯,斗胆着想要奢望能长久握在手心的富贵。 眼前高高在上的男人便是她的青云梯。 “爷。”宁兰甚至都来不及伤心,便已朝着魏铮磕了一个头。 她眸中的泪氤氲而起,与之而来的是宁兰心底酿出的果敢与坚强。 “爷,妾身实在不知晓自己何错之有,唐嬷嬷要如何管教妾身,妾身只有受教的份儿。可她为何要迁怒无辜的沁儿?” 宁兰泣不成声,面对魏铮迎面而来的威势,却仍是不肯认错。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顶嘴已是犯了魏峥的大忌讳,纵然他对宁兰有一丝丝的怜惜,此时却也冷着心肠道:“你还不知晓自己错在了何处?你为婢,夫人为主。你哪里来的胆子在唐嬷嬷跟前说出‘告诉夫人别枉费心机,除了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这样的话语?” 时至此刻,魏峥仍是在为宁兰这一番傲气到不分主仆是非的话语生气。 他想,是自己几次三番地给了宁兰笑脸,让她以为自己是个极好说话的人。 像她这般出身卑微的人,最易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 他可不能纵了她。 心里冒出这等念头后,魏铮自己都十分惊讶。 明明宁兰犯了他的大忌讳,他却没有要让人牙子发卖她的念头。 只是想好好申斥指责她一番,让她明白自己的错处,挫一锉她的脾性。 这样的念头蹁跹乱舞,将魏峥平静无波的心池搅和得犯起了汹涌的涟漪。 他想,这兴许是因为宁兰将清白的身子给了他的缘故。 再怎么说,宁兰都成了他的女人,始乱终弃,并非君子所为。 于是,就在魏铮要说出那句“往后你要谨记不能冒犯夫人和唐嬷嬷”之话前。 跪在地下的宁兰忽而开了口,她又将声量扬高了几分,万分坚定地说:“回爷的话,妾身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她是这般的委屈与可怜,那泪水好似决堤般往下落去,顷刻间便淹没了她的眼眸。 女子娇弱的哭泣声回荡在内寝之中。 “妾身尊敬夫人,敬重唐嬷嬷,更知晓世子爷您与夫人伉俪情深,宁兰不敢以自己的卑贱之躯来顶撞唐嬷嬷,更不敢说出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语来。” 她那双湿漉漉、雾蒙蒙的杏眸紧盯着魏峥不放,放声哭泣时双肩不停地耸动,人也跟着一颤一颤地往后偏去,仿佛下一刻就要如秋日里的柳絮般向后倒去。 宁兰哭的实在太过动情可怜,眸光也纯澈如林间小鹿。 连魏峥心里都是一顿,算是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只是半信半疑着不肯应话。 就在这时,当宁兰的哭泣声飘出廊道之上。 脸颊处还红肿不堪的沁儿立时小跑着奔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踉跄着倒在了魏峥身前。 只听沁儿声泪俱下地哭诉道:“世子爷明鉴,我们姑娘真的没有说这样的话,她只是死死地护住了奴婢,让唐嬷嬷不要再扇奴婢巴掌了。” 沁儿哭泣时,脸颊处仍是红肿不堪,任谁都能看出下手之人的狠辣与无情。 魏铮的心有片刻松动。 恰在这时,朱嬷嬷领着雪儿、石头和石柱三人进了屋。 三人有序地跪在了魏峥身前,将白日里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听。 三人口中的版本有些许不同,可大致都佐证了宁兰只是护住了沁儿,并未说这些放肆的话语。 两边人的说辞全然不同,各个都说的情真意切,不像是撒谎的模样。 清官难断家务事,饶是在刑部叱咤风云的魏峥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他是全然不知晓该听信谁的话语了。 就在这时,朱嬷嬷觑着机会给朱嬷嬷上了眼药。 “那老货素来喜欢胡诌,定是瞧不惯姑娘,打了沁儿后还要给咱们姑娘泼脏水呢。”朱嬷嬷义愤填膺地说道。 魏铮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上前搀扶起了跪了许久的宁兰。 他叹息一声,只说:“若当真如此,那便是你受了委屈。” 宁兰凝着泪,泪眼婆娑地说:“妾身不委屈。” 魏铮借着烛火打量了她几眼,半晌只道:“不必说谎,我知晓你心里委屈。” 这下宁兰便只立在魏铮身前盈盈落泪,也不辩驳、也不回应,只一味地掉珍珠。 朱嬷嬷瞧见了魏峥与宁兰相握之手,知晓他家爷是信了她的话语的。 纵然没有全信,五六分总是有的。 有五六分的相信,便足够能让宁兰姑娘在今夜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都下去吧。”朱嬷嬷轻声吩咐后,便与沁儿等人一同退了下去。 今夜魏峥自然而然地留宿在了梅园里。 因方才的一场发难,他自觉愧对了宁兰,夜里可谓是极尽温柔。 往常柔柔怯怯,胆小得连呼痛声都不敢出口的宁兰却是使起了小性子。 她先在魏峥情热的时候推开了他,背过身去说自己有些累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魏铮便不得不倾身上前箍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轻轻一扯她的亵衣,便要再度攻略城池。 宁兰吃痛,俯身在魏铮肩头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兴起时的男人根本察觉不到痛意,反而还以这点微弱的痛佐了兴,愈发纠缠着宁兰不肯松开。 这一夜,魏铮是实实在在地尽了兴。 第19章 再抬一个妾室 晨起离开梅园前,魏铮破天荒地停在了床榻旁,隔着帘帐打量了熟睡的宁兰几眼。 昨夜他不算温柔,还使了些手段让宁兰见识了男人磨人的本事。 女子纯澈如林间小鹿,最大的胆魄不过是在床榻间央求,轻一些。 魏铮知晓自己过了火,心里有几分若隐若现的歉疚。 朱嬷嬷进屋伺候魏铮起身,因见床榻里的宁兰没有发出一点声息,便佯装出一副恼怒的模样,道:“姑娘也是太不懂规矩了些,怎么连伺候服侍爷的半分都忘了?” 宁兰仍是一声不吭。 魏铮却勾了勾嘴角,只笑着与朱嬷嬷说:“昨夜她累着了,嬷嬷不必过分苛责她。” 朱嬷嬷故意说了这么一番话,不过是为了试探试探魏铮的口风。 见他话语里藏着几分对宁兰的维护,胸腔里这颗惴惴不安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爷是太纵着姑娘了。”朱嬷嬷勉力压着翘起的嘴角,服侍完魏铮穿衣后,便把他送出了梅园。 装睡的宁兰这才睁开了杏眸。 适逢朱嬷嬷端着燕窝粥进屋,哄着宁兰喝了半碗后,又取了药膏来给她涂伤处。 朱嬷嬷瞧了宁兰身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忍不住长吁短叹了一番。 只是瞧着宁兰不算欢喜的脸色,这长叹又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改为了藏着愉悦的欢喜。 “还好姑娘早有准备,事先与沁儿和石头等人对好了口风,才将这事糊弄了过去。奴婢瞧着世子爷也是有些相信姑娘之话的,夫人这一招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昨日严如月在魏铮跟前搬弄是非,打的定然是想让宁兰跌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主意。 宁兰人微言轻,又才伺候魏铮不久,情分极浅。 “昨夜多亏了嬷嬷为我说话,否则哪怕我这出戏演得再好,也是无法让世子信服的。” 涂过药膏后,宁兰的脸色瞧着好转了不少,便也有了闲心逸致与朱嬷嬷说话。 朱嬷嬷听后只淡淡一笑道:“是姑娘聪慧,老奴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聪慧? 宁兰想,这世上的男人大抵都会有几分志得意满的自信。 魏铮是天之骄子,爱慕他的女子满京城里比比皆是,自来只有女人围着他转、将真心捧到他身前的份儿。 何曾有人会像宁兰这般对他虚与委蛇、谎言连连。 宁兰赌的就是魏铮的自信。 昨夜她兵行险招,面对魏铮的咄咄逼问,一反常态地选择了沉默,反而勾起了魏铮的几分兴趣。 当初她与南烟在人牙子手底下讨生活的时候,便见识过同屋的女子是如何地勾住了个富商的心,而后从贱奴腰身一变成了富商太太。 那女子名为桃枝,生的娇艳如枝头春桃,曾用那如莺似啼的语调与宁兰和南烟说:“男人骨子里都是极贱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痛痛快快地应了他,他反而不珍惜你了。” 宁兰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听不明白的桃枝的话语。 如今入了这富贵笼,见识了高门大户里的手段,便愈发想要借着魏铮往上爬。 “经了昨夜的事,夫人只怕是愈发恨我了,我只怕会连累了嬷嬷。” 朱嬷嬷既是金阳公主身边的心腹嬷嬷,在魏铮跟前又有几分体面。 如若朱嬷嬷能长此以往地陪伴在宁兰的左右,她自然是能似如虎添翼般进益颇多。 面对宁兰的试探,朱嬷嬷便直截了当地回话道:“姑娘放心,奴婢会时常陪伴在您的左右,将来您有了子嗣后,奴婢还要照顾小公子呢。” 彼此心照不宣地说完了这一番话后,宁兰胸膛内的这颗心也终于不再慌乱。 历经昨夜一役,她往后定然会是严如月心上的一根刺。 可越是如此,越能证明自己越发有了地位和价值。 * 梅园的消息传回到清月阁,严如月气得又砸碎了一套汝窑玉瓶。 唐嬷嬷心疼的不得了,就在严如月举着一对如意鸳鸯茶盏时,忙奔过去拦了她。 “这套茶盏是家里老祖宗赏赐下来的,取得是个鸳鸯交颈、琴瑟和鸣的好寓意,这不能摔啊。” 严如月怔惘地被唐嬷嬷抱在怀里,美眸里滚下了两行热泪,眼里满是淬了毒的恨意。 “爷不仅没有发卖了她,昨夜还宿在了梅园里,可见这外室当真有几分本事。” 唐嬷嬷听了只有心疼的份儿,她立时将严如月搂得更紧了一些,“老奴知晓夫人心里委屈,只是女子在世总要历经这么一遭。那外室虽野心勃勃,有一句话说的却是没错,不是她,还会有别人来做爷的外室。” 谁叫严如月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成婚三年都没有给魏铮诞下一儿半女。 金阳公主只在梅园里给世子爷安排一个外室,而没有收用个良妾进门,已是瞧在了镇国公府的面子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这外室除了美貌外,还有些勾引男人的本事在。 唐嬷嬷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宁兰虽身份卑贱,等到将来怀上子嗣后,定然会成为严如月的劲敌。 要想破局,就要让严如月心甘情愿地扶植起一个比宁兰更貌美、更狐媚的女子。 她们二人自相残杀,严如月方能坐收渔翁之利。 思忖再三,唐嬷嬷便开口向严如月进了言。 短短的一息之间,严如月的脸色陡然灰败不堪,整个人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 半晌后,她姣美的脸庞里隐现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嬷嬷,难道我只有这条路能走吗?” 不! 除了抬举一个能和宁兰打擂台的贵妾,还可以要了宁兰的贱命! 第20章 枉费老奴对您一片真心 唐嬷嬷只瞥了几眼严如月的脸色,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夫人,咱们碾死宁兰的确是如碾死蚂蚁一般简单,可死了一个宁兰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宁兰出现。” 如果因此惹恼了金阳公主,让她一怒之下为魏铮纳几个良妾进门,才得不偿失啊! 本朝良妾不可随意打杀,也有抚养儿女的资格,甚至还拥有正妻死后被扶正的资格。 比起漂泊凋零如浮萍的外室,良妾才是心腹大患。 “嬷嬷是一心为了我好,我心里都明白。可我是真心实意地心爱着他魏铮,既是心爱着,便绝不会主动给他纳妾。” 严如月说这话时,潋滟着霞光的美眸里滚过几遭无法被摧毁的坚定。 唐嬷嬷见此情状,眼前一黑。 她家夫人打定主意的事,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能做的,只有替她好好善后而已。 从正屋里走出来的唐嬷嬷一脸的疲累,冰霜等人忙围了上来。 唐嬷嬷只摆了摆手说:“都下去吧,一会儿都随我回一趟镇国公府。” 冰霜脸色一白,与身旁的丫鬟对视了一眼后,又叹息了一番。 唐嬷嬷都要回镇国公府搬救兵了,说明她家夫人又有了想要铲除一个人的心思。 她们这些丫鬟人微言轻,也只有听从夫人吩咐这一条路能走。 世子爷养在梅园里的外室,多半是要凶多吉少了。 * 梅园里伺候着的沁儿和雪儿,日日脸上都洋溢着鲜活的喜意。 芳箬为人老实又沉默,也不会像朱嬷嬷那般厉声责备她们。 宁兰又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和善主子,对她们两姐妹可谓是有求必应。 沁儿和雪儿也不敢恃宠而骄,只愈发恭敬地伺候着宁兰。 等沁儿脸颊处的红肿消退了不少后,唐嬷嬷便从公主府里带来了个懂医理的婆子。 那婆子姓石,极为擅长女子的身内事。 朱嬷嬷让石婆子给宁兰把了平安脉,并道:“姑娘不必担心,子嗣一事不急,老奴只是担心您的身子,想让石婆子为您调理调理。” 这话虽说的好听,内里的意思却还是在盼着宁兰能早日有孕。 宁兰心领神会,便伸出手了让石婆子把脉。 除了把脉外,石婆子还让宁兰褪下了衣衫,将她肢体肌肤里的隐秘之处都检查了一番。 石婆子的心直直的往下沉,偏偏还得在宁兰跟前不动声色。 诊脉之后,她将朱嬷嬷唤去了隔壁的耳房。 她蹙起眉头问朱嬷嬷:“当初是谁给她诊的脉,查的身子?” 金阳公主给魏铮挑选外室时挑剔不已,女子的身份既不能太高,出身又要清白,还要有一副好生养的身子。 朱嬷嬷一见石婆子的脸色,便知晓是宁兰的身子出了什么状况。 “是回春馆的张大夫为宁兰把的脉。” 那张大夫也是个远近闻名的妇科圣手,他在朱嬷嬷跟前夸下海口,说宁兰不仅身子康健,又生了一副宜男之相。 当初诊脉时,朱嬷嬷就陪同在侧,也是她将诊脉的结果禀告给了金阳公主。 也是她,为了拔得头筹,将宁兰领到金阳公主身前磕头。 石婆子的脸色变化莫测,愣了好一会儿后,才道:“你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人,难道不知晓这等女子最容易受冻挨饿。这位姑娘内里通寒,小时候只怕没少挨冻,瞧着是不太好生养的样子。” 朱嬷嬷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原地,一副怔怔愣愣到说不出话语的难堪模样。 石婆子见了也是哀叹一声,“我们都是一辈子的老姐妹了,这事都成了这般模样,我也不会去公主跟前乱说什么。只是这小妮子能有本事买通了张太医,说明她的确有几分心机,公主和你都没有看错人。” 这话却半点都安慰不了朱嬷嬷。 她与宁兰投缘,宁兰又是个难得的柔静性子,样貌和性子都无可挑剔。 这三年夫人这般猖狂,是该有个人来挫一锉她的气焰。 可这些优点都必须建立在宁兰有一副好生养的身子之上。 她若不能给世子爷生养子嗣,那公主耗费了这一场力气,她日日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宁兰,都是为了什么? 石婆子见朱嬷嬷的脸色如此难看,便将话说回了几分:“说不准是我诊错了脉呢?老姐姐,你可别为了这件事伤心!” 朱嬷嬷半晌才从怔愣里抽回些神来,心内泛起汹涌波涛,到了嘴边只道:“我记着妹妹你的情。” * 是夜。 朱嬷嬷装肚子疼不去正屋伺候,宁兰听了沁儿和雪儿的来禀,立时亲自走去了她所在的耳房。 宁兰见临窗大炕上躬着个人形,便笑着问了一句:“嬷嬷,您身子怎么样了?” 朱嬷嬷哼唧了两声,没回答宁兰的询问。 这冷漠的态度与往日里太不相同,宁兰心里隐隐浮起了些猜测。 她走进了耳房深处,立定在临窗大炕前,对朱嬷嬷说:“嬷嬷,你是不是知晓了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飘入朱嬷嬷的耳畔,她骤然便从临窗大炕上坐起了身。 朱嬷嬷持着怒意凛凛的眸子,质问道:“姑娘好深的心机,连诊脉这样的事都能弄虚作假,可把老奴骗的好苦啊,枉费老奴对您一片真心,您却把老奴当成猴儿耍弄。” 第21章 有尊严、有体面地活一回 “姑娘的心机,可着实太深了一些,连身边的人都不放过。”朱嬷嬷咬牙切齿。 她已在金阳公主身前为宁兰打了包票,平日里也是对她赞不绝口,算是身家性命都系在宁兰身上了。 覆水难收! 可宁兰也不该如此有恃无恐。 “嬷嬷,我也是没了法子。”宁兰叹息。 这些时日朱嬷嬷对她的体贴与忠心,她都牢牢记在心间。 朱嬷嬷仍在生气,别过身不去瞧宁兰楚楚可怜的面容。 宁兰柔声唤了她一句:“嬷嬷。” 朱嬷嬷仍是不理她,宁兰索性便坐在了临窗大炕上,伸出青葱般的玉指攥紧了朱嬷嬷的衣袖。 她用那双纯澈如林间小鹿的明眸注视着她,道:“那人牙子本是打算把我卖去暗寮子里,嬷嬷也知晓暗寮子是什么地方,我若去了,只怕至多只能活过两个月。” 提起那些被逼至绝境的痛苦回忆,宁兰嘴角的笑意愈发淡了些,只剩下些倔强的自嘲。 “嬷嬷也知晓的,我们这样卑贱的人,拼命地在泥泞里挣扎,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我不想去暗寮子里以那么屈辱的方式死去,所以我只能自救。” 她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朱嬷嬷也是以卑贱之身一路摸爬滚打而来的。 所以她能明白宁兰的难处,明白归明白,却还是不能原谅她欺骗自己的行径。 幸而今日来给宁兰诊脉的人是石婆子,她与朱嬷嬷的交情非同寻常。 若是旁人,诊脉后将宁兰不易受孕的消息禀告给了金阳公主听。 非但宁兰要死,连朱嬷嬷也得死。 她用那双淬着火的眸子瞪着宁兰道:“若我因为这而断送了性命,姑娘可会为我落泪?” 宁兰轻声道:“我绝不会让嬷嬷因我而死!是,我是心机深沉、谎话连篇,但嬷嬷和我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生死同命。我保证,嬷嬷绝不会死在我前头。” 朱嬷嬷抬首,迎上了宁兰讳莫如深的眸色。 她心里猛地一“咯噔”。 宁兰拿捏着朱嬷嬷的心思,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 一改方才的游刃有余与强势,撩开衣裙跪在了朱嬷嬷面前。 膝盖骨撞地砖的声响把朱嬷嬷吓了一跳。 宁兰把自己的姿态摆的极低,“嬷嬷,我生下来就不得爹娘喜爱,爹娘日日打骂,十岁前身上没一处肉是完好无损的。人牙子更是肆意凌辱践踏,若不能来梅园做世子爷的外室,我便只有思路能走了。嬷嬷,我只是想好好活一回,有尊严、有体面地活一回。” 瞧了一眼身前跪得笔挺的宁兰,朱嬷嬷便是有满肚子的火气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我知晓你可怜,要想求得张太医为你办事,定然也是费尽了心思。”朱嬷嬷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去瞧宁兰,心肠蓦地一软。 “我女儿若没有死,应该也与你一般大了。” 她的目光里哀伤、有思念,也有深深的怜惜。 宁兰伸出手握住了朱嬷嬷垂在身旁的手掌,只道:“自我住进梅园,嬷嬷就和我的娘亲一般照顾呵护着我,我心里是千万个感恩,实是不敢再欺瞒嬷嬷。张太医为我诊脉时,说的体寒十分严重,眼下瞧着是不容易有孕,可只要好好调理一番,便一定能怀上世子爷的子嗣。” 眼下,朱嬷嬷也只有相信宁兰这一条可以走。 更何况,她私心里也是将宁兰当成亲生女儿般看待的,女儿夭折后孤苦岁月,已是把朱嬷嬷的心磨得酸苦无比。 也是被金阳公主遣来梅园伺候后,她才寻到了点事做,浑身上下也多出了几分劲头。 亢长的沉默之后,朱嬷嬷便轻轻地拍了拍宁兰的手背,“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吧。” 这话一出,朱嬷嬷便彻彻底底地站在了宁兰身旁,生死同连、祸福相依。 是夜。 宁兰用帕子压了压自己红肿如烂桃儿的双眸。 待消了肿后,方才闭眼睡去。 夜半三更时,向来寂静无声的梅园里却响起了一阵阵细微零碎的声响。 这声响来得十分突兀,立时惊醒了睡得并不怎么安稳的宁兰。 她额间洇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张目去瞧梅园外的景象,在一片暗色里瞧见了一点诡异的花火。 这点花火渲染而起,在漫天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显眼。 幼时,宁兰也是见过这样的火花的,一场漫天大火,将他们村上的一户人家烧的尸骨无存。 宁兰顿时从榻间起了身,并将外间罗汉榻上的沁儿和雪儿喊醒,高喊道:“走水了。” 她穿着寝衣推开了屋门,才走到廊道上便嗅到了一股十分刺鼻的烟尘味。 庭院里黑烟四起,柴房的方向火花四溢。 宁兰的一颗心险些跳出了嗓子眼。 黑烟朝着她狂袭而来,沁儿和雪儿满脸是泪,无措地问宁兰:“姑娘,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宁兰用帕子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只说:“快掩住自己的口鼻,我去唤醒朱嬷嬷,你们去找石头和石柱,咱们一起逃命。谁也不许出事,快去!” 第22章 夫人的火,可真是烧错了地方 这几日,因严如月对外称病的缘故,魏铮也推了不少刑部的应酬。 他陪伴在严如月左右,耐心安抚。 “没有宁兰,也有别人。只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交易,我也不想再去纳别人了。” 严如月泪意涟涟,满脸依恋地倚靠在魏峥的肩头。 素若凝玉般的皓碗,紧紧地缠在魏峥苍劲有力的腰腹上。 “夫君有难处,妾身心里明白。” 魏铮抚了抚她鬓间的几缕碎发,笑着说:“也是你压力太大了些,成婚三年无子不是什么大事,便是一辈子没有子嗣……” 话音未尽,严如月却已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剩下的话语挡了回去。 “爷不要说这些丧气话,您是魏国公府的世子爷,肩负着传承世家血脉的重任,妾身是您的发妻,理当为您生儿育女。”严如月在魏铮跟前,总是一副柔静又安宁的模样。 魏铮听了这话,心内感动不已,便将严如月搂得更紧了些。 用过晚膳之后,夫妻两人在庭院里散步,两人相携而行,遥遥瞧见了落英缤纷的景象。 严如月笑靥如花,依偎在魏峥身侧,一边指着眼前的烂漫景色道:“爷可还记得当初求娶妾室时的事。” 三年前,两人在一场花宴中结识,那时的魏铮意气风发,严如月又是娇美动人的大家小姐。 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寥寥一面,魏铮便让金阳公主去镇国公府提了亲。 “自然是记得的。”魏铮答话,明眸里的柔情仿佛要满溢而出。 话音甫落,唐嬷嬷立在廊道上给严如月递了个眼色。 严如月会意,愈发要缠着魏峥提起往日里的旧情。 魏峥是个恋旧之人,虽然为人清正刚直,平日里却也有温柔似水的一面。 严如月一出手,便是要让宁兰死无葬身之地。 宁兰一死,金阳公主必然会生气,说不准还会想法子苛责怒骂她。 可严如月却一点都不怕。 她只在乎与魏铮的情意,更怕魏铮会因为宁兰的死而迁怒她。 将这旧情放在魏峥眼前,是严如月给自己安上的护身符。 “夫人。”凉风拂动人心,唐嬷嬷等了片刻却仍是等不来严如月的传唤,便自作主张地走到了她身前。 魏铮对唐嬷嬷的态度也算是恭敬,只见他笑着与唐嬷嬷问了好,这便要与严如月一同走回清月阁。 回去路上,唐嬷嬷朝着严如月数次扬起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严如月蹙起柳眉。 等回了清月阁后,正逢魏泱要去净室净浴。 严如月便将唐嬷嬷唤进了内寝,问她:“怎么了?” 唐嬷嬷蹙着眉说:“宁老三做的事,梅园烧了起来,只是……” 她有些遮遮掩掩的,严如月心下一怒,立时问:“有什么不能说的?” 唐嬷嬷这才道:“那把火没有烧到那外室身上,好似是金阳公主给她安排了几个人,那几个人身手不凡,把那外室救了出去。” 这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梅园一毁,那外室还保下了性命。她没了住处,要么让金阳公主给她安排,要么让魏铮来。 严如月顿时怒火中烧,“这些人都是废物不成,放一把火的小事为何要闹到这般田地?” 要不是要在夫君面前装贤惠,她早已将耳房闹得鸡犬不宁了。 唐嬷嬷连忙道:“夫人小心,那外室必然要与世子爷诉苦,您可不能露馅。老奴先去善后,不叫爷听见风声。” “好。” 这一夜,严如月都心不在焉。 魏铮隐隐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一向都知晓严如月有些善妒冲动,于是夜里,等严如月睡熟之后,他便走出内寝,将自己身边的小厮无名唤进了屋里。 他面色冰冷似铁,居高临下地问无名:“外头出了什么事?” 无名神色有些闪烁,却也不敢欺瞒。 “有人在梅园纵火,火势巨大,幸而石头和石柱英勇救主,宁兰姑娘与朱嬷嬷安然无恙。” “怎么起的火?”魏铮皱起剑眉问,语气称不上愉快。 无名说这话时,有些惊怯地瞥了一眼内寝的方向,便道:“兴许是近日风大干燥,无缘无语起的火。” 这话说的实在太过虚假,任谁都能听出里头的玄机来。 作为严如月的枕边人,魏铮了解自己妻子的性情,更知晓她是能做出放火烧人之事的人。 当初严如月惩治自己庶妹和堂妹的事,魏铮也略有耳闻。 只是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妻子。 可如今宁兰在这事上实在委屈。 寂寂深夜里,魏铮叹息道:“你去把丁兰和朱嬷嬷带到我京郊外的庄子上,并告诉她,明日我会去庄子上瞧她。” 话音甫落,无名猛地抬起头,眸中难掩震烁。 要知晓京郊里的庄子可是魏铮私产里最值钱的地方,里头的小厮和奴婢也是世子爷最信任之人。 宁兰姑娘遭了一场火灾,却因祸得福,进了世子爷私产的庄子里过活。 夫人这一把火,可真是烧错了地方。 第23章 放肆! 无名去安顿一行人时,朱嬷嬷气得七窍生烟,苦涩道:“爷可一定要为我和姑娘做主啊!” 她的眉目间还染着黑黢黢的烟雾,瞧起来好不可怜。 无名曾受过朱嬷嬷不少恩惠,心里也十分同情她的遭遇。 一旁的宁兰小脸苍白,满心都是绝后余生的惊惧。 她最怕火。 幼时爹娘惩治不愿意干活的她时,便用滚烫的烧火棍灼伤过她的皮肉。 她仿佛回到了最困顿难堪的幼时,脆弱,难堪,濒死。 到了京郊的庄子上,无名在寂寂深夜里瞥了好几眼宁兰,只依稀能觑见她柔静如明月般的秀美侧颜。 她身上只披着一条素色的寝衣,样式十分简单,不过在衣襟处绣着一朵小百花而已。 这样朴素,偏偏在迷蒙的夜辉下,衬出了宁兰姣莹胜雪的美色来。 无名不敢再多看,将朱嬷嬷和宁兰领进苏园后,便道:“世子爷的意思是,姑娘以后就安心在苏园里住着,绝不会再有人恶意纵火。” 苏园是魏泱私产里最贵重的一处,连严如月也无法安插进去人手。 魏铮用这一处雄伟奢靡的庄子,堵住了宁兰喊冤的资格。 宁兰在苏园的正堂里怔了许久。 生生咽下了这难以言喻的委屈,不得伸张、不能提及。 她只是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打量了一眼苏园里的陈设布局,便知晓这是一处足以称得上是雕栏玉栋的宅院。 比梅园不知要好上多少。 可那又如何? 朱嬷嬷瞧出了宁兰的异样来,便塞了一锭银子给无名,只道:“多谢无名小哥。” 无名死活不肯收,朱嬷嬷却不许他推辞。 这时,沁儿和雪儿已在芳箬的带领下替宁兰熏好了铺盖。 无名见状便告辞离去。 苏园里统共有两个管事和十几个丫鬟婆子。 朱嬷嬷本就是魏国公府里排得上名号的风云人物,她一入苏园,其余的婆子们立时唯她马首是瞻。 “姑娘今日受了惊吓,明日再赏赐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朱嬷嬷也是满心满肺的疲累,遣退了婆子们后,便走进了宁兰所在的屋舍。 东厢屋内,宁兰怔愣地坐在贵妃榻里,芳箬为她斟茶,她却仍是一动不动。 朱嬷嬷走到宁兰身前,瞧见了她黯淡无光的眸色,便回身对芳箬等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来陪着姑娘。” 她打量了宁兰好几眼,将搁在桌案上的茶盏端给了她。 “姑娘心里有气,却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 宁兰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身前的朱嬷嬷,“我和夫人,不死不休。”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朱嬷嬷听了心里也不好受,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柔荑,只察觉到了一片冰冷。 可在这世道里,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同的,严如月是天之骄女,朱嬷嬷再体面也只是个奴婢。 至于宁兰,更是连个身份都没有的外室。 她们羽翼未丰,只能忍下这点委屈,继而图谋来日。 “姑娘,如今的苦实在不算什么,若您有了身孕,还被夫人逼至这等境地,才是真的苦。” 朱嬷嬷的话音里染着几分抚动人心的柔意,明明她自己也才从一场吓人的火灾里逃生,却还要抽出神思来安慰宁兰。 宁兰心绪难平,慨然般地叹了口气后,便回握住了朱嬷嬷的手。 她说:“我知晓旁人都在背地里笑我出身低贱、卑微、不值一提,我也知晓夫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我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狠毒凶残。” 朱嬷嬷在一旁静静聆听着,便见宁兰抬起那双黯淡的眸子,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般亮了亮眸色道:“这笔仇和债,我会时时刻刻记在心头,终有一日,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翌日。 纵火行凶的消息传进金阳公主耳中时,她正和英平王妃唐氏商议。 为英武择选一个家世、样貌、品行都上佳的贵女为妻。 最终定下了秦御史家的嫡长女秦露绮。 可金阳公主刚缓过一口气,就见外头走来个面色匆匆的婆子。 那婆子频频抬头四目张望,瞧着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金阳将她唤进明堂,又道:“英平王妃也不是外人,有话就直说吧。” 那婆子便跪在下首,将朱嬷嬷交代给她的话禀告给了金阳公主听。 片刻后,明堂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唐氏听了这话后,也觉得身下的团凳发烫不已,烫的她有些坐立不安。 严如月究竟是怎么生出这么猖狂的胆魄来的?竟敢在金阳公主安置那外室的梅园里纵火? 她可知晓本朝律法严禁闹市区纵火,违者流放全族。 严如月想惩治那外室,为何非要选择如此蠢笨又狠毒的方式? “她真是欺人太甚,眼里根本就没有本宫这个婆母!”金阳公主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放肆!真是放肆!” 第24章 金阳公主的抬举 唐氏劝道:“长姐可别为了这么个糊涂人生气,她还年轻,总以为有了夫君的宠爱就万事大吉了,将来有的事苦头让她吃。这严如月虽性子刁蛮了几分,却比我们家里魁娘要好多了。” 一想起南烟,唐氏就生出一肚子气来,姣美的面容里露出几分凛然的怒意。 “这些花楼里的魁娘才是附骨之疽,整日里只知晓使那些狐媚子手段,把我们武哥儿哄得团团转,连和我这个娘亲都离了心。” 金阳公主心内熊熊而起的火,却烧的更猛烈了几分。 自家的外室是个省心的,可却和自己一起被挤兑得丢尽了脸面。 她愤怒到极点,嘴唇一翕一合,跳出了几句令唐氏胆战心惊的话语:“她不是想让那外室死吗?我偏偏要给她体面,还要帮她在魏国公府里站稳脚跟。” * 苏园宽敞,连朱嬷嬷、沁儿和雪儿她们也有了自己单独的屋舍。 人人皆是兴高采烈的模样,只有宁兰闷闷不乐的厉害。 朱嬷嬷与芳箬卯足了劲要逗她开心。 宁兰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也不是不高兴,只是盼着爷能来苏园瞧我一眼。” 朱嬷嬷颇为了解魏泱,闻言只道:“爷约莫是觉得愧对了姑娘,一时半会儿有些近乡情怯呢,所以才不肯来苏园。” 宁兰却不信这话,像魏铮这样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素来只有旁人围着他打转的道理,哪里会有他愧对旁人的时刻? 她从来都不会高估自己。 不过,越是被人轻视、践踏,她便愈发要扭动着枝桠往上攀附。 “这两日让嬷嬷您担心了。”她莞尔一笑,正打算与朱嬷嬷一同去庭院里散步时。 外间走来了个眼生的嬷嬷,宁兰不认得她,朱嬷嬷却目露惊讶地迎了上去。 “金嬷嬷?”朱嬷嬷含着笑唤她。 宁兰循声朝那名为金嬷嬷的身上瞥去打量了磨光,那是个面容板正,身量高大的婆子,身上的衣裙与鬓间的朱钗瞧着比朱嬷嬷还要气派几分。 与此同时,金嬷嬷也在悄悄地打量宁兰,她眸光掠过些惊艳,嘴边也绽放出一抹笑:“姑娘这两日瞧着面色红润了不少。” 朱嬷嬷嘴角堆着笑,极尽谄媚地要领着金嬷嬷去耳房一坐。 金嬷嬷却摆了摆手,只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宁兰道:“姑娘,公主让您这两日好好休息,三日后公主府有一场花宴,到时会有轿辇停在苏园门口,您什么也不必做,只需与朱嬷嬷一同坐上轿辇即可。” 金嬷嬷有条不紊地说着话,可把朱嬷嬷和宁兰都震烁得好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回话。 公主府的花宴必定是声势浩大、宾客众多,宁兰这样的身份是上不得台面的,怎么有资格去花宴里现眼? 朱嬷嬷率先从怔愣里抽身而出,她立刻握紧了金嬷嬷的手,不停地道谢:“多谢姐姐跑这一趟,我们姑娘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承蒙公主抬举,老奴定会好好教一教姑娘花宴上的规矩,总不会丢了公主的脸面。” 话音甫落,宁兰也终于回了神,并朝着金嬷嬷行了个全礼,以示心内的感激。 金嬷嬷忙虚扶住了她,并笑道:“一会儿会有婆子送钗环衣衫来苏园,姑娘不必小心翼翼的,只往明艳惹眼这一处打扮就是了。” 第25章 争相斗艳 梅园火起至今已有五日,魏铮不仅没有去苏园瞧宁兰,更没有在严如月跟前提起她的存在。 严如月这才把注意力从宁兰身上挪走。 想来夫君是当真不甚在意这外室,一切不过只是为了个子嗣而已。 过几日,等她拿到从普济寺求来的生子药方,生下个活泼康健的嫡子,宁兰就彻底没了用处,必死无疑。 她越想,越是意气风发。 而府内府外的人也都看清楚了,谁才是魏铮心坎上的人物。 唐嬷嬷却不敢掉以轻心。 如今,夫人彻底被世子爷宠坏了。 可若是有一日,世子爷开始和她较真了呢? 唐嬷嬷不敢深想下去。 她又不得不提点道:“可夫人日后万不可再冲动行事,至少,不能与婆母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否则将来,吃亏的只有她自己。 严如月敷衍了一声,叫来了丫鬟。 冰霜端着珍宝阁刚送来的百齱珠玉蝶纹衫,进了正屋。 另还有一屉样式新巧奢华的朱钗。 严如月满意的笑了。 她卯足了劲,要在三日后的花宴上艳压群芳,顺带让那些曾觊觎过魏铮的人瞧瞧,他们婚后有多么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 三日后。 正逢魏铮休沐,晨起后严如月仔细地打扮了一番,便与魏铮一同赶去了金阳公主府。 公主府的石狮子旁停了十几驾车马,各家的马夫将这一条正街围的水泄不通。 魏铮与严如月相携着走入公主府,来往的打量眸光纷纷落到两人身上。 严如月笑盈盈地与相熟的女眷问号,一面与魏铮依偎在一处,时不时扬首朝他莞尔一笑。 魏铮也回以她一个温柔的笑意。 一时便各家女眷朝严如月投去些艳羡的神色。 一进公主府,男女便分了地方,严如月去花厅里吃席,魏铮则去了前厅。 花厅内,金阳公主众星捧月般地立在女眷之中,高昂着满头珠翠,冷冰冰地瞥了一眼人群末尾的严如月。 有丫鬟上前替严如月引路,她走到金阳公主身前,朝她福身行了个礼。 “如月见过母亲。”行礼之后,严如月便起了身,意欲往身旁的扶手椅里一坐。 不想金阳公主却冷笑了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严如月,指了指身后婢女打扮的女子道:“宁兰,还不快去给夫人端茶。” 花厅内左右两侧的扶手椅里坐着的贵妇,都是唐氏特地唤来的嘴碎之人。 她们各怀鬼胎,约莫猜出了金阳公主的用意,便笑着道:“还是公主会调理人,身边的丫鬟瞧着都十分水灵呢。” 这时,打扮的花枝招展宁兰便施施然地从金阳公主身后走了出来。 她身段婀娜如细柳,微微抬起头后,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桃花面来。 她端着茶盏递到严如月眼前。 严如月本是察觉不到什么异常之处,她也不知晓宁兰生的什么模样,倒是唐嬷嬷见过一次宁兰,瞥来一眼骤然僵在了原地。 眼前这娇艳似花的女子分明是世子爷养在苏园的外室,若夫人接过茶盏,那岂不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眼见夫人正要伸手接过那茶盏时,唐嬷嬷连忙上前一步,挥开手臂拍飞了那茶盏。 白玉茶盏被挥击在地砖之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将花厅里的所有贵妇都吓了一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唐嬷嬷身上,锋芒在背的窘境之下,唐嬷嬷羞愧地跪在了地上。 “奴婢失手打翻了茶盏,还请公主、夫人恕罪。” 严如月也蹙起了柳眉,心里不知晓一向稳重的唐嬷嬷今日行事为何这般毛毛躁躁。 她也赧然般地朝金阳公主一笑,又颐指气使地指着宁兰说:“快把这茶盏收拾了。” 宁兰却没有任何动作。 金阳公主给金嬷嬷使了个眼色,金嬷嬷立刻领着宁兰往西侧扶手椅旁的团凳上一坐。 临到这时,严如月也终于瞧出了些端倪。 宁兰的打扮太奢靡富贵了些,金阳公主与金嬷嬷的另眼相待也显得格外奇怪。 就在这片刻的怔愣后,上首端坐着的金阳公主唇角勾起了一抹轻蔑的笑意。 一片万籁的寂静之中,她直勾勾地盯着严如月道:“她可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丫鬟。” 第26章 我不想被爷讨厌 恰在此时,沉默已久的贵妇们俱都掩唇一笑,其中不乏有看不惯严如月为人的,优哉游哉地开了口:“旁人都说魏国公世子夫人聪慧,我今日瞧着也只是一般。” 另有个贵妇捧着她的话笑道:“公主调理的人和水葱似的灵秀,瞧着一点都不像丫鬟,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众目睽睽之下,严如月面色陡然难看不已,她紧盯着不远处的宁兰,在意识到她的身份后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体面。 她怒目凛凛地注视着宁兰,炽热的眸光里仿佛藏着要将她剥皮抽筋的恨意。 一个卑贱的,本该死在梅园大火里的外室,哪里有资格出现在公主府的花宴里?与她同席而处? 严如月气得胸膛上下不断地起伏着,她深恨着宁兰,更痛恨当众给她难堪的金阳公主。 若方才她接下了外室的这一礼。 传到外头去,定是会颜面尽失,成为旁人酒足饭饱后的笑料。 她最在意自己的脸面,焉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中被人如此凌辱践踏。 眼瞧着严如月已是有些克制不住自己脾性的模样。 金阳公主却高高在上地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中,整以暇地注视着严如月。 她端雅的身姿游刃有余,矍铄的眸子里藏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跪在地上的唐嬷嬷暗暗着急,频频给严如月眼神示意。 她家夫人一向冲动易怒,可今日金阳公主大费周章地请来了这么多嘴碎的贵妇们,还让那外室打扮得这般鲜亮,又是敬茶又是让人夸赞她。 金阳公主做这一场戏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严如月。 她知晓严如月最在意颜面与名声,又恨不得手刃了宁兰,敬茶这一茬事,兴许就能让她愤怒到失态。 等世子夫人在婆母操办的花宴上失态大怒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便是严如月名声扫地之时。 唐嬷嬷吓得心肠发颤,好在严如月只是死死地瞪着自己那双美眸,并未第一时间发作。 花厅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原来是这样。”方才出声的贵妇留意到了金阳公主的神色,便用比方才更高昂的嗓音出声揶揄道:“原来是魏世子要添人了。” 唐氏与其余几个贵妇们心照不宣的一笑,都打量起了宁兰。 这一打量,赞美的词汇立时不绝于耳。 “这女子生的可真清灵雅秀,多少世家大族的贵女都比不上她。” “不仅生的美,身段也好,这一看就是宜男相呢,说不准过两日魏国公府就要添丁了。” 前面的夸赞之语,严如月还能忍一忍,可这后头一句“宜男相”、“添丁”却在一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母亲。”严如月铁青着一张脸从扶手椅里起了身,匆匆行了个礼后便道:“儿媳身子不适,恐不能在花厅里陪着母亲了。” 金阳公主挑着眉笑道:“你素来身子康健,怎么今日突然身子不适了?可是唐嬷嬷照顾不周的缘故?” 这一场发难之中,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唐嬷嬷,她已跪了足足一刻钟。 “与嬷嬷无关,是昨夜给夫君做针线活计做的晚了些,母亲勿怪。”严如月连漂亮话也不愿再多说,这便要带着唐嬷嬷离去。 “既如此,你便下去歇息吧。”金阳公主见好就收,下了严如月的脸面后,也不想家丑外扬。 严如月拉起了身旁的唐嬷嬷,主仆二人转身便走出了花厅。 她一走,宁兰也失去了作用。 私心里,金阳公主根本就瞧不起她的出身。 花厅里的贵妇们都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女眷,如牡丹芍药般明艳高贵。 宁兰身处其中,只显得格格不入。 “姑娘随老奴去耳房里候着吧。”金嬷嬷适时地出了声,将面露尴尬的宁兰领去了后院的耳房。 公主府的耳房内又是一片奢靡温馨的景象。 金嬷嬷吩咐小丫鬟伺候宁兰,沁儿和芳箬陪侍在她左右。 朱嬷嬷端了碗燕窝粥来给宁兰润口。 “公主府里的燕窝皆是御赐的上品,姑娘多喝些,对身子只有好处。” 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宁兰神色却惆怅的厉害。 “姑娘是怎么了?” 宁兰瞥她一眼,心间思绪蹁跹而飞,只道:“嬷嬷,爷若是知晓了今日的事,他会怪谁?” 她指的是金阳公主拿她做理由下严如月脸面一事。 严如月讪讪而逃,自然要去寻魏铮要说法。 “爷怜惜夫人,也不敢怪公主,那么能怪的人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自嘲地一笑,那双雾蒙蒙的眸子里掠过两分神伤。 朱嬷嬷怔在原地。 “公主为自己出了口恶气,夫人丢了面子要找人撒气,只有我最势弱,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宁兰说完这话后,便将自己的脸颊凑到了朱嬷嬷身前。 她笑得嫣然动人,纯澈的眸恍如懵懂不知世事的小鹿。 “嬷嬷用力打吧,眼下也只有您能救我了。” 朱嬷嬷哪里下得去手,顿时僵在了原地,只叹道:“姑娘,好端端地这是在做什么?” 宁兰却笑得柔静动人:“您不必疼惜我,打的越重,反而是对我好。” 她知晓魏铮心里有多么珍爱严如月,几乎从未动摇。 今日的事传入他的耳中,不可能是严如月的错,也怪不到金阳公主头上去。 那么,错的人就只能是宁兰。 魏铮讨厌心机深沉、攀龙附凤的女子,更讨厌搅和金阳公主与严如月婆媳关系的女子。 宁兰不想让他讨厌自己,那便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嬷嬷,再晚些爷便要过来兴师问罪了,还请您用力扇我巴掌,扇的越重越好。我越可怜,世子爷才越会消气。” 第27章 爷今夜一定会来苏园 朱嬷嬷犹豫了几息,还是照着宁兰的吩咐扇起了她巴掌。 寂静的耳房内,一时只能回荡着清脆的巴掌声。 沁儿和雪儿不忍多看,芳箬则还是那一副木然不已的模样。 一刻钟后,朱嬷嬷红肿着自己的眸子,怔愣地注视着眼前脸颊已高高肿起的宁兰。 明明前段时日,她还为了宁兰欺骗她一事而生气难当,此刻却因宁兰受的委屈而红了眼眶。 为人在世,为何要划出高低贵贱来,今日的事分明不是宁兰的过错,却要她来承受所有人的怒火。 “嬷嬷别哭,我不疼。”明明脸颊处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意,可宁兰却朝着朱嬷嬷扬起了一抹嫣然的笑意。 朱嬷嬷心里愈发酸涩,噙在眸中的泪意化为了深切的疼惜。 主仆几人说了几句话后,外头的庭院里果真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以及丫鬟们通传魏铮现身的声响。 朱嬷嬷立时抹了泪,退到了珠帘后头。 魏铮气势汹汹地走进耳房,先是在廊道上瞧见了沁儿、雪儿和芳箬。 他是认得芳箬的,从前芳箬是伺候金阳公主的奴婢,做事小心谨慎。 母亲将芳箬赏给了宁兰,存的兴许就是要抬举起宁兰,并让她和严如月打擂台的意思。 魏铮不愿如此。 方才严如月流着泪与魏铮诉说她在花厅内颜面尽失的景象。 魏铮觑见心爱之人眸中潋滟而起的泪花,只觉得心痛如绞。 金阳公主与严如月两婆媳不睦已久,却还是头一次在外人跟前闹得这般难看。 魏铮夹在母亲和妻子之中左右为难,谁也怪不了,便只能迁怒于宁兰。 他不相信金阳公主会无缘无故给严如月难堪,一定是因为宁兰在母亲跟前扮柔弱装可怜的缘故。 思及此,魏铮心中的怒意愈发高涨了几分,仔细辨别一番,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走入耳房后,魏铮第一眼便隔着影影绰绰的珠帘瞧见了贵妃榻上坐着的宁兰。 朱嬷嬷适时地出身唤了他一句,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消弭他心里的怒火。 可魏铮却充耳不闻。 他步伐挺朗,撩开珠帘后正要质问宁兰为何会出现在金阳公主的花宴上。 难听的话语卡在喉咙口正要呼之欲出时,他便觑见了宁兰那肿得高高的脸颊。 扪心自问,宁兰生了一张肤如凝脂、清灵动人的桃花面。 每当她凝着水汪汪的杏眸注视着魏铮时,总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情态。 此时,她秋水似的明眸里便潋滟着不加遮掩的委屈与哀伤。 两侧脸颊不知是遭受了怎么样的酷刑,才会肿成了这副模样。 她娇美的脸庞因这点突兀又唬人的肿胀,显得格外可怜。 魏铮哑了嗓子,怔在原地许久,才问了一句:“谁打的你?” 这时,宁兰便泪意涟涟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并从贵妃榻里起身,跪在了魏铮身前。 “妾身以下犯上,不该出现在公主府,受教训也是应该的,还请爷赎罪,千万不要为了这事再与夫人生了龃龉。” 这话的口风,像是她脸颊处的肿胀是由严如月造成的一般。 魏铮蹙起剑眉,朱嬷嬷便在一旁帮腔道:“姑娘胆小,公主遣人来传,她人微言轻的怎么敢违抗?天杀的人,怎么把我们姑娘打成这样。” 她这话也是似是而非,根本没有说清楚是谁打的宁兰,反而让魏铮生出了几分疑窦来。 宁兰跪得久了,又或许是脸颊处传来的痛意太过恼人,她本就清瘦的身形颤颤巍巍地要朝着一侧倒去。 魏铮剑眉处蹙起的沟壑愈发深邃了几分。 “起来说话。”他语气和缓了几分,总是没有方才那般的冷峻阴怒。 宁兰就如同扎根在泥土里的菟丝花一般,抓到缝隙里的一点机会,便要攀腾而上。 她瞧见了魏铮俊朗如玉的面容划过的这一点怜悯与同情。 宁兰便哭得愈发动情,也没有说话攀扯旁人,只是委委屈屈的落泪。 那晶莹如珍珠的泪划过她红肿的脸颊,显得愈发惹眼。 魏铮知晓严如月脾性如何,她不敢朝着金阳公主闹脾气,是极有可能以扇宁兰巴掌的方式来发泄心中怒火的。 只是花厅内贵妇众多,如月哪怕性子冲动了些,应也不会这般猖狂。 就在魏铮半信半疑之际,守在廊道上的芳箬忽而开了口。 她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日里根本不搭理沁儿和雪儿。 此刻,芳箬贸贸然地闯进了耳房,跪在地上与魏铮说:“世子爷,奴婢有话要说。” 魏铮知晓芳箬是个多么老实可靠的人,闻言便道:“有话起来说就是了。” 随着芳箬一气呵成的动作,屋内朱嬷嬷与宁兰的心都高高吊起,一时间屏息静气,不敢喘息。 耳房内一片寂静。 就在魏铮灼灼的目光之下,芳箬开了口:“姑娘何其无辜,还请世子爷息怒,不要再迁怒无辜的姑娘了。” 她讲话这般一板一眼,却没有引起魏铮心里的厌烦。 他叹了口气,瞥了眼跪了一地的宁兰主仆,终是想起了梅园里烧的汹涌的那场大火。 魏铮便道:“都起来吧。” 朱嬷嬷这才搀扶起了宁兰。 魏铮与她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番,心里有些不自在,便对朱嬷嬷说:“苏园里若有什么缺的,尽管去找无名。” 朱嬷嬷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歉疚之意,本是想趁热打铁,央求着魏铮来苏园过一夜。 毕竟自从姑娘搬去苏园之后,世子爷便没有来瞧过她。 不曾想朱嬷嬷的话语还没出口之际,宁兰已朝着魏铮福了福身道:“妾身没有什么缺的,多谢爷关心。” 魏铮愈发难堪,怔在原地愣了半晌,才以“外间宾客众多”为由离开了耳房。 宁兰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只乖顺地将他送去了耳房。 魏铮走后,朱嬷嬷恨铁不成钢地问:“姑娘,方才世子爷心里满是对您的愧怍,您怎么不趁热打铁,让他夜里来苏园瞧一瞧您呢?” 宁兰却淡淡一笑,如莺似啼的嗓音里染着几分惬意:“嬷嬷放心,今夜世子爷会来苏园瞧我的。” 她不信魏铮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信金阳公主会对严如月去告状的事袖手旁观。 宁兰也明白金阳公主并非真心实意地喜欢她,不过是拿她做筏子,压一压严如月的气焰而已。 她们婆媳斗法,她从中渔翁得利,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第28章 她一定会走进魏铮的心间 仿佛是为了佐证宁兰的猜测,当日夜里,苏园内一夜灯火通明。 约莫到了后半夜,魏铮忽而现了身。 宁兰本就没有安睡,此时正穿着一条薄如蝉翼的外衫,端坐在了镶云石拔步床榻之上。 内寝里烛火摇曳,朦胧的光影下,宁兰静静地等待着。 魏铮独自一人走到了苏园东厢房的屋外。 朱嬷嬷等人守在了廊道上,遥遥地瞧见了魏铮的身影,嘴角的笑意便高高挂起。 “姑娘没猜错。”她莫名地说了这么一句。 沁儿和雪儿不知晓缘由,立时蹙眉望向了朱嬷嬷。 “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嬷嬷笑了笑,神神秘秘地说道:“不必多问,回你们屋子里待着吧,今夜由我守在东厢房屋外。” 片刻后,魏铮踩着迷蒙的夜色走进了东厢屋。 朱嬷嬷守在廊道上与无名攀谈了几句。 从前无名受过朱嬷嬷不少恩惠,话语里透着几分亲切。 “嬷嬷可知晓今日爷和夫人大吵一架一事?” 朱嬷嬷瞪大了眼眸,怔愣了一瞬后才追问他缘由。 “为了什么吵架?” 无名口齿清晰,说话时有条不紊,三言两语便把方才发生的事说给了朱嬷嬷听。 原来为了花宴上金阳公主当众给严如月难堪一事,严如月回府后又痴缠着魏铮给她讨个说话。 魏铮是孝子,也知晓自家娘亲生了一副何等傲气的性子。 婆媳之间的龃龉已是亘古不化,魏铮夹在其中可是左右为难。 只是金阳公主还惦念在意着魏铮的情绪,给严如月难堪也有个度。 可严如月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却不愿意一了了之。 她想让魏铮给她一个说法。 魏铮不可能去指责金阳公主,那说明她想要的说法就是处置宁兰。 “爷知晓姑娘受了委屈,也和夫人说了姑娘脸颊被打肿一事,不成想夫人勃然大怒,竟说爷被狐媚子迷了心智。” 无名也很是为魏铮打抱不平。 朱嬷嬷心里狂喜,面上却还要说几句客套话,一方面还要朝东厢屋的窗桕里探进去眸光。 今夜于宁兰而言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她能把握住,来日之路必然光明灿烂。 * 魏铮走进内寝的这几分钟里,宁兰心跳如擂,柔静的杏眸瞥了一眼身前的魏铮。 她作势要下地给魏铮行礼。 昏黄的烛火晃动得厉害,衬出一张含情带怯的模样。 只是一眼,便让魏铮恍惚了神色。 方才,他与严如月大吵了一架,这几乎是两人成婚三年吵得最凶恶的一架。 严如月怨恨着金阳公主的霸道专治,也失望于魏铮的懦弱。 盛怒之时,严如月口不择言地提起了金阳公主与傅国公夫妻不睦的往事。 “想来就是公主这样的脾性,才会把傅国公逼到边疆,数年都不肯回京一次。” 屋外的唐嬷嬷听见严如月这讽意满满的话语,一颗心骤然坠到了最深处。 谁不知晓世子爷心底最不能触碰的就是金阳公主与傅国公夫妻关系一事。 夫人恃宠而骄,此番可是要翻大跟头了。 果不其然,魏铮可以容忍严如月所有的小脾气,却不能放任她提及自己父母间的那点往事。 她一个外人,根本就不知晓内情,怎么能像京城里的那些嘴碎之人一般指责着他父母的不是? 魏铮怒极时脸上的神色反而半分不显,他只是用冰冷刺骨的眸光瞥了一眼严如月,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月阁。 魏铮先去了一趟金阳公主府,金阳公主并不知晓她与严如月争吵一事,只是笑盈盈地问起魏铮近日的公差。 之后,她又状似无意地提及了苏园里的宁兰。 “你也要多去苏园瞧瞧她,早日怀上子嗣,你媳妇儿也能少受些非议。”金阳公主如是道。 魏铮本就心怀愧怍,如今更是不想违逆自家母亲的意思,这便应允了此事。 走进苏园的东厢屋后,魏铮紧绷的心池仿佛松懈了不少。 他瞥一眼身前映在烛火下的宁兰,忽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可曾听闻过京城里的一桩轶事?” 男人嗓音清醇如潺潺溪泉,宁兰骤然抬眸直视着他,笑意爬上眉梢。 “爷说的是什么轶事?” 魏铮面目冷硬,撩开衣袍往紫檀木太师椅里一坐,好整以暇地瞧着宁兰道:“外头有流言说我不是傅国公的亲生儿子,是金阳公主与面首所生的野种。魏国公府驻守边关十数年,便是厌极了我这个野种的缘故。” 他说这话时语态轻飘飘的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一般。 可心细如发的宁兰还是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哀伤与怅然。 不管这流言是真是假,外头人的议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魏铮是金阳公主以及傅国公独子的事实。 夜色寂寂,魏铮既然出现在了苏园,又朝着宁兰说了这么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语,便代表着他心里已然是一片狼藉。 所以宁兰只是静悄悄地走到了魏铮身旁,鼓起勇气用自己青葱般的柔荑覆上了他的肩膀。 她为人揉捏肩膀的手艺是从人牙子那里学来的。 轻捏着肩颈的力道轻柔又有几分令人舒适的沉甸之意。 魏铮没有拒绝宁兰的触碰,被怒意催化得坚硬无比的肩膀随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柔动作,也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正当他神思松懈之时,宁兰如莺似啼的嗓音已飘入了他的耳畔。 “爷这般英武俊朗的人物,定然不会因为几句流言蜚语而伤心难过,妾身想,多半是爷亲近之人以此为刃,伤了爷的心。” 宁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魏铮。 魏铮神色未动,听得宁兰的话语,只自嘲般地一笑道:“你很聪明。” 随着一揉一捏的动作,女子身上淡雅沁人的芳香也飘入了魏铮的鼻间。 今夜失意的他倏地又忆起了母亲的劝语。 他知晓母亲日盼夜盼着他能早日有个子嗣。 魏铮抬起伸长的玉指,覆住了宁兰的柔荑。 他轻捏了一捏,回身抬首朝她一笑:“安歇吧。” 这仿佛是魏铮头一次以如此露骨的眸色打量着宁兰。 宁兰心里的猜测作了实,她既猜到了今夜魏铮与严如月起了争执,那便愈发要在魏铮心伤烦闷之时做好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她坚信铁杵磨成针、滴水石穿这两句话,也相信终有一日她能打动魏铮,真正地走入他的心间。 第29章 染了酒兴的魏铮 是夜,不知是不是宁兰的那一番话戳动了魏铮心里的伤疤。 这一夜,他仿佛是有了怎么使也使不完的劲头,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宁兰。 宁兰体弱,面对身强体健的魏铮,便如同汪洋大海里的一艘小舟,浪花汹涌而起时,她便只能攀附着船帆而起,浪没时,她又只能跟随着魏铮的步伐退了回去。 即便被折腾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宁兰的粉唇被自己咬的泛红,她却还要惦记着安慰魏铮这件极为要紧之事。 “世子爷,妾身虽不曾见过魏国公,却也知晓他是个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这样的大将军,怎么可能相信那些没头没尾的流言蜚语?他驻守在西北十数年,心里定然也是念着您的……” 宁兰被揉捏得几乎散了架,饶是如此,她还要喘息着将这一番话说出口。 这一番话语与她唇齿间泄出的娇吟一般零碎不堪。 哪怕如此语不成句、气喘吁吁,她却还是迫切地要把这一番话说完。 夜色旖旎之中,宁兰正在用她笨拙的方式来填补魏铮心上的空缺。 话音甫落,魏铮便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将她余下的话语都堵了回去。 这是魏铮第一次吻宁兰,前几回的同床共枕,两人虽紧贴在一处,可却不曾吻过彼此。 今夜,魏铮一反常态地搂进了宁兰不盈一握的腰肢,修长的玉指陷入了她松泛成一片的墨发里。 这吻起先只是浅尝辄止,可魏铮渐渐地得了趣,这吻也是越吻越深,直到攻城略地掠夺走了宁兰的所有气息。 一吻作罢,宁兰愈发喘不上气来,清辉般的月光从窗桕倾洒而入。 魏铮紧盯着她,将她眉目含春情的模样纳进眼底,才偃旗息鼓的欲念再度上涌。 宁兰只能无力地攀附住魏铮的胸膛,气竭的她只能任他索取。 屋外的朱嬷嬷听见里头的响动,笑得合不拢嘴。 她与沁儿两人备好了水,一等魏铮传召便将热水送了进去。 送完水后,朱嬷嬷状似感叹地与沁儿说:“咱们姑娘,往后的日子应是能好过些了吧。” 沁儿点点头,只道:“姑娘这样的美貌,这样的品行,日子一久,我不信爷不会动心呢。” * 翌日天明,宁兰醒来的时候魏铮已不在身旁。 她昨夜被折腾得厉害,浑身上下犹如散架了一般酸麻不已。 朱嬷嬷贴心地将膳食送到了榻边,笑着与她说:“姑娘还不知晓夫人与世子爷争吵一事吧?” 宁兰笑笑,秋水似的美眸里掠过些灿亮的曦光。 “竟被我猜对了。” 她只笑了一笑,便追问起朱嬷嬷京城里的流言蜚语。 朱嬷嬷听罢便怒意凛凛地说:“都是一起子嘴碎的小人,公主何曾收用过面首?不过是她与傅国公关系冷淡,便有些见不得她好的人在外乱嚼舌根而已。” 听了这话,宁兰是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讥讽,只问:“夫人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笨的事来?这样的无稽之谈,竟也能从她口中钻出来?” 严如月是天之骄子,是被镇国公夫妇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掌上明珠。 她嫁给魏铮三年,除了子嗣上艰难了些外,可谓是万事顺遂。 “那本来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她之所以会与公主婆媳不睦,全是她恃宠而骄的缘故。满京城里哪里去找像公主这样脾性好的婆母?公主一月里才去魏国公府一趟,一月里只侍奉婆母一次,她严如月却还要推三阻四地摆脸子。” 朱嬷嬷一提起严如月就是一肚子气,也实在纳闷镇国公夫妇怎么把嫡长女教养成了这副模样。 “这个蠢货。”宁兰在朱嬷嬷跟前也不再遮掩自己日益壮硕的野心。 她笑得姣美又动人,还藏着几分势在必得的意味。 “不敬婆母是她犯的小错,为了与婆母置气而将触碰自己夫君的逆鳞,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话尽于此,宁兰心里已冒出了个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破坏严如月和魏铮夫妻关系的计谋。 只是这计谋多半会对魏铮的名声有些妨碍。 宁兰投鼠忌器,思忖了一番后还是将这计谋埋在了心底。 “爷只怕和夫人不会这么快和好,今夜多半还是要留宿苏园,嬷嬷说给我听听,爷喜欢吃什么菜肴?” 宁兰已强撑着自己快要散架的身躯,翻身下榻后要走出内寝。 朱嬷嬷搀扶着她,与宁兰商议了一番晚膳的菜肴。 待宁兰身子好转了些后,主仆几个便在小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 黄昏之时,无名果然来苏园送信,说世子爷要来苏园用晚膳。 宁兰又从酒窖里拿出了一坛桃花酿。 等魏铮赶赴苏园的时候,东厢屋的梨花木桌案上摆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并一坛泛着醇香的桃花酿。 宁兰一袭烟粉色素衫,未施脂粉的清雅模样像极了河池里的一株睡莲。 魏铮在刑部忙碌了一整日,其间,唐嬷嬷还遣人来与他说和。 他素来信奉公事私事不可搅和到一起的宗旨,所以唐嬷嬷的举措也是犯了他的忌讳。 忙忙碌碌了一整日,为寻一份宁静,魏铮才登了苏园的门。 宁兰也没有让他失望,这一桌的菜肴皆以清淡好克化为主,那桃花酿酒意淳淳,饮得多些也不会令人烂醉,是他此时此刻迫切需要的东西。 朱嬷嬷识趣地退到了外间,内寝里的宁兰见魏铮面如冠玉的脸庞里掠过几分疲累。 她便紧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不曾出声增添他的烦忧。 除了给魏铮斟酒外,宁兰安静得仿佛一缕细烟。 半个时辰过后,魏铮脸颊处染上了两分酡红,人瞧着也松快了些。 他凝眸打量了宁兰两眼,而后笑着问她:“怎么不说话?” 宁兰盈盈怯怯地望着他,道:“爷办了一日差,此时定是十分疲惫,妾身估摸着爷是想静一静的,所以才没有说话。” 两人对坐在梨花木桌案上,魏铮灼灼又炙热的眸光,扫过宁兰清灵的面容,游移摇曳一番后,被酒意驱使着停在了那高耸的雪软之上。 今日,宁兰穿的是一件单薄得能透出肌肤的素衫。 只是几眼,魏铮便放下了手里的酒盏。 他倏地起了身,深深地瞥了宁兰一眼,眸中扫过些阴晦不明的欲.念。 宁兰羞赧地敛下眉眼,正要说话之际,男人已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魏铮染着酒兴的嗓音比平日里更悦耳动听。 “该安歇了。”他俯身在宁兰耳畔道。 第30章 她想要的贵妾之位 魏铮连着在苏园里过了三夜。 唐嬷嬷打听到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回了清月阁。 踟蹰了一刻钟,总是不知晓该如何与严如月提及此事。 四日前,夫人与世子爷大吵一架。 原本世子爷的态度也很好,称得上是极尽温柔。 可夫人偏要他给自己一个说话。 可金阳公主是世子爷的生母,母子两人在京城相依为命,世子爷又是个孝顺之人,怎么可能去指责金阳公主的不是? 夫人恃宠而骄,争吵之时从嘴里说出了世子爷最不愿意听见的话语。 金阳公主与傅国公是满京城皆知晓的一对怨侣,甚至有人还在背地里评议过魏铮的出身。 夫人的安逸的日子过的太久了,也是世子爷待她太过温柔,以至于让她忘却了魏铮其实是个冷清冷心的男子。 他年纪轻轻便靠着自己的本事跻身刑部这官场漩涡之中,又怎么可能是个优柔寡断、心思良善之人? 夫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从嘴里说出“母亲这般跋扈,怪道公爹死活不愿意回京。” 世子爷怒不可抑地愤然离去,并去苏园里宠幸起了那个卑贱的外室。 严如月缓缓回过神来,无论心里如何地后悔,却也是于事无补。 唐嬷嬷走进清月阁的正屋时,严如月正端坐在梳妆镜前盈盈落泪。 她与魏铮自成婚以来皆是举案齐眉、恩爱有加,从不曾红过脸、吵过架。 严如月自知自己有些骄矜之气在,可以往魏铮总是不厌其烦地包容着她。 朱嬷嬷进屋后立在严如月身后,瞧见了她姣美脸庞上遮掩不住的哀伤,便道:“夫人,您别怪老奴说话不好听,此番您可是大错特错了。” 严如月回身瞪了一眼朱嬷嬷,虽还倔着一张脸,哽咽又颤抖的嗓音却出卖了她的心绪。 “嬷嬷您说,我做错什么了?” “夫妻相处之道里最要紧的就是相互包容,世子爷总是包容夫人您,可夫人却没有设身处地地考虑过世子爷的处境。” 严如月抬高了脸蛋,一脸冷傲。 朱嬷嬷继续劝道:“金阳公主是世子爷的母亲,您这个做儿媳的哪怕再不喜欢她,装也要装出一副孝顺的模样来。奴婢说难听些,满京城里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世子爷这般疼媳妇的王孙公子了,您可是晨昏定省,一次都没去服侍过婆母呢。” 话尽于此,严如月紧绷着的那颗心已有了几分松懈。 朱嬷嬷趁热打铁:“偏偏您恃宠而骄,还要戳世子爷的心窝子,说那些糊涂话来伤世子爷的心,即便再深的夫妻情分,也要因此而淡却了。” 话音甫落,严如月满目仓惶地注视着唐嬷嬷,不多时杏眸里便滚下了晶莹的泪珠。 她只是骄傲了些,脾性骄纵了几分,但对魏铮的心爱也是一点都不掺假意。 严如月不想和魏铮夫妻离心。 眼瞧着她已因自己的这一番而松动,唐嬷嬷又上前轻声细语地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夫人若不想把世子爷推到那外室那里去,就快些向世子爷认错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世子爷如此珍爱您,想来也会原谅您。” 内寝里寂寂无声,严如月那如浮彩般的眸光游移在唐嬷嬷身上,飘了几瞬,最后落定在博古架上的一对鸳鸯陶器之上。 大婚当夜,魏铮曾捧着那一对鸳鸯陶器,笑吟吟地与她说:“阿月,愿你我如此陶器一般,朝夕相见、永不分离。” 她合了合眼眸,任凭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流淌。 几息的犹豫之后,严如月开口对唐嬷嬷说:“好。” * 魏铮连着宿在苏园三日,夜夜几乎都要与宁兰纠缠到半夜。 晨起时,魏铮忆起昨夜的堂皇与缠绵,心里也会有些不自在。 只是哪怕他的心池里潋滟起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也被他以一句“都是为了早日有个子嗣”搪塞了过去。 魏铮没有忘记收用宁兰的初衷。 一旦她怀胎十月,生下自己的孩子后,他们两人便要钱货两讫。 在这期间,谁也不能对彼此生出任何情意来。 魏铮如此冷清与冷静,宁兰却是全然沉浸在了无边的喜悦之中。 沁儿和雪儿也是与荣有焉,伺候她时更加尽心。 金嬷嬷更是奉了金阳公主的命令,送了几匹价值不菲的云锦、以及石榴凝春的插屏,另还有不少滋补身子的药材。 那日花宴,宁兰以扇自己巴掌的方式消弭了魏铮的疑心。 金阳公主喜欢聪明人,宁兰不仅聪慧,还身份卑贱得只能倚靠着她。 为了与儿媳打擂台,金阳公主势必要扶植起宁兰来。 苏园的西厢屋里塞满了金阳公主的赏赐,朱嬷嬷一边忙着为这些器具登记造册,一边教导着宁兰去公主府谢礼的礼仪。 当日清晨,宁兰送走了要去刑部当值的魏铮后,便与朱嬷嬷一同赶去了公主府。 不巧的是,金阳公主进宫去拜见了太后娘娘。 宁兰扑了个空,却也不气馁。 “既已出了门,不如去珍宝阁逛一逛。姑娘日日闷在苏园里,总也要出去散散心才是。”朱嬷嬷提议道。 宁兰立在公主府的青石台阶之上,因心情舒朗的缘故,望见的也都是日色漫漫的温柔景象。 初升的晨曦笼出一片片暖意融融的光晕,宁兰身处其中,忍不住勾起一抹欢愉的笑意。 “好,就听嬷嬷的话。” 她虽是魏铮养在苏园里的外室,可金阳公主几次三番地抬举着她,也让她的处境与地位不似寻常的外室那般低贱。 去珍宝楼逛上一逛,想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宁兰俯身钻入了翠帷马车内,行动时她衣衫边摆的珠线摇曳生姿,衬着她鸦发里簪着的碧玉钗环,映在旁人眼里,像极了大户人家的闺秀小姐。 珍宝阁的掌柜们虽觉得她有些脸生,可观其头钗玉衫,并身后丫鬟仆从们的装束,便知晓她非富即贵的身份。 两个掌柜的便围着宁兰说起了珍宝阁里新上的几副头面。 朱嬷嬷时常行走在京城的铺子里,有个眼尖的掌柜认出了她的身份,立时巴着她奉承了一番。 朱嬷嬷却不搭理她,只搀扶着宁兰,让她挑一副中意的头面。 魏铮是个大方之人,这两日赏下来的银钱已足够将珍宝阁内所有的头面都买下。 宁兰莞尔一笑,只道:“公主已赏下了许多钗环了,再用不得这些。” “公主”二字从她嘴里冒出来后,那两个人精般的掌柜立时面面相觑了一番,待宁兰的态度愈发谦卑。 甚至还开口拍马屁道:“这定是魏世子新纳的贵妾吧,果然如传闻里那般清美动人。” 朱嬷嬷不过淡淡一笑,也懒怠于这些闲杂人等解释倾丝的身份。 更何况,她心里总也坚信着宁兰能攀上魏铮贵妾一位。 不想珍宝阁二楼的雅间里忽而响起了一阵嗤笑声。 宁兰与朱嬷嬷皆是一愣,那雅间里也走下了个清濯娇美的女子,珠翠遍头,罗衫自身,身后还跟着几个极为眼熟的嬷嬷们。 朱嬷嬷率先慌了声,朝着二楼的方向唤了一句:“夫人,您竟也在珍宝阁。” 第31章 罚跪 严如月本就是珍宝阁里的贵客。 她手边宽裕,每季里都要用云锦做十几身衣衫,头面珠钗更是数不胜数。 没想到在二楼雅间,竟听见了宁兰与朱嬷嬷大放厥词的话语。 贵妾? 想来这就是这外室藏在心底的野心了。 她一旦成了魏铮的外室,便有资格养育自己的子嗣,自己作为主母也不能随意打骂发卖了她。 若有朝一日,主母出事,贵妾还有被扶正的资格。 可凭她这样不值一提的出身,连给自己提鞋都不够,竟还想与自己争抢着魏国公府的富贵? 严如月怒极反笑,只施施然地走下了二楼。 未曾嫁给魏铮前,她也是京城里排得上名号的美人,虽不似宁兰这般清艳惑人,却也有几分端庄姣美的气度在。 她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宁兰,眸光如寒霜利刃,想要将宁兰碎尸万段一般。 宁兰只慌乱了一瞬,这便不卑不亢地朝严如月行了礼,只道:“宁兰见过夫人。” 朱嬷嬷也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严如月盯了她许久,忽而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朝着宁兰的脸颊上重重地扇去了一巴掌。 这巴掌声清脆又狠辣,回荡在这偌大的珍宝阁内。 那两个掌柜得立时垂首不敢多言,朱嬷嬷却瞪着眼挡在了宁兰身前。 严如月身后人多势众,她这个做主母的本也有资格教训宁兰这个外室。 可朱嬷嬷还是无畏又勇敢地护住了宁兰,并道:“夫人难道不在意咱们魏国公府的名声了不成?您这般行状,与街头巷尾的市井粗妇有什么不同?” 话音甫落,严如月又如同盯着死物一般,将朱嬷嬷从上至下审视了一番。 她不仅是曾奶过魏铮的体面嬷嬷,更是金阳公主身边的心腹之人。 唐嬷嬷不动声色地朝严如月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对朱嬷嬷动手。 打狗还需看主人。 于是,严如月只好死死地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半晌只笑道:“嬷嬷这话真是好笑,难道我就不能来珍宝阁了吗?” “至于名声。”严如月阴恻恻地一笑,“嬷嬷放心,珍宝阁的掌柜没这么大的胆子去嚼我们魏国公府的是非。” 话音甫落,一旁的两个掌柜立时点头如捣蒜。 “夫人说的是,小人们不敢。” 朱嬷嬷被气了个够呛,回身瞥一眼脸颊红肿不堪的宁兰,心里十分疼惜。 只是严如月身份高贵,她至多也只能替宁兰说几句公道话而已。 “夫人教训姑娘是姑娘的福分,只是老奴不知姑娘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夫人勃然大怒。”朱嬷嬷没好气地说道。 宁兰听了这话,也只是低敛着清浅眉目,不曾言语。 严如月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眼宁兰,忽而朝着她又走近了两步,她伸出自己青葱似的玉指,勾起了宁兰的下巴。 四目相对间,两人望向彼此的眸光里火花四溅。 宁兰被迫抬起了头,直视着眼前的严如月。 严如月眸中涌动着毫不遮掩的怒恨。 她冷笑着松开了对宁兰的桎梏,只漫不经心地说:“你生的是不错,可你有只有这一张脸了。” 话音甫落,她便给唐嬷嬷使了个眼色。 唐嬷嬷木着一张脸走到了宁兰身旁,抡起胳膊朝她脸颊处又扇去了一巴掌。 “不敬主母,谎称是贵妾,阖该受罚才是。” 唐嬷嬷左右开弓,足足扇了宁兰四记巴掌才肯罢休。 一旁的朱嬷嬷苦劝无果,又被严如月带来的两个婆子拉住了衣袖。 宁兰挨完了这几记巴掌,骤然跪在了地上,恭顺地认了错:“都是妾身的错,夫人息怒。” 严如月高高在上地打量着跪在下首的宁兰,心头堵着的那口恶气总算是舒朗了一些。 她便这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宁兰,嗤笑与讽意爬上她的嘴角:“你既认罚,就在此跪上一个时辰。” 宁兰与严如月所处之地正是珍宝阁内正对大门口的空地,也是每一个前来珍宝阁采买首饰的人都会途经之地。 一个时辰的责罚不算什么,让宁兰丢了面子才是事大。 朱嬷嬷与宁兰心里都清楚,宁兰不可能永远只做魏铮的外室。 她的野心都写在心底深处,虽从不提及,主仆两人却是心照不宣。 严如月此举,是想让宁兰在人前丢尽颜面,斩断她想做魏铮贵妾的心思。 要知晓世家大族里抬举贵妾时也极为在意贵妾的名声。 宁兰今日若在珍宝阁里跪上一个时辰,被来往的客人们指摘评议,名声自然会跌入谷底。 这可不益于宁兰要图谋权势的大计划。 只是严如月主母的身份压在头上,朱嬷嬷一个奴仆难道还能置喙主母的决定? 宁兰愣了一息,心头掠过千头万绪。 严如月冷冰冰地注视着她,唐嬷嬷等人更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难道你不愿意?”严如月步步紧逼,瞧着是宁兰不罚跪的话不肯罢休的意思。 宁兰只答:“妾身不敢。” 她在严如月身前跪得笔挺,一旁的朱嬷嬷忧心不已,又碍于身份无法替宁兰做主。 这时,唐嬷嬷替严如月搬来个团凳,她只坐了一刻钟便恹恹地说:“想来罚一个奴婢也不必占了我这么多心里,唐嬷嬷,你在这儿看着她,不跪足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话音甫落,下首的宁兰清瘦的身形便摇摇晃晃地朝着一侧倒去。 她两眼一翻,这便如秋日里的柳絮般晕了过去。 一旁的朱嬷嬷连忙哭嚎着去瞧晕倒于地的宁兰,并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可不能有事啊,否则世子爷问起来,老奴要怎么交代?” 宁兰摇摇晃晃地倒在了严如月身前,本就清瘦如一缕烟的身形愈发羸弱。 让人心生怜惜。 严如月却蹙了蹙眉,冷笑着问:“才跪了这么一会儿,就晕了?我瞧你的身子也不像是能给世子爷生儿育女的模样。” 这话一出,躺在地上装晕的宁兰心里一凛。 第32章 若苏园再起一场大火 “身子这么差,不如还是让婆母再为夫君寻个好生养的外室吧。”严如月讥讽般地笑道。 宁兰紧紧闭阖着自己的杏眸,半晌不敢动作。 幸而身旁的朱嬷嬷反应快,立时攥住了宁兰的柔荑,哭喊着说:“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姑娘也不是个身子如此孱弱的人,今日晕过去,说不准是怀了身孕的缘故。” 话音甫落,沁儿和雪儿立时出声帮腔道:“是了,咱们姑娘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来呢,兴许就是怀了爷的子嗣才会这般孱弱。” 几人一唱一和,瞧着是要把宁兰晕过去一事归咎到她怀了魏铮身孕之上。 严如月便是有天大的胆魄,难道还能动手害了宁兰肚子里的“孩子”不成? 严如月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是主母,处罚惩治外室本就是她的权利。 可另一方面,她与魏铮成婚三年无子,又是心心念念地盼望着宁兰肚子里的子嗣。 一旦有了子嗣,魏铮便会打发走宁兰,她膝下也有了血脉,能堵住府内府外的流言蜚语。 就在严如月迟疑的这几息间,朱嬷嬷已抱起了宁兰,嚎哭的声响愈发尖利。 唐嬷嬷瞥了她好几眼,投鼠忌器,便给严如月使了个眼色。 严如月怔然着不曾回话。 唐嬷嬷便做主道:“既如此,就起来去瞧大夫吧。” 得了这一句应诺,朱嬷嬷与芳箬立时搀扶起了昏迷不醒的宁兰,急切地往珍宝阁外走去。 她们一群人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严如月只蹙眉朱注视着宁兰远去的背影。 待到什么也瞧不见时,她才嗤笑着说了一句:“嬷嬷你猜,她有没有怀上世子爷的血脉?” 唐嬷嬷被点了名,骤然一愣,思忖着不知该如何答话。 私心里,她是盼着宁兰能早些怀上子嗣的。 等宁兰生下子嗣,世子爷用银钱将她打发了后,夫人和世子爷之间的龃龉便能彻底消了。 可这到底是旁的女人的子嗣,不是她们夫人的,她心里总有几分膈应。 “夫人,若她真有了身孕,于我们而言只有好处。” 唐嬷嬷这般避而不答,便是在劝解着严如月想开一些。 严如月却阴恻恻地一笑,道:“她最好是有了身孕,若没有……” 唐嬷嬷瞥了她一眼,从她眸中觑见了浓浓的肃杀之意。 余下的劝诫之语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她知晓,自家夫人是对宁兰起了杀心。 这杀心泛滥成灾,瞧着是要将宁兰的神魂都吞噬个干净。 * 宁兰一被朱嬷嬷等人扶回了马车之上,便骤然睁开了眸子。 她神色惊惶地说道:“夫人多半是瞧出了我的野心,往后必定会想尽法子来伤害我。” 朱嬷嬷闻言便抹了抹眸中悬着的泪珠,道:“姑娘别怕,世子爷会为您做主的。” “不会。”宁兰十分清醒地摇了摇头,道:“爷这两日对我好,是因为他与夫人吵了架,待他们和好后,爷定然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宁兰可不信男人在床榻里的甜言蜜语。 她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明白此时此刻的她在魏铮心里顶多算是一只听话的小猫小狗而已。 猫狗与人是不同的。 “嬷嬷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的。”宁兰莞尔一笑,反过来安慰起了朱嬷嬷。 一行人赶回了苏园后,朱嬷嬷便要为宁兰请个大夫诊治一番。 宁兰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装晕而已,嬷嬷不必担心。” 比起自己的身子,宁兰更担心的是魏铮的态度。 今日她装晕,也是想试探一番严如月,瞧瞧她的性子到底有多么莽撞冲动。 若她死死咬住了宁兰不放,死活不肯放过她,即便知晓她有可能怀孕,也要跪上两个时辰,才能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 若是如此,宁兰还能安心几分。 可偏偏严如月什么都没有做,轻而易举地便放走了她与朱嬷嬷。 她这般性情大变,死死地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定然是存着要与魏铮和好的念头,才会这般隐忍。 严如月一服软,魏铮又那般心爱着她,两人必然会冰释前嫌。 宁兰最怕的是这一点。 当日夜里,魏铮果真没有赶来苏园,朱嬷嬷进东厢屋陪着宁兰说话。 她清楚地瞧见了宁兰面容里的强颜欢笑。 朱嬷嬷心疼不已,只道:“姑娘,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做人妾室,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您若不想明白这一点,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这话宛如醍醐灌顶般点醒了宁兰,她朝朱嬷嬷递去一眼,只道:“嬷嬷,我其实从来没有奢望过世子爷的真心,我只是想让自己过的好一些,受人尊敬,不再四散飘零,任人践.踏。” 朱嬷嬷一愣,便听宁兰继续说道:“我不想让爷和夫人和好,哪怕是拖延些时间,让他们晚些和好。” 朱嬷嬷哑声问道:“姑娘想怎么做?” 宁兰笑得嫣然动人,杏眸里潋滟着曜目的光华。 “我想,若苏园里再起一场大火,爷是不是还会这般冷漠地置我于不顾!而夫人,又可否洗的请身上的冤屈?” 第33章 他的心疼 魏国公府内,严如月抱着魏铮的劲腰。 “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在盛怒之时口不择言,伤了夫君的心。” 她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在魏铮跟前盈盈怯怯地落泪,轻而易举地就哭软了魏铮的心肠。 “我已不生气了。” 他既已松了口,严如月便也抹去了眼角沁着的泪珠。 夫妻二人难得争执,如今将心中的嫌隙说开以后,自是该小别胜新婚才是。 因此,唐嬷嬷与其余几个丫鬟都守在了耳房里,并不敢去正屋叨扰两人。 魏铮与严如月素来恩爱甜蜜,说开后,严如月便欲服侍着魏铮入睡。 她是端坐矜持的大家闺秀,哪怕与魏铮成婚了三年,也不会学着外头那些妖妖冶冶的女子一般勾缠着他。 可内心越发渴望。 两人才褪下衣衫,外间却响起了无名的说话声。 唐嬷嬷的劝语还未出口,无名已气息喘喘地出口道:“爷,苏园出事了。” 听得此话,唐嬷嬷立时要伸出手捂住无名的嘴,还攥住了无名的衣袖,要拉着他往外间走去。 无名眼瞧着身前的屋门紧紧闭阖着,丝毫没有要从里往外推开来的意思,霎时心灰意冷。 朱嬷嬷的吩咐犹存于耳,无名自觉心中有愧,无法替宁兰通传消息,这便悻悻然地被朱嬷嬷拉出了廊道。 朱嬷嬷一边拉着无名,一边不忘沉声斥责他:“苏园的事在爷心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那外室也是无足轻重的人,哪里能和夫人相提并论。” 话音甫落,两人身后那紧紧闭阖的屋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迷蒙的夜色之中,魏铮一身松松垮垮的墨色长衫缀于外身,漆黑的瞳仁里洇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深沉。 “爷。”唐嬷嬷心凉了一大半,怔在原地不知该作何答复。 无名趁乱挣脱了唐嬷嬷的桎梏,只跪在了魏铮身前,道:“世子爷,苏园又起了一场大火,姑娘吸入了太多黑烟,瞧着是不太好了。” 宁兰历经了梅园的熊熊大火,不知花了多少气力才侥幸活了下来。 这一场火从苏园而起,烧的是魏铮的威势。 当初让宁兰搬去苏园的时候,魏铮可是言之凿凿地给宁兰许了诺,说苏园极为安全,绝不会有人再伤了她。 这场火来的没头没尾,刹那间便让魏铮忆起了苏园里的那一场大火。 无名仍在感叹着宁兰的境遇,话语里难掩怜惜与心疼。 这时,严如月也披上了外衫,娉娉婷婷地走到了魏铮身后。 夫妻两人一同站在门廊处,光影昏昏暗暗地泄入两人的空隙,照出一明一暗的分界线。 魏铮倏地转过头,望向了身侧的严如月。 他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无悲也无喜,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峰处露出了几分恼意来。 严如月一怔,意识到魏铮在怀疑苏园的那场火是她放的之后,便愤愤然地开口道:“夫君是什么意思?” 魏铮觑见她杏眸里的倔强和伤心,刹那间心头流转着千头万绪。 最后出口只有一句:“你实在不必对她赶尽杀绝。” 寂寂的夜色之中,魏铮头也不回地钻入了遥遥的院门之外。 他身影孑然又清贵,一如当初严如月在花宴时初遇魏铮时那般俊朗如玉。 只是她的心上人,她最心爱的夫君,为何如此不信任她? 唐嬷嬷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严如月身旁,正犹豫着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时,严如月却抬起了泪意涟涟的美眸,问:“嬷嬷,你瞧着爷和一月前有何不同?” 唐嬷嬷心有所感,只是却不敢说出口,含糊其辞地说:“奴婢瞧着没有什么不同。” “嬷嬷不必哄我,世子爷的心里或多或少都装下了那个卑贱的外室。” 严如月自嘲般地一笑,话音里的哀伤怎么也遮掩不住。 唐嬷嬷静候了片刻,心口慌乱得直打鼓,叹息了一番说道:“那外室兴许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敢栽赃夫人您?” 严如月笑着笑着,那张素白的面容里便淌下了两行热泪。 “梅园的火是我放的,夫君没有因此而责罚数落我,这外室倒有胆魄来一招釜底抽薪,以苦肉计来诬陷我,可见她是个心性颇高的人。” 唐嬷嬷话里却满含嫌恶之意,只道:“这外室心机深沉,还使了法子挑拨您与世子爷的关系,奴婢想着应是不能留下她了。” 夜风徐徐地拂往严如月身上,不一会儿便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珠。 她笑了笑,嘴角勾出几分讽意,“我也是这样想的。” * 夜风袭袭。 魏铮与无名一同走去了苏园。 他问起起火的始末,无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才也不知晓什么情况,只知晓今日有两个眼生的人总是在苏园外徘徊,到了夜里便起了一场大火。” “眼生之人?”魏铮蹙起眉头,面貌里尽是阴郁冷厉。 苏园里都是他的心腹人手,是谁这般胆大妄为! 魏铮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不多时,他与无名便赶到了苏园,苏园的东边厢屋已是被烧的一塌糊涂,遥遥地瞧着便像是刑部的地牢一般残败不堪。 他一现身,朱嬷嬷立时领着宁兰走到了魏铮跟前。 主仆几人面貌惊惶,鬓发散乱不堪,头上身上甚至还有几分烧伤的痕迹。 魏铮心口一凛,刹那间没了言语。 第34章 他心里生出的怜意 宁兰立在仆妇中央,一张素白的脸蛋上遍布惊惧与后怕。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抖了抖自己清瘦的身躯,甚至还要朝着魏泱扬起一抹嫣然的笑意来。 她本就容色出众,如今这摄人心魄的美色映在皎洁的月色之中,愈发显得清艳动人。 魏铮心里有愧,更有诺言被人践.踏的恼怒。 他抬眸,觑见眼前隐于夜色与火海里的东厢屋,那颗满怀着严如月的心第一次有了裂纹与缝隙。 他想,或许是他太宠着严如月,将她宠成了这般罔顾旁人性命的骄纵性子。 宁兰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豆蔻少女,成了他的人,担负着为他生儿育女的重任,安分守己、谨小慎微。 她从没有要与严如月争抢着他的宠爱的意思。 为何如月要对她这般步步紧逼? 偏偏在魏铮最为愧疚的时候,宁兰还要用那泪盈盈的杏眸,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并说了一句:“爷别担心,妾身无碍。” 朱嬷嬷在旁扼腕叹息,仿佛是碍着宁兰的吩咐不敢多言一般。 宁兰又笑着说道:“想来夫人也是太心爱着爷,才会做出这些糊涂事来,妾身明白自己的身份,但求爷不要为了这些事……” 她说话的声响越来越微弱,如莺似啼的嗓音变成了声若蚊蝇的低吟。 况且宁兰本就被这场汹涌的火灾烧得神思皆损,人也如秋日里的柳絮般歪歪斜斜地朝着一侧倒去。 魏铮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当他将宁兰揽进怀里之时,他才意识到女子是何等的清弱。 他几乎感受不到怀中女子的份量,低头一瞧,只见她脸色惨白如烟。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朱嬷嬷终于耐不住心里的苦痛,跪在了魏铮身前,只道:“爷,您瞧瞧咱们姑娘的手臂,这世上哪个女子不爱俏,姑娘虽身份低微了些,却还只是个小女孩,夫人何苦这样步步紧逼?” 魏铮闻言便蹙起了一双剑眉,顺着朱嬷嬷的话撩开了宁兰的衣袖。 女子的皓腕上赫然被烫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咱们姑娘究竟做错了什么?”一旁的朱嬷嬷止不住地嚎哭落泪。 魏铮本就憋闷的心口愈发像被人攥紧了一般无法喘息。 他孤身立在寂冷的夜色之中,面貌铁青地吩咐着身后的无名:“拿了我的名帖,即刻进宫去请太医来为她诊治。” 无名一愣,霎时有些不敢置信,如今已然过了午时,宫门早已落钥,此番进宫必定会惊动许多人,传出去只怕会有碍世子爷的名声。 魏铮却顾不得这么许多,宁兰伤成了这般模样,他心难安,必定要在今夜将太医请来为宁兰诊治才是。 苏园的东厢屋已是一片狼藉,无法住人,魏铮便抱着宁兰去了西边的屋舍。 他是骄矜惯了的人,西边的屋舍又残破不堪,若不是为了宁兰的身子着想,他再不可能踏足此地。 “苏园既是不能住了,从明日起,你们便住进魏国公府里去。”魏铮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朱嬷嬷一惊,心里是惊喜不已,面上却丝毫不显。 “可夫人那里……”她犹豫着开口道。 没想到魏铮却截断了她的话语,只说:“如今在魏国公府里当家做主的人,还是我。” 朱嬷嬷点了点头,便去耳房里提了一壶热水来,还将前两日宁兰给他做的扇套一并拿了过来。 “咱们姑娘心灵手巧,想着世子爷是才气横溢之人,也只有这云锦织成的扇套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朱嬷嬷感慨着说道。 昏黄的烛光之下,魏铮的视线也挪移到了朱嬷嬷手里的扇套之上。 那是个针线严密、花样精致小巧的扇套,上头绣着节节高升的翠竹。 魏铮笑了笑,旋即忆起宁兰皓腕上的伤痕,笑意成了愧怍。 “这事是夫人的错,她还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魏铮叹息了一番,眸光不由地柔和了几分。 朱嬷嬷听见魏铮这一番话,便知晓宁兰这苦肉计是使对了地方。 姑娘也是个足够狠心之人,才能用那滚烫的木棍烫伤了自己莹白如雪的皓腕。 那一刻的痛意定然是难以忍受的,可姑娘却生生忍了下来,连呼痛声都不曾有。 朱嬷嬷怜惜宁兰、敬佩宁兰,如今也是全身心地忠诚于宁兰。 她相信,假以时日,宁兰一定能走入魏铮的心间。 譬如此时此刻,世子爷对宁兰的态度便不似一开始那般冷硬。 这便是好事。 “爷别怪奴婢说话难听,以夫人的性情,姑娘不在她眼前都是这副模样,若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奴婢只怕姑娘没有命活下来呢。” 这番话,她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宁兰考虑。 瞧着魏铮没有提起给宁兰个名分,宁兰无名无姓地住进魏国公府,等同于羊入虎口。 床榻上躺着的宁兰听得此话,明白朱嬷嬷是在心疼着她,可若是能住进魏国公府里,妾室一位兴许就能落到她头上。 哪怕住在魏国公府里会比从前危险许多,她也要试一试。 所以,趁着魏铮不曾言语之时,装晕的宁兰便咳嗽了一声,而后缓缓睁开了杏眸。 她愣了好一会儿,辨清楚了自己正身处西厢屋的屋舍后,便望向了身侧的魏铮。 她蒲扇般的睫羽微微垂下,神色里潋滟着几分楚楚可怜。 “都是妾身不好,让爷担心了。” 魏铮听得此话,心里掠过些酸酸涩涩之感,思忖了半晌后只道:“往后,你就住在魏国公府里,不必再担心旁人会害了你,一切有我。” 这话一出,宁兰本是该兴高采烈地应下,不想她却蹙起了一双柳眉,只道:“若妾身住进魏国公府里,只怕夫人会不高兴呢,若因妾身的缘故而让爷与夫人生了嫌隙,妾身宁愿死在这场大火里。” 美人垂泪,盈盈怯怯的泪花里藏着几分可怜与惊惶。 魏铮心里不好受,想说些话来安慰宁兰,又转眼想到自己许的诺没有兑现,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这时,无名已请来了张太医。 第35章 他的吻 张太医冒着夜色而来,脚步匆匆,只火急火燎地钻进了西厢屋。 魏铮一瞧见他,便让出了宁兰身旁的位置。 张太医好生替宁兰诊治一番,又瞧了眼她皓腕上的伤势,便道:“姑娘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倒是这伤处有些难以处理,女子皮肤娇嫩,留下的烧伤疤痕不好消除。” 魏铮闻言蹙起了眉头,只道:“太医不必在意药材的价值,无论多稀有的药材,只要能褪去她手腕上的伤痕,那便是值得的。” 这话一出,张太医先是惊讶了一回,侧目瞥了好几眼眼前的宁兰。 他与魏铮是老相识,知晓这位刑部侍郎是在官场上是何等冷清冷心的人物。 听闻他与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在三年前成了婚,婚后两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只是子嗣一事上艰难了些。 当初刑部办大案时,有不少官员想走魏铮这里的路子,便想以金银财宝、美妾瘦马贿赂他。 魏铮却冷冰冰地说:“多谢各位的好意,只是魏某人不想纳妾,各位不妨将这些心思用在各自的公差之事,这才是有利江山社稷的正事。” 没想到这般清正自持的刑部侍郎,竟也有为美人折腰的时候。 张太医心里暗暗称奇,嘴上答应的很痛快。 他替宁兰诊治了一番后,便被无名带去了耳房。 耳房里摆着一大桌的糕点,张太医吃了几块糕点后,便问起无名:“这姑娘是魏世子养在外头的外室吗?” 无名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不想过分评述魏铮与宁兰之间的秘事。 张太医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而西厢屋里,朱嬷嬷正在为宁兰皓腕上的伤处涂药膏。 宁兰颦起柳眉,面貌苍白着没了血色,却是不敢呼痛。 魏铮瞥她两眼,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了她嘴边,道:“若是疼,就咬我。” 宁兰一愣,旋即答道:“妾身不疼,多谢爷的关系。” 她越是这般谨小慎微、体贴入微,魏铮的心里就越愧怍。 好不容易等朱嬷嬷为她上完了药,坚强了许久的宁兰却倏地红了眼眶。 她泪盈盈地望向了魏铮,只道:“妾身知晓爷从人牙子手里买下妾身,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没想到会扯出这么多麻烦的事来,妾身实在心中有愧。” 魏铮叹道:“心中有愧的人是我,不该是你。” 宁兰抬眸望向他,心里泛起诸多涟漪。 便见魏铮胸膛不断上下起伏,明澈澈的眸光里掠出几分诡异的光亮来。 “上一回我向你许过诺,说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宁兰听得此话,立时拿捏着魏铮心里的愧怍,笑中含泪般说道:“爷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有刑部那么多事务要忙,妾身的事只是小事而已,爷很不必将妾身挂在心上。” 她是如此懂事和善解人意,话里话外都是开解着魏铮,不想让他怨怪自己的意思。 魏铮也慨叹了一声,上前去握紧了宁兰的柔荑,道:“你还小,不懂这世上的人都是捧高踩低之人,你将姿态摆的越低,他们就愈发觉得你好欺负。往后你有了钱财傍身,也要自信自强一些,不要让人看低了你去。” 一席话说的宁兰哑口无言,盖因此时此刻的她能清晰地察觉到魏铮话里的真挚。 他是在真心实意地教导着自己该如何立于人世。 可她不想与魏铮钱货两讫,也不愿意离开魏国公府这富贵窝。 “爷说的是,妾身明白了。”她低眉顺目地说道。 今日她受了一场惊吓,身上又受了伤,也不好服侍魏铮。 魏铮也不打算离开苏园,只怕严如月派来的人贼心不死,还要戕害宁兰。 或许他对宁兰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可她既是把自己的清白给了自己,自己就要肩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起码要护住她的性命安危。 “夫人脾性不好,过几日你搬去魏国公府后,记得不要与她争锋相对。”魏铮思忖了半晌,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宁兰心里日思夜想地盼着要搬进魏国公府里去,只要一走进那高门大户,她就不再是无名无姓的外室。 这场自导自演的火灾,也让她看清楚了魏铮对自己的态度。 或许,他天生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又或许是因为他与严如月芥蒂未消,又或者是因为他对自己生出了一点点怜惜。 无论如此,他能趁夜从魏国公府赶来苏园,那代表着这一场战役是宁兰大获全胜。 朱嬷嬷办事向来细致,她派了几个小混混来苏园放火,并让他们即刻离开京城,便是魏铮想派人去搜寻他们的踪迹,也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是,妾身都听爷的吩咐。”宁兰作势要从罗汉榻上起身,并朝着魏铮行个全礼。 魏铮连忙上前阻拦了她,也就是这一截一拦,让两人的手交握在了一处。 女子温柔似水,男子刚硬如铁,也就是这点绕指柔的温柔缱绻方能融化高山之巅上的冰霜。 魏铮本没有半分意动,不想他才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宁兰皎洁如月的皓腕时,脑海里倏地忆起那些夜里宁兰攀扯着他胸膛的惑人模样。 他不可自抑地朝着宁兰倾身而去,薄唇擦过她的脸庞,激起宁兰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杏眼里洇着星星彩彩的光亮,雾蒙蒙的,端得起一句媚眼如丝。 魏铮的手掌游移到宁兰不盈一握的腰肢旁,两人越靠越近,他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收紧。 两人之间只余咫尺般的距离,暧昧与缱绻在其中飞速升腾。 当宁兰的雪软倚靠在魏铮的胸膛时,他已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第36章 区区外室,死就死了 宁兰与朱嬷嬷的这点小把戏在金阳公主眼里,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拙劣。 只是她也知晓严如月与魏铮为了自己大吵一番一事。 私心里,她也不希望儿子与儿媳这么快和好,总要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严如月吃点教训才是。 所以她十分赞同宁兰挑拨离间的举措。 为了不让魏铮查探到任何蛛丝马迹,她派人将那在苏园纵火的小混混送去了雁南一带,并让他永生永世不要再回京城。 这样,严如月便是有八张嘴都洗不清身上的冤屈。 金嬷嬷在旁伺候着金阳公主,瞧见了她面容里若隐若现的欢喜,便道:“公主瞧着心情很好。” “有蠢货自掘坟墓,本宫自然高兴。”金阳公主不愧是在九天宫阙上居了已久的位高之人,话语里的气势斐然。 金嬷嬷是伺候了金阳公主二十多年的心腹,自然知晓她心里的苦楚。 严如月这个蠢货拿公主与国公府分居十年的苦痛之事出来说嘴,已是犯了公主的大忌讳。 这世上哪有一个做儿媳的能这般嚣张跋扈? 只盼着世子爷能早日看明白严如月的秉性,不要再这样的女子身上浪费情爱与光阴。 “本宫想,这名为宁兰的外室当真有几分聪慧,本宫不介意扶持她一把。”金阳公主笑道。 金嬷嬷在旁陪笑着,心想自己已许久没有瞧见过公主如此爽朗开心的笑意了。 这公主府已是寂寥得太久了,但愿宁兰的出现,能给这枯木般的日子里带来些甘霖。 * 镇国公夫人周氏是远近闻名的疼女儿的人。 她膝下有三四个嫡子,却只有严如月这一个嫡女,自然视若掌上明珠。 昨日严如月大半夜派唐嬷嬷去镇国公府送信,可把周氏吓了个够呛。 翌日清晨,她立时领着几个心腹嬷嬷赶来了魏国公府。 唐嬷嬷已在清月阁外候了她许久,遥遥一见周氏身后的一大群仆从,眸中都涌出些热泪。 “夫人,您总算是来了。”唐嬷嬷如此持重的人,此刻却激动至此。 周氏瞧见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脚下的步伐便愈发沉重了几分。 一行人走进清月阁后,唐嬷嬷便想进屋先去通传一声。 周氏却冷着脸说:“这还用通传?” 唐嬷嬷立时不言语了,周氏便带着两个厉害的嬷嬷走进了正屋。 屋内一片狼藉,博古架上的摆设与器具统统被人砸碎在地上,青石地砖上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周氏不由地蹙起了眉头,却没有出声斥责严如月。 等她走到内寝,瞧见了趴在罗汉榻的严如月时,心中的无名之火才熊熊燃烧了起来。 一向有端庄守礼之名的严如月,此刻却发丝散乱地趴在罗汉榻的床沿边上,素面朝天,神色惨白,瞧着就像是街头街尾的乞丐一般。 周氏忍着怒火走到了严如月身旁,轻声唤她:“月姐儿。” 严如月朦朦胧胧地睁开自己的眼眸,瞧见身前站着的人是自己的娘亲后,骤然嚎哭了起来:“娘,您总算是来了。” 这一道凄厉的哭声立时哭软了周氏的心肠。 她蹲下身子抱住了神色潦倒的严如月,柔声问她:“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了?娘在这儿,谁也欺负不了你。” 严如月哭得愈发动情,仿佛是要把自己昨夜受的委屈统统哭出来一般。 周氏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待她哭痛快了之后,才道:“你说说,究竟是怎么了。” 严如月只是落泪,倔强着不肯言语。 周氏知晓她要强,询问无果后便让人把唐嬷嬷唤了进来。 唐嬷嬷便把梅园起火后,苏园又莫名其妙起了一场大火的事说了,话语里皆是对宁兰诬陷严如月的气愤。 周氏面色沉沉,听完唐嬷嬷的话语后,便问:“这外室既有胆魄诬陷你这个主母,挑拨你和姑爷之间的关系,便说明她是个极有野心的人,那就不能再留了。” 她做事向来狠辣与无情,只要决定了要让宁兰消失在这世上,那宁兰一定活不了几日。 严如月眸光倏地一亮,这下也顾不得落泪了。 周氏总是心疼女儿,当即便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区区外室而已,就能惹得你这般落泪了?” 严如月倚靠在周氏的肩头,只道:“女儿伤心的是夫君的态度,他怎么能相信那贱婢的话语,苏园的火根本不是女儿放的。” “也是你自己不好,上一回没烧死那外室就罢了,做事还这般毛毛躁躁的,留下了指向你的蛛丝马迹。” 周氏板着脸训诫着严如月道:“咱们内宅里的女人,若是想让另一个女人消失在这世上,使出来的手段一定要无声无息,不能让人瞧出任何端倪来,你可明白?” 严如月抹了泪,乖顺地点了点头道:“女儿明白了。” 周氏在魏国公府里待了两个时辰,因镇国公府里还有一堆事务要操心,便趁着黄昏余晖降临之前离开了魏国公府。 严如月心情舒朗些了后便问唐嬷嬷魏铮的行踪。 唐嬷嬷神色闪烁,避而不答道:“世子爷应是去刑部当值了。” “昨夜他宿在了苏园,今日是否还会再去留宿?”严如月自嘲般地问道。 唐嬷嬷安慰着她道:“不会的,苏园大半的屋舍都烧了干净,爷这般矜贵的人,怎么能习惯宿在这种地方?” 严如月笑得愈发凉薄,眸中掠过几分神伤,“万一爷为了那外室,根本不在意苏园是否残破呢?” 唐嬷嬷慌了神,连忙道:“夫人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爷昨夜不过是生了您的气才会赶去苏园,在爷的心里定然还是夫人最为要紧。” “只怕,再过些时日就不是这样了。” 唐嬷嬷见她如此自苦,又思忖着该用何等言语来安慰她的时候,外间却响起了一阵吵嚷之声。 她立时去廊道上问冰霜外头是谁在吵闹。 冰霜神色惊惶地说道:“嬷嬷,是爷身边的几个小厮,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去了西霞阁。” “西霞阁?”唐嬷嬷蹙眉问:“那地方可离爷的外书房很近,是谁要住在西霞阁里。” 冰霜紧张地揉捏着自己的手指,害怕得半晌都不敢答话。 唐嬷嬷立时低声呵斥了她一番,她这才讷讷地开口道:“是……是那个名为宁兰的外室。” 这一刹那,唐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卑贱、不值一提的外室为何会出现在魏国公府,搬进离世子爷的书房如此近的西霞阁之中? 第37章 这水,这水有问题! 宁兰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进魏国公府。 虽没有名分,却也算是狠狠打了严如月的脸。 她心里一阵畅快,面上却丝毫不显。 沁儿和雪儿替她收拾细软的时候,觑见了端坐在临窗大炕上出神的宁兰,便笑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宁兰仰头凝视着苏园里的景色,笑道:“没想到这一场火竟能带给我这样大的助力。” 芳箬端着汤药上前,哄着宁兰喝下后,道:“姑娘腕上的伤可还疼?” 宁兰笑笑:“不怎么疼了。” 比起能住进魏国公府这样的好处,这点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主仆几人窝在西厢屋用了早膳后,无名便在廊道上说:“婆子们已收拾好了西霞阁,轿子也候在了苏园外头,姑娘是否即刻就挪步?” 宁兰勉力压着心头的激动,笑着点了点头。 从苏园到魏国公府有小半个时辰的路途,期间宁兰撩开车帘瞧了眼马车外的景象。 京城正街上到处都是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叫卖喧哗声不绝于耳。 宁兰许久没有听过这般热闹的烟火声响,本就明朗的心绪愈发高昂了几分。 等翠帷马车落定到魏国公府门前时,宁兰更是发现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跳的极快。 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也微微发着颤。 说到底,她心里是万分紧张的,魏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与梅园和苏园全然不同。 里头规矩森严,连仆妇与丫鬟下人之间的相处都有门道而言,更别提主子与主子之间的交往。 严如月是魏铮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却是个无名无姓的外室,对上她本就没有任何对抗之力。 可宁兰不想只做魏铮的外室,妾、贵妾、甚至于平妻,她想一步步地往上爬。 既如此,她就不必惧怕严如月的威势。 当宁兰走下马车,迈上通往魏国公府的青石台阶时,她的心里清明一片,甚至还涌动着几分炙热的火苗。 朱嬷嬷替她领路,想着如今宁兰无名无姓的,倒也不必去严如月跟前敬茶跪礼。 仆从几人穿过回廊与月洞门,又经过了一处鸟语花香的内花园,这才走到了院落开阔的西霞阁。 朱嬷嬷神色激动,笑着与宁兰说:“这西霞阁离爷的书房极尽,姑娘以后就有好日子能过了。” 宁兰不过莞尔一笑,只认真地打量起西霞阁内的布局。 魏国公府雕栏玉栋、奢靡富贵,这西霞阁虽只是个偏僻的屋舍,可却又两进宅院般的大小。 东边朝阳的厢屋自然由宁兰安居,西边的厢屋则是朱嬷嬷等人的居所。 东边厢屋里的陈设器具皆是魏铮私库里的值钱之物。 那一架白玉插屏便价值千金,博古架上的瓷器样样是精品,更别提那镶云石拔步床上还镶着一颗价值连城的东珠。 宁兰将眼前的富贵与奢华纳进眼底,只觉得心口的那把火烧的更猛烈了几分。 等朱嬷嬷几个安顿好后,芳箬便催着宁兰喝调理身子的汤药。 宁兰忍着苦喝下后,便问起朱嬷嬷:“夫人那儿,我可要去拜见一回?” 朱嬷嬷沉吟半晌,只道:“奴婢说的话难听,夫人不要介意。您如今还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外室,实在不必去夫人跟前自讨没趣。” “嬷嬷说的是。”宁兰笑着应道。 几人在西霞阁午歇了一阵,外头院落里忽而传来了些声响。 朱嬷嬷走出去瞧了瞧,便见唐嬷嬷带着几个仆从立在西霞阁外探头探脑。 她笑得端和又宁静,缓缓走到了院门前,朝着唐嬷嬷福了福身。 “老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她笑问。 唐嬷嬷冷笑一声,不愿与朱嬷嬷过多地纠缠,只道:“虽不知你们使了手段才搬进了这西霞阁,既进来了,就该向夫人行个礼才是。” 朱嬷嬷一惊,愣了愣后笑着问唐嬷嬷,“按照礼法自该如此,只要夫人愿意,我们家姑娘自然没有异议。” 要知晓高门大院里,只有正经的妾室才能给主母敬茶行礼。 严如月这么做,分明是在抬举宁兰。 唐嬷嬷脸色不好看,瞧着朱嬷嬷这欢喜的模样,心里极不是滋味。 要不是为了夫人的大计谋,宁兰怎么可能有资格去给严如月敬茶行礼。 不多时,朱嬷嬷便去里屋替宁兰梳妆打扮了一番,而后便跟在唐嬷嬷身后往清月阁走去。 清月阁比起西霞阁又要宽阔明通几分。 宁兰谨记着朱嬷嬷的教诲,持着端庄的步伐走在庭院之中。 清月阁里的仆妇们纷纷侧目打量着她,那眸光里有好奇与嫌恶。 宁兰安宁自在,走向正屋时唐嬷嬷替她掀开了身前的竹帘。 撩帘而入,便见严如月倨傲地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微微扬着眸子,审视着走进屋内的宁兰。 短短的几步路,宁兰走得十分忐忑。 终于,她停在了严如月身前,弯下膝盖跪着向她请安。 “来人,上茶。”严如月一反常态地没有刁难苛责着宁兰,并笑着与她说了几句家常话。 宁兰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严如月赐下来的茶盏她又不可能不接。 “多谢夫人赏赐。”宁兰接过茶盏,迎上严如月锋芒毕露的眸光,迟迟没有将茶盏里的茶水喝下。 严如月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阴恻恻地笑着问:“怎么,不敢喝吗?” “夫人赏赐,妾身不敢不喝。”此等境地,宁兰哪里还有推辞的余地,只能接过那茶盏,将其中的茶水尽数喝了下去。 她在赌,赌严如月不会这般蠢笨,在纵火一事尚未摆平的时候,还敢在魏国公府里毒害她。 喝下后,严如月笑得愈发爽朗,道:“往后你在西霞阁里有什么缺的,尽可来找我,我乏了,你回去吧。” 宁兰心里愈发觉得怪异,愣了一会儿后便起身告辞。 回了西霞阁,她立时面色沉沉地叫来了朱嬷嬷,道:“嬷嬷,快去为我请个大夫来,夫人赐给我的茶水一定有问题。” 第38章 以毒攻毒,弄巧成拙 朱嬷嬷没有跟着宁兰走进清月阁的正屋,自然也不知晓里头发生了何事。 可她了解严如月的秉性,知晓她是个多么凶蛮之人。 眼瞧着宁兰搬进了魏国公府,踏入了属于她的领地,她焉能善罢甘休。 所以朱嬷嬷立时如临大敌,起身去外间替宁兰找寻大夫。 不多时,她便请来了回春馆的大夫。 外头的大夫进府来诊治都要经由门廊处的通传。 严如月作为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金阳公主不理家事的情况下,她便是掌管一切的女主人。 所以,回春馆的大夫刚踏入西霞阁的那一刻,严如月便已收到了消息。 她笑盈盈地与唐嬷嬷说:“嬷嬷说的没错,这贱人若住在外头我还不好使手段,她一进魏国公府,我有的是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忆起上午时分的那杯茶水,唐嬷嬷是一脸的欣慰,只笑道:“家里的太太既决意要对那贱婢下手,夫人也不必再担忧,奴婢瞧着她是活不到下月里世子爷的生辰了。” 周氏的手段狠辣又果决,必定会让宁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上。 饶是如此,严如月仍觉得不够解恨,今晨宁兰来给她请安的时候,还是在茶盏里倒入了些致人宫寒伤身的药粉。 “她这样卑贱的人,实在不配为世子爷生儿育女。”严如月冷笑着说道。 唐嬷嬷知晓她心里委屈,便也没有斥责她这般冲动的做法。 说难听些,在她眼底宁兰已是死人一个了,她们主仆也无须在死人身上浪费光阴。 “老奴明白,夫人只是想出口恶气而已,那贱人栽赃陷害您,夫人怎么惩治她都是应该的。”唐嬷嬷如此道。 严如月笑笑,因今日心情愉悦的缘故,与唐嬷嬷说了几句话便将手腕上的镯子赏给了她。 “嬷嬷这些时日也辛苦了,这镯子便拿去戴着玩吧。” 唐嬷嬷自然感恩戴德地应了。 * 与此同时,回春馆的箫大夫正一脸愁容地为宁兰把着脉。 他医术精湛,且又怀着些医者仁心,瞧了眼身前的宁兰与他女儿差不多大,心里顿时升起了些怜惜。 “姑娘可是觉得四肢发寒,下宫腹隐隐作痛,人也没什么力气?”他细致地问道。 宁兰素白的脸蛋上没有多少血色,人虽靠坐在临窗大炕的石青色迎枕下,姿态还算端庄娴雅。 其实她脑袋已昏昏沉沉得到了轻弩之末的时候。 听得箫大夫的询问,她只能无力地点了点头,一旁的朱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随着箫大夫眉头里的沟壑越来越深,朱嬷嬷的心也是如坠寒窟。 这场把脉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若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哪里要这般费时间? “大夫,我们姑娘究竟是怎么了?”朱嬷嬷担忧地问道。 箫大夫凝神把脉时从不主动搭理人,只见他的面色从冷硬一片到渐渐回温,最后还透出了几分喜色。 “姑娘,这脉象不对。”他倏地出声,将宁兰与朱嬷嬷的注意力尽皆夺去。 箫大夫是个医痴,从医二十多年不曾遇到过如此奇怪的脉象,当即眸中便蹿起了炽热的火苗。 “这是医术上说的难症唯以毒攻毒可解。”他语气激动地说道。 这话没头没尾,朱嬷嬷听不明白,立时追问道:“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箫大夫整理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绪,缓缓开口道:“这位姑娘本就因幼时的体寒之症而落下了些病根,这寒症最是难解,不想有人给夫人灌下了另一味与原先那寒症相冲的寒药,两相一抵消,姑娘从前的寒症尽是消退了大半。” 他一边为宁兰把脉,一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只道:“以毒攻毒,姑娘从前的寒症也解了。” 朱嬷嬷虽不懂医理之事,可大抵能听明白这事于宁兰而言有不少好处。 “您的意思是,我们姑娘的寒症已不复存在了?往后生子怀孕便十分容易?”朱嬷嬷压低了声音问箫大夫。 箫大夫点了点头,只道:“生子一事需要机缘巧合,老夫不敢打包票,只能确定姑娘的脉象里没有那么严重的寒症了。” 宁兰听了这话,昏昏沉沉的脑袋也觉得豁然开朗了几分。 她便有气无力地问:“大夫,那我此刻的虚弱可有法子能解?” “姑娘不必担心,老夫只要为您开一剂安神药,您便能痊愈。” 宁兰点了点头,说话声虽已气若游丝,却还是彬彬有礼地朝箫大夫行了个礼。 这一次的诊脉,带给宁兰的皆是好消息,她虽身子不适,心里也十分高兴。 严如月要戕害她,却不想弄巧成拙,反而帮了她一个大忙。 也许是老天怜惜她前半辈子孤苦无依,既是天不亡她,她愈发要咬牙坚持下去,活出个精彩的模样来。 送走了箫大夫后,朱嬷嬷亲自去给宁兰抓药,又哄着她将安神药喝下。 黄昏之时,朱嬷嬷问起宁兰的意思,只道:“夫人在暗处使坏,姑娘可要将此事说给世子爷听?” 宁兰沉思了一阵,摇了摇头道:“我不说。” 朱嬷嬷疑惑:“为何不说?世子爷与夫人正巧生了嫌隙,您这一张嘴,世子爷必然要勃然大怒。” 宁兰喝下汤药后精神也好转了不少,浅笑倩兮地与朱嬷嬷说:“爷对夫人的恼怒也不会持续太久,在我没有把握能将夫人拉入深渊的时候,我不想贸然出手。” 说到底,严如月身份高贵,又站着礼法宗义里主母的位置,碾死宁兰便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她不想以卵击石,也不急着要挤占严如月在魏铮心里的地位。 时光漫漫,她只想韬光养晦,徐徐图之。 “嬷嬷放心,夫人害了我的这每一笔仇和债,我都牢牢记在心上,不会忘记。” 宁兰朝着朱嬷嬷莞尔一笑,笑意摄魂动魄。 第39章 他为她戴上金钗 这两日,魏铮下值后时常会来西霞阁探望宁兰。 刑部公差繁忙,他问起宁兰话时,面容里的疲惫怎么也遮掩不住。 宁兰见状便蹙起了一双柳眉,怯生生地问魏铮:“爷这两日可是不曾睡好?” 她是不敢去打听魏铮行踪的,只以为这两日魏铮都宿在了清月阁。 魏铮不过淡淡一笑,只说:“刑部出了个大案子,我与尚书在刑部打了两夜地铺。” 那便是没有宿在清月阁的意思。 宁兰心中渐渐了然,这便走到梨花木桌案旁替他斟了杯热茶。 眼瞧着魏铮的剑眉里遍布疲累与心烦,她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身后,轻柔地替他捏起肩膀来。 宁兰这一手替人揉捻肩膀的手法本就驾轻就熟,再加上她存着几分刻意讨好魏铮的心思,捏得轻重有度,令人心旷神怡。 魏铮也不由地松懈了自己紧绷的心池,叹息着说:“刑部的事务繁乱又牵扯诸多,我也是擎肘难行。” 宁兰一边替他揉捏着肩膀,一边道:“妾身不懂官场之事,不过爷是妾身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妾身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难倒爷的事。” 一席话里透着真挚的夸赞与奉承,只把魏铮逗得弯了剑眉,嘴角勾出一抹笑来。 “你这般说话,像极了官场上那些想贿.赂我的官员。” 宁兰替魏铮揉捏着肩膀的动作一顿,魏铮才得了几分舒心的趣味,不想宁兰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立时回头去瞧身后的宁兰,见她正歪着头思量着,脸庞里露出几分娇憨之态来。 魏铮笑问:“怎么了?” 宁兰委委屈屈地说:“妾身没有在奉承爷,您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她仿佛是不知晓怎么解释才能让魏铮相信她的真心,拙劣的表演里透着几分可爱。 魏铮好整以暇地凝视着他,不知不觉间笑意爬上他的眉梢,又倾泻入他灿亮的明眸里。 “我相信你的真心。”他道。 宁兰鼓起勇气抬起头,与魏铮对视了一番后便嘟囔着嘴道:“爷还在取笑我呢。” 魏铮忙攥住了她的柔荑,笑着摇了摇,只说:“好端端地,我为何要取笑你?” 宁兰这才赧然地红了脸颊,羞羞怯怯地从魏铮手里挣脱出了自己的一双柔荑。 她再度给魏铮揉捏起肩膀,只笑道:“爷若是觉得累了,不妨在这儿眯上一会儿。” 魏铮摇摇头,敛起了嘴角的笑意,只说:“一会儿还有个人要去见。” 他没有提是要去见谁,宁兰也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小半个时辰后,魏铮便不再让宁兰为她揉肩,而是从袖袋里拿出了一支金钗。 他笑着说:“我也不知晓你们小女孩喜欢什么样的钗环,这支是我途经珍宝阁买下来的,你可喜欢?” 宁兰愣在了原地,双眸落在魏铮手里的双蝶振翅金钗之上。 这金钗以细小的东珠缠了一圈丝边,缀在沉甸甸的金蝶之上,显得格外贵重。 是宁兰想也不敢想的珍贵之物。 魏铮途经珍宝阁的时候觑见了这一支金钗,便莫名地想起了宁兰。 那时的他还未曾发现自己正惦记着宁兰,只以为是自己心怀愧疚,才想着要补偿宁兰的意思。 一支金钗于魏铮而言算不了什么,若能用这点银子来填补心中的愧怍,便是十分值得。 而在他拿出金钗的那一刹间,宁兰的心里炸出了难以言喻的欢喜。 欢喜过了头,却还要竭力掩饰,不能让魏铮瞧出任何端倪来。 她这样卑微的外室,能住进魏国公府里已是她苦心筹谋的结果。 宁兰想,她不能破坏自己在魏铮心中的形象。 “爷,妾身心里是极喜欢这金钗的。”宁兰倏地敛下了清浅眉眼,美眸里盛满的欢喜骤然被一阵哀切替代。 “可这样好的金钗,妾身是不配戴的,妾身也不想因此而让爷和夫人生了龃龉。”她说这话时,难掩话语里的怅然。 一个出身低贱的外室,瞧见了这样成色的金钗,自然是被吓得慌不择言。 这么楚楚可怜的模样,自然是能轻而易举地博取着魏铮的同情心。 魏铮听了也不好受,只道:“一支金钗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宁兰讷讷地垂下头,仍是不敢正眼打量着魏铮。 魏铮怜惜她胆怯又谨小慎微,在这偌大的宅院里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这般娇弱的女子,才刚经历了一场要夺走她性命的火灾,搬进了这魏国公府后却还要怕这怕那,明明喜欢他手里的金钗,却又要顾忌着严如月的心意。 魏铮实在不想宁兰过的如此憋屈。 他便伸出手掌一把揽住了宁兰不盈一握的腰肢,使了力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魏铮的态度又温柔了几分。 “你听我说。”男人低哑的嗓音里染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天旋地转之间,宁兰便已跌入了魏铮的怀抱之中。 男人的怀抱温热又宽阔,陷身于其中,便会被一股墨竹清香团团包裹。 魏铮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宁兰,将那金钗绾在了她的墨发间,并道:“没人能从你手里将这金钗夺去,我与夫人之间的事,也与你无关。” 宁兰心跳如擂,迎着魏铮的眸光觑见了春色一片,出口的话语也成了:“可妾身不想看着爷伤心失落。” 她指的便是前些时日魏铮与严如月起了争执后宿在苏园里闷闷不乐的日子。 宁兰的神色单纯纯澈,仿佛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着魏铮一般。 也是她这不掺任何虚假真心,让魏铮心里生出些融融的暖意来。 “这是我与夫人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放心,我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魏铮自己都未曾发觉,他耐着性子劝哄宁兰的时候,眉眼里的温柔已是要夺眶而出。 宁兰却是能体悟到男人态度上的差别,她心里高兴,面上却丝毫不显:“爷的意思妾身明白了,妾身也会恪守本分,好好尊敬夫人,不让爷难做。” 第40章 丑话说在前头 魏铮才劝哄好了宁兰,嘱咐着朱嬷嬷等人好好照顾她,这便赶去了清月阁。 这些时日,魏铮一直怒气难消。 他气严如月的心狠手辣,气她不把宁兰的命当一回事,更气她与从前端庄贤惠的模样越来越不同。 他自问已尽到了一个丈夫的义务,关心爱护着严如月,哪怕旁人议论纷纷,也不曾起过要纳妾、收用通房丫鬟的心思。 买宁兰为外室是他万般无奈之下做出的决定。 他也答应过严如月,不会在宁兰身上付出真感情。 等她为自己生下个子嗣后,这笔买卖就会钱货两讫。 他已将话说的如此明白,严如月却还要对宁兰步步紧逼。 那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女孩,涉世未深,什么都不懂。 他不想让无辜的宁兰白白丢了性命。 魏铮怀着这等心思走上了抄手游廊,他步伐匆匆,面色却沉郁得厉害。 彼时,唐嬷嬷正在清月阁里教养小丫鬟,抬头一瞧长身玉立的魏铮正立在院门旁,立时堆着笑道:“世子爷来了。” 魏铮木然着那张俊朗的面容,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唐嬷嬷后,问:“夫人在何处?” 唐嬷嬷立时便要领着他去正屋。 走到通往正屋的廊道后,唐嬷嬷便顿住了步子。 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 夫人和世子爷闹了这么几日的别扭,如今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她实在不便打扰。 魏铮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曾留意唐嬷嬷的动作。 他心里十分烦闷,忆起昨日镇国公严松与他谈话的模样,便自内而外生出几分嫌恶来。 严松十分溺爱自己的一双儿女,尤其是严如月。 回回魏铮与严如月起了争执后,他总要借故来敲打自己一番。 夫妻两人之间的私密之事,何必牵扯到岳父岳母。 他一边想着该如何打发了岳父严松,一边迈步走入了正屋。 严如月本坐在软榻上看诗词,因与魏铮闹了不愉快的缘故,她神色恹恹得总有些提不起劲来,这诗词也只是略瞥上几眼。 她侧身凝望着支摘窗外的庭院一隅,耳畔听得些零碎的脚步声,以为是唐嬷嬷进屋来瞧她了。 她连转头瞧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只冷声道:“出去。” 魏铮顿在原地,立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今日他来清月阁,起的不是想和严如月重归于好的心思。 而是想问一问她,究竟为何要与岳父提起这些事。 他怀揣着要来兴师问罪的念头走到了严如月的身前,不想她只是冷冷淡淡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出去”。 魏铮脸色愈发难堪了些,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行动。 软榻上的严如月见“唐嬷嬷”不知好歹地不肯离去,便立时将语气放沉了几分:“嬷嬷莫非是耳聋了不成?” 她满脸不耐地偏过了头,却迎上了魏铮冷漠又无波无澜的眸光。 严如月僵在了原地,立时从软榻里起了身,仓皇无措道:“夫君……” 她立时摆出了一副盈盈怯怯的柔弱模样,美眸里蓄满了泪珠,一副要落不落的可怜神态。 魏铮却冷笑了一声说:“原来你对待自己的奶嬷嬷也是这般刁蛮任性。” 他丝毫不掩饰话语里的讥讽,严如月听了这话,心里已被缓缓袭来的酸涩所填满。 眼前的俊秀男子是她的夫君,两人对视而立,本该亲密无间的夫妻间却只剩下了冷漠与讥讽。 严如月伤心难忍,越是怅然难堪,就越是要装出一副倔强孤傲的模样来。 她冷笑着瞥了一眼魏铮,省去了争吵的力气,只道:“反正在夫君心里妾身就是这么一个下作的人,说多无益,夫君不妨去寻那乖巧柔静的外室,何苦来妾身这里找不痛快?” 廊道上的唐嬷嬷隐隐约约听见了严如月这一番话里,脸色倏地一白,心里着急不已。 夫妻两人共度一生,争吵几句实属常事,可却不能说这么难听的话语。 说多了这些口是心非的话语,只会把对方越推越远。 里屋内的严如月却是越说越起劲,明明那一头的魏铮已铁青着一张脸,不再言语。 她却要一句一句地质问着他:“夫君说对那外室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可为何您要因为那么一个卑贱的人,怀疑欺负您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妻?” 说来说去,又把话绕到了宁兰之上。 魏铮已不知向严如月解释了多少回,他大约也是明白了多说无益这个道理,便只是漠然地开口:“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问一问你,你与岳父说了什么?” 他冷不丁提起了镇国公,把严如月都问得一愣。 她这般爱面子的人,哪怕与魏铮因为宁兰而闹得极不愉快,也绝不会将这些事说给娘家的人听。 所以严如月根本听不明白魏铮的话语,只疑惑不解地望向他,道:“爷在说什么?” “你不必骗我,你爹爹来刑部堵了我好几日,不过就是打着要兴师问罪的态势,逼着我认错而已。” 魏铮仿佛是看透了其中的关窍,因忆起了严松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心里愈发气愤。 旁人家的泰山至多是提点几句自家女婿而已,偏偏严松要高傲地临驾于魏铮之上。 魏铮如今在刑部也算得上是一呼百应,大小也是个刑部侍郎,在严松跟前却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他承认他心爱着严如月,即便如今深切地体悟到了她娇蛮任性的性格带来的负面影响,他还是心悦她。 可这点心悦与男儿尊严相比,又显得不值一提。 在爱别人之前,魏铮更想好好爱自己。 所以,他只是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严如月,道:“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实在不必说给你父亲听。明日你父亲说要来魏国公府寻我,我也实在没有什么话好与他说,招待不周,事先与你说一声。” 第41章 步步紧逼,她越错越多 院子里,宁兰笑盈盈地端详着手里的金钗,神色舒朗又欢欣。 沁儿和雪儿进屋时,瞧见了她鬓发间的金钗,俱都疑惑地开口道:“姑娘哪来的金钗?” 宁兰甜甜一笑:“是世子爷送我的。” 沁儿与雪儿面面相觑了一番,都从彼此的眸色里瞧出了几分惊诧来。 朱嬷嬷时常将世子爷太“冷清冷心”一话挂在嘴上,沁儿也以为魏铮是不会在意她家姑娘的。 没想到苏园起了一场大火后,世子爷对姑娘的态度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了下来。 从前世子爷就如高山之巅上的松雪一般岿然不动,漠然又冷硬。 这些时日的世子爷就好似浴火而归一般,痴缠着要凑到姑娘身上来。 这也许是与世子爷和夫人争吵了一番有关系。 沁儿和雪儿全然站在宁兰这一边,立时笑着上前凑趣道:“这金钗成色瞧着极好,定然是价值不菲,可见世子爷是对咱们姑娘用了心的。” 宁兰闻言莞尔一笑,因是从不曾戴过成色这般好的金钗,便将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妆奁盒里。 这时,朱嬷嬷提着食盒进屋,瞥了一眼一脸喜色的宁兰,只道:“姑娘,清月阁出事了。” 宁兰骤然回头,目光灼灼地询问朱嬷嬷:“出了什么事?” 朱嬷嬷险些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只道:“夫人与世子爷又起了争执,这一回是在清月阁的正屋里砸瓷器玩呢,本只是小事,不想夫人砸掉得那些器具里有一件是魏老太太所赠。世子爷怒不可遏,是真真地生了一场大气。” “魏老太太?”宁兰蹙着柳眉问。 旧日里她从不曾听过这号人物,也不明白魏铮恼怒的原因。 朱嬷嬷便极有耐心地对其解释道:“魏老太太五年前已过世了,世子爷幼时养在了老太太膝下,所以对老太太感情最为深厚。” 提起往事,朱嬷嬷的话语里都染上了几分哀伤:“可惜老太太身子不好,没亲眼瞧见世子爷成家立业便撒手人寰,世子爷面上不说,心里可是万分伤心。” 魏老太太临终前将自己嫁妆箱笼里最值钱的白玉瓷瓶拿了出来,亲自雕刻了几句祈福之语,只祝愿他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五年的光阴稍纵即逝,这一套白玉瓷瓶是魏老太太所剩不多的遗物。 魏铮对其无比珍视。 严如月此举,几乎等同于在他的心上割刀。 这场争吵从梅园的大火而起,再经由苏园那一场浑水摸鱼的大火,最后因为魏老太太的遗物而闹到了最难堪的一步。 宁兰听完了朱嬷嬷的解释,心里也没有多么高兴,只神色平淡地说:“夫人是越错越多,我若在此时步步紧逼,她只怕会狗急了跳墙。” 朱嬷嬷点了点头,心里虽十分痛快,却没有忘记此时此刻宁兰尴尬的处境。 夫人随时都能将她碾死,在姑娘羽翼未丰之前,她还是不要以卵击石的好。 “姑娘听听就好,可不要去触夫人的眉头。”朱嬷嬷道。 宁兰点点头,对严如月实在没有半分怜惜。 倒是魏铮,此时心间必然蓄满了对魏老太太的思念。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慰问一番才是。 宁兰思忖了一会儿后,便笑着问:“爷平日里喜欢吃什么糕点?” 朱嬷嬷回忆了一番,只道:“老奴的印象里,不记得世子爷吃过糕点。” 像魏铮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根本不会吃女子爱吃的甜腻糕点。 不管他喜不喜欢吃糕点,宁兰都要尽一尽自己的心意才是。 于是,她便与朱嬷嬷一同走去了大厨房。 大厨房的几个厨娘虽不认得宁兰,却知晓朱嬷嬷被金阳公主调去伺候世子爷的外室。 况且宁兰容色这般明艳,一走进大厨房便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笑着与大厨房的婆娘们问了好,便开始给魏铮做糕点。 这一做就是一整个时辰。 朱嬷嬷为她领了路,两人一同走去了魏铮所在的外书房。 无名守在回廊处,正百无聊赖地耍弄着手里的狗尾巴草,抬眼觑见了朱嬷嬷与宁兰,立时笑着迎上前道:“嬷嬷和姑娘来了。” 朱嬷嬷点了点头,问起魏铮的行踪。 无名白了白脸色,踟蹰了一番道:“爷在书房里,瞧着心情很不好呢。” 朱嬷嬷了然地点了点头,回身对宁兰说:“姑娘将糕点送进去吧,也不必多嘴多舌地惹了世子爷厌烦。” 宁兰笑着与无名问了好,端着食盒便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一片寂静,窗明几净的内屋里点着一盏香鼎,佛香烟烟袅袅地浮起。 魏铮坐在翘头案之后,神色淡然又无措,细细瞧来还能觉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惆怅。 宁兰悄悄地走进书房内,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翘头案旁,搁下食盒后问了一句:“爷,您可要吃点糕点。” 魏铮陷于迷蒙的思绪之中,一面思念着魏老太太的音容笑貌,一面又无法自抑地忆起盛怒之时严如月的丑陋模样。 他二人成婚至今,似乎还是头一回吵这么激烈的架。 魏铮可以容忍严如月的小脾性,也可以无限地包容她。 可他无法眼睁睁地瞧着她故意损毁魏老太太的遗物。 他察觉,自己对严如月满腔爱意正在四散飘零。 宁兰如莺似啼的嗓音如细柳一般拂往他心口。 他瞥了一眼宁兰,看了眼她手里的食盒,“我没什么胃口。” 宁兰见魏铮只是神色恹恹了几分,并没有露出多么勃然的怒意来,便壮了胆子道:“爷,哪怕你心里再难过,也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才是。” 魏铮的眸光从宁兰身上挪移到了食盒之上。 他笑了笑,揭开那食盒后瞧见了蒸笼里造型模样精致小巧的桃花糕。 魏铮便道:“这是你亲手做的糕点?” 宁兰赧然地点了点头,只说:“妾身手艺拙劣,恐怕入不了爷的眼。” 魏铮捏起一块桃花糕,仔细地咀嚼了一番后只说:“味道极好,不要妄自菲薄。” 宁兰低头甜滋滋地一笑,转身觑见了魏铮嘴角的笑意,便趁热打铁地说:“爷,昨日回春馆的张太医来给妾身把脉了。” 魏铮提起几分兴致,问:“他怎么说?” “张太医说妾身的身子一切都好,手臂上的烧伤痕迹也好了大半了,爷不必担心。”她乖顺柔静地回了魏铮的话语。 魏铮瞥了她好几眼,心里叹息一声,缓缓开口道:“可我听朱嬷嬷说,夫人在你的茶水里下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第42章 小嫂子,别总是惯着他 “只是小事而已,爷不必挂怀。”翘头案后的宁兰勾起嘴角的笑意,清清浅浅地露出一分甜美的笑意来。 “怎么可能是小事?”此时此刻的魏铮正在气头之上,俊朗的面容里满是狰狞的怒意。 “妾身不是好好地站在爷的身前吗?”宁兰朝魏铮晃了晃自己的婀娜的身段,笑着说道。 魏铮迎上她漾着鲜活生气的杏眸,心里满溢的怒意倏地消散了大半。 可宁兰越是体贴,他对严如月越是失望透顶。 “往后你住在魏国公府里,不必去清月阁与夫人请安。” 他从师椅上站了起来,领着宁兰往书房东边的软榻上一坐。 “我说了会护你平安,就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什么委屈。” 宁兰端坐在软榻之上,听着魏铮盛怒之时的话语,心里虽极为高兴,面上却拘谨着做出了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妾身靠着爷的怜惜住进了魏国公府,已是于理不合,怎么还能这般不懂规矩?” 魏铮攥住了她的柔荑,越捏越紧,只道:“可你去请安,也只会被羞辱一场而已。” 连他去了一趟清月阁,都吃了一肚子的亏,灰溜溜地离去。 又何况是没有任何倚仗的宁兰? “妾身不怕被羞辱。”宁兰思忖了半晌,抬首望向了魏铮说道。 魏铮蹙起剑眉,疑惑不解地望向了宁兰,潋滟在心池里的叹然化作了无奈。 “不必去,现在不必去,将来有了子嗣也不必去。”魏铮言简意赅地说道。 宁兰听后也不敢再驳斥魏峥的话语,因见这一言一句的对谈中他已消退了不少烦闷之意,便含笑着转移了话题:“世子爷,您可瞧过《桃花吟》这本书。” “桃花吟”这三个字果然夺走了魏铮大半的注意力。 他回忆了一番,略显窘迫地说:“没看过。” 宁兰杏眸亮了一亮,愈发热忱地说道:“妾身只是觉得爷和《桃花吟》里的书生极像,一样的忠实可靠,一样的前途无量,一样的……俊朗如玉。” 她扭捏了半日,说出口的都是对魏铮的夸赞之语。 魏铮也被她夸得愣在了原地,后知后觉地移了移眸光,清咳了一声。 宁兰莞尔一笑。 立在她身侧的魏铮仍是牢牢地牵着她的柔荑,瞥见她如花般的笑颜后,只道:“正逢今日英武来寻我说话,他与我说,你和他那妾室是旧相识?” 提到南烟,宁兰的心不免又悸动了几分。 她没想到今日来书房陪了魏铮一场,还会有机缘见上南烟一面。 与挚友相见的机会实在是太过难得,宁兰无法克制自己的心绪,这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魏铮便一面吩咐着无名去书馆里采买《桃花吟》这本书,一面让人去给英武送信。 为了摆脱岳丈严松,魏铮即刻带着宁兰出了魏国公府。 宁兰端庄守礼地坐在翠帷马车之中,因身旁坐着个魏铮的缘故,也不敢撩开车帘东张西望。 魏铮打量了宁兰两眼,自己掀开了车帘,指着外头车水马龙、喧哗热闹的街道说:“你若想下马车逛一逛,也不是什么难事。” 宁兰却摇了摇头,她知晓世家大族里的女子都要恪守男女大防,在外也不能抛头露面。 她既是存着几分要走入魏铮心间的念头,事事都要以世家的规矩要求规束着自己。 “不了,多谢爷的好意。” 魏铮也不强求,等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到了醉红楼门前,他便先下了马车,而后再去搀扶后头的宁兰。 醉红楼的掌柜认出了魏铮的身份,立时堆着笑上前奉承了他一番。 魏铮脸色淡淡,只领着宁兰往二楼的雅间走去。 此时,英武与南烟已候在了二楼最东边的雅间内。 无名跨前一步推开了屋门,魏铮与宁兰走进雅间后落了座。 英武的眸光自始至终只落在南烟一人身上,哪怕宁兰容色明艳,也不曾夺走他半点视线。 魏铮也是如此,他知晓英武对南烟情根深种,所以不曾朝南烟探去半点眸光。 从前,他是看不惯英武宠幸出身低贱的女子的。 可现今…… “哥哥怎么瞧着神色不大好看?”英武给魏铮斟了杯茶,笑着问道。 魏铮瞥一眼眼前颇为幸灾乐祸的英武,嗤笑了一声后道:“你找死?” 两人说说笑笑了几句,瞧着是十分熟稔的模样。 宁兰端着手里的茶盏,时不时地朝着对坐的南烟递去个欢喜的眸色。 南烟抿了抿唇,虽竭力掩饰着自己想往上翘起的嘴角,可笑意仍是爬到了眉梢。 英武与魏铮提起了镇国公严松。 南烟与宁兰既插不进去话,便自顾自地相谈。 南烟听闻宁兰所住之地起了两场大火,心里担心的不得了,只是碍于魏铮在场无法细细盘问。 好不容易等魏铮与英武饮了酒,瞧着是根本不把注意力放在她们这一边。 南烟才悄悄地握住了宁兰的柔荑,只说:“你可一切安好?” 宁兰点点头,反而追问起了南烟的境遇,“我一切都好,倒是你,在英平王府里可有受什么委屈?” 她二人虽压低了说话的声响,可英武已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南烟身上。 换言之,便是南烟任何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譬如南烟才想笑盈盈地为宁兰斟一杯茶水,英武见状则一把拿起了茶壶,只蹙着剑眉道:“这茶水太烫,仔细你的手。” 宁兰见状则是嫣然一笑,眼瞧着英武这般珍视疼惜南烟,心里顿时十分高兴。 在她眼里,南烟除了是她的挚友以外,还是个坚韧果敢的女子。 虽身于泥泞,内里却美好如雪,值得这纯粹与真挚的爱。 南烟则是赧然地低下了头,因觑见了宁兰打趣的眸色,便道:“我在王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今日见了宁兰,心里是万分高兴的。” 英武忙将手里的茶壶递给了魏铮,并挤眉弄眼了一番。 魏铮一怔,一向被人伺候的他何曾做过这等给人倒水的活计? 英武却是不解风情地指了指宁兰身前已空荡荡的茶盏,“快些给她倒点茶水,难道还要我帮你不成?” 魏铮愣了一瞬,到底还是依着英武的话给宁兰斟了茶。 宁兰盈盈一笑,只轻声谢过了魏铮。 魏铮还没言语的时候,英武却已贸然开口道:“小嫂子,你就得多遣他做活才是,别总是惯着他。我们南烟在王府里待得无趣,往后可否时常来寻小嫂子玩?” 他这话说的讨巧,字字句句里都能显露出她对南烟的重视来。 高高在上、娇生惯养的天潢贵胄,却能为了南烟将姿态摆到了最低点。 宁兰心里不可谓不感动。 她想,南烟是比她幸运的,哪怕小英平王终有一日要迎娶正妻,可只要他对南烟的情意为真。 宁兰便为南烟高兴。 安身立命,不外乎此。 第43章 巴掌声也越来越清脆 夕阳初上,眼瞧着也该到了分别的时候。 南烟依依不舍地攥住了宁兰的皓碗,美眸里涌动着几分泪意。 英武知晓她心里不舍,便与魏铮去了隔壁雅间,装出一副要聊官场大事的模样。 留她们在雅间叙话。 宁兰先开口说起了这两场火灾,她将火场的凶险一笔带过,只道:“没什么大事,好姐姐,你瞧我如今还平平安安的呢。” 南烟却持着泪眸凝望着她,说话的嗓音里染着几分颤抖:“你别唬我,两场冲着你而来的大火,怎么可能不凶猛?” 她哀叹一声。 做人妾室只有这样的下场。 英武如此心爱着她,甚至愿意为她对抗英平王和英平王妃。 纵使如此,他也逃不开要迎娶正妻的那一日。 南烟本克制着自己的心绪,竭力忍耐着不对英武动情。 她是漂泊惯了的人,见识过人心冷漠、世事浮沉,不敢把自己的后半生交付在男人的情爱之中。 可英武太过赤诚、太过无畏,活生生地将自己的真心捧到了南烟眼前。 她,她也渐渐地动了心。 宁兰问起南烟与英武一事,她的两靥染上了些嫣红,愣了愣后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宁兰也笑着没有再追问下去。 等英武带着南烟离去后,她也跟着魏铮一同回了魏国公府。 许是与英武交谈了一番的缘故,魏铮的心绪豁然开朗了几分,嘴角也终于有了些笑意。 晚膳摆在了西霞阁,魏铮吃了几口后便放下了手里的筷箸,盯着宁兰素白的脸蛋说:“你可知晓今日我为何要带你出魏国公府?” 宁兰摇摇头,静候着魏铮接下来的话语。 “今日本该是镇国公严松来我们府上兴师问罪的日子,我实在懒怠与他周旋,索性就避了出去。”他道。 宁兰心中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严如月竟还会做出如此蠢笨的事来。 夫妻两人之间不管争吵的多么难堪,也不能把这些事说给娘家的长辈听才是。 感情之事,一旦牵扯到了旁人,就容易闹出收不了场的是非来。 “爷原来是为了这事烦心。”宁兰立刻搁下了筷箸,起身走到魏铮身前,倏地跪在了他跟前。 宁兰仰头,魏铮正一脸不虞地注视着她。 “爷,妾身与您之间不过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交易。您在妾身的心里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几次三番地因为妾身的缘故而烦闷不已,妾身实在心里有愧,不如……” 她怯生生地抬起了一双秋水似的明眸,其间潋滟着些许泪花,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魏铮听了宁兰的话,心口竟是莫名地卷起一阵厌烦。 这厌烦来得没头没尾,甚至与他和严如月争吵时那般得摧人心肝。 魏铮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恼火。 明明“钱货两讫的交易”一言是他先说出口的。 况且他隔三差五地便要提点宁兰一番,让她恪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要逾距。 如今从宁兰嘴里说出了这话,他竟是莫名其妙地恼火了起来。 “起来。”魏铮语气不善,那冷冰冰的语调可把宁兰吓了一大跳。 她不禁开始思考,今日自己这以退为进的把戏是否玩的太过火了些。 可她明明察觉到了魏铮对她态度的变化,便想着趁热打铁,多攫取一些他对自己的怜惜。 如今看来,她是操之过急了。 宁兰立时从地上起了身,轻声嗫喏着说道:“妾身错了,世子爷息怒。” 她是当真害怕,害怕魏铮会嫌弃她不知好歹,所以此刻的身子也忍不住发起抖来。 就是因为她这般害怕的模样,让魏铮倏地蹙起了剑眉。 他一点都不希望宁兰怕他,甚至于连她跪在地上的动作都十分不喜。 只有奴仆与主子之间才会如此疏离淡漠。 他不知晓自己是怎么了,眼瞧着心口汹涌而起的这场火无法息止下去。 魏铮也怕自己会说出些难听的话语,便只能从扶手椅里起了身,立时要往西霞阁外走去。 他踩着余晖匆匆离去,这般仓促的离去之中,藏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慌乱与无措。 以及那呼之欲出、扑通乱跳的心跳。 宁兰怔怔地凝望着他的身影远去,心里实在是摸不清魏铮的意思。 她印象里的魏铮既可靠又冷清,平日里为人处事总有些清贵矜冷的气度在。 从不曾这般喜怒无常过。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惹了魏铮的不快。 夜里,她与朱嬷嬷说了此事。 朱嬷嬷便婉言开解她道:“想来是世子爷与夫人吵了架,心情不好的缘故,姑娘不过是被殃及池鱼了而已。” 这话倒能解释得了魏铮为何如此喜怒无常。 “嬷嬷说的是,明日我再去给世子爷请安认错。”宁兰笑着说。 翌日一早,她特意在魏铮去上刑部值前赶去了外书房。 可不知为何魏铮已出了门,书房内空无一人。 宁兰扑了个空,心里微微有些失落,更不巧的是走回西霞阁的路上又遇见了严如月一行人。 曜目日色下,严如月贵气十足地立在廊道拐角处,觑见宁兰等人的身影后,便拨动了自己的纤纤玉指,笑着道:“今日可真是赶巧了。” 说罢,她便敛起了嘴角的笑意,怒意凛凛地朝着宁兰走了过来。 晨起时的廊道内外到处是去各房各院忙碌的仆妇们。 因宁兰身份特殊,府里上下已传了不少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今日她在廊道上与严如月狭路相逢,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严如月气冲冲地走到了宁兰的身前,宁兰还来不及向她行礼的时候。 她已阴恻恻地一笑,抡起手掌便不由分说地朝她脸颊处扇去两巴掌。 一时间廊道内外都是清脆的巴掌声。 朱嬷嬷立时要上前来阻拦,却被唐嬷嬷等人死死拦住。 严如月木着一张脸,一下比一下下手更狠,巴掌声也越来越清脆。 几个身材粗胡子粗壮的婆子们挡住了宁兰的去路。 几巴掌下来,除了脸颊处火辣辣的痛意折磨着她外,眼前的视线也渐渐地变得模糊了起来。 饶是如此,她还是能察觉到廊道左右那一道道打量的视线。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那眸光里交缠着嫌恶、疑惑以及幸灾乐祸。 比起脸颊处火辣辣的痛意,立在人前被严如月这般羞辱践踏的苦痛愈发磨损着宁兰的心智。 宁兰仰着头挣扎了这些时日,以为自己是在缓缓向上爬,却不想自己仍深陷泥潭中。 任人欺凌、任人折辱。 第44章 替她要个说法 “贱婢。”严如月轻启粉唇,话里的轻蔑怎么也遮掩不住。 比话语更寒冷的是严如月高高抡起的手掌,她是如此地高高在上,望向宁兰的的眸光仿佛在注视着什么脏污的东西一般。 宁兰死死地忍住从心口漫开的耻辱之感,连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都不敢。 身份的差距摆在她眼前,除了下跪,别无他法。 “夫人息怒,都是妾身的错。”宁兰哽咽着。 她的身影是那么得单薄与可怜,下跪的身子微微发着颤,让一旁的朱嬷嬷心痛如绞。 “夫人!”朱嬷嬷不停地挣扎,只是唐嬷嬷带着三四个粗壮的婆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动弹不得,只能哀叹着恳求严如月:“不知姑娘犯了什么事,竟惹得夫人这般勃然大怒?你这般凶悍,难道不怕世子爷责罚?” 严如月冷笑一声,理也不理朱嬷嬷,只恶狠狠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宁兰。 自己一个做主母的,竟比不过一个妾室? 怎么可以! 原本,在独守空闺的夜里,她心里还无比悔痛,绞尽脑汁地想要弥补魏铮。 可魏铮仿佛是冷了心,见都不肯见她。 那便罢了,不想昨日宁兰带了糕点去外书房,竟被迎了进去。 魏铮不仅见了她,还带着她出了魏国公府,与英武厮混在了一起。 凭什么宁兰的身份被一再抬高? 难以言喻的妒恨,早已爬上了严如月胸膛内的每一处心口。 她迫切地希望母亲能早日对宁兰动手。 就在她怒意最汹涌的时候,宁兰偏偏又不知死活地在她身前乱晃。 她怎么可能忍。 “夫人,请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宁兰仓惶地立在严如月身前,脸颊处火辣辣得抽痛不已,一面又要抵御着其余奴仆们不怀好意的眸光。 泪珠凝在杏眸之中,眼瞧着便要往下滴落。 严如月阴恻恻地一笑,如看死人一般打量着宁兰,道:“像你这样低贱的奴婢,最不该的就是去奢望不属于你的富贵。我只告诉你,待你下地狱的那一日,别忘记向阎王报上我严如月的大名就是了。” 说着,她便朝着宁兰的方向淬了一口,俨然是把她当成了什么腌臜之物一般。 之后,严如月便领着一大群仆从离开了廊道。 朱嬷嬷得以挣脱桎梏。 她小跑着走到宁兰身旁,搀扶起了她,“姑娘,咱们先回西霞阁,奴婢这就为您去请大夫。” 宁兰木着一张脸,眸色里蓄满了蓬勃又汹涌的情绪。 耻辱与恨意交织着爬上她的心头,摧着她的神智崩塌。 “去去去,都去干活去。”朱嬷嬷忍着泪打发走了外头看好戏的仆妇们,一手扶着宁兰走回西霞阁。 从此处的抄手游廊走回西霞阁,要经过魏国公府大半的院落。 消息不多时已传遍了整个魏国公府。 有不少院落里的奴仆都探出身子来瞧宁兰的笑话,目光不怀好意。 宁兰起初还羞恼困窘,逐渐却变得麻木了。 朱嬷嬷瞧见了她高高肿起的脸颊,以及唇角渗出的点点血丝。 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立时嚎啕大哭道:“我们姑娘的命好苦啊,也不知晓是何处得罪了夫人,竟招来这一顿毒打。” 她越哭声音越嘹亮,引起了不远处奴仆们注意,瞧着是想给严如月泼脏水的意思。 宁兰顿下步子,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嬷嬷不必嚷了,这府里不会有人真心可怜我们。” 说话时,主仆两人已走到了西霞阁的院门前,朱嬷嬷便抹了抹泪,扶着宁兰走进了里屋。 府医姗姗来迟,瞧见了宁兰格外红肿的脸颊后也是被吓了一跳。 他立时为宁兰敷上了药膏,嘱咐她不要沾水,要好好修养着。 朱嬷嬷命芳箬送走府医,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陪着宁兰说话:“姑娘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宁兰只笑了笑,反问着朱嬷嬷:“嬷嬷觉得呢?” 朱嬷嬷一愣,顿时没了言语。 宁兰自嘲般地笑道:“夫人这般有恃无恐,也是明白我拿她没有半点法子,世子爷早晚有一日会息怒,我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外室。” 她的眸色沉了下去。 朱嬷嬷听了心里不好受,“姑娘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不到死之前谁也不知晓谁是成王败寇。” 宁兰笑了笑,瞧着朱嬷嬷这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心里浮起些融融的暖意。 “嬷嬷不必为我这般愤恼,我心里想得明白,今日夫人这般盛气凌人,定然要付出代价。她是什么都有了,可我只贱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 眼波流转间,宁兰已是将心中汹涌的情绪压下,只用笑意回答了朱嬷嬷的话语。 朱嬷嬷爱怜地瞧了她一眼,只道:“姑娘是聪慧人,老奴相信您的本事。” 夜里。 魏铮面色沉沉地走进里屋,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瞥见了脸颊红肿不堪的宁兰。 他一把攥住了宁兰的皓碗,说话声滚着些颤抖之意,“是夫人打的?” 昨日他们两人才不欢而散,宁兰心里还有些摸不透魏铮的性情。 她吸了吸鼻子,敛下娇容沉默不语。 魏铮明眸里淬着怒火,将朱嬷嬷唤来身前,问她:“夫人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将她打成这副模样?” 朱嬷嬷瞥一眼宁兰,觑见她微微摇了摇头,便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只道:“老奴不知。” 魏铮难以压制心内的怒火,便又调转了方向,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宁兰:“你说,若她是无缘无故地朝你发难,今日我必定会为你讨回个公道来。” 话音甫落,他便拉着宁兰,要去清月阁。 宁兰愣住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如咫尺,她却仿佛看不透眼前之人的心思。 他的怜惜与不舍,甚至眉宇里藏着的心疼,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宁兰迟疑着不肯答话,凝视着她的魏铮却恼火到了极点,嗓音愈发沉郁了几分:“回答我的话。” 宁兰这才缓缓抬起眸子,迎上魏铮讳莫如深的眸色,道:“爷,妾身不敢。” 这样的话她已说了太多次,眼瞧着魏铮又要发怒,她立时又添了一句:“妾身不敢,是因为不相信世子爷能为妾身出气。” 话音甫落,魏铮面容里掠过的怒意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宁兰。 “爷,夫人是您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子,她想如何惩治妾身都是她正妻的权利。您为了妾身得罪妻子,这笔买卖自是不值,奴婢想,世子爷应当不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一席话瞧着是在为魏铮开脱,可字字句句都是在贬低着他的男儿本性。 这世上有哪个男子愿意被别人说“不敢得罪”自己的妻子? 魏铮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可梅园与苏园的两场大火,被打碎的祖母遗物,宁兰红肿不堪的脸颊,都在印证着她的这一番话语。 可明明魏铮年少有为,从不仰赖着岳家的人脉升迁,这一番话已是让他眸中烧起了更为汹涌的怒火。 只是这点怒火,并不是冲着宁兰而来。 他骤然起了身,一把攥住了宁兰的皓腕,不容置喙地说:“走,跟我去清月阁。” 第45章 算了,爷 清辉般的月色笼罩着清月阁,将其衬得似广寒仙宫一般巍峨雄壮。 宁兰站在通往清月阁的廊道上,遥遥地瞧着身前立着的魏泱,瞧着他缓缓慢下来的脚步,心里生出些自嘲的意味。 她还是太高估了自己。 哪怕她绞尽脑汁地使出了激将法。 魏铮不是冲动易怒的人,最多被这激将法逼到起了要去清月阁质问严如月的念头。 从西霞阁到清月阁可有一刻钟的路途,薄凉的风拂进人心,魏铮心池上盛满的怒意也息止了下来。 褪去冲动的他,便会犹豫,会仿徨。 宁兰轻笑。 她才不会就这么算了。 严如月既如此在意魏铮,那便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夫君为了别的女人斥责怒骂她。 宁兰止步,轻轻扯住魏铮的衣角,“算了,爷,咱们回去吧。” 魏铮顿了顿。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魏铮面如冠玉的脸庞映在朦胧的月影之下,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 宁兰不语,只是低着头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魏铮指了指不远处的院门,道:“跟我走。” 他苍白的脸色里辨不出半点喜怒来,浓重的夜色掩映着他的神色,让人分不清他的心绪。 宁兰慌乱得心口直打鼓,愣了一会儿后还是选择跟在了魏铮身后。 不多时,负责开路的无名叩响了清月阁的院门。 守门的婆子瞧见来人是魏铮,立时打开了院门,堆着笑道:“世子爷来了。” 魏铮面沉似水,眸光落在不远处仍点着灯的正屋之上。 那婆子嘴角还挂着笑,待瞧见魏铮身后立着的宁兰后,这笑意便慢慢地退了下去。 经了白日这事,满府上下的人都知晓了宁兰这号人物。 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魏铮走向正屋,宁兰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待走到通往正屋的青石阶上,魏铮又回头对宁兰说:“你在这儿等着,今日我必定为你讨个说法来。” 宁兰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却也生不出欢喜之意。 魏铮与严如月才是成婚三年、恩爱非常的夫妻。 魏铮今日为她出头,多半是要与严如月争一争一家之主的威严,而她只是在这夹缝中偷偷采撷些利益而已。 她的存在只怕已将严如月恶心得食不下咽了,那么今日她将魏铮激得赶来清月阁与其争吵,就等同于在严如月心上扎刀。 如此就够了。 旁的,她奢求不得。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期待。 魏铮一步三回头,瞥了好几眼宁兰后,才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严如月已在其中候了他许久,瞧见他英武伟岸的身影后,也只是淡淡一笑。 昏黄的烛火闪烁,她冷笑:“爷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魏铮俊朗的面容里没有半分笑意,他只是冷冷淡淡地瞥了严如月一眼,倏地问她:“为何你总是不肯放过宁兰?” 这时的严如月已透过支摘窗瞧见了廊道上立着的宁兰。 她心如死灰地笑了笑,心口处漫上了细细密密的痛意。 这一刻,严如月怔然般地瞧着眼前的魏铮,只觉得他无比陌生。 所以,她便仓惶地落下了两行清泪,便笑着问魏铮:“夫君,我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 她盈盈落泪,魏铮神色间有些松动,可转眼想到宁兰那高肿不已的脸庞,心肠又硬了下来。 “我早就与你说过的,我与宁兰之间只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交易,你既这般看不惯她,将她当成了真正的外室看待,不如我当真把她收了,抬为贵妾如何?”魏铮冷声开口道。 严如月眸中的泪愈发汹涌了几分,伤心难忍之下,她便拿出了袖袋里的玉佩。 这是一对刻着鸳鸯纹样的白玉玉佩,是当初她与魏铮成婚之时金阳公主亲自交到她手上的。 这些年,严如月对其爱不释手,今日却当着魏铮的面将那玉佩拎了起来,而后又猛地往地上一砸。 玉佩碎裂的声响传入魏铮的耳畔,他才松软了几分的心又猛地坚硬了起来。 “爷莫非还想我向她低头认错不成?”严如月嗤笑一声,咬着牙质问起了魏铮。 魏铮沉声:“你近来性情大变,想来多半是唐嬷嬷在背后撺掇的原因。主子做错了事,就让奴婢来认错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唐嬷嬷低声下气地给宁兰认错。 这样既保全了严如月的面子,也能让宁兰出了今日的这口恶气。 可严如月这般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让唐嬷嬷给宁兰低头? 她实在不敢相信,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魏铮怎么会提起这么过分的要求。 “夫君是被猪油蒙了心。”严如月嗓音尖利无措,说话声里染着几分崩溃,“那贱婢就算是被我活生生地打死了,也不过是贱命一条,怎么配让唐嬷嬷与她道歉?” 女子的嗓音嘹亮又尖利,不但飘进了魏铮的耳畔,也吹入了屋外宁兰的耳朵里。 她神色淡然,仿佛是早已料到了会从严如月的嘴里听见这么难听的话语。 魏铮却是忍不住心里的怒火,只听他冷声质问着严如月道:“如月,我再与你说一次,我与宁兰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等她生下子嗣后我就会将她送出京城。她的存在,根本损毁不了你任何的利益,你没有必要将她逼入这等死局。” 严如月红着一双眼,嗓音凄厉地说:“既只是个贱婢,爷为什么三天两头要去西霞阁!还要把这贱婢带来魏国公府,今日还要逼着自己的发妻向个贱婢道歉?” “那是因为你几次三番地要暗害她,今日又将她打成了这番模样。刑罚有令,任何人不得在家里私设刑罚,你将宁兰打成这样,已是触犯了刑罚大义,我作为刑部侍郎,绝不能徇私枉法。” 魏铮的脸色已黑沉不已,哪怕面对情绪崩溃的严如月,他依旧掷地有声地重复:“不管你愿不愿意,今日,你必须让唐嬷嬷出来受罚。” 第46章 不出数日,宁兰必死 屋内两位主子已争执成了水火不容的模样,躲在耳房里的唐嬷嬷也是坐立难安。 她一心为了严如月好。 只要能让两位主子重归于好,便是让她低声下气地与宁兰认个错,又算得了什么? 唐嬷嬷正要走进里屋时,却是迎面撞上了步伐匆匆的魏铮。 他面色铁青,俊朗的面容映在薄凉的月色下,显得尤为清冷。 唐嬷嬷立时低下了头,半晌不敢去瞧魏铮的脸色。 魏铮却嗤笑着瞥了她一眼,一径走到青石阶下,攥住了宁兰的皓碗。 他有意克制着手上的力道,动作还算轻柔。 “别怕。” 这时,严如月也从正屋内追了出来。 她虽与魏铮争吵得不欢而散,可心里总是盼着魏铮能明白她的心意。 所以,哪怕魏铮头也不回地撇下了她,她还是追了出去。 却见泠泠的夜色下,魏铮紧紧攥着宁兰的皓腕,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咫尺,恍如一对神仙壁人。 严如月心口酸涩不已,她越是难堪,说出口的话语就越是夹枪带棒。 “夫君即便想与这狐媚子厮混在一起,好歹也要避着些人。” 魏铮却是对这话充耳不闻,只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唐嬷嬷,冷声说:“夫人变成今日的模样,多半是你们在背后挑唆的缘故。” 唐嬷嬷吓得冷汗直流,立时跪倒在地,不住地向魏铮磕头求饶。 “世子爷饶命,老奴再不敢了。” 严如月高傲地抬起自己的脖颈,总是不肯为了唐嬷嬷向魏铮求饶。 魏铮手腕上微微使了些力,便把宁兰推到了他身前。 “今日的事,是唐嬷嬷挑唆在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宁兰被扇了几个巴掌,唐嬷嬷你也得受着。” 魏铮冷眸。 严如月没想到魏铮会这般先斩后奏。 她还来不及为唐嬷嬷辩驳的时候,魏铮身后的无名以及朱嬷嬷便已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按住了跪在地上的唐嬷嬷。 另有一个身形粗壮的婆子走到了唐嬷嬷身前,木着一张脸朝她脸上抡去了几巴掌。 一时间,清月阁内到处都充斥着清脆的巴掌声。 唐嬷嬷既不敢哭,也不敢出声为自己求饶。 她想着若是自己能挨下这一顿责罚,世子爷便能消气,夫人的处境也不会如此窘迫。 至于在宁兰跟前丢人一事,唐嬷嬷一点都不在意。 她知晓周氏已在筹谋着,要让宁兰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至多半个月,这贱婢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好不容易挨完了巴掌,唐嬷嬷眼前的视线已无比模糊。 她愣了愣,抬眸望向了身前的魏铮与宁兰,一颗心惴惴不安的厉害。 等到朱嬷嬷的脸颊也高高得肿了起来后,魏铮才让那婆子收了手。 严如月的杏眸里蓄满了热泪。 魏铮却对此熟视无睹,只一把搂进了宁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霞阁。 他大步流星地往远门外走去,才走到远门的暗处,便回身瞥了眼身后巍峨的西霞阁。 魏铮等了又等,却没有听见严如月唤他的声响。 今夜月色明朗,他的心却如坠寒窟。 立在他身旁的宁兰瞧出了他的神伤,忖度了一番便道:“爷,您实在不必如此。” 魏铮面容里的神伤稍纵即逝,他瞥了一眼身前的宁兰,扯了扯嘴角笑道:“我说了,这与你无关。” 他与严如月之间的事,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 宁兰不过是个催化剂,即便没有宁兰,终有一日他也会受不了严如月这刁蛮狠辣的性子,从而夫妻反目。 “回去吧。”魏铮掩住了神色间的哀伤,便与宁兰一同回了西霞阁。 * 这些时日,魏国公府上下都在流传着魏铮宠妾灭妻之说。 没几日的功夫,严如月失宠的消息便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金阳公主因此回了一趟魏国公府,虽没有召见宁兰,却将朱嬷嬷唤到了身前询问了一番。 朱嬷嬷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她听。 金阳公主听后只是淡淡一笑:“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严如月这回是碰上硬茬了。” 纵然她话语里藏着几分幸灾乐祸之意,却也没有插手宁兰与严如月之间的纷争。 金阳公主走后,镇国公夫人周氏又面色匆匆地赶来了魏国公府。 朱嬷嬷外出去打听消息,只听人说周氏在清月阁里待了两三个时辰,最后面色铁青地离去,瞧着是与严如月起了争执的模样。 “这是常有的事,咱们这位夫人本就生了一副比茅坑里的臭石头还要臭的性子,惹恼了世子爷不说,如今连她亲娘都受不住她的脾性了。” 朱嬷嬷这话却没有让宁兰放松警惕,她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团扇,一边说:“说不定是障眼法呢。” 这话朱嬷嬷却听不明白,因见宁兰没有往下继续说的意思,便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又过了风平浪静的几日,唐嬷嬷忽而来了一趟西霞阁。 她脸上的红肿已尽数退了下去。 堆着笑,她与朱嬷嬷说:“明日是魏老太太的忌日,咱们府里的女眷都该去普济寺上香祈福。姑娘如今虽还没有正经的名分,却也是服侍过世子爷的人,很该按着礼法去老祖宗跟前磕个头才是。” 提到“礼法”二字时她咬着牙加重了语气,瞧着是怕朱嬷嬷与宁兰推辞着不肯去普济寺的模样。 朱嬷嬷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第一时间应承下此事。 她走回正屋与宁兰商议了一番,只道:“姑娘,奴婢不相信夫人有这般好心,这事怕是透着几分蹊跷。” 宁兰沉思了一番,青葱似的玉指叩在了梨花木桌案上,她笑了笑,只说:“世子爷最是孝顺,我若推辞着不去,岂不是对魏老太太不敬?” 第47章 凶多吉少,你可害怕? 朱嬷嬷蹙紧着眉头,心里忖度了半日也想不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姑娘还是去吧,可不能在这要紧的时候被夫人抓到了错处。” 宁兰笑着点了点头,潋滟着霞光的杏眸里掠过几分饶有兴致的意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嬷嬷放心,我不会给夫人拿捏我的机会。” 她让朱嬷嬷去清月阁回了话。 严如月倚靠在临窗大炕上,慢悠悠地抬起清脆似的玉指,指了指摆在唐嬷嬷身前的一碟子荔枝。 “嬷嬷怎么不吃?”她问。 自那夜唐嬷嬷被魏铮扇了无数下巴掌后,她在严如月跟前就比从前要体面的多。 荔枝这样的稀罕物,严如月自己才吃了几粒,却送了唐嬷嬷一整碟。 其余的丫鬟们将此看在眼底,对待唐嬷嬷的态度愈发恭敬。 只是身处其中的唐嬷嬷却是惶恐不安的厉害,旁人不知晓,她却明白里头的隐情。 明日夫人会带着宁兰那贱婢去普济寺上香,周氏安排好了一应线人,只等着要让宁兰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虽然宁兰只是个出身卑微的贱婢,可到底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唐嬷嬷心里总不安稳。 严如月倨傲地抬起了头,瞥了一眼不敢吃荔枝的唐嬷嬷,嘴角的笑意淡漠了许多:“嬷嬷莫不是怕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不怕。” 严如月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袖袋里将那一小瓶药丸递给了她,“嬷嬷别怕,哪怕世子爷要秋后算账,我也有本事保你不死。”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让唐嬷嬷给宁兰下药,宁兰一旦暴毙而亡,就要让唐嬷嬷背锅的意思。 唐嬷嬷叹了口气,到底是拗不过严如月的意思,应下了此话。 至于她的结局,唐嬷嬷已是没有闲心去设想了。 她这一辈子四散凋零,是从做了严如月奶娘后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哪怕是即刻为了严如月而死,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只要除了宁兰这个心腹大患。 就都值得。 “我知晓嬷嬷最在意芍药那丫头,明日我就让她来魏国公府伺候,让她领着一等丫鬟的份例,只做最清简的活计。” 严如月勾唇一笑,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唐嬷嬷:“嬷嬷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她,为她寻个妥帖的夫婿。” 这话语里藏着几分温柔,更多的还是威胁。 唐嬷嬷知晓自己无路可选。 “夫人对老奴的大恩,老奴这辈子做牛做马也难以偿还,如今有了能为夫人除去心腹大患的机会,老奴定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朱嬷嬷这一席话哄得严如月眉开眼笑,因心情愉悦的缘故,她还赏了朱嬷嬷一锭银子,让她今夜好好歇息。 是夜,夜沉似水。 严如月着一身素服寝衣,施施然地走到了支摘窗旁,抬头眺望着浓重的夜色。 她僵在窗桕旁许久不曾动身,屋外的丫鬟们也不敢出声叨扰她。 或许是因为魏铮甚久不来清月阁过夜的缘故,清月阁内外显得无比冷清。 严如月的脸上也没有半点笑影,她将自己与魏铮之间的争吵与龃龉都归咎于宁兰的存在。 她想,或许等到明日宁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上,魏铮便能回心转意了吧。 抱着这等祈求,严如月发愣发到了后半夜时终于阖眼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极为漫长的梦魇,梦里她回到了魏铮初遇的那一日。 杏花烂漫、落英缤纷的景色之下,魏铮朝她清濯一笑,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的心。 于是,她使了下作的手段,才嫁了进来。 可是宁兰的存在,打破了平静。 严如月的胸膛里烧起了一阵阵冲天的火焰,烧得她神魂不清,理智全失。 她才不顾全什么大局,也不想等下去! 一刻也不想! * 翌日晨起,宁兰仔细地打扮了一番,问起朱嬷嬷魏铮的行踪。 “昨日爷让无名来给姑娘送信了,刑部有一桩急案,爷为了处理这事便只能宿在刑部,今日怕是也回不来了。”朱嬷嬷道。 宁兰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也不惊讶。 严如月此番在普济寺设下了鸿门宴,强逼着她一同前去,必然是设下了完全的计谋,等着她羊入虎口。 魏铮既没时间护着她,宁兰便只能自救。 这一场普济寺之行,她必然要小心再小心才是。 用好早膳后,唐嬷嬷派人来催促宁兰,宁兰在梳妆镜前瞧了瞧,便与朱嬷嬷一同走出了西霞阁。 今日她只带着朱嬷嬷一人去普济寺,沁儿、雪儿和芳箬都被她留在了西霞阁。 宁兰想着这次前去普济寺定然是凶多吉少,能少减损一个丫鬟也好。 朱嬷嬷也是自告奋勇要陪着她去,宁兰才点了头。 前厅里,打扮得雍容华贵的严如月已候了宁兰许久,她颇具耐心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宁兰,笑着说:“人齐了,该出发了。” 她这么刁蛮冷傲的人,今日却破天荒地与宁兰笑着问了好。 如此诡异,已是让宁兰高悬起了自己的一颗心,分外警惕着严如月。 “夫人客气了。”她浅浅一笑,这便由朱嬷嬷搀扶着走向了离她最近的翠帷马车。 上马车前,她还要谨小慎微地留意严如月的脸色,一钻进马车,便倏地敛起了笑意。 她眸光沉沉地望向朱嬷嬷,只说:“今日去普济寺,必定是凶多吉少。嬷嬷,你可害怕?” 朱嬷嬷笑道:“若是怕,老奴就不会陪着姑娘出门了。可是姑娘,你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夫人有镇国公夫人帮扶,可那人最是心狠手辣。” 第48章 毒计 宁兰思忖着望向了身旁的朱嬷嬷,见她脸色煞白不已,心里一阵叹息。 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嬷嬷,万事万法都讲究一个‘理’字,镇国公夫人与严如月虽都是位高权重的人,可她们也都是理法之中的人,大不韪的事她们就不敢做。” 宁兰说着说着,杏眸里便殩出了诡异的光亮。 明明是个身形如此清瘦之人,身份地位与严如月等人相比也有天差地别,可她沉着眸子说话时竟有几分令人心醉的魔力。 朱嬷嬷本慌乱无措的心,在听得她这一番话时倏地平息了下来。 “姑娘,怎么说?”朱嬷嬷如此问道。 宁兰嘴角的笑意愈发勾人,只说:“嬷嬷,你细想想,普济寺旁的皇马寺可是皇家寺庙,这两日还是礼佛节,若闹出大乱子来,她们难道就能收场了?” 这话说的朱嬷嬷眸光顿时亮了一亮,便听宁兰继续说道:“况且普济寺有这么多女眷要来上香礼佛,我也不信她们还会再闹出大事,最多,最多是在我的吃食里下点手脚而已。” 若只是如此,则要好防范的多。 朱嬷嬷点了点头,只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护住您的安危。” 主仆两人说话间,翠帷马车已缓缓停了下来。 宁兰悄悄地撩开了车帘,瞥了眼车帘外的景象,便见数驾马车围在了山脚的棚屋之外。 尤其是镇国公夫人与严如月乘坐的那一辆最为显眼。 宁兰稳了稳心神,便在朱嬷嬷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山风徐徐,她清濯的身姿立于一处空旷之地,显得尤为清艳动人。 有几位贵妇不曾见过宁兰,又见她身上的衣料十分名贵,不免高看了她几眼。 更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宁兰的身份。 “这是哪家的贵女,生的这般可人,怎么从前都没见过?” “见她梳着妇人髻,莫非是哪家的妾室不成?” 就在这时,周氏带着严如月走到了宁兰身前。 周氏打扮得端庄又华贵,矍铄的眸子落到了宁兰身上,只在其身上迟疑了一瞬,便又轻蔑地移开了。 “你就是宁兰。”周氏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那淬着精明的眸色里写满了宁兰读不懂的意味。 宁兰被她盯了一盯,只觉得自己满心满肺里都充斥着由内而外散发的恐惧。 这是上位者对下等之人天然的蔑视。 宁兰躬身向周氏行了个礼,又要朝严如月行全礼。 三人立在普济寺门前说话,身份尊贵的周氏与严如月虽因心怀鬼胎的缘故才这与她说话。 可旁的贵妇们还是把这一幕放进了眼底,对宁兰身份的好奇愈发高涨了几分。 周氏瞧见了这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微微蹙了眉,给严如月递去个眼色。 严如月立时虚扶了一把宁兰,笑盈盈地说:“好了,别杵在这里说话,进屋吧。” 宁兰敛起自己心内所有的情绪,望了眼身前的周氏与严如月母女,不动神色地跟了上去。 普济寺的佛门到处都是来往礼佛的香客们。 走进正堂后,宁兰按照身份是不能进殿朝拜的,可严如月却让宁兰走到了蒲团旁。 明明是艳阳天,严如月嘴角勾出的那抹笑却如寒冬凛日一般令人心底生寒。 “你拜一拜吧。” 宁兰不知所以,只觉得今日的严如月格外的怪异。 她根本就不是一个那么和善细致的人,甚至于说是对宁兰恨之入骨。 竟如此反常…… 宁兰小心翼翼地跟在严如月身后,如婢女般立在她身后愣了一会儿后,便见周氏伸出玉手在浸着佛香的莲池里碰了一碰。 而后周氏又含笑将宁兰唤到了她身前,“过来,宁兰。” 宁兰立时露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拘谨地走到了周氏身旁。 周氏笑着与普济寺的大师说给了宁兰,还一脸爱怜地摸了摸她的柔荑,笑着说:“大师,这个孩子叫宁兰,您瞧瞧,是不是个齐整的孩子。” 那大师名为圆归,是普济寺里最负盛名的大师,他与周氏私交甚笃,闻言便朝宁兰投去一眼。 园归笑了笑,只说:“嗯,夫人说的没错,这孩子与佛有缘。” “与佛有缘?”严如月与周氏俱是一愣,两人都端着笑打量起了宁兰。 宁兰脸颊处洇出了点点嫣红,她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 周氏满脸慈爱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后院厢屋,只道:“既是与佛法有缘,就去后院捡捡佛珠吧,太皇太后生辰在即,咱们是该要尽尽孝心的。” 她以太皇太后的威势压倒了宁兰,那宁兰就不可能违抗她的吩咐。 朱嬷嬷在一旁暗暗心急,宁兰却含笑着点了点头,极为温顺地应和着周氏的话语。 “既是太皇太后寿辰在即,妾身自该去后院渐渐佛珠以表自己对她老人家的敬爱。”宁兰说罢,便向周氏行礼告了辞。 周氏仍然站在原地与圆归大师攀谈,只是那双藏着无数算计的眸子却紧紧盯着宁兰不放。 宁兰走了半日,只觉得锋芒在背,等走到后院,终于瞧见了院内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五六台石桌。 石桌上摆着数以千计的佛珠。 宁兰坐定在石桌旁,却是来回张望着附近寂静无声的景象。 实在是太安静了些,安静到祥和不已,处处都透着怪异。 她环视了普济寺后院一圈,瞧见了那一排排紧闭着屋门的厢屋。 厢屋之外是一条宽敞无边的廊道,左通普济寺正殿,右通后头的高山。 可谓是一条杀人匿踪的绝佳之地。 她心里明白,周氏与严如月定是打算要下死手的,今日这一难,她应是在劫难逃。 宁兰心沉似水,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坐定在石桌旁,任凭拂来拂往的凉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也端正着自己的坐姿,不曾露出半点怯意来。 礼佛节前后,若周氏与严如月真打算在普济寺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必是要等到香客们都离去后,才肯行动。 毕竟镇国公府在京城内也没有一手遮天的权势。 宁兰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想来朱嬷嬷此时已在赶去皇马寺的路上了,只要她脚程够快,就一定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回普济寺。 半个时辰……她只要撑上半个时辰就好。 第49章 被砸碎的佛珠 宁兰一边侍弄着手里的佛珠,一边压下心头的恐惧,稳住心神。 这串佛珠的活计不算难。 边串着佛珠,她不忘来回去打量附近的景象。 捡了半个时辰的佛珠,并将其串到了金丝细线上,她的额间还是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可她这般小心翼翼,不仅连歹徒没有等到,甚至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宁兰不禁心里发憷,难道是她猜错了周氏和严如月的用意? “再等等,耐心些,宁兰。”她嗫喏着唇,轻声对自己说道。 又过了一刻钟,眼瞧着朱嬷嬷也从皇马寺赶回了普济寺,宁兰还是安然无恙地待在后院捡佛珠。 朱嬷嬷则是担心的不得了,与皇马寺的高僧一同走进了普济寺后,便央求着他去后院瞧一眼宁兰。 “太皇太后病重,又是在礼佛节前后,若有歹人在普济寺行凶,只怕会触怒了佛祖,于大师的修行可没有半分益处。” 朱嬷嬷情急之下,甚至还不小心攀扯到了那高僧的衣袖。 高僧朝朱嬷嬷瞥去一眼,面貌清贵又冷然,眸子里却掠过几分叹然。 “施主别急,贫僧这就随你去一趟后院。” 这高僧声量清润低醇,惹得慌乱之中的朱嬷嬷都朝他探去了个眸光。 平心而论,这位皇马寺的元坠大师哪怕没了墨发的修饰,生的也是俊朗轩逸,面如冠玉,唇色不点而朱。 身形英朗清逸,古朴的袈裟都遮不住通身的贵气,甚至能与她家世子爷争一争辉。 可惜入了佛门。 朱嬷嬷忙收回自己的视线,这便领着元坠大师往后院里走去。 才进后院,朱嬷嬷便瞧见了这空荡荡的院落里,独自一人坐在石桌旁的宁兰。 瞧见她安然无恙的身影,朱嬷嬷高悬着的那颗心才落了地。 宁兰起身,透过朱嬷嬷瞧见了她身后立着的元坠。 四目相对间,笑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怔然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元坠,手里刚刚串好的佛珠应身而落。 元坠也怔愣了片刻。 当初他为官家子弟时,与宁兰之间也曾有过几分懵懵懂懂的情意。 那时,宁兰是人牙子带来宴会献唱的清倌儿,他则是家族里最不受器重的庶子。 家宴行至一半,他便退了席,不想会遇上了被人牙子打骂的宁兰。 身世飘零的奴婢,与备受冷眼的庶子,竟是在那迷蒙的夜里惺惺相惜了起来。 后来家族败落,他干脆弃了尘世的富贵皈依佛门。 寂寂无人时,他也曾忆起过宁兰,忆起那烂漫旖旎的夜。 造化弄人,再相遇时她成了旁人豢养在外的外室,他也是献身于佛门的高僧。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如天堑。 元坠疏离又克制地朝宁兰行了个佛礼,宁兰也终于从怔愣中抽出了神来。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猛地意识到皇马寺的高僧是熟人于她而言有莫大的好处。 这好处也许可以祝她直上青云,也能让她平安无恙地度过今日的劫难。 所以,宁兰便弯下膝朝元坠福了福身,只道:“宁兰见过大师。” 朱嬷嬷没有瞧出两人之间的异样来,“姑娘可还好?没什么歹人出来纠缠您吧?” 宁兰摇摇头,姣美的面容里洇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神伤来。 她知晓自己生的美,蹙起柳眉的模样里更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足以让男人生怜。 眼前的男人虽是参透红尘的高僧,可因两人是旧相识的缘故,想来也会对她生出几分怜意。 “我本就是一条贱命,夫人想怎么整治我都是我的命,只是在这佛门圣地闹出事端来,只怕会有辱佛祖的颜面。” 宁兰带着哭腔说这话时,还抬眸望向了不远处的元坠。 只见元坠蹙起了眉头,瞧着是把她的话语听进了心里。 宁兰便趁热打铁地说:“方才夫人身边的竹儿来唤我们了,想来夫人也在寻我们了,朱嬷嬷,咱们快去正殿复命吧,若是迟了,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俨然是在严如月手底下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的模样。 元坠心生怜惜,瞧了宁兰好几眼,当下什么话都没说,便目送着她离开了后院。 * 正殿内,周氏带着严如月与其余几个相熟的贵妇们攀谈。 这些人侃侃而谈,瞧着是根本没有要打道回府的打算。 宁兰走到正殿前的廊道上,与朱嬷嬷交换了个眸色,进了正殿。 周氏瞧见她,收起了嘴角的笑意,“怎么回来了?” 宁兰正要解释是严如月身边的丫鬟来唤的她。 不想一旁的严如月已先声夺人道:“母亲,想来是这后院空空无人,宁兰坐不住了。又或许是她嫌给太皇太后捡佛珠一事太过沉闷无聊,这才迫不及待地赶了回来。” 宁兰一愣,再没想到严如月会在这时给她泼脏水。 难道让她独自一人去后院里捡佛珠只是个幌子? 周氏蹙着眉头,颇为不耐烦地说道:“让你去后院给太皇太后捡佛珠是为了你好,你怎么那么不知抬举?以你这样的出身能给太皇太后捡佛珠可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话一出,便坐实了宁兰“骄纵”得不愿耐着性子给太皇太后祈福一说。 宁兰正思忖着如何破局之时,不想外间又跑来了个神色慌慌张张的婆子。 她跑的气喘吁吁,一进正殿便面如土色地对周氏说:“太太,不好了。” 周氏神色不虞,冷声问:“这么多人在此,你这般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婆子立时稳了稳心神,却只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太太,后院的那一箩筐佛珠,全都被人砸碎了。” 佛珠被砸碎可不是什么小事,满京城的人都知晓太皇太后病重,这捡佛珠祈福一事可谓是十分重要。 代表生的祝福。 可现在…… 周氏脸色大变,“好端端的那佛珠怎么会碎了?你给我好好说话,若是有半句隐瞒的,仔细你的脑袋。” 那婆子被吓得身子止不住地发抖,跪倒在地,朝着周氏的方向磕了个头:“夫人在上,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那石桌上的佛珠子当真尽数都碎了,零零碎碎得散了一地,瞧着……瞧着……” 她跪在地上左右打量了一番,眸光落定在不远处的宁兰身上,愈发颤颤巍巍地不敢答话。 第50章 为何这般对她? 周氏立马呵斥了她一句:“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支支吾吾成什么样子?” 那婆子这才道:“方才只有宁兰姑娘一人在后院里捡佛珠,老奴去净室小解了一回,回来后就瞧见了散落一地的佛珠子。” 这话就是要把佛珠碎裂一事攀扯到宁兰身上去。 宁兰这才顿悟,原来后院里空无一人的模样不是为了要她的性命,只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再以最正统的方式,给她安上万劫不复的罪名。 宁兰通体发寒,立在台阶上与正殿里的严如月对视。 四目相对间,她清晰地瞧见了严如月眸中的讥诮与杀意。 这一局,严如月与周氏歩得十分缜密,甚至还猜到了宁兰的心理,而后再她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了她致命一击。 “我去瞧瞧。”周氏瞥了一眼宁兰,嘴角勾了勾,倒也不急着给宁兰定罪。 今日她已如粘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周氏身后的贵妇们也立时跟上了她的脚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去了后院。 后院内仍是空无一人,那石桌上摆着的佛珠子散落了一地,个个破碎得不成模样。 这时,圆寂大师一脸心痛地走到了那些破散的佛珠子旁,扼腕叹息道:“这些佛珠子得来不易,每一颗都是在三清佛祖跟前开过光的,其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周氏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后便让婆子将宁兰提到了她身前。 此时的宁兰已是在绞尽脑汁地为自己寻出一条生路来。 可这空无一人的后院、散乱一地的佛珠子都在宣告着她无法饶恕的罪行。 故意损毁给太皇太后祈福的佛珠,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宁兰卖身为奴,今日犯下的死罪不会牵扯主家。 周氏也知晓轻重,不愿意让镇国公府与魏国公府牵扯上罪名。 所以她只是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宁兰,“你犯下这样滔天大罪,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严如月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宁兰“母亲是好心抬举你,才给了你一个给太皇太后祈福的机会,你怎么还能恃宠而骄到这般田地?莫不是爷太宠着你了,宠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了?” 其余几个贵妇们也纷纷接话道:“严夫人何必这般心善,像这起子恃宠而骄的贱婢,寻个机会发卖了就是。” “是了,这事闹出来到底不好看,也会有损两家的清誉,不如就暗地里解决了吧。” 周氏却摇了摇头,露出一副踟蹰又犹豫的模样来,“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家姑爷有些看重这位外室,就这么打发了她,在我们姑爷那里可不好交差。” 瞧这话语,是摆明了要给宁兰定罪,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宁兰不想死,也不想被她们以如此阴毒的手段算计而死。 正当周氏饶有兴致地要发落宁兰的时候,跪在地上许久未吭声的宁兰终于抬了头。 凉风习习,她抬起那双秋水似的明眸,倔强又果决地望向了周氏。 “妾身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女子嗓音曼妙清丽得好似林中鸟雀,雾蒙蒙的眸子里又洇着几分明灿灿的泪意。 “太太,这是佛门圣地,您不能连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我。”宁兰膝行上前,几乎是抱住了周氏的双腿,哭求着要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朱嬷嬷在后面如土色,心里明白今日宁兰凶多吉少。 周氏出了手,果然不给宁兰任何活下去的余地。 宁兰泪流不止,周氏却木着一张脸,指着不远处的佛珠道:“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宁兰闪烁着眸光,只道:“后院里并不是只有妾身一个人,妾身对太皇太后十分尊敬,断不会做出这样阳奉阴违的事来。” “你不会?”严如月娇俏一笑,不过几句玩笑间便已定下了宁兰的生死。 “你以为我们在冤枉你,这后院里瞧着是空无一人,可也有几个小沙弥会路过此处,问问他们不就知晓了?”严如月笑了笑,回头给身后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立时领了个小沙弥上前。 小沙弥朝着在场的贵妇们行了个礼,道:“各位施主,方才贫僧的确是瞧见了这位姑娘捡完了佛珠子后又将这些佛珠砸碎在地。” 这话一出,等同于给宁兰宣判了死刑。 她睁着眸子不停地落泪,胸腔内烧起一阵阵汹涌的火焰。 人活这一辈子,从出生起就分出个高低贵贱便罢了。 可她还不曾有过害人性命的念头,旁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步步紧逼。 她想,她来这世上走一遭,不是为了这般无声无息地死去的。 “夫人。”她嗓音凄厉,哭声从喉咙间挤了出来,一声一声的哀鸣震颤人心。 周氏从上至下睥睨了她一眼,心里不知生出了多少的傲气与不屑。 她睥睨着宁兰,就好似睥睨着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蝼蚁。 第51章 绝处逢生 “证人在此,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其余的贵妇们也应承起了周氏,纷纷朝宁兰投去了嫉恶如仇的眸光。 “你这黑了心肠的小妇人,太太和严小姐都是为了你好才将这机会让给了你,你非但不知晓感恩,还恩将仇报,惹出这诸多事端来。” 至此,宁兰再怎么为自己辩解也只是无力的狡辩而已。 那沙弥生怕自己的话语旁人不相信,便又以佛祖的名义赌咒发誓,只道:“各位施主,佛祖在上,贫僧不敢有半句虚言。若是贫僧说了半句谎话,便让贫僧死后下罗刹地狱,终身得不到佛祖的庇佑。” 佛门之人,最在意的就是佛祖的庇佑,这沙弥既敢用这话来赌咒发誓,宁兰的境遇就愈发艰难了些。 周氏嘴角的笑意愈发得意,眼里满是恶意,“宁兰,这下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这时,宁兰已不再落泪,心中的慌乱堆积着堵满了整个胸膛,刹那间便只剩下了铿锵有力的怒意。 这点怒意如砸在池塘里的石子一般,溅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不想死,更不想死的这般屈辱。 宁兰跪得双膝发麻,眼前的景象被泪水模糊了大半,好不容易等泪水褪下些,她环顾了一圈普济寺的后院,却是瞧不见元坠大师的身影。 最后的一丝希冀,断了。 想来她与元坠大师从前也只有些浅薄如烟的交情而已,他已入佛门,必定不会为了她而牵扯进这一件动辄便要掉脑袋的事之中。 宁兰自嘲一笑,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这佛门圣地普济寺之中。 周氏见她不声不响,心里也有了几分厌倦。 她把持镇国公府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像宁兰这样野心勃勃、心比天高的女子。 仗着美貌在男人跟前使出了狐媚子功夫,可一旦她用主母的威势开始出手整治她,那些女子就如斗败的病鸡一般没了反抗能力。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周氏不过略动了动手指,买通了普济寺的一个小沙弥,便能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宁兰这条贱命。 用宁兰损毁了给太皇太后祈福的佛珠为理由解决了她,便是魏铮也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我也不是什么狠毒严苛的人,看在你伺候过姑爷的份上,这事就不牵扯你家里人了,只你一人领罚就是了。”周氏轻捏了捏手里的锦帕,挑着眉含笑与宁兰说道。 其余几个贵妇听得她的话语,都忍不住称赞起了周氏的宽宏大度。 周氏慢条斯理地一笑,“佛门圣地,还是不要见血的好。就拉到后面的林子里去乱棍打死了吧。” 这话轻巧的就好似打死了一只小猫小狗一般。 朱嬷嬷闻言,满脸是泪地跪倒在地,不停地祈求:“太太、夫人,这事一定有误会在,我们姑娘是无辜的,还请太太留下姑娘一条性命。” 周氏冷笑一声,矍铄的眸恶狠狠地望向了朱嬷嬷,“你若舍不得你家姑娘,不如陪她一起向太皇太后谢罪?” 朱嬷嬷还未言语的时候,宁兰已持着泪眸回头瞪向了她,呵斥着不让她多言:“朱嬷嬷,不必再说了。” 多赔上一条性命。 宁兰不愿。 “嬷嬷,若爷问起了我,你只告诉他,是我辜负了他的情意,只愿下辈子还能再遇见他。定全他儿女双全,三世同堂的愿景。” “辜负了情意”、“下辈子再相遇”这样的话于严如月而言等同于是凌迟般的酷刑。 她深爱魏铮,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宁兰身份低微,无力反抗着威重如山的权势,便只能竭尽自己的全力,在严如月的心口留下一根尖锐无比的刺。 她只盼着往后的每个深夜里,严如月脑海里都会回忆着她这一番话语,究其一生都无法释然。 果不其然,宁兰哭哭啼啼地与朱嬷嬷说完话,立在周氏身旁的严如月骤然脸色大变,瞧着是要发怒的模样。 周氏叹息了一声,正要安慰一番女儿时,前头廊道的拐角处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从廊道上疾驰而来的,竟是元坠大师。 他踩着曜目的日色而来,面如冠玉、清俊如仙。 作为皇马寺的高僧,元坠大师因时常进宫陪着太后与太皇太后说佛讲理的缘故,在皇家跟前也极有颜面。 虽前几年京城里传出了些关于元坠大师的流言蜚语,却也被太后派人给压了下去。 那些人说元坠大师在遁入空门前是个不受宠的庶子,生的这般清俊,其实不过就是个披了佛衣的面首而已。 周氏是知晓内情的人,更知晓太后有多么看重这位元坠大师。 她立时赔了笑,只道:“元坠大师怎么来了?” 元坠停在了周氏跟前,瞧也不瞧跪在地上的宁兰。 他双手合十,朝着周氏行了个佛礼,“施主,贫僧此番赶来后院,是为了佛珠一事。” 周氏的心一凛,另外几个贵妇们也纷纷瞪大了眼眸。 元坠大师神色淡然,只道:“方才贫僧路过后院时正巧瞧见了石桌上的佛珠,便捧在手心里仔细打量了一番,结果发现里头灌着好些有损身子安危的铅粉。这些佛珠是要送到太皇太后跟前的,贫僧怕损了她凤体安康,便自作主张地打碎了这些灌着铅粉的佛珠。” 第52章 把宁兰抬为贵妾 元坠大师的出现,让周氏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反驳。 其一是他身份特殊,作为太后的掌心宠,耳旁风威力十足。 其二铅粉早已被禁,前朝皇帝因痴迷丸药暴毙而亡,今上便以此为戒。 深究下去,闹到皇室耳中,定会细查。 今日普济寺后院里的这场算计,只要生了双眼睛的人,都能瞧清楚里头的关窍。 周氏的下场,只会比宁兰惨烈千倍,万倍。 可她依旧不甘心。 明明针对宁兰的死局已成。 “大师,您一定要插手此事?身入棋局,为这等命贱之人强出头?” 元坠大师嘴角的笑意薄淡无比,“慎言,佛门圣地,夫人还是不要冤枉了无辜之人才是。” 他本就是个声名狼藉之人,一面在佛祖的庇佑下在京城里如鱼得水,一面又因与宁兰旧日里的纠葛而佛心未泯。 护宁兰一次,他心甘情愿。 周氏脸上游移着诸多陌生的情绪,眸里露出几分嗜骨的恶意,“大师这么做,难道不怕太皇太后怪罪?” 元坠大师面不改色地说道:“贫僧有罪,自会去太皇太后身前请罚。” 宁兰缓缓地抬起头。 泪意涟涟的眸子去注视着不远处的周氏与严如月。 “太太、夫人。妾身是被冤枉的,若您不信,可以请大理寺卿来彻查此事。”她嗓音凄厉,从喉咙口里挤出了几声颤抖的嗓音。 周氏面色越发冷凝,心知今日失去了先机。 既如此,她就要想法子撇清自己与严如月的关系才是。 “原是如此,想来这位小沙弥也是看错了眼。既是误会一场,嬷嬷们便放开宁兰吧。”周氏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身侧的朱嬷嬷,只道:“朱嬷嬷,还不上前扶起你家姑娘来?” 朱嬷嬷立时照做,急匆匆地上前扶起了身形虚浮的宁兰,心里说不尽的心酸。 严如月面色铁青无比,整个人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 这个贱人凭什么能得到元坠大师的相助? 她这样卑贱的女子,就该被乱棍打死,哪里还能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与她争抢着魏铮? 就在严如月即将失控之时,立在她身旁的周氏伸出手攥住了她的皓碗,越捏越紧后,只道:“如月,你说是不是?” 自元坠大师出现后,那指认宁兰的小沙弥便惨白着脸庞,一句都说不出来。 周氏递了好几个眼色给严如月,严如月竭力压抑着胸口的怒意,这才说:“想来是这和尚看错了。” 朱嬷嬷的嚎哭声不止,只是她知晓轻重,明白宁兰能保下一条命已是不易,断断不敢在这时再去攀扯周氏和严如月。 而元坠大师也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持着那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只瞥了一眼周氏后道:“人皆有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也是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周氏趁着自家女儿还没有失态之前,以天色不早为理由带着严如月回了魏国公府。 * 入夜。 魏铮一回府便从朱嬷嬷嘴里知晓了普济寺内发生的事。 朱嬷嬷双眸红肿不已,一瞧就是哭了许久的模样。 魏铮踩着夜色而来,如冠玉般的脸庞因潋滟着的愁绪而显得尤为清冷。 他问:“她可还好?” 朱嬷嬷摇摇头,只叹道:“姑娘膝盖上的伤不算什么,老奴和沁儿能照顾好她。可姑娘心里的伤,老奴就无能为力了。” 这话意有所指,魏铮自然听得明白。 今日的事,分明是周氏与严如玉寻了个理由想要了宁兰的命。 周氏的做派,就是要让宁兰屈.辱又无法反抗地死去。 魏铮甚至可以想象,白日在普济寺里被周氏等人步步紧逼时,宁兰的心里会有多害怕与惶恐。 明明她不曾起过害人之心,不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严如月之事。 她们却这般狠毒地戕害着她。 魏铮难以言喻自己这一刻的心境。 如今的严如月于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那些缱绻旖旎日子里的情爱,仿佛都在她一次次的狠辣凶毒里耗尽了。 他心疼宁兰,甚至头一次冒出了个极为离经叛道的念头。 魏铮想,周氏与严如月之所以不肯宁兰,不就是怕自己会将她留在魏国公府里,抬为妾室吗? 宁兰白白担了这些虚名,为此吃了这么多苦。 他不如……不如就遂了她们的意思,将宁兰抬成贵妾。 这念头已扎根在他心底好些时日,从那一日他带着宁兰住进魏国公府后,他便想过这件事。 可笑的是,当初说要与宁兰钱货两讫的人是他,如今想留下她的人也是他。 或许是因为严如月的步步紧逼,又或许是宁兰柔静温柔的性子,如今的他是愈发喜欢往西霞阁跑。 无论白日他在刑部里被多少公务缠得支不开身,一回府,瞧见了处处都安宁乖巧的宁兰,总觉得这一肚子的闲气都消散了大半。 日子越久,他越喜欢与宁兰相处。 与她在一起,他不想提的事,宁兰绝对不会多问,他只需卸下心防,舒适惬意地陪在他左右。 魏铮想着想着,便已叩响了西霞阁的屋门。 第53章 你可愿意为我生儿育女? 芳箬推开门,借着迷蒙的夜色瞧见了来人是魏铮,急切道:“爷,您快进去瞧瞧姑娘吧。” 魏铮心一颤,推开屋门往内寝里走去。 此时此刻的内寝里只点着两盏微弱的烛火,宁兰着一身不起眼的素服,清清弱弱地坐在床榻上。 烛火影影绰绰,魏铮的眸光只能装下宁兰一人。 此刻的她是这般的孱弱无依,好似一缕清清袅袅的细烟,不知何时就要归入尘土之中。 魏铮心口传来一阵憋闷之感,他定了定神后走到了宁兰跟前。 向来高高在上的他忽而顿下了步子,只立在珠帘旁瞧了许久的宁兰,才鼓起勇气走到了她身前。 魏铮蹲了下来,等到视线刚好能与宁兰齐平时,才缓缓开口道:“宁兰。” 男子嗓音沉沉,细细听来还有几分蛊惑人心的醇醉之味。 宁兰望向了魏铮,木然一片的脸庞里陡然露出了几分死死压抑着的委屈。 “爷。”宁兰哽咽着出声,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里掠过些潋滟而起的水雾。 她仿佛是委屈到了极点,撇了撇嘴后杏眸里便滚下了两行清泪。 魏铮心里涌起些难以言喻的酸楚,他伸出手替宁兰擦拭了滴落下来的泪珠,只道:“别哭了。” 宁兰却止不住自己的泪意,白日里她离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差一点就丢了自己的命。 从前,哪怕严如月放火烧了梅园,她被迫住进了魏国公府里,被严如月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她也不曾对她起过杀心。 一来是宁兰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她人微言轻,能使的手段有限。 二来是她不敢去赌魏铮的心,魏铮分明对严如月有情,她若贸然下手,反倒是给了严如月扮可怜的机会。 可…… 今日周氏与严如月在普济寺的行径,已然是不把宁兰当成个活生生的人看待了。 宁兰实在受够了这样没有尊严、任人欺凌的日子。 所以,在从普济寺回西霞阁的路上,宁兰便想清楚了自己往后的道路。 魏铮是她唯一能倚仗的人,将他的心肠哭软,兴许能为自己求来些好处。 如此想着,宁兰便哭的愈发动情,那双盈盈怯怯的眸子落定在魏铮身上,只道:“妾身当真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今日差一点,妾身就不能再与爷相见了。” 她哭了太久太久,一双杏眸已红肿得烂桃儿般可怜又可爱。 魏铮心里不是滋味,只握紧了她的柔荑,道:“我知晓你受了委屈。” 宁兰只是哭,没有再为严如月的行径辩驳。 “多亏了元坠大师为你解围,他是一片慈悲心肠,却让你幸免于难,我心里牢记着他的恩情。” 魏铮说完,便将宁兰的柔荑放在了自己心口,能让她清晰地体悟到自己炙热的心跳。 “一开始,我与你说过,我们之间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交易。”魏铮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宁兰,话语里染着几分激动。 宁兰心跳如擂,静等着魏铮接下来的话语。 魏铮停了一停,方才道:“不如,往后你就一直留在魏国公府里,不必再去另嫁他人了。” 宁兰瞪大了眸子,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魏铮又缓缓地说道:“我已与母亲说过了,明日就抬你为贵妾。纳妾之礼也不必弄得太繁琐,请几个相熟的人来府里吃几桌席面即可。” “贵妾”二字一出,宁兰的那颗心就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她梦寐以求着要做魏铮的贵妾,本以为今日还要再磨一磨魏铮才能长久地留在魏国公府里,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抬她为贵妾一事。 这从天而降的喜事落到宁兰身上,她已是欣喜若狂,还要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爷,可这样做,夫人那里……”宁兰怯生生地问道。 魏铮打断了她的话语,只道:“不必在意旁人,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妾,为我生儿育女、延续血脉。” 天知晓魏铮在问宁兰这话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紧张。 他怕宁兰根本就不想留在他身边,也怕宁兰会出言拒绝了他。 内寝里一片寂静。 四目相对间,宁兰弯了弯柳眉,只朝着魏铮扬起一抹赧然的笑,“妾身自然是愿意的。” 话音甫落,魏铮惴惴不安的心猛地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袭上他的心头。 “好。”他翘着嘴角,只将宁兰的柔荑握得更紧了些。 这一夜,西霞阁里又是一片旖旎缱绻的景象。 第54章 南烟被毒害 魏铮行事极为雷厉风行,他既决定了要将宁兰抬为贵妾,便在翌日一早赶去了金阳公主府。 金阳公主已听闻了普济寺之内的腌臜事。 她饶有兴味地笑道:“这小丫头倒还有几分福气,还能惊动元坠大师助她一臂之力。” 朱嬷嬷却是笑不出来,只要想到昨日惊险的一幕幕,她的心就仿佛被人放在油锅里煎炸了一般。 金阳公主笑着瞥了她一眼,只说:“她也算是因祸得福,如今还有了贵妾的名头。” 思及魏铮要抬宁兰为贵妾一事,朱嬷嬷心里总有几分欢喜在。 金阳公主爽快道:“回去告诉你家姑娘,让她这几日好好养身子,绸缎和首饰自有本宫为她备下,她只需在纳妾礼那日大出风头即可。” 朱嬷嬷得了金阳公主这一番话,心里愈发熨帖,又陪着她说了一番话便回了魏国公府。 她满载而归,带了不少绸缎与首饰给宁兰过目。 宁兰一一拿在手上把玩了一番,嘴角的笑意便没有落下去过。 芳箬也在一旁慨叹道:“姑娘肤色白,戴着祖母绿的玉钗也能压得住。” 丫鬟们围在宁兰身旁,你一言我一句地给宁兰提意见。 宁兰莞尔一笑,应下了所有丫鬟们的建议,只道:“都过了一整日了,我还是不敢相信。” 朱嬷嬷笑问:“姑娘不敢相信什么?” “不敢相信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会落在我头上。”宁兰如此说道。 朱嬷嬷一边在忙着将这些首饰登记造册,一边不忘安慰宁兰:“这本就是姑娘该得的,咱们世子爷已是去都不去清月阁了,夜夜都留在我们西霞阁,可见爷的心都在姑娘身上了。” 宁兰不是个骄傲的人,即便魏铮当真如朱嬷嬷所说夜夜留宿西霞阁,她心里还是存着几分不安。 午后,门廊上小厮来报,说是有个妇人登门要寻宁姨娘说话。 那小厮犯了难,虽然整个魏国公府上下都在传宁兰即将要成为世子爷的贵妾,可这事到底没有过了明路。 那妇人这般贸贸然地登门,着实是打了严如月的脸面。 小厮两头都不敢得罪,便来寻朱嬷嬷,问问她的意见。 朱嬷嬷见状则赶去了门廊一趟,这一眼就瞧见了在烈日下娉娉婷婷立着的南烟。 她立时堆着笑迎了上去,只问:“是哪阵风把南姨娘吹到了我们魏国公府?” 南烟声色冷淡,只答道:“我来瞧瞧宁兰。” 宁兰即将被魏铮抬为贵妾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京城。 南烟为自己的好姐妹高兴,再加上她昨日诊出了有孕的好消息,自然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魏国公府。 有朱嬷嬷发话,门廊上的小厮自然不敢多言。 于是,朱嬷嬷便带着南烟走向了西霞阁。 两姐妹一见面就是说不完的话语,宁兰尤其高兴,拉着南烟的手死死不肯松开。 “今日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你家小王爷不缠着你了?”宁兰笑着揶揄南烟道。 南烟摇摇头,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宁兰,问她:“普济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兰笑意一僵,到底是不愿意让南烟担心,这便匆匆略过不提:“不是什么大事,你瞧,我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南烟却依旧红了眼眶,泪意涟涟地望向了宁兰,只道:“你总是这样报喜不报忧,那严如月性子如此跋扈,往后你在手底下定然要吃不少苦头的。” 宁兰也想清楚了这一点。 人活这一辈子,不过就是要争一口气。严如月这般咄咄逼人,她若不反击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 “你放心,我知晓轻重。”宁兰只如此道。 南烟见状便叹息了一声,旋即提起了自己怀孕一事。 “小王爷很高兴,还说要为了这孩子将迎娶正妻的事再往后拖上一年。”南烟说这话时无悲无喜,只是那翘起的嘴角里露出两三分喜悦来,瞧着极为可爱。 宁兰是真心实意地为南烟感到高兴,只道:“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往后只要与小王爷好好的过日子,养育好自己的儿女,便能将日子过的更顺遂些。” 南烟听了这话,姣美的面容里总算露出了几分生动的悦然来。 她陪着宁兰说了一会儿话,眼瞧着天色将晚,便向她辞别。 两人正依依不舍地告别时,沁儿和雪儿从小厨房拿来了一碟子糕点。 那糕点造型精致小巧,其中还有个福禄寿的老头捧着莲子的糕点。 这可是多子多福的好兆头。 宁兰觑了一眼身侧的南烟,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糕点瞧,便笑着道:“大厨房的厨娘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南烟也笑着赞道:“这糕点倒奇巧。” “姐姐不妨尝一尝,昨日我也尝了一块,味道当真不错。” 最让宁兰安心的是,大厨娘里有两个厨娘是金阳公主安排的人手。 要知晓吃食一事最该小心谨慎,若不是信任的厨娘送来的糕点,宁兰哪里敢入口? “那我尝尝。”南烟眉眼弯弯。 她伸出纤纤玉指,捻了一块糕点后尝了一口。 南烟又抿了两口茶水,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从团凳里起身向宁兰辞别。 宁兰与她要好,打算亲自将她送出魏国公府。 两人相携着走出了西霞阁,因不知晓下一回何时相见,宁兰望向南烟的眸光里都染上了几分淡淡的哀伤。 南烟也笑着与她告了别,只道:“你好好的,小心着些严如……” “月”字尚未出口,南烟便蹙起了眉头,脸色陡然惨白无比,小腹部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痛意。 她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因这股剧烈的疼痛而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 宁兰瞪大了眸子,立时搀扶住了南烟,急声唤人:“快去传府医。” * 与此同时,从大厨房走回西霞阁路上的朱嬷嬷还不知晓南烟的事。 她自顾自地走着,在廊道上遇到了熟识的喜婆。 那喜婆见了朱嬷嬷后便迎上前去与她攀谈了一番。 聊着聊着,那喜婆便提起了大厨房里的罗厨娘。 “晨起还好好的,做完早膳就闹起了肚子,连午膳也没做。夫人那边的人便让齐婆子顶了上去,午膳和糕点都是齐婆子做的。” 朱嬷嬷嘴角的笑意陡然一僵,刹那间连回喜婆话的功夫都没有,这便急急匆匆地赶回了西霞阁。 第55章 此毒,老朽无能为力 南烟吃下那糕点后,脸色煞白,浑身因剧烈的疼痛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宁兰已然慌了神,一边紧紧攥着南烟的手鼓励安慰着她,一边又催促着丫鬟们去请府医来。 南烟带来的婆子们,有离开魏国公府去寻英武的。 西霞阁里乱成了一团。 宁兰顾不得去整治下人们,她只是凝着泪注视着床榻上的南烟。 这是她最好的姐妹,苦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才敞开心扉,接受了小英平王。 最令人高兴的是,她还怀上了小英平王的血脉,只要安安稳稳地将孩子生下来,往后的日子自然是富贵稳足。 偏偏在最幸福的时刻,不放心宁兰,赶来探望。 宁兰的心如坠冰窟。 大厨房的罗厨娘是金阳公主的人手,素来办事小心谨慎,不曾在吃食上闹出过什么问题。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该死!都该死! 这时,府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了西霞阁。 宁兰六神无主,仓惶无措的眸光落到府医身上,竟是忍不住滚下了两行泪来。 “大夫,您快来瞧瞧她。” 府医不敢推脱,立时上前替南烟把了脉。 “这位夫人是中了毒。” “中毒”二字一出,泫在宁兰眸中的泪珠立时滚落而下。 就在她紧绷着心弦时,朱嬷嬷已一路小跑着赶来了西霞阁。 “今日送糕点来西霞阁的人,是夫人身边的齐婆子!”她嗓音凄厉。 这话一出,今日事端的来龙去脉总算是清楚了。 严如月破釜沉舟,直接在送来西霞阁的糕点里下毒。 那糕点还做成了多子多福的形状,瞧着是一副色香味俱全的模样。 不巧的是,南烟代替宁兰吃下了那一块造型精致小巧的糕点。 宁兰面容里的泪留的愈发汹涌,她满脸祈求地望向了那府医,问他:“这毒可有法子能解?” 府医摇摇头,只道:“老朽无能为力。” 朱嬷嬷也叹了口气道:“老奴已派人将此事禀告给公主听了,只是今日公主进了宫,怕是无法为南姑娘请来太医了。” 她这话说的委婉,金阳公主与英平王妃关系如此亲密,可是极不喜欢南烟的,又怎么会为她去请太医? 宁兰却不去管朱嬷嬷话里的言外之意,她攥紧了朱嬷嬷的手,坚定道:“嬷嬷,你去寻世子爷,去寻小英平王,一定要让他们进宫去请太医。” 朱嬷嬷点了点头,立时走出西霞阁去寻魏铮。 * 今日刑部闲散无事,魏铮想着也要早些回府,陪着宁兰用晚膳。 作为刑部侍郎,魏铮在刑部的官威可与尚书无异。 近来刑部已忙了一个多月,大部分的官员们都是吃住都待在了刑部。 魏铮便发了话,让手底下的官员们都回去休息。 他也提前回了府,路遇珍宝阁时,还进去买了一匣子首饰。 魏铮才驾着马要赶回魏国公府之时,却在正街的拐角处遇上了朱嬷嬷一行人。 朱嬷嬷哭着说了今日之事。 魏铮闻言,勒紧了缰绳,调转马头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他是知晓英武有多爱重南烟的,说句难听的话,若南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只怕英武也活下去了。 魏铮匆忙赶路,额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抽着马鞭的动作越来越快。 他行到宫门附近,已在一堆车马之中瞧见了英武。 英武的神色可比他慌张百倍,两人在人群中对视了一眼,便将英武将章太医扶上了马车,这便驾着马朝魏国公府赶去。 魏铮紧跟其后。 一刻钟后,两人一同进府。 西霞阁里仍是乱糟糟的一片,魏铮与英武一前一后走进内寝。 此时的南烟已被那蛊毒折磨得出气多进气少。 英武跪倒在她床榻旁,双手发着抖,迟迟不敢伸出手去触碰南烟。 章太医为她把了脉,脸色也极为难堪,半晌只摇了摇头道:“这位姑娘中的是西域奇毒,这毒药石无医……” 英武嘶吼着打算了章太医的话语,他眸子赤红无比,整个人癫狂着发着抖。 “太医,您一定要救救南烟,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救下她。” 魏铮听着她喃喃地念叨着“都是我害了南烟”,心中怜惜之意大起。 将宁兰抱进了怀里,他抚了抚她的脊背道:“这不是你的错。” 都是严如月的错! 英武哭得快要疯了。 他喘不上气,却还在不断地祈求着章太医,跪在床榻旁,不停地磕头。 南烟已没有气力再呼痛,嘴角渗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血。 章太医叹了几声气,只道:“老朽能做的,就是让这位姑娘少吃点苦。” 章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也是普天之下医术最精湛之人。 他都这般断言,便说明南烟的毒是无药可解的。 英武读懂了他的弦外之意,立时回身去握住了南烟的柔荑,一声声地唤她:“烟儿。” 他的嗓音何其凄厉,听得宁兰又止不住地落下了两行泪来。 魏铮叹息了一声,便带着宁兰与章太医走出了内寝,算是给英武和南烟一个最后告别的机会。 第56章 严如月,你让我觉得恶心。 宁兰总是在深夜哭着惊醒。 日夜反复,人越发消瘦了下去。 “若不是我,南烟怎么会吃下那带毒的糕点?都是我的错,该死的人是我,不是南烟。” 魏铮心口憋闷不已,也越发想明白了严如月看似温婉,实则狠毒。 这一回代替宁兰吃下有毒的糕点的人是南烟,是英武的心上珍宝。 英武都快疯了。 魏铮不敢想,若这次出事的是宁兰…… 思及此,魏铮是再难克制住心中的怒意。 他吩咐朱嬷嬷好好照顾宁兰,这便步伐匆匆地赶去了清月阁。 清月阁里也是一片吵闹。 左不过是几个丫鬟们因分派活计而争吵了起来,正逢唐嬷嬷称病,一时间也没人管束。 严如月正在午休,只是因心中记挂着西霞阁的消息,睡得并不安稳。 朦朦胧胧间,她听见了小丫鬟们的争吵,心里实在厌烦无比,便呵斥了她们一声。 这时,称病的唐嬷嬷便从耳房里走了出来,木着脸呵斥了那两个丫鬟一顿。 正要走回正屋去复命的时候,却听见守着院门的婆子朝外大声唤了一句:“世子爷。” 唐嬷嬷立在原地,瞧见步伐匆匆而来的魏铮,立时迎了上前:“奴婢见过世子爷。” 可回应她的却只有一阵亢长的沉默。 唐嬷嬷抬头,瞧见了魏铮阴寒的面色。 她知晓多半是西霞阁里闹出了事来,世子爷必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便侧身躲在了廊道外头。 魏铮一径走进了清月阁,明堂无人,便又冲进了内寝。 床榻上的严如月已起了身,此刻正端庄持正地坐在床榻上,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魏铮。 她自嘲一笑,娇美的面容里露出两分慨然来。 “夫君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她想,即便宁兰被自己毒害而死,哪怕魏铮心里愤怒不已,却也不可能为了此事而休弃她。 镇国公府与魏国公府是世世代代的联姻家族,两家人关系密不可分。 “让你失望了,死的不是宁兰。”魏峥以从未有过的冷淡眸光注视着不远处的严如月。 他眸中已没有半点爱意,有的只是深深的疲倦与厌恶。 严如月自然也察觉到了魏铮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她心里苦痛不已,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人也微微发起了抖。 魏铮却只是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半晌只道:“严如月,你让我觉得恶心。” 严如月一怔,凝着泪的眸子猛地望向了魏铮,好似是不敢相信会从自己心爱的夫君嘴里听到这么一句话一般。 魏铮说完,便拂袖离去,再也不愿多搭理严如月一句。 他走到廊道上,与唐嬷嬷说:“夫人犯了癔症,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让她出门。” 这便是变相地禁了严如月的足。 至于南烟死后,英武会如何报复她,便与魏铮无关。 人做错事,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魏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月阁,唐嬷嬷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能进屋去问严如月。 不曾想,此时的严如月已把内寝里大部分的器具都砸碎于地。 唐嬷嬷本以为今日魏铮与严如月的争吵会与从前一样,没隔几日便能和好。 不想严如月却抱着成婚时与魏铮一人一半的玉佩癫狂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眼角便沁出了两行热泪。 唐嬷嬷见状便有些心疼,只道:“夫人,您别担心,等世子爷消气以后您便能出去了。” 良久,严如月只是仰起头,任凭泪水往下流淌着,也只是自嘲般地笑道:“他不会原谅我了。” 从前,魏铮哪怕再生她的气,她只要撒撒娇魏铮便会消气。 可自从宁兰出现以后,魏铮就变了。 他再也不会无底线地包容自己。 严如月流着泪,一句话也不愿再多说。 伤心到了顶,严如月眸中愈发汹涌的泪,这点潋滟在心口的伤心便成了嗜骨的恨意。 她愈发痛恨着宁兰,只恨不得她即刻就死去。 * 南烟弥留之际,疼得说不出话来。 英武一声声地哭求着南烟不要离开他,哭声倾泻着飘入宁兰的耳畔,痛得她泣不成声。 朱嬷嬷扶起了她,一声声地安慰着她,宁兰却只是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的喃喃自语持续到,内寝里英武哭泣着嘶吼了一声“南烟”。 而后章太医摇着头走出了内寝,对宁兰说:“老朽已是尽力了。” 宁兰瞪大了眼眸,跌跌撞撞地走到内寝,立在珠帘旁瞧见了英武正趴在南烟身上嚎啕痛哭。 她刹那间便如同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一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发着抖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南烟。 这是与她生死与共的南烟,哪怕日夜面对人牙子的毒打,也一直与她携手与共,不曾退怯。 她吃了半辈子的苦,好不容易才在英平王府里站稳了脚跟,还怀上了子嗣。 偏偏因为自己,失去了唾手可得的一切。 宁兰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第57章 有孕 南烟出殡那一日,宁兰终于从床榻里起了身。 魏铮守在宁兰榻边三日,与她说起南烟的丧事。 英武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只紫檀木棺椁,连着三日不进米食,央求着英平王与英平王妃同意她抬南烟为贵妾。 并为南烟肚子里的孩子立了名碑。 南烟的身后事办的极其盛大。 英武木然着一张脸,在南烟的灵堂上为她守着灵。 魏铮前去吊唁的时候曾安慰过英武一番。 英武却只是淡淡一笑,敛去眸中狠意,“放心,罪魁祸首没死,我怎么可能会想不开呢?” 魏铮顿时哑了语,罪魁祸首是谁所有人心里都明白。 况且英平王府与镇国公府本就不对盘,如今英武又记恨上了严如月,事态愈发不好收场了。 魏铮摇摇头,只道:“你放心,她虽是我的正妻,可杀人偿命的道理我也明白,我不会插手这些事。” 有了魏铮这句话,英武心口也是一松,只笑道:“昨日镇国公托人送了一大堆价值连城的礼品来,哥哥您说,他是什么意思?” “是在为她的女儿恕罪。”魏铮只道。 英武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愈发恣意:“有了哥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魏铮回魏国公府后,便与宁兰说起了南烟盛大的丧仪。 宁兰艰难地扯动了自己的嘴角,只说:“小王爷如此情深,是南烟的福气。” 宁兰要比前些时日更消瘦了几分。 南烟死后,她便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活在这世上的也只剩下了一个躯体。 魏铮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多花些功夫陪伴在她左右。 “等南烟头七过了,我带着你去京郊的庄子上散散心吧。” 魏铮的安慰映在宁兰的眼里显得格外苍白。 她笑了笑,只说:“都听爷的吩咐。” 两人相对无言,魏铮又要忙着刑部的事宜,便又赶去了外书房。 朱嬷嬷端着安神的汤药进屋,见魏铮不在内寝里,便与宁兰说:“姑娘,奴婢问清楚了,夫人的确是被世子爷禁足了。” 宁兰自嘲一笑,南烟与腹中胎儿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被严如月所害,换来的却只是“禁足”这般无足轻重的惩罚。 真是可笑。 怪道旁人总是说人命轻贱不同。 可在宁兰眼里,严如月却不配与南烟相提并论。 她想,这样恶毒的女子,不该活在这世上。 “嬷嬷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朱嬷嬷闻言,便悄然退了出去。 这两日她服侍着宁兰时,总觉得她家姑娘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却又说不上来。 * 三日后,金阳公主回了一趟魏国公府。 此番归来,她是为宁兰主持着纳妾仪式。 在她得知严如月被魏铮禁足了之后,竟是破天荒地露出了几分笑影来。 “本宫这糊涂儿子总算是开窍了。” 朱嬷嬷又提起了南烟与腹中胎儿不幸被毒害一事。 金阳公主却不置可否。 不多时,唐嬷嬷来访。 她一进正屋,便跪在了金阳公主身前,诚惶诚恐地说:“公主,夫人请您救救她。” 金阳公主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只道:“她倒是有胆气,竟还敢来求本宫?” 唐嬷嬷只道:“夫人……夫人说爷定然是受小人欺瞒,才会将南姨娘身死一事怪在她头上。” “她这话的意思,是宁兰在陷害她?”金阳公主饶有兴致。 唐嬷嬷小心道:“夫人……夫人说她被罚紧闭不要紧,只是不能让她腹中的胎儿陪着她一起受苦,还请公主救一救她。” “胎儿”二字一出,金阳公主嘴角的笑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最在意的就是嫡出的血脉。 金阳公主也在乎。 婆媳两人之间的矛盾,说白了就是因为严如月迟迟不能为魏峥生下子嗣闹出来的。 天知晓她有多盼着魏铮能得个嫡子。 唐嬷嬷跪在冰冷的石砖之上,一颗心惴惴不安的厉害。 她在赶来荣禧堂之前已在严如月跟前立下过誓言,绝对不辱使命。 只要姑爷回心转意。 孩子,总会有的,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上首的金阳公主思忖了一阵,柳眉微微蹙起,才问:“可有请太医来诊脉?” 唐嬷嬷道:“府医已为夫人诊过脉了,说是夫人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朱嬷嬷在旁暗暗心惊,只叹她家姑娘还没正经地成为世子爷的贵妾,正房夫人便有了身孕。 那姑娘的复仇计划便只能暂时搁置了。 毕竟朱嬷嬷十分了解金阳公主,知晓她最在意嫡子血脉。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谁能想到夫人会在山穷水尽的时候怀上世子爷的子嗣呢? 金阳公主一改方才颐指气使的态度,而是蹙着眉问起了严如月上个月的小日子。 唐嬷嬷一一答了,金阳公主听后沉吟了一会儿,便道:“若她当真有了身孕,本宫自然会去与铮哥儿说,不让他再关你们夫人的禁闭。” 唐嬷嬷立时朝她磕了个头:“公主明鉴,您若不相信,便请太医来为姑娘把一把脉。” 这话一出,金阳公主便相信了大半,这便要让嬷嬷们去宫里请个太医回府。 待太医为严如月诊脉之后,一切就都能水落石出。 第58章 公主来为您做主了 章太医登了魏国公府的门,跟在金阳公主身后,给严如月诊脉。 传到了宁兰耳边。 她愣了好半晌,眸色冷寂,“竟这般凑巧?” 明明魏铮已对严如月厌恶至极,她也想出了法子要让严如月长长久久地被关在清月阁里。 只差一点…… 一点而已! 朱嬷嬷侍立在侧,觑了眼宁兰的面色后,小心道:“老奴只觉得蹊跷,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 她猛地忆起了前几日从府里的婆子嘴里知晓的八卦。 听闻严如月将身边的大丫鬟冰霜,许配给了府里的罗管事。 要知晓罗管事虽然执掌着魏国公府的中馈,可比冰霜要大上二十岁。 “听人说冰霜与罗管事已成了事,别是冰霜有了身孕,夫人便以此蒙骗了公主。” 朱嬷嬷的话也点醒了宁兰,要知晓这一个月里魏铮几乎都宿在西霞阁里。 至多是一个多月前留宿在清月阁,寥寥几次,难道就能让严如月怀上身孕? 她不信严如月有这么大的福气,否则,前三年她肚子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宁兰沉下心,“嬷嬷别慌,您在魏国公府里人脉众多,便留意着多探听些消息,若此事当真有诈,必定会露出马脚来。” 朱嬷嬷领命而去。 清月阁内,金阳公主与章太医不请自来。 唐嬷嬷领着几人走进内寝,先一步走到床榻旁,搀扶起了正闭眼安歇的严如月,只说:“夫人,公主来为您做主了。” 金阳公主冷哼了一声,心里多有不屑。 看在孩子的份上,她忍了忍。 严如月被唐嬷嬷搀扶着直起了身,素白的脸庞上露出几分赧然来。 如今她失去了魏铮的偏爱,不得不投靠金阳公主。 为此,她不惜吃下假孕药。 “母亲来了,如月一身病容,恐惊扰了母亲的贵体。”她语气怯弱。 成婚来,从未有过。 金阳公主嗤笑一声,知晓严如月终于是明白了孝顺婆母的要紧性。 她便笑着揶揄严如月道:“月姐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都是如月的错,母亲不计前嫌愿意来瞧一眼如月,如月心内感激不尽。” 她这副谨小慎微、极尽卑微的模样成功取悦了金阳公主。 “劳烦太医为她诊脉。” 章太医立时走上前去为严如月诊了脉,半晌的沉思后,他道:“夫人这脉象瞧着像是喜脉,只是……” 他未尽的话语,让金阳公主蹙起了眉头,也让床榻上的严如月高悬起了自己的那一颗心。 章太医犹豫了一番,便道:“是喜脉,只是脉象有些不稳,想来是夫人近来忧思过甚的缘故。” 金阳公主与严如月皆松了一口气。 等章太医给严如月开了几剂安胎的药方后,金阳公主便下令解了严如月的禁足。 看在严如月肚子里嫡出血脉的份上,金阳公主的态度称得上是十分和善。 “你暗害宁兰的事惹恼了铮儿,可到底宁兰没死,死的只是旁人家的妾室。等你生下腹中胎儿,想来铮儿定然会原谅你。” 金阳公主不厌其烦地开解着严如月,还提到了宁兰的纳妾礼。 “铮儿既已发了话,要抬宁兰为贵妾,这纳妾礼便一定会进行下去,你是正妻,如今还怀了身孕,自然该要有容人的雅量。” 严如月低敛着柳眉,难得露出了几分柔静安宁的模样来。 面对金阳公主的教诲,她乖顺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金阳公主便离开了清月阁。 唐嬷嬷端着安胎的汤药进了内寝,四下无人时,便将那汤药倒进了花盆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严如月身旁,问:“夫人,往后咱们该怎么办?” 严如月怔然地坐在床榻上,面对唐嬷嬷的询问,只笑道:“那老虔婆的意思是,让我大度一些,接纳宁兰这个妾室。” 严如月心中怒海狂涌,只恨不得活生生地咬死了宁兰。 眼下魏铮被这贱人迷惑了心智,忘却了当初与她的山盟海誓。 严如月不得不深思熟虑一番。 “那药虽有些伤身,却也不至于损了我的根骨,日子还长着,且看我如何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就是了。” 唐嬷嬷点了点头,犹豫着瞥了严如月好几眼,到底是把心里的疑惑说出了口。 “夫人如今能瞒过太医与公主,可日子一久,早晚是会露馅的。您要哄着爷,早日努力怀上,好遮掩过去吗?” 严如月也只是淡淡笑道:“不,我要宁兰死。一旦这孩子出了什么意外而流产,你猜,金阳公主与魏铮会第一个怀疑谁?” * 朱嬷嬷花了不少心思去探听清月阁的消息,却是什么消息也探听不出。 她铩羽而归,与宁兰说起此事时心里憋闷不已。 “听闻公主亲自去了一趟清月阁,章太医诊出了夫人有孕,公主便解了夫人的禁足。” 一旦解开严如月的禁足,便代表着她杀害了南烟,却一点惩罚都没有受到。 宁兰通体发寒,心口不断地渗出酸涩来。 “多谢嬷嬷替我跑这一趟,您快回去歇着吧。” 她这般镇定自若,总是让朱嬷嬷心里安定了一些。 黄昏之时,魏铮回府后从金阳公主嘴里知晓了严如月有孕一事。 他神色冷漠,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道:“母亲做主就是。” 金阳公主察觉到了魏铮态度的变化,短暂的怔愣之后,心里只剩下了物是人非的慨然。 她没想到短短的两三个月,因为宁兰的出现,就让魏铮看清楚了严如月的真面目。 爱意无存,夫妻三年竟只剩下了相看两厌的漠然。 金阳公主由此忆起了自己与魏国公怨侣般的前半生,眸中略过几分忧伤。 恰在这时,魏铮问起了她宁兰的纳妾礼。 “母亲可做好了准备?” 金阳公主立时蹙起了眉头,只道:“虽然本宫不喜欢你媳妇儿,可她如今怀了你的孩子,你总不能宠妾灭妻,寒了她的心才是。” 魏铮猛然抬头,再没想到会从自己母亲嘴里听见这一番为严如月开脱的话语。 他颇为愠怒地注视着金阳公主,只道:“母亲难道忘了南烟的死?武哥儿已如活死人一般伤心到不吃不喝,母亲这般为严如月开脱,可否是不把南姨娘的性命当一回事?” 金阳公主瞥了眼怒意凛凛的魏铮,骤然把喉咙口里卡着的那些为严如月说话的话语咽了下去。 “英武这孩子糊涂,难道你也糊涂不成?当初母亲让你收用宁兰,是因为你媳妇迟迟怀不上子嗣,如今嫡子摆在眼前,你又何必要逆着她的心意?”金阳公主如此劝道。 谁知魏铮听了这话,却愈发怒难自抑地说道:“母亲不必再劝了,我不会去清月阁瞧她的。还有母亲若是不愿意主持宁兰的纳妾礼,儿子便去另寻他人。” 说罢,魏铮便拂袖而去,只留给金阳公主一个决绝的背影。 金阳公主叹息了一声,并未阻拦魏铮的远去。 * 是夜,魏铮疾步匆匆地赶来了西霞阁。 宁兰正坐在临窗大炕上侍弄着手里的针线,听得屋外有人通传魏铮到来,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 不多时,魏铮掀开了通往内寝的帘帐。 影影绰绰的烛火下,他瞧见了正端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宁兰。 魏铮的心忽而软成了一滩春水,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来。 “今日都在忙什么呢?” 宁兰笑着走到了魏铮的身前,将桌案上描了一半的花样子递到了他眼前。 “我想着给爷做个扇套,这松柏高尚,与爷的脾性极为相衬。” 宁兰在不动声色间将魏铮赞美了一番,魏铮听后只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做的都好。” 第59章 用鹤顶红 西霞阁。 一夜旖旎后,魏铮便将倦极了的宁兰揽进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鬓发。 抚着抚着,他便忆起了方才宁兰哭求着自己放过她的可怜模样。 也不知晓自己为何发了狠。 当初他最怕的就是宁兰图谋权势与富贵,攀着他不肯痛快地离去。 如今却是他不想宁兰离开。 这一场钱货两讫的交易里,到底是他先食了言。 “宁兰,两日后就是你的纳妾礼,我想着明日去户部为你销了贱籍。” 宁兰依稀听见了魏铮嘴里的话语,便胡乱地应了几句。 翌日清晨,宁兰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瞧不见魏铮的身影。 朱嬷嬷端着燕窝粥进屋,嘱咐宁兰将其尽数喝下后,才道:“爷说去给姑娘销奴籍了,姑娘快些起身吧。” 宁兰一怔,一碗暖融融的燕窝粥才下肚,正觉讶异之时,芳箬又急急匆匆地走进了内寝。 她额前密布细细密密的汗珠,只道:“姑娘,奴婢听大厨房的人说,如今在大厨房里做饭的人换成了夫人身边的严婆子。” 也就是那个在糕点里下毒,害得南烟母子惨死的严婆子。 这事无声无息地了结,严婆子甚至都没有受到半点惩罚。 宁兰听得此话,心里的怒意汹涌而起,只是面上却丝毫不显。 见她不声不响,朱嬷嬷便在一旁说道:“想来是夫人怀了身孕,公主也想让她过的舒心些。” 金阳公主如今已经站在了严如月这一头,只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珍宝捧到她身前去。 这般行径,如何不让人在私底下感叹叹息。 好在宁兰早已认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她从不把为南烟复仇、为自己争气的期望放在别人身上。 “我知晓了。”她淡淡一笑,并未再深究下去。 午后,本该在刑部当值的魏铮赶回了魏国公府。 他一径走来了西霞阁,将那奴籍文书递给了宁兰,只道:“随你怎么处置这文书,不论是烧了还是烧了还是撕了,全凭你的心意。” 要知晓这薄薄的一张奴籍文书,对于宁兰这样的人来说,便等同于自己的身家性命。 宁兰伸出微微发颤的柔荑,将那文书放在手心仔细摩挲了一番,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激动。 魏铮立在她身前,含笑着打量她,因见她神色十分淡然,便问:“不高兴?” 宁兰哪里是不高兴,是太过高兴之后不愿在魏铮跟前显露出来分毫,便只能竭力压抑。 “世子爷。”她缓了又缓,才对魏铮说:“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此生没齿难忘。” 不知为何,宁兰说这话时这般尊敬与尊重着魏铮,反而让魏铮生出了几分不虞来。 她话里泾渭分明的主仆之别,透出几分漠然与疏离来。 魏铮不喜欢这样的疏离。 他便上前将宁兰搂进了自己怀中,俯身吻了吻她的唇。 近来,魏铮都极喜欢亲吻着宁兰,他的吻技并没有多精湛,只是回回气势汹汹,逼得宁兰无法喘息,只能攀附着他的脊背去承受他的热切。 一吻作罢,宁兰面色酡红不已,秋水似的明眸里露出几分雾蒙蒙的春情来。 如此一副含情带怯、楚楚可怜的模样才暗合了魏铮的心意。 他松开了对宁兰的桎梏,笑着说:“刑部还有事,今日我早点回府,你若是无聊,就寻芳箬她们下下棋。” 男人嗓音低醇又温柔,轻声细语的绵软腔调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宁兰的心有片刻的悸动,可转眼想到严如月已怀了身孕一事,心里的热切就又淡了下来。 她想的明白,她对于魏铮来说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与严如月斗法的工具,甚至于是养在金丝笼里的鸟雀而已。 既如此,她就不该对魏铮生出半点不该有的情意来。 “妾身知晓了,爷放心去吧。若实在无事可做,妾身便把那副扇套再精绣一番。”宁兰含笑着将魏铮送出了西霞阁。 不多时,魏铮英武伟岸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宁兰眼前。 她倏地敛起了嘴角的笑意,将朱嬷嬷唤进了里屋。 宁兰神色专注又真挚,话语里染着几分恼意,“且不管夫人怀孕一事是否是真的,那严婆子有胆子在糕点里下毒,谁也不知晓她会不会再对我们下手。” 朱嬷嬷暗暗心惊,觑着宁兰姣美又坚毅的脸庞道:“姑娘的意思是?” 内寝里四下无人,宁兰便抬眸紧盯着朱嬷嬷道:“杀了她,不管用什么法子。” 朱嬷嬷一愣,旋即又忆起了那一日南姨娘在床榻上被折磨致死的可怜模样。 她本就不是个慈悲为怀的人,也明白在后宅内院里最忌妇人之仁的道理。 所以,朱嬷嬷便压低了嗓音,询问宁兰:“姑娘打算怎么做?” 宁兰避而不答,只含笑着将手里的花样子拿给了朱嬷嬷瞧。 “嬷嬷,您瞧,这牡丹花的花样子好看吗?” 朱嬷嬷不解其意,却还是答话道:“好看极了。” 宁兰嘴角绽放的笑意愈发动人了几分:“我在人牙子手底下讨生活的时候,听她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毒药,名为鹤顶红。这种药无色无味,只要不小心饮下一口,一个时辰内就会毙命。” 说完这一番话,宁兰忽而从临窗大炕上起身,走到朱嬷嬷身前,道:“嬷嬷,你可愿替我解决了严婆子这心腹大患?” 第60章 血债血偿 两日后的一个深夜,严婆子因新官上任的缘故请了几个相熟的婆子们一同饮酒。 下人们的寮房与主子们的院落相距甚远。 管事的瞧着严婆子得了严如月的青眼,便对她私下里设席面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婆子刚饮下了一杯酒,正要在席面上高谈阔论,吹一吹自己的风头时,胸口处却传来了一阵刺痛。 她原是想忍一忍,可这一忍却让她喷出了好几口淤血来。 可把在场的婆子们都吓了个半死。 一个时辰后,严婆子在酒席上吐血而亡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魏国公府。 宁兰服侍着魏铮,确保他已睡熟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翻身下榻。 她走到外间,举着烛台去寻朱嬷嬷。 朱嬷嬷早有准备,一瞧见宁兰便道:“姑娘,事成了。” 明日便是宁兰的纳妾礼,今夜她又除了严婆子这个心腹大患,自是该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于是,她便与朱嬷嬷一同走去了耳房,将藏在角落里的灵牌拿了出来。 这是宁兰为南烟私设的灵牌。 她虔诚地上了一炷香,而后便道:“南烟,你和孩子的仇我永志不忘。” 严婆子的死只是她复仇的第一步,她没有忘记造成南烟与孩子惨死的罪魁祸首是严如月。 凭什么南烟惨痛而死、长眠于地,而严如月却能享受一切荣华富贵? 等着瞧吧,只要她宁兰还有一口气在,便一定会让烟如月血债血偿。 * 康宁六年的春日,一个难得的艳阳日。 魏国公世子夫人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立时有人赶来魏国公府庆贺魏铮内子有喜。 魏铮极为冷淡,连客套话也不愿多说。 周氏听闻此消息,带了不少珍稀药材赶去了魏国公府。 她喜得不知所以,仔细嘱咐女儿不能沾冷水、吃食上要小心些。 严如月冷冷淡淡地瞥了周氏一眼,而后自嘲般笑道:“母亲,女儿并没有身孕。” 周氏面色怔然,嘴角的喜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假孕一事,只是为了让夫君回心转意,解了我的禁足而已。” 周氏瞬间暴怒了起来,一抬手,就将桌案旁摆着的安胎药挥洒在了地上。 器具碎裂的声响,震耳欲聋。 “你是糊涂了不成?假孕一事定然是会被戳穿的!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如今怎会变得如此短视?”周氏怒不可抑。 严如月的神色依旧淡漠无波,半晌只说:“母亲,难道您忘了当初是怎么整治的月姨娘吗?” 镇国公曾迷恋过一个扬州瘦马,顶着众人的非议将她抬为了贵妾。 月姨娘风头最盛的时候,连周氏也要避其锋芒。 不过,后来周氏以假孕流产一事栽赃给了月姨娘,趁着镇国公不在府上的时日,将月姨娘乱棍打死。 事后镇国公即便想与她算账,也是站不住理。 严如月便想有样学样,以此方式彻底铲除了宁兰。 周氏也渐渐地回过了神来,唉声叹气了一番后便放缓了自己的语气。 “你有你自己的筹谋,也罢,母亲也不能事事帮着你,你若想去做,便放手去做。” 周氏说完这一番话,又叮嘱着唐嬷嬷等人好生照顾严如月,这才离开了魏国公府。 她一走,严如月浑身上下愈发透出些生人勿近的冷漠来。 唐嬷嬷走到她身边,提起了严婆子惨死一事。 “严婆子是夫人的人,在魏国公府里代表着夫人的脸面,如今莫名其妙地暴毙而亡,伤的也是夫人的脸面。” 唐嬷嬷的意思是,让严如月彻查严婆子身死一事,也好震一震底下的奴仆们。 谁知严如月却只是极为漠然地笑了笑。 “嬷嬷,你以为这事若没有世子爷的推波助澜,以那贱人的本事,有能耐弄死严婆子吗?” 严如月如此了解着魏铮,越是了解,就越是寒心。 宁兰与朱嬷嬷根本没有本事将手伸到严婆子所在的院落。 这其中定然有魏铮的相助。 唐嬷嬷瞧见了严如月眼里的绝望,她顿时歇了要为严婆子打抱不平的念头,只顾着安抚:“夫人别伤心,想来世子爷也只是存着要敲打您的心思,并不是厌极了您……” 她这话还没说完,严如月便冷声打断了她:“我知晓。” 她这般自傲清高的人,如何能放任旁人窥探她千疮百孔的心? 唐嬷嬷自觉失言,便只是安静地侍立在侧,等严如月稳下了汹涌的心绪后,方才道:“公主一大早又让嬷嬷们来问夫人的好,如今夫人得了公主的青睐,谁也不敢小瞧了我们清月阁。” 要知晓前些时日严如月被魏铮关禁闭的时候,府里上下都在流传着魏铮宠妾灭妻的消息。 严如月自出生起就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嫁来魏国公府的这三年里,她被魏铮捧在手心里珍视。 可自从宁兰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不仅她的毒计失败,自己还得了个禁足的结局。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又见魏铮日夜宿在西霞阁里,愈发笃定了严如月已失宠的念头。 今日严婆子惨死的消息传了出去,严如月的声势愈发要变小些了。 她冷笑了几声,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严如月想,若她当真怀了身孕,那她还有什么好怕宁兰的? 半晌的沉默之后,严如月忽而朝着唐嬷嬷展颜一笑,只道:“明日就是宁兰的纳妾礼了,我这个做正妻的也该有些表示才是。劳烦嬷嬷去一趟西霞阁,就说我请宁兰来清月阁喝茶。” 第61章 故意激怒宁兰 唐嬷嬷奉了严如月的命令,立时赶去了西霞阁。 朱嬷嬷瞧见她,嘴角还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意:“是哪阵风把唐嬷嬷吹到我们西霞阁来了?” 唐嬷嬷堆着笑上前,与朱嬷嬷寒暄了两句,才道:“我们夫人的意思是,明日就是姑娘的纳妾礼了,还请姑娘去清月阁一叙。” 朱嬷嬷听了这话,面上的笑意淡下去不少。 纳妾礼就在眼前,她家姑娘可不能在这时出什么意外。 正当朱嬷嬷犹豫的时候,唐嬷嬷已冷笑着开口道:“当家主母召见妾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家姑娘既要做我们世子爷的贵妾,往后晨昏定省自然不能少。” 这样冠冕堂皇的道理摆了出来,唐嬷嬷胸有成竹。 只是她实在看低了朱嬷嬷的厚脸皮程度,只听她道:“嬷嬷来的不巧,我们姑娘染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若贸然去清月阁,只怕会有损夫人的贵体。” 话音甫落,唐嬷嬷先是一怔,而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倒巧了,我们夫人特地请了两个懂医理的嬷嬷候在了清月阁,正好能为你家姑娘把一把脉。” 朱嬷嬷这些时日,也长进了不少。 她缓缓笑道:“嬷嬷有所不知,我家姑娘昨日伺候世子爷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实在是不能去清月阁拜见夫人了。否则世子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唐嬷嬷彻底冷了一张老脸,不依不饶,“明日就是纳妾礼了,姑娘又是身子不适,又是崴了脚,只怕不好行纳妾礼,不如把日子再往后拖一拖吧。” 她态度强硬,“两个月后的十五是个难得的良辰吉日,不如等姑娘养养身子,等那时再行纳妾礼吧。” “我们姑娘的风寒只是小症候,崴了脚也不耽误走路,旁人瞧不出来。”朱嬷嬷立时出声,慌忙地为宁兰辩解了一番。 她深知推脱不过去了,便道:“若你不怕风寒感染夫人,就稍等片刻,我请姑娘去清月阁走一趟。” 内院。 宁兰本在侍弄手边的花花草草,听朱嬷嬷诉苦,也只是饶有兴致地一笑:“夫人怀着身孕,为何想见我?” 朱嬷嬷摇摇头,思忖了一番后问:“姑娘可要去?” 宁兰回身朝着她嫣然一笑:“为何不去?该怕的人是她才是。” 不多时,她便换上了一身极为鲜嫩姣美的衣衫。 去了清月阁后,严如月倒也没有难为宁兰,甚至一反常态地与她和和美美地说话,邀着她往临窗大炕上一坐。 严如月嘴角笑意舒朗,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整个人显得极为温柔与和善。 连宁兰坐在她身旁悄悄打量了她两眼,心里都冒出了个诡异的念头来。 严如月……不会当真有了身孕吧? 宁兰不动神色地将眸光落到了严如月尚未隆起的小腹之上,只道:“夫人既有了身孕,就该多小心些才是,有孕之人最是娇弱。” 谁知严如月听了这话,也只是眉眼弯弯地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给世子爷延续血脉,我不怕辛苦。” 若旁人不知晓她的本性,只怕还以为她是个多么温温柔柔的人。 宁兰将她的所有神色都尽收眼底,心里依旧警惕十足,戒备着严如月的任何动作。 不想严如月将她唤来清月阁谈天说地了两个多时辰,竟是没有出口刁难她。 反而都在说自己怀孕时的欢喜与心境。 宁兰不明白严如月的用意,等严如月放她回了西霞阁后,她愈发疑惑不安。 回西霞阁后,她便问朱嬷嬷:“嬷嬷您说,夫人今日唤我去清月阁,是想做什么?” 朱嬷嬷摇摇头,虽心里觉得严如月用意不明,可想起唐嬷嬷那软硬兼施的态度,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仔细思索了一番,骤然忆起了今日瞧见的严如月格外怪异的模样。 且不论严如月是否怀有身孕,她今日在宁兰跟前摆出了一副幸福的小女子姿态,仿佛是沉浸在了无边的喜悦之中。 霎时,朱嬷嬷福至心灵,只与宁兰说:“奴婢猜,夫人是在姑娘跟前炫耀着自己怀上了世子爷的子嗣。” “炫耀?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宁兰想不明白,直接问道。 朱嬷嬷却是历经过男女情爱之事的老人,当下瞥了一眼神色淡然、未见半分异样的宁兰,只道:“夫人深爱着世子爷,自然也认定了姑娘你也深爱着世子爷。” 一个女子深爱着一个男子,所以才会嫉妒别的女子怀上了那男子的子嗣。 严如月耀武扬威地炫耀着,安得就是想让宁兰嫉妒发狂的念头。 她嫉妒的狠了,便定然会想法子暗害严如月肚子里的孩子。 这样一想,朱嬷嬷便愈发笃定了严如月没有怀上世子爷的子嗣。 “嬷嬷为何这般笃定?”宁兰目光灼灼地问她。 朱嬷嬷听后,只答话道:“姑娘有所不知,奴婢托人去打听了冰霜的消息。自从夫人把她许给了那管事后,冰霜便住在了后街的葫芦巷里,听人说她上月里她就怀了身孕。” 贴身的大丫鬟有了身孕,严如月又趁着自己被关禁闭的日子向外宣扬自己怀了子嗣。 这两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可仔细思忖一番,竟是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联系在。 严如月沉下心,只与朱嬷嬷说:“劳烦嬷嬷再想些办法,多探听些关于冰霜的消息。” 她想,严如月若真是以假孕来摆脱被关禁闭的困境。 那么她一定会想尽一切法子戳破她的阴谋,让魏铮彻底明白她的狠辣与不择手段。 严如月不是最在意与魏铮之间的情意吗? 她就要让她满盘皆输、无法翻身。 第62章 贵妾 翌日天明,魏铮向刑部尚书讨了两日休沐的假期。 世家大族里的纳妾礼向来都办的简单。 没人会把一个妾室当成正经主子来尊敬。 只是魏铮却一反常态,给了宁兰尊重与体面,不仅央求着金阳公主主持宁兰的纳妾礼,还下帖子宴请了相熟的人家来魏国公府吃席。 为了个妾室闹得这般声势浩大,可是让镇国公府脸上无光。 镇国公可被魏铮气了个够呛,听闻在外书房里摔了不少值钱的器具。 周氏一面要安慰着自己的夫君,一面又要替女儿想法子搀扶宁兰这个心腹大患,可谓是殚精竭虑。 她想了又想,上回在普济寺里宁兰破了必死之居,周氏总觉得心有余悸。 周氏甚至感叹着,是否是冥冥之中有佛祖在保佑着宁兰,否则她怎么请得动元坠大师来为她打圆场? 如此,她倒不得不把宁兰放进眼底,拿出真本事来对待她。 纳妾礼当日,周氏打扮得十分雍容华贵,备下了些贺礼赶去了魏国公府。 金阳公主拗不过魏泱的意思,一早起身为宁兰主持着纳妾礼。 不少人家本是不愿来魏国公府掺和进一个妾室的纳妾礼之中,可又因为金阳公主的出现不得不前来捧场。 于是,这纳妾礼当日,魏国公府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停满了不少车马。 来往的宾客们络绎不绝,纷纷备下了贺礼来庆贺魏铮喜得美妾。 魏铮难得含笑,与来往的宾客们打招呼说笑。 不多时,纳妾礼的仪式正式开始。 怀有身孕的严如月也赶来了前厅,做出一副贤惠端庄的模样,朝着宁兰笑道:“往后你我就是一同伺候世子爷的姐妹了,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与我提起。” 观礼的宾客们在私底下腹诽了几句,左不过是在感叹着宁兰的清丽美貌,以及严如月身怀有孕一事。 “这魏国公府如今算是热闹非凡了,这边世子爷才纳了个美妾,那边世子夫人就怀上了身孕。” “我听人说,世子夫人和这位宁姨娘可一点都不对付呢,两人暗地里掐的和乌眼鸡一般。” 可立在前厅的宁兰却笑得温和宁静。 今日她特地打扮了一番,梳了个翩然又动人的凌云鬓,一身烟粉色的百蝶纹衫裙,端的是一副俏丽又明艳的模样。 魏铮立在她身侧,本是不该在人前与个妾室这般亲密无间。 只是他不在意外人的看法,这便紧紧攥住了宁兰的柔荑,瞧也不瞧上首端坐着的严如月。 周氏赶来的花厅时,瞧见的就是这么讽刺的一幕。 从前她引以为傲的好女婿此刻却握着一个卑贱女子的柔荑,在人前毫不遮掩彼此之间的亲密,将她女儿的颜面重重地踩在了脚底下。 天知晓周氏是如何克制住了心里的怒意,才没有当场发作。 金阳公主瞧在严如月怀了身孕的份上,也不想把这事闹得太过难堪。 她便催促着喜婆尽快开始纳妾的仪式,等喜婆走到宁兰身旁,说了好些吉利话后便拿出了绞针替她开了脸。 不多时,纳妾礼结束。 坐上上首的严如月也终于不再那般面无表情,而是笑着瞥了眼魏铮:“恭喜世子爷喜得美妾。” 魏铮却是理都不理她,只将眸光落在身前的宁兰身上。 这样明晃晃打脸的行为让严如月白了脸色,也让周氏心中的怒意愈发翻涌着沸腾了起来。 宁兰盯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眸光,朝着金阳公主、严如月与魏铮行了大礼。 礼成,宁兰便成了魏国公府后院里正经的贵妾。 魏铮也拿出了宁兰的卖身文书,与金阳公主说:“前些时日,我已给宁兰销了奴籍。” 话音甫落,前厅里一片哗然。 纳妾还不够,他竟然还要抬她为贵妾。 贵妾可与普通的妾室不同,不仅能养育着自己的儿女,一旦正妻出了事,将来还有资格被扶正。 况且贵妾脱了贱籍,不能被随意打骂发卖,魏铮如此做,可见是恼极了严如月。 严如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时冷笑了几声。 一忍再忍,杏眸里却还是凝出些热泪来。 周氏瞧出了女儿的失态,因不想她在外人跟前丢面子,便以她身子不适为理由让唐嬷嬷将她扶去了清月阁休息。 事已至此,谁也阻拦不了魏铮纳宁兰为贵妾,她能做的就是保全女儿的脸面。 好不容易将严如月送回了清月阁,那头的魏铮却又说起了给宁兰改姓一说。 他的意思是宁兰需要个强有力的母家做倚仗,若是有哪户人家愿意收她为干女儿,便等同于成了他魏铮的岳父岳母。 “岳父岳母”二字一出,周氏气得脸都绿了。 她呵斥了道:“什么岳父岳母,你别是吃多了黄汤,什么胡话都开始乱说了。” 魏铮却只笑着说:“岳母别急,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等兰兰怀上子嗣后,我就会将她抬为平妻,当时她的父母双亲自然就是我的岳父岳母了。” “你……”周氏从紫檀木扶手椅里暴怒而起,指着魏铮道:“你是当我们镇国公府死了不成?” 金阳公主正要开口缓和剑拔弩张的氛围时,魏铮却抬起那双冷冰冰的眸,望着周氏问:“死的并不是镇国公府里的人,而是英平王府的妾室。” 周氏一愣,正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时候,魏铮又冷声道:“还是母子俱亡,当真可怜。” 前厅内外还有不少宾客在,周氏也不敢再放任着魏铮说下去,生怕会有损自己女儿的名声。 所以,她止住了话头,没有再与魏铮争执下去。 这场纳妾礼也算是和和美美地办了下来。 夜里,魏铮在外书房里忙碌了一番,听闻是刑部出了件极为棘手的大案。 宁兰不懂朝政之事,只是今日也忙碌了一整日,人也显得有几分疲惫。 朱嬷嬷一边替宁兰按摩肩颈,一边与有荣焉地笑道:“今日在前厅,世子爷这般为姨娘撑腰,可见姨娘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要过了。” 宁兰盯着铜镜里姣美的容颜,只扯了扯嘴角道:“嬷嬷别太看得起我了。” 朱嬷嬷一顿,拿着篦子的手一僵。 宁兰笑着回身望向她,只道:“嬷嬷,世子爷这么抬举我,不过是为了下夫人和镇国公夫人的脸面而已。” 她从不妄自菲薄,也不会高看了自己。 或许魏铮有几分对她的喜爱。 但她不愿相信。 无论魏铮与严如月之间能否重修旧好,她都会尽力做好自己妾室的本分。 好好服侍着魏铮,不择手段地给严如月添堵,让她血债血偿。 第63章 宁兰怀孕 成为魏铮贵妾的第二日,宁兰便与严如月底下的人起了争执。 起因是宁兰不肯吃大厨房送来的早膳。 南烟死后,魏铮便在西霞阁里设下了小厨房,让几个相熟的厨娘们为宁兰做一日三餐。 偏偏今日小厨房里的几个厨娘都闹起了肚子,不得已便只能让大厨房的厨娘给宁兰送来早膳。 严婆子死后,金阳公主从严如月的人手里挑了两个性子最周正可靠的。 那位婆子姓高,做出来的菜肴还算干净与鲜美。 只是宁兰心有余悸,不肯用大厨房送来的早膳,不得已,略懂些厨艺的芳箬便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碗鸡丝凉面。 西霞阁里的小丫鬟嘴不严实,便将此事说给了外院的小姐妹听。 那小姐妹又去高婆子跟前乱嚼舌根,高婆子没怎么动气,倒是唐嬷嬷恼怒不已。 “这不识好歹的贱婢,高婆子辛辛苦苦按着她的口味给她整治了一桌早膳,却被她嫌弃至此,可见是她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话传到了严如月的耳朵里,她也只冷笑着一声道:“夫君宠着她,她自然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她还是太年轻了些,不知晓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活着,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名声。” 于是,宁兰恃宠而骄,嫌弃、看不起高婆子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要知晓高婆子在魏国公府里可是人脉最好的婆子,她乐善好施,性子又温和老实,谁家的忙都会伸手帮一帮。 宁兰“欺负”了这样的好人,名声自然是一落千丈。 朱嬷嬷去外头听了一嘴府里下人对宁兰的非议,可气得够呛。 宁兰见她一脸的义愤填膺,便笑着开解她道:“名声一事,若自己不在意,旁人便奈何不了你。” 话音甫落,一向沉默寡言的芳箬却忍不住插了嘴:“姨娘这话说的不对,名声二字在高门大户里最为要紧,单说名声差了,将来无法被世子爷扶正这一点,就值得姨娘将此事放在心上。” 被这般劝导了一番,宁兰才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要不是你们两人这般劝导我,我只怕要笑一笑将此事略过去了。” 宁兰敛起了嘴角的笑意,忽而真挚地问起朱嬷嬷高婆子是何许人也。 朱嬷嬷对她的评价也不差,只道:“这位高婆子虽是夫人那里的奴仆,可为人很是和善,府里上下的奴仆们都会她赞不绝口。” 她的意思是,哪怕宁兰没有本事收服这位高婆子的心,也不要得罪了她。 宁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 宁兰点了点头,等大厨房的人送来午膳之后,倒也没有态度强硬地推拒,而是让朱嬷嬷用银针测了测饭菜里有无毒药。 在确定无碍之后,便将饭菜赏给了朱嬷嬷等人享用。 这两日她胃口本就不佳,也吃不下什么膳食,索性就只喝了碗燕窝粥。 朱嬷嬷见状心里隐隐有些担忧,等到午后便让人去把府医请了过来。 府医赶来了西霞阁,替宁兰诊脉后,立时道:“姨娘上月里的月事可准?” 宁兰只道:“比起上上个月,稍微迟了几日。” 那府医捋了捋自己发白的胡须,只道:“老朽诊脉十余年,甚少遇到这般奇怪的脉象。姨娘不妨与世子爷提一提,让他去宫里请个太医过来,好为姨娘诊治一番才是。” 魏铮宠爱宁兰的消息不仅传遍了魏国公府,连京城之中也都流传着这等传闻。 府医这话不假,以魏铮在刑部欣欣向荣的势头,请个太医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宁兰听得“太医”二字心里发怵,总是有些害怕。 府医见她神色慌张,便笑着开口道:“姨娘别怕,太医来了多半会告诉您个好消息。” 身侧的朱嬷嬷听得着急不已,急性子的她便截断了府医的话语,道:“您可不要在这里卖关子,姨娘有什么毛病直说就是了。” 府医摇摇头,只道:“不是老朽不想说,是老朽无法作准,若是贸贸然开口,只怕会让姨娘空欢喜一场。” 这话一出,朱嬷嬷似是察觉到了里头的隐情,矍铄的眸中顿时隐现几分喜悦。 宁兰也是后知后觉地读懂了朱嬷嬷这话里的言外之意。 她愣了愣,半晌道:“府医,可是我有了身子?” 那府医也没想到宁兰会这般聪慧,她既已猜到了这些,他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 “这脉象瞧着像是喜脉,只是又不真切,还得寻个太医来说个准话才是。” 话音甫落,宁兰便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秋水似的明眸里露出几分怔愣与不敢置信来。 府医忙道:“这事还没有作准,姨娘可不要高兴的太早。” 此时此刻的宁兰已沉浸在了无边的喜悦之中,哪里还顾得上府医的话语。 朱嬷嬷也很是为宁兰高兴,想着等魏铮下值之后将这好消息告诉他,可转眼想到府医说这事还没有作准,便只能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宁兰说:“姨娘,若这事当真,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世子爷?” 宁兰心口怦怦乱跳,刹那间不敢相信府医的话语。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沉下心来,不多时府医便告辞离去。 宁兰欢喜着望向了朱嬷嬷,朱嬷嬷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怪道姨娘近来胃口不好,原来是在这上头出了症状。”朱嬷嬷笑道。 宁兰喜滋滋地用了碗燕窝粥,等到黄昏落幕的时候,魏铮终于回了西霞阁。 宁兰披着墨狐皮大氅候在了廊道上,她瞧着庭院里窸窸窣窣的碎雪,心里却是安宁无比。 无论严如月是假孕还是当真有了身孕,只要宁兰真真切切地怀上了魏铮的子嗣。 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于是,魏铮在踩着夕阳的余晖走进西霞阁的时候,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笑容甜美的宁兰。 这一整日的疲乏都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魏铮匆匆地走到了宁兰身前,含笑着与她说:“今日怎么来这儿等我了?” 宁兰秋水似的明眸里掠过几分欢欣的笑意,她难得露出了几分柔柔弱弱的娇怯来。 她一脸春情,依偎进了魏铮的怀抱里,只道:“世子爷,妾身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64章 冰霜之死 两人进屋之后,宁兰亲自给魏铮斟了一杯花果茶。 待他饮下茶水,消退了这一整日的疲乏之后,她方才笑道:“是个会让爷十分开心的好消息。” 这时,魏铮心里也有了几分好奇心,他瞥了两眼身前容色沉静的宁兰,问她:“是瞧见什么好玩的话本子了吗?” 提到“话本子”,宁兰脸颊处便染出些赧然来。 她虽不识得几个大字,可在西霞阁四下无事的时候,时常会让芳箬将话本子说给她听。 有一回被魏铮听见了几句,他暗暗将此事放在心上,让无名去书塾里采买了好些时兴的话本子来。 魏铮不知晓其中的内情,只以为宁兰存了几分要精进自己学识的心思。 他不知晓的是,南烟在没有入英平王府之前最喜欢看话本子。 斯人已逝,宁兰只是继承了她的遗志,以此来告慰她的亡灵而已。 她看得话本子越多,便愈发思念着南烟,对严如月的恨意就愈发汹涌。 “爷,妾身要与您说的事,和话本子无关。” 话音甫落,魏铮也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只问宁兰:“究竟是什么事?” 朱嬷嬷极懂眼色,以把芳箬、沁儿和雪儿等丫鬟带出了正屋。 内寝里只剩下魏铮与宁兰两人。 宁兰调整了一番自己的心绪,便与魏铮道:“今日府医来给妾身诊脉的时候,说妾身的脉象很是奇怪。” 关乎宁兰的身子,魏铮便拿出了些真挚的态度,凝视着眼前的宁兰道:“怎么了?” 宁兰便将府医的诊脉之语原原本本地说给了魏铮听。 魏铮听后顿时喜意大起,立时不由分说地让无名去宫里请了太医来为宁兰诊治。 章太医匆匆而来,才进内寝,魏铮便领着她走到了宁兰的床榻前。 章太医为宁兰把了脉,沉吟半晌后只道:“这脉象的确是有几分怪异,敢问姨娘从前可是极为体寒的体质?” 魏铮在旁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章太医给宁兰把脉。 “是。”宁兰无比真挚地回了话。 章太医捋了捋自己发白的胡须,思忖半晌后只道:“老朽应是能断定姨娘的脉象是喜脉。” 话音甫落,魏铮先满眼惊讶地愣在了原地,而后才问章太医:“此话怎讲?” 章太医到底是医术精湛的妇科圣手,这一发话,便彻底扫除了宁兰心中的疑虑。 最近她春风满面、喜从心来,不仅成为了魏铮的贵妾,竟还诊出了有孕。 章太医也知晓魏铮抬了个贵妾一说,心里虽有些惊讶,却是丝毫不显。 等他为宁兰开了安胎药之后,章太医便赶回了太医院。 魏铮攥着宁兰的柔荑,含笑着问:“这孩子来的可真是时候。” 这些时日,魏铮因为严如月有孕一事很是心烦意乱。 从前他与严如月有情时,满心满眼地期盼着能早日有个拥有自己的孩子。 如今他算是看穿了严如月的恶毒本性,那点情爱已然被消失殆尽了。 说句难听些的话语,严如月肚子里的孩子来得很不是时候。 魏铮挣扎过也无奈过,最后还是肩负起了做父亲的责任。 而宁兰被诊出有孕之后,魏铮却是情真意切地欢喜了一场。 不知不觉间,宁兰已然占据他的心门。 只是魏铮的反应映在宁兰的眼里,却是欢喜中露出了几分淡然的模样。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抬着眸瞧了好几眼魏铮,便道:“爷,您高兴吗?” 魏铮本是陷在无边的沉思之中,不曾想宁兰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震烁过后,他便上前将宁兰揽进了自己怀里,道:“自然是高兴的。” 这一日过后,西霞阁的小厨房里又添了两个厨娘。 朱嬷嬷日日敦促着宁兰喝安胎药,因怕宁兰在闺阁里发闷无聊,便撺掇着她去养花。 养花一事极能陶冶情操,宁兰一面为肚子里的新生命而高兴,一面又忍不住怀念起了南烟。 南烟五七一过,宁兰却越来越思念着她,甚至时常觉得她的音容笑貌回荡在眼前。 思念入骨,酿成汹涌成灾的恨意。 一日午后,宁兰才午睡醒来,忽而见朱嬷嬷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甚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惊惶不已的步伐里露出几分惧意来。 宁兰连忙让人替她斟一杯茶水来,又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朱嬷嬷这才道:“姨娘,冰霜死了。” 冰霜是严如月身边的大丫鬟,被她许配给府里的管事后便不大在魏国公府里露面。 许配归许配,可她到底还只是个青葱年岁的女孩,怎么会突然暴毙而亡? 宁兰也十分讶异,连忙询问朱嬷嬷关于这事的来龙去脉。 朱嬷嬷答话道:“冰霜姑娘是被那位管事活生生打死的,听与她相熟的丫鬟们说,她死的时候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下半身还留了不少的血。” 既如此,倒也坐实了冰霜怀着身孕一事。 朱嬷嬷仿佛是被这事吓懵了,神色惶惶不安,一点都不像是个处事不惊的老嬷嬷。 宁兰曾听芳箬提起过朱嬷嬷从前之事,约莫是说她曾有过一个亲生女儿。 只是女儿夭折之后,她便成了孤身一人,再没有往日里的活泼与开朗。 宁兰想,约莫是当初朱嬷嬷女儿去世时也流了这么多的血。 宁兰便柔声安慰了朱嬷嬷一番,等到晚膳前后,魏铮赶来西霞阁陪宁兰用膳。 朱嬷嬷在耳房里歇息,芳箬在一旁伺候着主子们用膳。 晚膳过后,宁兰走到了魏铮身后,替他揉了揉肩膀。 魏铮拍了拍她的柔荑,只说:“既是有了身孕,就不要这般辛苦了。” 话音甫落,宁兰却只是盈盈浅浅地一笑,嗓音如莺似啼。 “爷,朱嬷嬷今日被吓惨了,连晚膳都顾不上吃,实在可怜。” 朱嬷嬷从前也奶过几日魏铮,魏铮便问:“嬷嬷怎么了?” 宁兰蹙起了柳眉,娉娉婷婷地往团凳上一坐,便与魏铮说:“爷,您可记得冰霜?” 魏铮自然认得冰霜,冰霜是严如月身边的丫鬟,前段时日嫁给了府里的管事。 “她怎么了?” 宁兰有条不紊地说道:“她死了,死得极为惨烈,朱嬷嬷就是瞧见了她的死状才会吓成了这般模样。” 魏铮蹙起剑眉,立时问:“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宁兰心里存了要告严如月黑状的心思,便不动声色地说:“妾身也不知晓,只是朱嬷嬷与她有几分交情,说这丫鬟是个老实可靠的人,怎么死得这般凄惨?” 第65章 严如月低头 魏国公府规矩较为森严,等闲主子们也不会严苛地对待下头的奴仆们。 魏铮皱眉,“她为何而死?” 宁兰轻叹:“妾身也不知晓内情,只是听朱嬷嬷说了一嘴,说是与那位管事有关。” 魏铮连用晚膳的心思都没有,嘱咐宁兰在西霞阁好好待着,这便步伐匆匆地往外走去。 在旁侍立着步菜的芳箬没了活计,便抬头瞥了一眼宁兰。 今日宁兰穿了件烟粉色的绸衫,鬓发间簪着攒丝珠钗,端坐在团凳上,像极了侍女画里一颦一笑都格外姣美的神女。 她越发软了心肠,“姨娘怎么不留下世子爷来?” 要知晓魏铮已许久不曾踏足清月阁,几乎夜夜都宿在西霞阁里。 满府里上下的奴仆中有瞧不惯宁兰为人的人,却也不敢胡言乱语。 姨娘今日贸然提起了冰霜惨死一事,岂不是给了世子爷前去清月阁质问夫人的机会? 夫人也怀着身孕,说不定掉几滴眼泪就能勾回世子爷的心了。 “你别怕。”宁兰慢条斯理地拿起了筷箸,夹了一块桌案上的胭脂鹅脯,抿了抿后只道:“我是在赌,赌夫人会自乱阵脚。” 这话着实没头没尾,芳箬听不明白,只能点点头,与她说:“姨娘聪慧,奴婢只有敬佩的份儿。” 宁兰却没有接下芳箬这话,眼瞧着屋内没有旁人在,便指了指身旁的团凳道:“你也坐下吧,这儿也没外人。” 芳箬没有推辞,便虚坐在团凳上陪着宁兰继续用晚膳。 * 魏铮在走向清月阁的路上,忆起了自己与严如月初识的日子。 她天真烂漫、端庄大方,怎么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思绪沉沉间,魏铮推开屋门。 才撩开竹帘,便听见了唐嬷嬷极为微弱的一声,“夫人别怕,冰霜不会向你来索魂的”。 魏铮脸上的神色愈发难堪。 竹帘的动静惊动了内寝里的唐嬷嬷。 她呵斥道:“哪里来的贱蹄子,我不是说了,都走远些,不要来打扰夫人的清净吗?” 魏铮立时走进内寝。 唐嬷嬷面色一惊,出了身虚汗,堆着笑道:“世子爷来了。” 严如月也是喜出望外地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含笑着望向了魏铮。 “夫君,你都一个月未见我了。” 她虽在人前总是露出一副无所在意的模样,可心里已然千疮百孔。 她不可自抑地思念着魏铮,怨恨着为宁兰解围的元坠大师,怨恨着勾住魏铮心的宁兰,就是没有怨恨自己。 魏铮却沉着脸对唐嬷嬷说:“出去,我有话问你们夫人。” 待内寝里只剩下魏铮与严如月两人后,他才开口道:“冰霜为何而死?” “冰霜”二字一出,严如月满腔激动的心绪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仿佛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雷电砸懵在了原地。 魏铮却是朝着她步步紧逼,直至两人能面对面地凝视着彼此的眸眼。 “你为什么会怕冰霜来向你索命,你做了什么?” 魏铮逼问着严如月,此时此刻的他已不会再像前几回那般发怒,话语里都透出几分冷漠来。 他竟习惯了她的阴险狠辣。 像冰霜这样出身卑微的丫鬟,于她而言只怕就如路边的一条野狗般无足轻重。 这便是魏铮最失望的地方。 此刻,两人几乎紧贴着彼此,可两颗心的距离却是前所未有的遥远。 严如月稳了稳心神,“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以为是我害得冰霜惨死的不成?” 她生出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恼意。 “冰霜是我的陪嫁丫鬟,我想将她许配给谁,难道还要问过世子爷的意见吗?” 魏铮怒极反笑,“你严如月的事我自然没有资格去管,想来我今日来这清月阁一趟也是多此一举。” 说着,魏铮就要拂袖离去,只是离去前他又顿了顿步子,冷声说:“丫鬟奴才的命也是命,你若继续这般高傲狠毒下去,最后只会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失望到了极点,魏铮竟是忍不住扯动嘴角一笑。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作态…… 严如月看在眼里,心慌到了极点,“等等!” 魏铮的脚步一顿,却是没有回头去瞧严如月。 他两人已走到了这等田地,如此相看两厌,已是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魏铮正要将那一番“恩断义绝”的话语说出口的时候,劲腰被猛地被人从后头死死地抱住。 严如月几乎是扑到了他身上,没等魏铮反应过来时,便已哽咽着哭诉道:“夫君可否听一听我的解释?” 她死死地抱住了魏铮,柔荑里使了力、青筋凸起。 她哭得十分动情,抽噎着恳求着魏铮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 魏铮先是沉默,后因严如月哭得实在太过凄惨,便蹙着剑眉说:“既有了身孕,便不要哭成这副模样。” 说着,他又要去掰开腰部的皓碗。 严如月怎么也不肯松手。 “爷对我这般冷漠,难道忘了当初迎娶我时许下的海誓山盟吗?” 魏铮本松懈了一缕缕的心门,因她这一句话再度变得坚硬无比。 “我记得,可当初的你不会这般狠毒地去戕害旁人的性命,冷漠无情,更不会使出阴谋诡计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曾真切地爱过严如月,正是因为爱过她,所以无法容许她变成今日这般阴险狠辣的人。 而严如月却是一个劲地落泪,知晓魏铮的心如磐石,并非简单的几句话语就能打动。 所以她将姿态摆得更低了一些,无助又可怜地祈求着他:“夫君,真的不怪我!是冰霜自己想嫁给那位管事的,并非是我强逼。当初我还劝过冰霜,可她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本以为这番声泪俱下的解释,好歹也能打动魏铮的心几分。 不想他听完这话后却只冷笑着说:“那管事管着府里的药库和采买一事,你为何想让冰霜嫁给他,难道我不明白吗?” 严如月被噎住了。 她没想到魏铮已摸透了一切。 当初她执意要让冰霜嫁给那性子残暴的管事,是存了要拉拢那管事的心思。 要他帮自己对付宁兰。 只是没想到他会这般丧心病狂,将怀有身孕的冰霜殴打致死。 被宁兰逼至绝境的这些时日,严如月甚至还生出过要将冰霜的孩子抱养在自己膝下的念头。 所以,冰霜惨死,严如月既震烁又害怕。 “爷总是误会我,我如今怀了爷的子嗣,已是不敢再生出任何害人的念头。” 严如月承认了自己对宁兰的所作所为,言语中多有愧疚之意,瞧着竟是有些要痛改前非的意思。 魏铮一愣,愈发沉默不语。 严如月缓了口气,松开了对魏铮的桎梏,转而走到他身前,以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注视着他。 “夫君,我往后都改了的。当初也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一时过于嫉妒宁姨娘,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来。” 严如月哽咽着,声泪俱下:“还请夫君再相信我一次。” 第66章 亏我待你一片真心 宁兰在西霞阁里候了一个多时辰,因不见魏铮的归来,便让丫鬟们去清月阁打听了一番。 得知魏铮留宿在了清月阁,朱嬷嬷与芳箬脸色灰败,又慌忙进屋去安慰宁兰。 却不想宁兰却歪歪斜斜地倚靠在临窗大炕上,闻言只是慵懒地抬起眸,笑道:“爷也是肉体凡胎,与夫人还有三年多的夫妻情谊在,夫人又怀着身孕,早晚都会有这么一日了。” 朱嬷嬷与芳箬面面相觑了一番,只道:“姨娘怎么一点都不急?” “有什么好急的?”宁兰笑着反问两人。 朱嬷嬷忙走到了宁兰身前,握住了她的柔荑,只问:“这一夜过后,夫人的声势便又起来了,这对我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前段时日,主母失宠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魏国公府。 下人们都惯会跟红顶白,私底下没少非议严如月。 今夜一过,形式怕是都要变了。 除此以外,最令朱嬷嬷不解的是宁兰为何这般冷漠淡然。 影影绰绰的烛火之下,宁兰抬眸望向了朱嬷嬷,觑见她眸中的疑惑后,道:“嬷嬷是不是觉得我对世子爷太不在乎了一些?” 宁兰莞尔一笑,秋水似的明眸里掠过几分自嘲般的笑意。 她说:“世子爷什么都有了,而我什么都没有,唯一能把握住的就是自己的这颗心。” 所以,宁兰一点都不想爱上魏铮,不想以爱人的名头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 更不想像严如月那般因为深爱魏铮,失去了理智与尊严。 朱嬷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到底是见夜色已浓,便不再出言叨扰着宁兰。 她服侍着宁兰入睡后,在廊道上唉声叹气了一番,便走去了耳房。 宁兰一夜无梦,翌日一醒来便让丫鬟们传了早膳。 她想,魏铮既是宿在了清月阁,便一定会在清月阁用早膳。 朱嬷嬷欲言又止了一回,便劝着宁兰道:“姨娘不如让芳箬去清月阁请一请世子爷,也好让府里的下人们知晓姨娘没有失势。” 今日正逢魏铮休沐,朱嬷嬷不想让宁兰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嬷嬷别急,邀宠也不是这么邀的。” 宁兰不爱魏铮,并不代表她不会主动去夺取他的喜爱。 她恨严如月,可即便是要给她添堵,也要添在刀刃之上。 草草用过早膳之后,宁兰便把沁儿和雪儿唤到了身前,支使着她们:“你们不是在府里有些相熟的姐妹吗?且抓一把果子去聊一聊冰霜的事,聊的越多越好。” 沁儿脑子活络些,闻言便笑着点了点头。 她与雪儿离去后,宁兰便要去博古架上拿本话本子瞧瞧。 不想朱嬷嬷却匆匆忙忙地赶来了正屋。 “姨娘,爷来西霞阁了。” 这一声也把宁兰吓了一跳。 用早膳这样细微的小事,宁兰本是不放在心上的,可魏铮既如此给她面子,她也没有将他往外推的道理。 所以,宁兰便走到梳妆镜前理了理妆发,这便施施然地走到外间去迎接魏铮。 曜目日光之下,魏铮踱步而来,步伐里透着几分蓬勃的怒意。 朱嬷嬷不敢阻拦他,他便一径走进了正屋,抬眼觑见了桌案上摆得满满的早膳。 魏铮脸上的喜色霎时荡然无存,他立定在门框处凝视着身前的宁兰。 忽而,他心口涌出难以言喻的怒意来,层层叠叠地霸占着他的五脏六腑。 “你怎么连问都没问我一声,就自己用了早膳。” 宁兰愣了一会儿,“妾身以为爷会留在清月阁里用早膳,便自个儿吃了。” 宁兰忖度着自己的言辞,摆低了自己的姿态,好声好气地与魏铮解释道。 可魏铮却是难以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 要知晓昨日他是被迫宿在了清月阁,被严如月拉着说了半宿的话。 说到最后,他也生出了浓浓的困倦之意,也不想再冒着夜色赶来西霞阁叨扰宁兰。 所以,他就宿在了清月阁里,待到天明时分才打算赶回西霞阁。 昨夜严如月哭成那副模样,声泪俱下、楚楚可怜,那双杏眸更是盛着盈盈怯怯的柔意。 偏偏魏铮不为所动,只是在严如月痛哭完,告诉她:“不是所有的事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害死了活生生的两条人命,不是轻飘飘的一句你知错了就能揭过的。” 之后,魏铮连辩驳的机会都不想再给严如月,这便要离开清月阁。 还是唐嬷嬷追了出来,跪倒在他跟前,诉说着这些时日严如月的哀伤与痛苦。 她跪地祈求着魏铮今夜能宿在清月阁里,哪怕不宿在正屋,只住在厢屋也好。 “还请爷怜惜夫人肚子里的孩子。” 唐嬷嬷声泪俱下地恳求着魏泱,到底是哭软了他的心肠,让他留在了清月阁。 可魏铮已习惯了与宁兰同床共枕的日子,骤然宿在了清月阁里,竟是有些不太适应。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夜,他立时急匆匆地赶来了西霞阁,本是打算与宁兰一起用早膳,顺带与她解释一番自己昨夜为何会留宿在清月阁。 魏铮心思蹁跹着走回西霞阁的路上,心里既愧疚又不安。 他想,宁兰如此柔弱无依的人,昨夜定是在时时刻刻地思念着他。 说不准还会偷偷掉眼泪,魏铮想到这一点,便觉得心肠绞痛无比,甚至还生出了些愧疚之感。 却不想宁兰悠然自得,毫不在意。 他怒极,胸膛里被一股酸涩的恼意填满,一簇簇无名之火烧得他神智全失。 “我瞧着你是一点都不念着我,亏我刚醒来就来西霞阁寻你,可见是一片真心错付了。” 第67章 他过分在意着宁兰 宁兰不明白魏铮为何震怒,明明只是一件用晚膳这样的小事而已,他在哪里用都可以,为何非要赶回西霞阁。 况且她怀着身孕,本就胃口不佳,也就晨起后早膳多用了几口。 “爷。”她虽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魏铮在无理取闹。 压下心里的不耐,宁兰笑意盈盈地走到魏铮跟前,攥着他的衣袖道:“昨日您宿在了清月阁,妾身只以为您与夫人重修旧好了。小别胜新婚,今早定然是要与夫人一起用早膳的。” 宁兰说话时的嗓音如莺似啼,细润绵密如春雨淋漓,拂进魏铮的心间,轻而易举地便浇灭了他心里的怒焰。 只是他不擅长排解自己胸腔内汹涌的情绪,当下只能被这等陌生的情绪主宰着,说出口的话语也带着几分尖酸刻薄。 “可你连差遣个奴仆来问我一声的表面功夫都没有做,我时时刻刻都在念着你,可你呢?瞧着我不在的时候,你反而在西霞阁里还更安宁惬意一些。” 这话又显得十分没头没尾,隐隐还藏着几分找茬的意思。 宁兰不知晓魏铮在清月阁里受了什么刺激,心里不解的同时不免有几分厌烦。 或许她骨子里也藏着两三分倔强,身为奴婢,却又不死心地想要些做人的尊严。 又或许是因为这段时日魏铮对她事无巨细、事事妥帖,以至于将她“骄纵”得生出了几分带刺的脾性来。 抿了抿唇,她不说话了。 守在外头的朱嬷嬷偷听了一阵子,暗暗着急。 思忖过后,她便壮着胆魄走进了里屋,趁着魏铮还要发作前先一步开口:“世子爷,可否容老奴为姨娘辩解一句?” 哪怕朱嬷嬷在奴仆丛里身份再高贵,可她在魏铮跟前就只是个低微的奴仆而已。 主子尚未说完话,哪里有奴仆插嘴的道理? 所以,魏铮心里的怒火烧的愈发汹涌了几分,他正要呵斥朱嬷嬷“不懂规矩”时。 朱嬷嬷已先一步跪倒在地,朝着魏铮磕头求饶道:“姨娘昨夜里一夜都没睡安稳,还因为身边没人陪伴的缘故,做了噩梦。醒来时枕头都是湿的,奴婢瞧着好生心疼。” 立在魏铮身后的宁兰一愣。 她昨夜根本没有做噩梦,也没有落泪,而是睡得十分香甜。 可朱嬷嬷这一番话是在为宁兰开脱,她也不会蠢笨到去辜负朱嬷嬷的一片好心。 所以,她只是默然地敛下了柳眉,不声不响地盯着自己的足尖瞧。 这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倒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可怜人儿。 “嬷嬷与世子爷说这些做什么?”宁兰狠狠地捏了自己大腿根一把,痛意袭来,她的说话声里便染上了几分哽咽。 主仆两人拿捏着魏铮的心绪,一唱一和地将他哄得团团转。 在得知宁兰昨夜不是不伤心后,魏铮的心情陡然舒朗了不少。 他也不再计较着今早宁兰不等着他用膳这件小事,温声道:“昨夜我没有宿在清月阁的正屋。” 宁兰讶异出声:“爷怎么不陪陪夫人?” “陪她做什么?”魏铮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宁兰,仿佛是要从她脸蛋里瞧出她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而宁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朝着魏铮走近了两步,“爷,妾身不愿因为自己的存在而阻碍您与夫人的亲密,只是妾身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心里也会有嫉妒和失落。” 这话一出,魏铮那头是彻底地雨过天晴。 他上前一把攥住了宁兰的柔荑,转怒为笑道:“允诺过你的事,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朱嬷嬷见此,也知晓魏铮心口堵着的那口怒气消弭了。 两位主子争吵过后既没有放狠话、也没有因此而伤了彼此的心。 那么这场争吵就只会促进彼此的感情。 朱嬷嬷识趣地退了出去,又与芳箬说:“瞧着世子爷是真把咱们姨娘放在心坎上了。” 芳箬眨巴着自己的眼眸,只问:“嬷嬷,此话怎讲?” 朱嬷嬷笑着道:“你也伺候爷不少时日了,何曾见过他这般冲动易怒的时候?一个男人只有在对待自己在意的女子时,才会事事计较、处处偏激。” 就比如说今早姨娘不等世子爷用早膳这事。 如此细微的一件小事,哪里值得魏铮这般大动肝火? 可见他在面对姨娘的时候已然失去了清明的理智。 这对姨娘而言,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姨娘太年轻了,还不懂。 自从宁兰被诊出有孕后,西霞阁内外就不再允许眼生的婆子和丫鬟到访。 而清月阁却是一片祥和,没有半点动静。 严如月放下自己的尊严也没有赢回魏铮的怜惜。 在内寝里枯坐了一夜的她,已然是情绪崩溃到了极点。 夜色迷蒙起伏,她的心也是千疮百孔,再不能露出半点其余的情绪来。 也是这独守空闺的一夜,让严如月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男人在心爱着你的时候,可以无限地包容你所有的缺点,可一旦他不爱你了,你在他心里就是一无是处的累赘。 如今,她就成为了魏铮心上的累赘。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宁兰。 暗色之中,严如月的眸中淬处出些无法言喻的狠毒神色。 第68章 严如月会不会被休弃? 怀孕未满三个月,宁兰行事更加低调小心。 除了贴身的几个丫鬟外,从不让旁人进内寝。 她怕招惹来杀身之祸。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去,等到冰霜头七那一日,魏国公府上下的流言彻底压不住了。 众人都忍不住议起冰霜的死,暗暗为严如月送贴身丫鬟上死路感到寒心。 冰霜温婉大方,很得下人们的喜爱,如今众人为她惋惜,说出口的话便愈发难听。 魏铮也怜悯无辜的冰霜,便赏给她家里人好些抚恤金。 饶是如此,冰霜惨死的传闻还是传出了府外。 魏铮这才知晓,冰霜死的时候肚子里已怀了那管事的孩子,所以死相才会那般凄惨。 他想起宁兰腹中的孩子,越发怜悯。 狠下心,魏铮去荣禧堂寻了金阳公主。 金阳公主见了他,只问:“你是为了冰霜的事来的?” 魏铮不置可否。 金阳公主便长叹了一口气,只道:“你别也嫌娘亲话多,现今你媳妇儿怀了身孕,别为了这等小事伤了她的心。” 可笑的是,从前金阳公主如此痛恨着严如月,婆媳两人可谓是水火不容。 如今严如月不过是怀了魏铮的子嗣,金阳公主的态度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对于冰霜的死,魏铮总觉得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他好歹是个刑部侍郎,执掌着全天下的刑法臧否,怎么能眼睁睁地瞧着府里的丫鬟枉死? 那管事的已被他扭送去了京兆尹府,可这如花般的一条性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起码……起码他要弄明白冰霜的真正死因才是。 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明知晓自己的妻子怀了身孕,还要将她殴打致死? 魏铮铁青着一张脸,立在金阳公主身前,不言不语的模样里透出几分倔强来。 自小到大,他做了决定的事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金阳公主也只能叹息一声,这便遣了两个机灵些的暗卫跟着魏铮去调查此事。 * 沁儿和雪儿奉命回西霞阁后,将这一整日的“成果”尽皆禀告给了宁兰听。 魏国公府里流言四起,时而有人了解些冰霜的为人,便与沁儿和雪儿说:“在嫁给那位管事之前,冰霜是有心悦的小厮的。” 沁儿心内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这算啥消息?谁不知晓,我还知晓冰霜怀了那小厮的孩子呢。” 她本就是在胡言乱语,这话虽有些冒犯已悲惨死去的冰霜,却也是为了她好。 姨娘要借着冰霜之死大做文章,目的是为了削弱夫人的势力。 这也算是为冰霜出了一口恶气。 不曾想,那婆子听见沁儿这话后,竟是瞠目结舌地说道:“怪道老严要对冰霜下死手呢,果然是她红杏出墙了。” 沁儿也怕话说的太难听会惊扰了冰霜的亡魂,便为其找补了一句:“这话也不可尽兴,说不准是那小厮在乱说呢?” “不是乱说。”婆子神色慌乱中又透着几分激动,只道:“老严被京兆尹府的人带走的时候,瞧着有些疯疯癫癫,嘴里还说:‘是她先和旁人通信,说这孩子要给别人养的’” 一提到这些八卦,婆子们便如同打了鸡血般激动。 沁儿听了一下午,最后总结出个道理。 “姨娘,这冰霜的确是有心上人的,只是这孩子多半就是严管事的,也是因为这一句‘这孩子要送给别人养’才为她招来了杀身之祸。” 宁兰闻言忙搁下了手里的茶盏,饶有兴致地问:“你觉不觉得冰霜死的太奇怪了?” 那位严管事是个残暴戾气满满的凶徒,会动手殴打她不算奇怪。 可奇怪的是,冰霜与严如月同时怀孕一事。 冰霜死亡的原因还是因为“要把孩子送给别人养”。 这桩桩件件的事仿佛是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包裹在了一起,处处都黏在了一起。 这一刻的宁兰,虽是摆着一副慵懒的姿态倚靠在石青色迎枕上,心池里却掀起了狂风巨浪。 她想,或许冰霜的死当真与严如月有孕一事有关系。 所以,宁兰便笑着将沁儿唤到了身前,道:“心虚之人,最怕旁人的质问。我教你几句话,你就出去和那些婆子们这么说就是了。” 她笑意盈盈地说话的时候,杏眸里掠过些诡异的光亮。 沁儿一一应下,也不敢耽误,立时走出西霞阁去办事。 朱嬷嬷进屋的时候,宁兰已喝完了安胎药,正躺在贵妃榻里安歇。 她闭阖着杏眸,姣美的面貌既安静又祥和。 朱嬷嬷不由地放轻了自己的脚步,正要蹑手蹑脚往外走的时候。 宁兰却出声唤住了她:“嬷嬷。” 这冷不丁的一句呼唤可把朱嬷嬷吓了一大跳,好在她稳住了心神,立时堆着笑问宁兰:“姨娘,有何吩咐?” 宁兰猛地睁开了美眸,秋水似的眼眸里潋滟着一池令人心醉的光华。 她翘起嘴角,绽放出一抹清甜的笑意。 “您说,若严如月以假孕来哄骗公主和世子爷,一旦事发败露,她会不会落得个被休弃的下场?” 第69章 她故意要害严如月。 朱嬷嬷被问懵在了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后,才道:“姨娘是怀疑夫人假孕争宠?” 以朱嬷嬷对魏铮脾性的了解,若严如月当真以假孕来争宠,魏铮必定会厌弃了她。 只是“休弃”一事却不大可能,其一是镇国公府与魏国公府多年来利益交织,在旁人眼里已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密不可分。 其二是世家大族里休弃正妻容易被御史参奏宠妾灭妻,若因此事影响了魏铮的仕途,那才是得不偿失。 朱嬷嬷忖度着自己的话语,想了又想后还是说道:“姨娘,哪怕真有此事,只怕也闹不到休妻的那一步。” 宁兰到底是出身浅薄了些,不大懂高门大户里的弯弯绕绕,闻言便问道:“嬷嬷有话直说就是了。” 朱嬷嬷便道:“夫人有镇国公府这个娘家做倚仗,只要不是犯了什么红杏出墙的大罪,是断断不会沦落到被世子爷休弃的结局的。” 宁兰闻言也沉思了一番,半晌只说:“嬷嬷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哪怕严如月假孕一事为真,也撼动不了她的根基。 那么她就要靠着“假孕”一事来获取最多的利益。 “嬷嬷可否与我说一说,夫人身边的丫鬟和婆子们都是哪里的人?可有什么能人异士?”宁兰笑着问道。 她问这话时明眸亮晶晶的好似漫天星辰,朱嬷嬷眸光一柔,便道:“奴婢与唐嬷嬷有些旧交情,她还算是个可靠之人,其余的丫鬟们奴婢就不知晓了。” 这便代表着严如月将身边的消息封锁得密不透风。 宁兰点点头,又问朱嬷嬷:“世子爷今日休沐,如今可还在外书房里?” “听无名说,世子爷去了一趟荣禧堂。” 宁兰便让朱嬷嬷去荣禧堂走一趟,问一问魏铮是否来西霞阁用午膳。 朱嬷嬷正要走出正屋赶去外书房的时候,却在回廊的拐角处瞧见了魏铮的身影。 她喜出望外,立时走到魏铮身前笑道:“世子爷来的正好,姨娘正让奴婢去外书房请您呢。” 这话一出,魏铮心口的郁闷与烦躁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剑眉高耸间,魏铮如冠玉般的脸庞上露出了蓬勃的喜意。 “她可是学乖了。” 魏铮心情愉悦的时候,说话声调会不自觉地往上扬起。 朱嬷嬷一边为他引路,一边说起白日里宁兰的日常起居。 “姨娘心心念念着世子爷,没了世子爷在身旁,连用膳都没胃口呢。” 这话虽是朱嬷嬷随口之言,却说到了魏铮的心坎之上。 日子一久,他越发在意着宁兰,越是在意,就越想听见这些宁兰在意着他的话语。 朱嬷嬷这般言语,是投其所好。 “你们姨娘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魏铮翘着自己的嘴角,边与朱嬷嬷说话,边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的宁兰已端坐在梨花木桌案旁等候着魏铮。 她姿容宁静又娴雅,坐姿大方又娉婷,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便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魏铮的所有注意力。 宁兰抬眸,迎上魏铮英武高大的身影,笑意爬上她的柳眉。 “世子爷来了。” 她起身上前要去替魏铮宽衣解带,再为他换上一身舒适些的家常素服。 没想到她的柔荑刚才碰上他的劲腰,魏铮便含笑着揶揄她:“这是白日,且等到晚上再脱衣吧。” 丫鬟婆子们还在跟前,魏铮这话可把宁兰打趣得双靥通红无比。 她蹙起剑眉,轻轻捶了捶他的胸膛,道:“爷在胡说什么呢?” 朱嬷嬷等人识趣地退到了外间,让两位主子能好生说些体己话。 梨花木桌案上已摆好了一满桌的精致菜肴。 宁兰净了手,一边给魏铮夹菜,一边笑着提起了近来府里的流言蜚语。 “妾身是爷的妾室,自然也该护好魏国公府的声势,所以妾身斗胆让朱嬷嬷去呵斥了一番那些乱嚼舌根的下人们。” 宁兰朝魏铮投去一眼怯弱的眸色,神态也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模样。 魏铮见此,便满不在乎地说道:“教训就教训了,那些下人们乱传冰霜的是非,是该被好好整治一番才是。” 金澄澄的夕阳余晖从支摘窗里倾洒而下,宁兰与魏铮相隔咫尺,两人独处时说话的语态也显得亲密无间。 她便故意地蹙起自己的一双柳眉,轻声地叹息了一句。 这点叹息引起了魏铮的主意,他便追问:“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宁兰便顺势提起了昨日看的那本话本子,只道:“里头写了一对情投意合的情侣,却因为旁人的刁难不得善终,最后女子悲惨死去,男人终身不娶。” 宁兰说着说着便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来。 这可把魏铮心疼坏了,立时问:“你有孕在身,不能看这样容易伤心的话本子。” 说着,魏铮就要将外间的朱嬷嬷唤进来,好好嘱咐她一番,让她不要将那本令人伤心的话本子拿来宁兰跟前。 不想宁兰抢先开了口,只说:“爷,妾身这两日总是梦到冰霜,心里总觉得不好受。” 可她从前与冰霜根本没有交情,冰霜又是严如月那一头的人,与宁兰可谓是水火不相容。 这话着实是有些没头没尾。 魏铮听后也是一怔,愣了半晌后才道:“想来是你瞧了那话本子后情绪不佳,才会如此。” 恰在这时,朱嬷嬷端着安胎药走向正屋,边走路还在与身旁的芳箬闲聊。 两人闲聊的声音不算大,刚刚好能被宁兰与魏铮听进耳朵里。 “所以说,冰霜当真是因为那一封信死的?” “什么信?” “你不知道?外院的婆子们都说了,严管事是瞧见了冰霜与那小厮私通的信笺,才会对她下了死手。” 芳箬故意扬高了声响,只说:“我想起来了,那信上还说‘孩子以后由旁人来养’,是不是?” 两人相谈到一半,不想内寝里的魏铮却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截断了两人剩下的话语。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信?什么孩子要给别人去养。” 魏铮裹着怒意与疑惑的面容陡然出现在朱嬷嬷眼前。 她面上虽做出了一副惊恐不已的神色,心里却高兴不已。 几息间,宁兰也施施然地走出了内寝,只见她立在魏铮身前,一脸担忧地注视着眼前的朱嬷嬷。 “爷先别急,也许嬷嬷说的根本就不是冰霜惨死一事呢。” 第70章 用流产陷害宁兰。 宁兰轻飘飘的一句话,瞧着像是在外朱嬷嬷开脱,其实话里话外都在暗指着冰霜惨死一事。 她也算有些了解魏铮的为人,知晓他心里是有些嫉恶如仇的秉性在的。 掌管天下刑法臧否的刑部侍郎怎么能放任自己府里的丫鬟这般悲惨地死去? 一尸两命,着实是令人心悸与发寒。 况且前些时日南烟母子死去的时候,他便因为镇国公府的权势、严如月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的缘故无法将她绳之以法。 如今冰霜的死,他势必要把来龙去脉查个清清楚楚才是。 宁兰便是拿捏着他这一点,故意让朱嬷嬷与芳箬在廊道上演了这一出。 果不其然,魏铮立时追出来询问事情的原委。 她又在一旁“撺掇”一番,冰霜惨死一事就一定会与严如月扯上关系。 魏铮一发问,朱嬷嬷便瑟缩着身子答道:“爷别生气,奴才都是听旁人说起的闲话,本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消息,您别往心里去?” 如今她再说这样的话,只会越描越黑而已。 魏铮可不是好糊弄的人,立时横眉竖目地说道:“别在这儿支支吾吾的乱说话,快把那信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 朱嬷嬷这才开口道:“是与那严管事相熟的几个婆子在传,约莫是说严管事会对冰霜下死手也是情有可原,本来就是冰霜先在外头偷人。” “我问的不是这个,是信件上的内容。”魏铮道。 朱嬷嬷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便只能由芳箬来回话。 她本就有些害怕魏铮,闻言便道:“奴婢听说那信被严管事藏好了,信上的内容与冰霜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再多的事,奴婢就不知晓了。” 她们最多也就是在府里相熟的婆子那里听了一嘴八卦而已,再多的细节哪里知晓。 魏铮见状也不再逼问,宁兰觑其灰沉的面色,半晌只说:“爷,咱们还是先用膳吧。” 面对宁兰如此温柔耐心的态度,魏铮也不好露出太冷硬的神色来。 几句话的功夫,魏铮心中汹涌而起的怒意便息止了下去。 他跟着宁兰进屋,两人默不作声地用了膳。 夜里,因宁兰有了身孕的缘故,两人便只是和衣躺在床榻上,说几句闲话便打算安睡。 宁兰习惯了枕在魏铮手臂上安睡,今夜也是如此。 魏铮摩挲着她的柔荑,又伸出手捋了捋她鬓边的发丝,这才幽幽然地说了一句:“冰霜有孕和严如月有孕的时间也太近了些。” 宁兰怔然,半晌不敢接话。 魏铮自嘲地笑了笑,只将宁兰的柔荑放在唇边吻了吻。 他嗓音温柔又极富耐心,只道:“夜深了,该睡了。” * 宁兰一夜无梦,晨起醒来的时候,觑见床榻边上没人,便将朱嬷嬷唤了进来。 朱嬷嬷道:“晨起时爷去了刑部上值,瞧着面色不大好看,应该是把冰霜的事放在心上了。” 宁兰点点头,笑着说:“我们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她算是个极有耐心的猎人,在暗地里守株待兔,只想把严如月一网打尽。 虽然以她目前的本事没有办法剥下她一层皮、抽去她一条筋,却也能让她痛苦难受一段时日。 每每思及此,宁兰心中翻涌而来的恨意便能消退一些。 午膳过后,宁兰让朱嬷嬷去前院打听消息。 一个时辰后,朱嬷嬷满头大汗地赶回了西霞阁。 她将自己在前院的所见所闻尽皆说给了宁兰听。 自从上回纳妾礼不欢而散后,周氏便没有登过魏国公府的大门。 这两日赶在冰霜头七的日子来了一趟魏国公府。 瞧着像是因为冰霜的死特地赶来了魏国公府一般。 宁兰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了几分,只说:“这对母女可真是不打自招啊。” 朱嬷嬷与芳箬隐隐约约间大抵是明白了宁兰要借着冰霜之死打击一番严如月的威势。 两人皆是全身心地辅佐着宁兰,对此便道:“姨娘想怎么做都是姨娘的本事,只是万万要切记不能过分劳神,万一伤了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不美。” 提到“孩子”二字,朱嬷嬷不免压低了些自己的声音。 说完这几句话,宁兰便上榻睡了午觉。 与此同时的清月阁内,严如月也正为了严管事被扭送去京兆府的事烦心不已。 当初冰霜的确是千万个不愿意嫁给严管事为妻。 她也有心仪的小厮,两人情投意合,只等着时机将婚事定下来。 不曾想严如月会乱点鸳鸯谱,而冰霜嫁给严管事没多久就怀上了身孕。 严如月又闹出了假孕一事,便在私底下与冰霜达成了个协议。 将来一旦冰霜生下个儿子,便抱养到严如月身边。 她自是有法子弄出这一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来。 冰霜面上答应得痛快,心里怎么想的旁人却不得而知。 当初严如月为了让冰霜放心,可是在她跟前立过字据的。 听人说严管事就是瞧见了这字据才对冰霜痛下杀手。 严如月自然心生惧意。 更何况如今魏铮的人和心都安在了西霞阁那贱婢的身上,若是察觉到她假孕一事,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 不得已,严如月只能去求助自己的娘亲周氏。 周氏怜惜女儿,特地撂下了镇国公满院的家务事,这便赶来了魏国公府。 几番纠葛之下,周氏见严如月身形消瘦了不少,心疼不已,只道:“你若是当真如此在意这宁兰,娘便想法子替你除了她去。” “上一回普济寺的事让她死里逃生又害得爷对我冷了心肠,可谓是得不偿失。”严如月叹息着说道。 周氏蹙起柳眉,将语气放得冷硬了几分:“你娘我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还多,这一计一定不会出错。就用当初我对付那狐媚子的手段就是了。” 那便是要以假孕的名义不小心“流产”,将这事的罪责栽赃给宁兰。 严如月有些投鼠忌器,一时不敢应承下来。 周氏却白她一眼,只道:“你在这儿装什么善良,当初你既有胆子想出假孕一事,便一定想好了该如何收场。” 周氏说话的嗓音宛如气吞山河般沉静与威严。 “你有镇国公府做后盾,那贱人从前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外室,如今侥幸得了姑爷的爱重,怕她做什么?” 第71章 严如月见红了。 两日后,魏铮因刑部事务繁忙的缘故连着好几日不曾回府。 宁兰安心待在西霞阁里,等着魏铮回府后彻底查清楚冰霜惨死一事。 而周氏却隔三差五地登魏国公府的门,总是赶来清月阁与严如月说话解闷。 金阳公主对此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严如月与周氏密谋着要趁着魏铮不在魏国公府的时候栽赃陷害宁兰。 若要流产,首先便要把宁兰从西霞阁里骗来清月阁才是。 可这宁兰狡猾如河池里的泥鳅,等闲总不肯踏出西霞阁半步。 严如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周氏着了恼,只问严如月:“从前你在闺阁的时候做事大方又狠辣,怎么嫁来这魏国公府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走一步退一步都怕旁人的非议与目光。 周氏既气恼又愤恨,胸腔内还隐隐约约有些心疼。 她叹息了一阵,便道:“不必害怕,你爹爹说了,这两日刑部事务繁忙,姑爷根本抽不出空来管这些乌糟糟的事儿。” 严如月被周氏来回训诫了一番,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魏铮不在魏国公府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是该好好把握才是。 不多时,严如月便忍痛从自己私库里拿出了一对青白釉的陶瓷,让丫鬟们送去西霞阁。 这陶瓷价值连城,西霞阁里博古架上摆着的所有瓷器加起来都比不过它的价值。 宁兰到底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粗陋之人,定然不知晓这瓷器的价值。 她可借着这青白釉的陶瓷大作一番文章。 周氏也不去管她,离去前只撂下了一句:“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能将她骗来清月阁就好。” 于是,严如月便让唐嬷嬷将这瓷瓶送去了西霞阁。 宁兰自然满怀戒备,起初是不愿意收下,可当家主母的赏赐又并非是她一个妾室能推脱的。 所以,她只能应下,再按照礼数去清月阁向严如月道谢。 朱嬷嬷的意思是,严如月无缘无故送来了瓷器,定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宁兰还是以身子不适为理由婉拒了才是。 宁兰思忖过后,也打算按着朱嬷嬷的话将此事推脱过去。 不想,金阳公主派人赶来了西霞阁,厉声训斥了宁兰一番,左不过是在说要让她敬重主母,拿出妾室该有的本分来。 金阳公主一插手,这事就变得复杂了许多。 宁兰心里颇为犹豫,一向健谈的朱嬷嬷也没了言语。 倒是芳箬上前进言道:“姨娘,如今世子爷不在府里,咱们还是不要惹恼了金阳公主与夫人才是。” 沁儿和雪儿也点了点头,只说:“是了,上回姨娘去清月阁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 宁兰只犹豫了一刻钟,便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自嘲般地笑道:“原以为做了爷的贵妾就不一样了,不成想还是这般任人宰割。” 这话说的戳心,丫鬟和婆子们都不敢应话。 朱嬷嬷与芳箬服侍着宁兰换上了一身鲜亮的衣衫,一行人便走去了清月阁。 此时清月阁内外也没有闲杂人等的身影。 唐嬷嬷好似早先就预料到了宁兰与朱嬷嬷等人会出现在此一般,立时笑着迎上前道:“姨娘总算是来了,夫人已等候您许久了。” 宁兰勉强笑笑,只拢了拢鬓边的发丝道:“夫人可在午睡?” 唐嬷嬷笑着将她引进了里屋,边领路边不忘说:“夫人自从怀了身孕后,便格外嗜睡,若不是今日等着姨娘来清月阁说话,只怕早已睡过去了。” 这话的意思是,严如月此时此刻就在内寝里等着宁兰。 宁兰心里不安得厉害,偏偏又不能在唐嬷嬷跟前表现出来。 这场鸿门宴有了金阳公主的相帮,她便一定要来这清月阁走一趟,里屋内等着她的又不知是什么了。 走进内寝后,宁兰抬眸便瞧见了浮动着的影绰珠帘。 掀开珠帘,便见内寝里坐着几个极为眼熟的人物。 周氏与严如月。 宁兰心里立刻警铃大作,先跪在地上朝严如月与周氏行了礼。 她礼数周全,一时也无法让上首的两人挑出错来。 周氏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慢条斯理地翘起了兰花指,只说:“今日你来,可是为了向你家夫人道谢的?” 说的就是严如月赏赐给宁兰青白釉的瓷器一事。 宁兰尽力稳住心池的宁静,只捏起了自己的心,言行举止都不敢露出半点不敬来。 料想着这两位高高在上的贵人也不能无的放矢,在她没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刁难她。 “夫人大恩,宁兰铭记于心。只是这青白釉的瓷器太贵重了一些,宁兰不敢受。” 严如月笑了笑,抬起眸子打量了她一眼,而后道:“我难道还缺这个?我赏你的,你拿着就是了。” 话尽于此,宁兰也不好推脱。 几句客套话的功夫,唐嬷嬷便带着几个丫鬟进了屋。 丫鬟们的手里都捧着一盏燕窝,周氏先接过了一盏,尽数饮下后便将茶盏递给了严如月。 “这燕窝滋补身子,对你腹中的胎儿也好,多喝些吧。” 严如月笑着点了点头,又吩咐丫鬟们搬了个团凳进屋。 宁兰也跪了一刻钟,她这个“贤妻主母”不好再刁难她下去。 “起来吧,都是一家子姐妹,别跪着说话了。” 严如月异于往常的柔善与温和,映在宁兰的眼里却像是蛰伏暗处的毒蛇在吐信子一般渗人。 她缓缓地站起了身子,往团凳上一坐后便道:“夫人瞧着面色不大好看,可是因冰霜的事伤心的缘故?” 提到“冰霜”二字,严如月的面色便倏地黑沉了下来。 一旁的周氏频频给她眼神示意,才算是让严如月冷静了下来。 她只与宁兰说:“冰霜这孩子可怜,等她五七的时候,多给她烧点纸钱就是了。” 周氏仍是沉默不语。 宁兰也举棋不动,不多言多语。 周氏与严如月眼神交换了一番,严如月便捧着茶盏将余下的燕窝粥尽数喝了下去。 她自顾自地喝完燕窝粥,一旁的宁兰心里愈发疑惑不安。 她不明白严如月演得是哪一出戏?瞧着也不像是要让在她茶水里下毒的意思。 严如月不仅没有强迫宁兰饮下手边的茶盏,甚至还只是笑着说:“我们两姐妹也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于是,宁兰便枯坐在严如月与周氏身前,陪着这两人说了一个多时辰的闲话。 到了黄昏之时,周氏先起身推说“府里还有杂事要忙”,这便先一步离开了清月阁。 严如月因有孕在身的缘故,便没有亲自把周氏送出清月阁。 而且,她还在兴致勃勃地与宁兰闲聊。 两人那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就好似对彼此都没有半分芥蒂一般。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外间的丫鬟们都开始为了晚膳奔走忙碌,宁兰也已饥肠辘辘。 严如月这才满怀歉意地与宁兰说:“忘了天色晚了,你陪了我一日也该累了,便回去用晚膳吧。” 宁兰这才如释重负地离开了清月阁,朱嬷嬷与芳箬等人在耳房里等了好几个时辰,心里都担心不已。 一见宁兰灰头土脸地走出了内寝,两人便忧心忡忡地迎了上来。 “姨娘,夫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宁兰苦笑着摆了摆手,连她自己也不知晓严如月的用意,又该如何与朱嬷嬷她们解释? 所以她只是端着自己疲惫的面容,打算领着朱嬷嬷等人回西霞阁。 主仆三人才走出了清月阁的门廊,忽而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极为悲怆的惊呼之声。 宁兰被这股声响吓了一跳,回头一瞧,便见唐嬷嬷满脸是泪地从西霞阁跑了出来。 她素来是个端庄知礼的体面嬷嬷,不曾有过这般惊慌失措的时候。 宁兰见了心中一凛,还没发问的时候,便听唐嬷嬷对着前方的婆子们喊道:“快去请府医,夫人见红了。” 严如月见红了?这怎么可能?明明一刻钟前她还好端端地在内寝里与自己说话呢。 宁兰心里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惧意来,额间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朱嬷嬷与芳箬也慌了神,愣了半晌后只道:“姨娘,咱们可要去瞧瞧?” 宁兰怔然不已,愣了一会儿才答话道:“咱们去瞧瞧。” 要知晓她可是最后一个从清月阁走出来的人,若严如月肚子里的孩子有了个意外,金阳公主怎么可能放过她? 况且宁兰心里隐隐有种欲绝,严如月这一胎本就是靠着“假孕”捏造出来的,如今不过是寻个由头攀扯自己而已。 思及此,宁兰忽而想明白了这一下午漫长的时日里,为何严如月一定要她待在清月阁里。 严如月不仅没有向她发难,也没有强逼着她吃下那碗燕窝,甚至连茶水都没有强求她喝。 这实在是太过反常,宁兰本就存了疑心,如今也是愈发肯定了其中含诈。 但愿严如月不会丧心病狂到以故意流产的方式来栽赃陷害她。 宁兰不断地在心中祈祷着,祈祷着严如月不会之做出这般令人不齿的事来。 主仆三人各怀心事,走向清月阁的路上,严如月无法抑制心内的恐惧,走到清月阁门前时脸色已惨白无比。 而此时的清月阁已乱成了一锅粥,丫鬟婆子们来回奔走,有端着盛满血水进进出出的,也有立在廊道上嚎啕大哭的。 此番情状,可把宁兰吓了一大跳。 她们主仆三人在清月阁内并没有相熟之人,所以也只能立在廊道上四目茫然。 此时的内寝里,时不时地传出严如月声嘶力竭的呼痛声。 痛声响彻云霄,令人心生惧意。 不多时,金阳公主便带着一众仆从急匆匆地赶赴清月阁。 宁兰尽量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等金阳公主走进外堂,方才有丫鬟们留意到她的存在。 她在魏国公府里好歹也担了个贵妾的名头,来往的丫鬟婆子们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姨娘您一走,咱们夫人便觉得肚子疼,起先只是有一点点疼,后面竟是见了血。” 那丫鬟俨然是被内寝里的情状吓破了胆,此时竟是泪流满面地说着话。 宁兰听后讶异不已,刹那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只余些令人怔然的惧意。 这一刻,她总算是明白了严如月的目的。 可恨严如月心机深沉,竟是在自己戳破她假孕的真相前先陷害于她。 今日的事,既是惊动了金阳公主,只怕不好草草收场。 所以,宁兰必须要想出让自己脱身的法子才是。 思来想去,她便褪下了自己手上的白玉镯子,只对那丫鬟说:“我知晓你是夫人身边的人,可咱们都是从底层里一步步爬上来的人,都知晓彼此的不容易,这镯子你拿着,还请你帮我个忙。” 那丫鬟本就是清月阁里最末等又不入流的粗使丫鬟,平日里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名贵的首饰。 那白玉镯子价值不菲,又是宁兰佩戴在身上的贴身之物。 哪个粗使丫鬟能做到对此脸不红心不跳,一点都不受诱惑? 更何况还有朱嬷嬷在旁游说蛊惑着她:“不过是个小忙而已,你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得到这白玉镯子,而且还不用危机性命。像你这样的粗使丫鬟,这辈子能有几次机会能将这样的白玉镯子握在手心的?” 渐渐地,那丫鬟面容里便露出了几分动容之色来。 这时,宁兰又说了一句:“你只要将夫人房里的一只茶盏悄悄拿出来就是了了,也不用挑那些名贵的,不起眼的茶盏也可以。” 若只是偷拿个茶盏,的确不算什么大事。 清月阁的梨花木桌案上摆着好几套茶具,随便拿一套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百般纠结之下,那丫鬟便应下了此事。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周氏与那极为眼生的太医匆匆赶来了清月阁。 宁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几日刑部出大案的时候,魏铮已事先知会过她,这些时日他都没有空闲踏出刑部大门半步。 所以,不会有人来为宁兰开脱解困。 她只有靠自己。 思忖间,满脸是泪的周氏已悲怆着痛哭出声。 金阳公主虽没走进内寝,可觑见了婆子们手里沾满血水的铜盆,一颗心如坠寒窟。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张时刻,周氏带来的太医走到廊道上,朝着金阳公主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回公主的话,夫人这胎怕是保不住了。” 第72章 恨不能,即刻将你拖出去杖毙 话音甫落,在场诸人的心都跌到了谷底。 尤其是金阳公主,天知晓她有多么期盼着魏铮能有个嫡出的血脉。 为此,她甚至忘却了与严如月之间的龃龉,满心满眼地对她好。 结果,这孩子还是福薄到无法落地。 金阳公主难掩悲伤,一旁的宁兰瞧见这一幕,心口渗出细细密密的寒意来。 幸而她事先预料到了严如月会用流产一事栽赃陷害自己,已是让那小丫鬟去偷严如月房里的茶盏了。 哪怕金阳公主迁怒于她,多少也会看在她也怀有身孕的份上饶她一条性命。 果不其然,那太医说完这句话后,金阳公主身边的金嬷嬷便疾言厉色地问:“好端端地,夫人怎么会小产?可是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那太医支支吾吾半日,这才道:“老朽瞧着,夫人应是不小心吃下了红花才导致流产的。” 这时,满脸是泪的周氏也从内寝里走了出来。 她这般雍容大方的人,却也有这么形容惊惶的时候。 金阳公主虽不喜欢周氏的为人,可同为母亲,如何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亲家母快往耳房里去坐一坐吧,如月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金阳公主叹息着说完这一句话,便要与周氏一同走进耳房去密谈。 不想周氏却不肯,只持着满是泪意的眸子望向了不远处的金阳公主,余光又瞥见了金阳公主身后的宁兰。 一股无名之火在她心底漫开。 “这一下午都是你家这位贵妾在清月阁里陪着如月说话,如月这胎有恙,定然与她脱不了关系。” 寥寥几句话,就把一切的矛头指到了宁兰身上。 幸而宁兰早有准备,听得这话后也只是乖顺地跪在了金阳公主身前。 “公主明鉴,妾身只是受夫人的传唤赶来清月阁陪夫人说话而已,妾身感念夫人的大恩大德,怎么敢使出这些卑劣的手段来暗害夫人?” 宁兰一张巧言巧嘴,轻而易举地就将自己摘出了这场算计之外。 只是周氏与严如月费尽心机地布了这些时日的局,哪里会让宁兰轻易逃脱? 只见周氏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宁兰身前,不由分说地朝她脸庞上扇去了两巴掌。 “你还狡辩,除了你这贱人还有谁会这般记恨着如月?我恨不能,即刻将你拖出去杖毙!” 一时间,庭院内外皆能听见这几声清脆入耳的巴掌声。 宁兰跪在冰冷的地砖之上,脸颊处火辣辣地疼痛。 金阳公主与周氏皆是高高在上的贵人,立在她跟前,宛如两尊大佛一般。 她忍着羞窘与痛意,“公主明鉴,妾身当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金阳公主还没有言语,周氏便已气恼地开口道:“是了,你这样的下贱坯子总是不见黄河心不死。” 她朝身后的嬷嬷们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嬷嬷从里屋里捧出了一盏已喝了一半的燕窝。 周氏请来的太医也仔细检查过这燕窝,发现里头装有剧毒的红花,立时禀告给了周氏听。 “公主,太医可不会胡言乱语地栽赃旁人,这燕窝里的的确确有红花,如月就是吃下半碗燕窝才会落了胎。” 控诉完宁兰的行径,周氏又声泪俱下地与金阳公主说:“这可是你们镇国公府头一个嫡子,咱们盼了三年的嫡出血脉就败在了这贱人的手里。” 她哭声凄厉又悲怆,听得金阳公主心痛不已。 周氏寥寥几句话便激起了她心中的愤懑,宁兰立时陷入了极为不利的局面。 约莫几息的功夫后,宁兰便朝着金阳公主磕了个头,只道:“公主明鉴,这燕窝是夫人身边的婆子端上来的,妾身实在没有本事将手伸到夫人院落的小厨房里。” 她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面容里的委屈已无法遮掩。 宁兰到底是金阳公主带来的妾室,她若做出这样的丑事来,丢的也是金阳公主的面子。 所以,金阳公主的面色变露出了极为灰败的颓丧来。 她也蹙起柳眉瞪向了宁兰,言辞里多有狠厉痛恨之意。 “你且说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兰抬着水汪汪的泪眸,只待开口…… 周氏却冷笑道:“你既要证据,我就将证据拿给你看。” 她身后的婆子立时带来了个小丫鬟,那小丫鬟生了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身前的金阳公主,只道:“奴婢亲眼瞧见姨娘去了一趟小厨房。” 金阳公主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宁兰。 宁兰身形一僵,仿佛是故意沉默了一番,竟是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周氏愈发得意,便道:“我瞧着你是没有可比辩驳的地方了,还不快些承认了你的罪证,兴许还能饶你一条命。” 金阳公主也摇了摇头,心里是对宁兰十分失望,失望着她会做出这般蠢笨的事来。 眼瞧着周氏就要发落了宁兰,一声未吭的宁兰便猛地抬起头,对周氏说:“夫人断定是这盛着燕窝的茶盏里有红花吗?” 这就是个极为浅显、无法深究的计谋,譬如宁兰根本没有触碰过严如月所喝的燕窝茶盏。 可周氏平白无故造出了个证人来,起的就是要让宁兰辩无可辩的打算。 而宁兰也事先猜到了是那碗燕窝出了问题,所以她才会买通了小丫鬟偷出严如月用过的茶具。 如今死局摆在她眼前,她只能想法子搏一搏才是。 “夫人,公主。”宁兰倔强地抬起头,望向了眼前的金阳公主。 “夫人院落里有几十套茶盏,什么丫鬟都能进外间拿取茶盏,晨起时妾身还看见外院的凉亭上摆着一套夫人的茶盏,可见并不只有妾身一人能下手。” 第73章 宁兰被罚跪 因严如月与周氏在陷害宁兰时颇为莽莽撞撞,并未细致地深思熟虑过。 所以这计谋还有几分纰漏,比如说这装着燕窝的茶盏就是从桌案上随意取来的瓷器。 严如月所在的清月阁里可有不少这般样式的茶盏。 也是运道眷顾着宁兰,严如月与周氏用来栽赃她的茶盏与她让小丫鬟偷出去的那一套生得极为相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宁兰这么做,是想混淆金阳公主的视线。 果不其然,宁兰这话一出,周氏也是一顿。 朱嬷嬷事先有准备,这便给芳箬使了个眼色,芳箬便带来了前院的几个管事。 觑见了这 这几个管事既不偏向严如月,也不靠拢宁兰这一头。 他们不过是把方才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而已。 “回公主的话,奴才们的确是在石桌上瞧见了这一套茶具。” 其中有个说话爽利些的管事笑着开口道:“夫人一向是个大方的人,总和我们这些奴仆说,要多少茶具就来清月阁拿就是了。” 管事的话语变相地坐实了许多人都能接触到清月阁的茶盏一话。 这话也佐证了宁兰的辩解之语。 金阳公主的心略有松动,周氏也是一愣,断断没想到宁兰会在茶盏一事上做文章。 好歹她也是浸淫在内宅许久的高门贵妇,略愣了愣便回过了神来。 只听周氏冷哼一声,笑道:“你可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啊,哪怕清月阁里的茶盏不止你一个人碰过,也不代表这红花就不是你下的。” 哪怕她竭力掩饰心里的急切,话音却显露出几分迫意来。 什么样的人才会急着要旁人认罪?定然是意图栽赃陷害旁人的人。 宁兰这一计,便是为了激起金阳公主的疑心。 只要她有一点点疑心,她兴许就有活下来的机会。 金阳公主并非蠢人,此时也察觉出了几分端倪。 只是严如月到底丧子在先,她也要给自己的儿媳些面子。 所以,她便出言和稀泥道:“想来宁兰也没有胆子戕害如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再细细查一查才是。” 这话才说完,周氏却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歇斯底里地呐喊道:“若不是她,还有谁会这么恨着如月?” 宁兰跪得笔挺,清瘦的身影如一株青兰般映在众人跟前。 片刻后,金阳公主还打算柔声劝哄周氏一番,她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些胆气,只道:“疑罪从无,若这事当真是妾身所为,还请太太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定妾身的罪。” 这话无异于在火上浇油,周氏将其听进耳畔,更有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膛里乱窜。 “你……”眼瞧着周氏还要抡起手掌往宁兰脸颊上扇去一巴掌,宁兰却已先声夺人道:“爷是刑部侍郎,私下里与妾身说过好几回,本朝律令,说给任何人定罪都要极为充足的证据,不能仅靠漏洞百出的假证。” 趁着周氏还在发愣时,宁兰又道:“爷为了践行这律令不知费了多少努力,太太是爷的丈母娘,也是爷最敬爱的长辈,万万不能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一席话将周氏架在了火堆之上,一个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也是在宁兰伶牙俐齿般地说完了这一番话后,周氏才仿佛是真正地将她纳进了眼底,也是真正地将她视作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 周氏纵横镇国公府二十余年,没想到会在宁兰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身上跌了个跟头。 是了,宁兰说的话没错。近来魏铮因刑部新推行的律令忙的脚不沾地,连回府休息的功夫都没有。 作为魏铮的丈母娘,她若是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就发落了宁兰,传出去只会丢魏铮的脸面。 周氏不在意宁兰的生死性命,却不得不珍视着魏铮的颜面。 这下,她倒真有几分投鼠忌器。 就在周氏沉默不语的这一会儿功夫,金阳公主开口打断了她的绮思。 “想来如月是因陪着宁姨娘说了太久的话的缘故才会累到了自己,至于这来历不明的红花,许是哪个丫鬟弄错了安胎药材,亲家母,您说呢?” 金阳公主瞥了眼宁兰身后的朱嬷嬷,方才她还在惋惜着严如月流传一事,如今却是改换了口风,立时帮起了宁兰说话。 周氏格外不解,一脸疑惑与震怒地望向了金阳公主。 金阳公主却不瞧她,只盯着跪在地上的宁兰以及她尚未隆起的小腹瞧。 方才朱嬷嬷给金嬷嬷递了信,说宁兰已怀了世子爷的子嗣。 金嬷嬷再悄悄将此事告诉了金阳公主。 金阳公主惯会权衡利弊,既是丢了严如月的孩子,便要护住宁兰的孩子。 所以,她才会回护着宁兰。 既有金阳公主出马,周氏再想难为宁兰也没了由头。 只是她也不愿意让宁兰全须全尾地度过此劫。 是以周氏便开口要让宁兰在清月阁的庭院里罚跪上两个时辰。 金阳公主担忧地瞥了宁兰一眼,有孕之人怎可长跪? 只是哪怕她要偏帮着宁兰,总也要顾忌些镇国公府的颜面。 思及此,金阳公主便点了点头,她想着周氏不可能在魏国公府里待上两个多时辰,等周氏一走,她就让宁兰起身就是了。 是以,金阳公主便应下了此事。 于是,宁兰就跪在了庭院之中,身上只披着一条薄薄的外衫。 周氏先进里屋陪严如月说了会儿话,又嘱咐太医和嬷嬷们要好好照顾她。 而后,她便当着金嬷嬷的面走到了耳房。 金嬷嬷一脸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周氏便冷笑着开口道:“今日我要在你们魏国公府待到那贱人罚跪完才走。” 这可把金嬷嬷吓了一大跳,她立时去向金阳公主禀告了此事。 金阳公主蹙起了一双柳眉,思索了半晌还是道:“罢了,想来宁兰的身子骨也没有这么弱,还是让亲家母消气的好,否则后头还不知晓要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这话一出,金嬷嬷也只是哀叹一声,再没有别的言语了。 第74章 宁兰小产 这场罚跪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周氏硬生生等到了夜色迷蒙的时候才肯打道回府。 她一走,朱嬷嬷与芳箬立时上前搀扶起了宁兰。 几个丫鬟心里都不好受,眼瞧着宁兰跪得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一颗心更是如坠寒窟。 要知晓她家姨娘还怀着身孕呢,若是因这场罚跪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世子爷回来后必定要了她们的性命。 宁兰被丫鬟们左右搀扶着缓缓走回了西霞阁。 各处抄手游廊上来往的仆妇们都朝着这对主仆探去打量的眸光。 短短两个时辰,宁姨娘害得夫人流产失子,后被镇国公夫人罚跪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魏国公府上下不乏有些看不起宁兰出身的下人,也有些嘴碎的人议论起宁兰的狠毒心肠来。 只是此刻的宁兰无暇顾及这些乱糟糟的事,单单只是抵御着膝盖上刺骨的痛意,便已夺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好不容易走到了西霞阁,朱嬷嬷便拿来了早先备好的汤婆子,用热帕子捂住了宁兰的膝盖。 金嬷嬷也随后赶到,手里还提着个药箱,一进屋便说:“这是公主让奴婢带来的金疮药,有孕之人也可用,姨娘不必担心。” 朱嬷嬷忙谢过了金嬷嬷的好意,取了金疮药为宁兰敷药膏。 等她掀开宁兰的裤腿之后,才发现那膝盖上已露出了几分肿胀不已的淤青来,看的人牙酸心疼。 只是端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宁兰神色却是十分淡然,仿佛根本察觉不到膝盖上的痛意一般。 朱嬷嬷眼眶一红,金嬷嬷也叹息了一声,只道:“公主也是没有办法,让姨娘受委屈了。” 今日严如月惨遭流产之痛,若不能让周氏消了气,只怕无法善了此事。 “公主怕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已是提前让奴婢去宫里请来了张太医,如今太医就在外头候着呢。”金嬷嬷又道。 闻言,宁兰缓缓抬起了头,望向了金嬷嬷满是担忧的眸子。 她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是花不少气力去分辨金嬷嬷话里的含义。 宁兰悲哀的想,金阳公主一定是知晓她是被周氏白白冤枉的,才会让金嬷嬷为她请太医来。 也是她人微言轻,即便成了魏铮的贵妾,也依旧任人凌辱践踏。 宁兰自嘲一笑,便敛下眉目里汹涌的情绪,只道:“多谢公主和嬷嬷。” 金嬷嬷不再多言,只去外头将章太医请来了内寝。 不多时,章太医便替宁兰把了脉,片刻后他忧心忡忡地说:“姨娘这胎怀像本就不好,怎么还受了这么一场磋磨?” 他捋了捋自己发白的胡须,思忖后便道:“老朽给姨娘开一剂安胎药,这两日姨娘便躺在床榻上安歇,不要随意下地。” 朱嬷嬷立时点头应下,先带着章太医去写药方抓药,又走回内寝陪着宁兰说话解闷。 等宁兰喝完安胎药睡下后,芳箬才进内寝朝朱嬷嬷招了招手。 “无名说了,世子爷要后日才能回府。”芳箬木着一张脸道。 朱嬷嬷本就忧心不已,听了她这话愈发舒展不了眉头。 半晌后她才问芳箬:“我让你去刑部送信,你可把信送到了?” 芳箬眸光有些闪烁,愣了愣后才答话道:“我让门廊的小脚去送信了,可他说连刑部的外院大门都碰不到就被侍卫们赶了回来。” 朱嬷嬷不疑有他,便点了点头,只说:“爷哪里若有消息,立时来告诉我。” 芳箬应下后,便退到了耳房去。 一进耳房,四下无人时她便拿出了袖袋里的青玉环佩。 她眸中掠过的不忍与愧疚,终于在反复地摩挲着青玉环佩的过程中消失殆尽了。 * 是夜,金阳公主又派金嬷嬷来问了问宁兰的情况。 得知宁兰一切无恙后,金嬷嬷又反复叮嘱着朱嬷嬷好好好照顾她,这才离开了西霞阁。 这三个时辰里,除了朱嬷嬷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宁兰,其余人连内寝都无法踏足。 经由在清月阁的一场劫难,宁兰的心情已是跌到了谷底。 周氏的穷凶极恶,严如月的无耻阴毒,比起从前似乎更猖狂了一些。 偏偏她羽翼未丰,只能倚靠着魏铮的宠爱才能与这两人抗衡。 刑部事务如此繁忙,魏铮又实在抽不出空来回魏国公府,宁兰便只能一人面对着这些狂风巨浪。 她恨,胸膛里满盈着的恨意仿佛要冲破躯体,将她的神魂烧得干干净净一般。 也是因为宁兰难以克制着心底的恨意,到了后半夜她竟是发起了高热。 朱嬷嬷被吓了一大跳,立时去寻金嬷嬷。 此时宫门已关,哪怕是金阳公主也无法为了府上的一个妾室而去惊动太医院的太医。 所以便只能由府医来为宁兰诊治。 府医的医术没有章太医精湛,当下也只敢以中庸之法替宁兰散热。 不想这中庸之法反而害了宁兰,那一剂散热的浓药喝下去,她便缓缓察觉出了一阵痛意。 小半个时辰后,她察觉到自己的下半身正在渗出血来。 宁兰吓得沁出了泪来,立时与朱嬷嬷说:“嬷嬷,我好疼。” 朱嬷嬷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立时掀开了盖在宁兰身上的锦被,觑见了那触目惊心的血迹,险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西霞阁内立时乱成了一锅粥,府医见状也吓得通体生寒,立时要施金针为宁兰保胎。 可那股难以言喻的痛意已侵入了宁兰的五脏六腑,折磨得她不停地呼痛。 未几,那满头是汗的府医便朝着朱嬷嬷摇了摇头,道:“这……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这时,得了信的金阳公主刚匆匆地赶来了西霞阁,恰好听见了府医这句话。 一日之间接连失去了两个孙儿,哪怕是金阳公主这般稳重的人也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身子立时如破败的柳絮般倒了下去。 金阳公主一晕倒,西霞阁内外便愈发没有个能主事的人了。 朱嬷嬷与金嬷嬷一合计,打算以金阳公主的名义去刑部送信,好歹也要让世子爷知晓此事才是。 约莫一个时辰后,风尘仆仆的魏铮撂下了刑部所有的事务,冷然着赶赴西霞阁。 小厮们来给他送信的时候也提到了严如月失子、宁兰被罚跪之事。 可魏铮却没有半点要瞧一眼严如月的意思。 同样是流产失子,他的心却被宁兰填满,只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西霞阁。 掀开通往内寝的珠帘,魏铮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味。 而后,他便在影影绰绰的烛火下瞧见了躺在床榻上面无血色的宁兰。 她是这般的柔静与安宁,闭着杏眸的虚弱模样仿佛是一朵枯萎的娇花。 这一刻,魏铮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响。 第75章 宁兰的伤心 他在刑部忙碌了几日的功夫,连吃饭喝水的功夫都没有,为了推行刑部的律令而奔走忙碌。 推行律令是国之大事,魏铮不敢松懈半步。 不曾想会有人来刑部向他递上急信,说是府里出了大事,严如月与宁兰先后流产。 关于严如月怀孕一事,魏铮与宁兰心里都存着几分疑惑。 冰霜的死让这点疑惑又蒙上了一层阴翳。 只是魏铮忙于刑部的事务,分不出神来细究这其中的关窍。 就在他忙碌之时,哪里想到会有这般噩耗降临。 所以魏铮便果断地撂下了刑部事务,立时赶去了西霞阁。 迷蒙的夜色之中,西霞阁的内寝里被一阵浓重的血腥味笼罩。 朱嬷嬷等人正带着丫鬟们端出装满血水的铜盆。 每端出一盆血水来,魏铮的心就如坠寒窟。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床榻旁,抱起了昏迷不醒的宁兰,眸中浸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歉疚。 朱嬷嬷见状便带着其余的丫鬟们退到了外间,留给魏铮与宁兰独处的机会。 而宁兰只是柔柔弱弱地倒在了魏铮的怀抱里。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才悠悠转醒。 此时的宁兰已被那嗜骨的痛意折磨得神魂皆失,比起身上的痛意,还是失去孩子的苦痛之感更折磨着她。 昏迷前,宁兰曾声泪俱下地恳求过府医,恳求着他救救自己的孩子,可耳畔却只能听见府医摇着头的叹息之声。 “姨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很不容易了,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宁兰心痛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睁着泪眸昏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极为漫长的噩梦,梦里她生下了活泼可爱的男婴。 本是母慈子孝的温馨一幕,不想屋里却突然出现了几个彪形大汉。 那几个大汉将宁兰团团包裹,又当着她的面活生生地掐死了她的儿子。 宁兰从噩梦中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陷在熟悉的怀抱之中。 她愣了愣,而后再恢复些神智去辨认眼前之人的面容。 片刻后,她死死隐忍着痛苦的心绪里陡然炸出些蓬勃的恨意来。 只见宁兰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魏铮的胳膊,凝着泪说:“爷,咱们的孩子没有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嗓音尖利得好似拧出了苦汁一般。 魏铮心里极不是滋味,听了这话后眸中竟是也沁出了些水渍。 他满怀着愧疚,不知晓为何自己只是去了一趟刑部,府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严如月流产一事且不去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宁兰却是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不怪魏铮的心偏,他在西霞阁的日子过的舒心又惬意,天知晓他在知晓宁兰怀了身孕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 可没想到才高兴了没多久,就听闻了这般噩耗。 魏铮的心紧缩在一处,刹那间嗓子眼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语来。 也就在是宁兰声泪俱下的时候,外间的朱嬷嬷也提着匆匆的步伐走进了内寝。 她探头探脑地往内寝里瞧了瞧,却只瞧见了眼前相拥在一起的宁兰与魏铮。 朱嬷嬷忖度过后还是把那汤药端进了内寝。 “这是府医给夫人开的药,府医说,夫人伤了身子,要用这药补一补身子才是。” 魏铮连忙敛起了面容里的情绪,让朱嬷嬷将汤药端了进来,等朱嬷嬷走后,他便亲自喂着宁兰喝药。 喂完了一整碗药,宁兰面容里的泪意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魏铮只能伸出手来替她拭泪,边拭泪还要说:“我知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以你的心性也不会做出戕害严如月肚子里的孩子之事。” 这些时日魏铮不在宁兰身旁,她可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实在找不到地方宣泄。 如今终于寻到了个发泄口,宁兰便倚靠在魏铮的肩头,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哭声又凄厉又悲怆,仿佛是要将心中无尽的委屈都哭出来一般。 魏铮的心碎得四分五裂,刹那间仿佛只能牢牢地抱住了眼前的宁兰,一声又一声地告诉她:“我会为你讨个公道来。” 失子之痛犹如锥心,宁兰无力排解,只能在魏铮的劝解下疏散些心绪。 约莫半个时辰后,宁兰哭累了,便靠在魏铮的肩头睡了过去。 魏铮便蹑手蹑脚地将她抱到了床榻上,替她掖好了被子,便在床榻上守了一夜。 翌日天明,各处窗明几净,魏铮一夜未睡,明眸里掠过些黯淡的光亮。 不多时,朱嬷嬷起了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魏铮身旁,小心翼翼地问:“世子爷可要休息一会儿,奴婢来守着姨娘吧?” 魏铮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只道:“不必了,让我守着她吧。” 起码这样守着她,他心里会好受一些。 朱嬷嬷见状也不敢造次,这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宁兰昏睡了好几个时辰,等到黄昏之时才睁开了眼眸。 此时的魏铮虽已一天一夜不曾安睡,可他面如冠玉的脸庞上却没有露出半点疲态来。 宁兰醒来后便怔然着问:“爷,我的孩子呢?” 魏铮哑然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心里的哀伤化为了一句叹息。 “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他柔声安慰着宁兰道。 话音甫落,宁兰倏地忆起自己落胎一事,一股汹涌的悲伤席卷着她的心头。 顷刻间,她那双杏眸里立时滴下了两行清泪。 魏铮见了心疼不已,想伸手替宁兰拭泪,却被她偏头躲过。 刹那间,内寝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宁兰背对着魏铮睡了过去,魏铮露出了如丧考妣的哀伤的神色。 第76章 爷为什么避而不谈? 自这一日过后,宁兰与魏铮之间便不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宁兰就此沉默了下来,整日拿着给自己孩子亲手缝制的虎头鞋,流着泪默然无语。 这副忧郁伤心的模样映在魏铮的眼底,将他的心池搅弄得喘不过气来。 此时此刻的魏铮已不在乎刑部的事务,只留在西霞阁里陪着宁兰说话解闷。 说是说话解闷,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魏铮自言自语,宁兰只是流着泪不言不语。 魏铮心里不好受,只能嘱咐朱嬷嬷等人好好照顾宁兰。 这两日芳箬称病,回了一趟家中修养,朱嬷嬷顾着照顾宁兰都来不及,哪里会留意芳箬的去向。 这两日为了让宁兰开怀一笑,朱嬷嬷与魏铮可谓是绞尽脑汁。 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来,宁兰却依旧无法开颜一笑。 魏铮在西霞阁待着的时日里,严如月曾派唐嬷嬷来打听过魏铮的行踪。 只是无名半句话都不肯透露,还回呛了唐嬷嬷一句:“嬷嬷怎么不回去问问镇国公太太,她一向是最有主意的人,定然知晓世子爷的去向。” 可明明他说这话的时候,魏铮就在一墙之隔的西霞阁内。 唐嬷嬷被气了够呛,偏偏还不能挑出无名的错处来。 因严如月正在心心念念地等着魏铮去瞧她一眼,唐嬷嬷只能低声下气地与无名说:“夫人才流产,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世子爷可否去清月阁瞧一眼夫人?” 谁知无名却只是冷笑着说:“夫人哪里需要世子爷去瞧她?让家里的太太去瞧她就是了。” 他嘴里说的夫人是镇国公夫人唐氏,话里的讥讽意味丝毫不遮掩。 唐氏知晓宁兰流产一事,她与严如月哪里会想到宁兰会有孕在身,这两个时辰的罚跪可谓是极为残酷的刑罚。 魏铮会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唐嬷嬷本就惧怕魏铮,又因为严如月假孕一事格外心虚,骤然不敢接话。 无名懒怠与她多言,只说:“嬷嬷没事的话就先走吧。” 唐嬷嬷只能铩羽而归。 躺在床榻上安歇的严如月如一块望夫石般注视着通往内寝的珠帘,不知等了多久,却只等来了唐嬷嬷匆匆的步伐。 唐嬷嬷一脸的愧怍,根本就不敢直视着严如月的面容,半晌只说:“世子爷在西霞阁里。” 话音甫落,严如月的眸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来。 未几,她的眸中盈润着满满的泪意,霎那间便敛下了眉目里的神伤。 “我知晓了。”严如月说完这话,便钻身入了被衾,不再言语。 唐嬷嬷愣了半晌,只道:“夫人别伤心,世子爷早晚会来瞧您的。” 如今魏铮不过是还在生严如月的气,所以不肯来瞧她才是。 严如月躲在被衾之中,任凭两行清泪从眸中落下。 伤怮之时,她又忆起当初魏铮下帖子求娶她的时候那眸光熠熠的俊朗模样。 成婚三年,他将自己捧成了掌上明珠,悉心照料呵护着她。 严如月的婚后生活不止过的有多幸福,满京城的世家贵女有哪个不在私底下偷偷羡慕她的? 可偏偏造化弄人,成婚三年的无子的这一点“罪状”将她所有的好处都毁灭了。 宁兰的出现如一颗巨石沉入了池塘,将池塘里的鱼儿砸得没了喘息的余地。 汹涌的泪意将严如月的视线遮盖了个彻底,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道:“滚出去。” 唐嬷嬷立时瑟缩着身子躲了出去。 周氏派人来探望严如月,严如月却是躲在内寝里谁都不肯见。 甚至于连午膳和晚膳都只吃了一点点,实在没有胃口。 不得已唐嬷嬷只能进屋求着她用膳,并道:“夫人您想,宁姨娘总归是失了子嗣的,这事于我们而言自然有无尽的好处。” 她与严如月心里都清楚,假孕一说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假消息而已。 而宁兰却是当真怀上了子嗣,如今流产,对她们而言自然有说不尽的好处。 严如月却只是冷然着一张脸,只说:“这贱人哪里会有福分生下世子爷的孩子,若让我事先知晓了她有孕,我必然……” 余下的话语不必细说,以严如月的心性必定会想尽法子弄死宁兰肚子里的孩子。 唐嬷嬷只觉得失了宠的严如月性子愈发乖张孤僻,越来越不好相与了。 她这个奶嬷嬷都无法近身,更何况其余的丫鬟婆子? 夜里,魏铮仍是没有出现在清月阁里,严如月面无表情地用过了晚膳,之后便说要上榻安歇。 唐嬷嬷亲自守在临窗大炕上,时不时瞥向支摘窗外的迷蒙夜色,心里说不尽的苍凉。 她们的清月阁曾经是多么的繁华与热闹,如今却荒芜孤寂的不成样子。 这一切的始因并不只是因为宁兰的出现,就算没有宁兰还会有别的女子。 她家夫人过分心狠手辣的秉性才是将世子爷越推越远的根本原因。 唐嬷嬷心里清明一片,慨叹了几声后便沉沉睡去。 * 这几日,经过魏铮坚持不懈的劝哄,宁兰的心绪总算开朗了几分。 他陪着宁兰说话解闷,将那些啼笑皆非的话本子都念给了她听,又去珍宝阁里采买了不少奇珍异宝,只为了搏宁兰一笑。 魏铮将自己的真心捧了出来,极尽温柔地劝哄着宁兰,以是在不知不觉间打动了她的心。 只是,她被周氏与严如月迫害到丢失了自己的孩子,新仇加上旧恨,已是烧得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意。 宁兰想着想着就流下了两行清泪,魏铮连忙替她拭泪,又说:“明日我带你去后山散散心。” 说话间他心里的愧疚愈发旺盛了几分。 而宁兰也只是抬起泪眸,问他:“爷为什么避而不谈?为什么不与妾身说说该如何处理周氏与夫人。” 她痛失子嗣,再不能保持着往昔的尊卑之分,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里布满了嗜骨的恨意。 可魏铮又能怎么做?周氏在名义上是他的丈母娘,又是镇国公的当家夫人。 以魏铮的身份是不可能动她一根毫毛的,若有半点不敬,世家大族里的规矩礼仪先把她压死了。 “兰儿,我有我的难处。”魏铮蹙起剑眉,极尽小心地叹了口气,只如此道。 宁兰默然无语,只是眸中的眼泪团聚着簌簌地往下落。 魏铮见状又把叹息声咽了下去,半晌从床沿边直起了身,并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鸳鸯交颈的白玉环佩,在影影绰绰烛火的照耀下,依旧显得纯白无暇。 魏铮当着宁兰的面将那玉佩往地砖上一摔,刹那间白玉环佩碎裂了一地。 他木然着一张脸,只说:“这是我与严如月的定情之物,往后我与她,便如此玉一般破镜难圆。” 第77章 状告刁妇 南烟死后,英武日夜以酒消愁,在梦里找寻南烟的痕迹。 英平王妃看得心生不忍,便命人找了个和南烟极为相像的女子。 名为楚岚,和承恩侯府是表亲,勉强算得上是京城贵女。 纳为贵妾,也不会失了脸面。 只是英武却难得发了火。 “谁都无法代替南烟。” 他面色平静,可眼里却死死压抑着恨意。 这些恨意是冲着镇国公府去的,英平王府虽与镇国公府不对盘,可世家大族讲究同气连枝,也不好在明面上闹得太难堪。 尤其是为了个出身低贱的女子,愈发不值得了。 直到,宁兰流产的事传入府里。 “流产”二字飘入英武耳畔,便倏地将他带回了当初眼睁睁看着南烟死去的噩梦时刻。 一尸两命、痛失子嗣,绝不能再度发生。 更不能在宁兰身上发生。 这世上,南烟最在意的就是宁兰。 他怕南烟不安心。 他压着火气,问下人,“怎么会流产?” “不仅是宁姨娘没了孩子,世子夫人也小产了,魏国公府可当真是流年不利。” 在英武的心里,严如月没了孩子是她应有的报应。 而宁兰失子则显得十分无辜。 “我听人说,那位宁姨娘之所以没了孩子,是被镇国公夫人罚跪了两个时辰的缘故。” 张生这话一说完,英武的脸色便变得灰败无比。 又是周氏和严如月这对心狠手辣的母女! 竟猖狂到了此等地步! 他笑意渐冷,“走,去瞧瞧魏铮。” * 魏铮在外书房里坐了一刻钟,他本该沉下心去处理些公务事。 可他一闭上眼,就只能想起宁兰流着泪的委屈模样。 也是在这时,英武到访。 两人坐而论道,很快,英武便与魏铮提起了宁兰流产一事。 他目光灼灼似火,里头蹿着烧烫人心的火焰。 “你打算怎么办?” 魏铮颓然地抬起头,“我能怎么办?” 严如月是他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妻,周氏是他的丈母娘,镇国公府与魏国公府利益交织、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撇清的。 “我还能怎么办?”魏铮嗓音沙哑。 英武只觉得可笑。 “你堂堂一个刑部侍郎,众星捧月的魏国公世子爷,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说出去不是十分可笑吗?” 字字句句,都变成了锋利的刀刃扎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我是过来人,只想劝你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到失去了再后悔。”英武的语气从未有过的真挚。 魏铮心头巨震。 自他知晓宁兰失子之后,他便浑浑噩噩地挨过了好些时日。 若是失去宁兰…… 他无法想象。 他明白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纳进了心间。 这样柔顺安静美好的女子,换了谁会不喜欢? 可是…… 英武也察觉到了魏铮情绪的异常,“你喜欢宁姨娘吗?” 魏铮一愣,旋即迎上了英武裹着笑意的哀伤眸子。 他缓缓点了点头。 因为爱,因为在意,所以才会这般感同身受地痛苦着、愤恨着、自责着。 英武沉声:“你是刑部侍郎,难道不明白杀人偿命的道理?哪怕没有办法真要了她们的命,也要为你心爱的女子出一口恶气才是。” 日色浮动,魏铮坐在扶手椅里听着英武的一言一语,心里震颤得不像话。 * 两日后,宁兰的身子养好了不少,也能下床走上两步了。 只是她心情郁闷,嘴角总是没个笑影。 朱嬷嬷为此担忧不已,“姨娘若时常这般郁闷,只怕对身子不好。太医也说了,您小产过后最忌讳伤身伤心。” 宁兰苦笑着点了点头。 她缓缓走到支摘窗旁,推开窗牖时正瞧见了漫天纷纷的积雪。 “嬷嬷,我要她们死。”她笑得无比凄楚。 她比谁都爱自己的孩子。 原本想将自己从未得到过的爱,都倾注在孩子身上,可都怨她不争气,留不住孩子。 可根源又不在自己。 朱嬷嬷只走上前,为她披上了墨狐皮大氅,“姨娘,您还年轻,养好了身子后总有机会的。” “是了,我还年轻,总有机会的。”宁兰拢了拢身前的衣襟,便望向了庭院里淡雅的雪景。 片刻后,芳箬端着糕点进屋。 宁兰没有胃口吃糕点,便由底下的丫鬟们分食了糕点。 赏了一会儿雪景后,宁兰便去榻上午歇了一阵。 朱嬷嬷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端详着她姣美的睡颜,只说:“姨娘快睡吧,梦里就没有这么多痛楚了。” 她也有心想劝一劝宁兰,从长计议。 世子爷如今虽怜惜着她,可若是她一直冷冷淡淡地抗拒,难保世子爷会生气。 到时,姨娘可是一点倚仗都没有了。 正当朱嬷嬷忧心忡忡之时,外间却传来了丫鬟们的通传之声。 不多时,魏铮便匆匆地走进了里屋,对朱嬷嬷说:“伺候一下你们姨娘起身,我要带她去刑部。” 朱嬷嬷一愣,刑部阴戾极重,姨娘这般娇弱的人怎么能踏足刑部? “爷,姨娘身子还没好全呢,您这是要带她去做什么?” 魏铮眸色幽沉,“自然是带着她去状告镇国公夫人,无辜戕害稚子!” 第78章 捉拿周氏! 宁兰从迷迷蒙蒙的昏睡中苏醒,就见魏铮虚坐在一旁,目光怜惜。 朱嬷嬷准备好了汤婆子与墨狐皮大氅,见宁兰懵懂地盯着人瞧,便笑道:“姨娘,世子爷来为您做主了。” 魏铮接过了话头,温柔道:“我带你去刑部。” 官场并非女眷可踏足之地,宁兰愣了愣,“为何?” 魏铮将她从床榻里扶了起来,“自是去状告周氏目无王法的行径。” 宁兰愈发怔愣,僵着身子颇为不知所措。 这几日她伤心难忍,最痛苦的时候也曾想过去与周氏拼命,只是这想法被活生生地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虽恨毒了周氏,却也明白魏铮的难处,不愿让他难做。 失去唯一的依仗,失去为孩子复仇蛰伏的机会。 不曾想魏铮会有此话。 他在意她,在意孩子? 如今魏铮既提起了要为她和孩子寻个公道,宁兰自然没有不应下来的道理。 但她没有忘了身份,只道:“爷难道不在乎魏国公府的名声了?” “自是在乎的。”魏铮笑了笑,自嘲的苦笑化作嘴角的温柔,“可我更在乎你的感受。” 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他心绪自然难平。 震烁过后,宁兰便抬眸望向了魏铮,天知晓她是如何压抑着自己心内的激动,方能平心静气地与魏铮说着话。 “爷如此爱重,妾身铭记于心。” 不多时,她便让朱嬷嬷服侍着她换上了一件鲜亮的衣衫。 梳妆打扮一番后,魏铮便让朱嬷嬷备好了翠帷马车。 两人一同坐上了马车。 宁兰靠在魏铮的肩头,听着耳畔人来人往的喧闹之声,心头触动,“爷对妾身这样好,妾身心里很高兴。” 这些时日,魏铮已经习惯了宁兰的沉默寡言,此刻她这般柔弱又娇怯地躺在他的怀里。 魏铮只觉得恍如隔世,心里格外欢喜。 又想到自己那无辜惨死的孩子,只觉得万分悲哀。 这时,翠帷马车停在了刑部门前。 魏铮先下了马车,而后再去搀扶宁兰。 朱嬷嬷等人不方便进入刑部,便只有两位主子去刑部里屋写诉状。 刑部的官员都知晓魏铮新纳了个贵妾,且隐隐有宠妾灭妻的势头。 只是不曾预想过魏铮会将妾室带来刑部。 “侍郎,您这是?”一下属便走到魏铮身前,战战兢兢地问道。 魏铮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寮房里当差。 而他自己则带着宁兰去了值房,也是他平日里的办公之地。 本是女眷不能踏足之处,可魏铮发了话,要给妾室体面,旁人不敢多言。 宁兰环视了左右一圈,便瞧见了正堂门前高悬着的“淡泊明志”这四个大字。 翘头案上摆着数不尽的卷宗,另有一套文房四宝摆在桌案之上。 左右的插屏后还有个软几,想来前段时日魏铮就是宿在这里。 “爷的办公之地称得上窗明几净。” 魏铮被她夸赞了一番,郁结的心情缓了缓,“每日有小厮打扫着的。” 说话间,宁兰已往软几上一坐,看着魏铮为她撰写诉状。 “爷,这一纸诉状会有用吗?”宁兰眨巴着水汪汪的明眸。 魏铮蹙起了剑眉,“我也无法给你个准话。” 这段时日刑部的确在推行“人人犯法都要受罚”的律令,却不知晓世家大族的里的贵人们愿不愿意遵守这些律令。 “哪怕不能血债血偿,我也要试上一试!” 魏铮说完,便沉下心开始写诉状。 宁兰听了这话后,偏着头望向了身侧的魏铮。 魏铮侧颜俊美如东珠,鼻梁高挺,一双琥珀似的明眸里藏着诸多深邃之意。 宁兰想,或许她这辈子还是有几分福分的,不然怎么能遇上魏铮。 魏铮已是世家大族、高门大户里最可靠、沉稳的一个人了。 她虽不幸失去了孩子,可好歹还有魏铮的怜惜。 让严如月血偿,只需再熬上一段时日。 鬼使神差地,她便问魏铮:“爷可曾怀疑过是妾身害了夫人的孩子?” 魏铮倏地抬头,望向了宁兰,只说:“我从没怀疑过。” 宁兰听了这话,心里愈发暖融融的,“妾身没有辜负爷的期望。” 两人依偎在软几上,一个措辞写诉状,另一个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 不多时,魏铮写完了诉状,便将守在外院的无名唤了进来。 递往刑部的诉状总要交给刑部尚书过目一番才是。 只是近段时日刑部尚书不大管事,几乎是将刑部的事务丢开了手,全让魏铮一人做主。 所以他也只是草草地看了诉状几眼,便应允了此事,只说:“此等小事,让侍郎自己做主就是了。” 正当黄昏余晖洒落人间时,魏铮便将这一纸诉状递到了刑部正衙前。 按照律令,刑部侍郎该审问这案件的始末,再将当事人周氏与宁兰提来刑部问话。 可刑部上下谁人不知晓魏铮与周氏的关系?谁又敢去镇国公府提人? 魏铮来回问了几遭,皆无人敢应答。 他便冷笑着拍了拍手里的案板,“既没有人敢去,那便我自己去。” 他要亲自讨回公道! 他带着一群刑部的下属骑马赶赴镇国公府。 此时正是难得的艳阳日,冬日的萧瑟在日色的掩映下消逝了大半。 可魏铮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门廊上的小厮见了他,本是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姑爷,您可是来寻国公爷的?他老人家今日正在书房里与幕僚下棋呢。” 不曾想魏铮却冷着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将手里刑部的诉状明晃晃地展开。 “刑部问询,烦请进屋将镇国公夫人周氏请出来,本官有话要问。” 第79章 还请母亲随我去刑部走一趟 门廊上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内院,要寻周氏身旁的嬷嬷。 “嬷嬷,姑爷来了。” 周嬷嬷正在料理手底下的小丫鬟,闻言蹙眉。 “姑爷来做什么?”她心下不安。 那小厮不懂刑部之事,只是将魏铮方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周嬷嬷却惊得瞪大了眼眸,“姑爷要状告太太?为了一个下三滥的女人,他疯了不成?” 周嬷嬷去正屋向周氏禀告了此事。 周氏是将门虎女出身,从闺阁到镇国公府主母的这些年里,便没有受过什么大委屈。 不曾想竟会在儿女成家、子孙满堂之后在女婿身上跌一个大跟头。 砸碎了手里的茶盏,她怒不可遏:“他想做什么?难道要让我们镇国公府和魏国公府成为满京城的笑话?” “好我,我去会会他!抓我下狱,他敢么?” 魏铮在影壁处候着,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刑部的下属。 当周氏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魏铮先拱手向周氏行了个礼,冷淡道:“母亲。” 周氏冷哼了一声后道:“魏世子,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句母亲。” 周嬷嬷也在一旁义愤填膺地帮腔道:“这天底下哪里有做女婿的来审问丈母娘的道理?魏世子,您目无尊长?” 道德绑架,魏铮不会理睬。 “有人状告岳母戕害她的子嗣,这事可大可小,为了还岳母一个清白,还请您虽我一同去一趟刑部。” 周氏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要被审讯。 更想不到,魏铮这样无情。 愈发生气,她指着魏铮的鼻子说:“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成,被个出身低贱的妾室迷得七荤八素,如今还要攀扯上我了。” “按照本朝律令,女眷犯了错的案件也该交由刑部审理。” 他这副模样俨然是要公事公办、不肯徇私枉法的意思。 周氏最在意自己的面子,听了这话险些被气出个好歹来,“姑爷这么做,可是不在意我们两家的姻亲了?” 这便是要拿镇国公府的威势来威胁魏铮。 不曾想魏铮却答道:“正是因为在乎着两家的名声,我才一定要带着母亲去刑部跑一趟,否则怎么证明母亲的清白。” 刹那间,周氏只恨不得扑上去挠花了魏铮的脸面。 也就是在两人大眼对小眼的时候,镇国公严松赶了过来。 他已从周氏的嘴里听闻了魏铮纳了贵妾,并弃了严如月不顾而宠妾灭妻一事。 急匆匆地赶来了前院,不过是为了质问魏铮一句,是不是忘了当初求娶严如月时对他许下的承诺。 周氏一见严松,立时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眸中立时蓄满了两行热泪。 “国公爷,咱们的姑爷是失心疯了,竟是要把妾身绑去刑部受罚。”周氏立时哭闹了起来。 严松最看重自己的面子,来不及问女儿的事,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刑部查案,例行公事。” “一个刑部侍郎,竟也在我跟前充老大了?”严松冷哼一声,立时要耍起自己的官威来。 可魏铮虽官至侍郎,却是当朝最年轻的侍郎,前途远胜严松。 他丝毫不惧,“还请母亲随我去刑部走一趟。” 周氏见他油盐不进,一颗心如坠寒窟,愣了好半晌才朝着严松哭道:“国公爷,这世上哪里有女婿把丈母娘送去刑部的道理,若是传出去,我们镇国公府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话音甫落,严松心里才消下去的火气又被她挑了起来。 “你这是做的什么糊涂事?你母亲一把年纪,还能去刑部这阴冷的地方受苦吗?若是传扬出去,你还要不要你的官声了。” 严松年轻的时候也曾宠幸过几个妖妖冶冶的妾室,后来才明白唯有正妻才配共享荣华富贵。 因严松说话有些不客气,身旁的小厮咳嗽了几声以示提醒。 他便将话放缓了几分,只说:“为了个妾室闹得这般难堪,难道你想成为满京城的笑柄不成?” 魏铮面沉似水。 如今,他什么都不要。 只要给宁兰,给孩子一个公道。 他朝身后的下属们使了个眼色。 下属们奉命上前,要带着周氏往外头走去。 只是周氏身上冠着诰命夫人的名头,一般的官员哪里敢攀扯她? 幸而魏铮走上前了一步,凝着眸与周氏说:“母亲若不去,该去刑部接受审查的人就该是严如月了。” 周氏额间霎时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严松也不声不响地瞧了老妻一眼,又瞥了眼身前面目冷硬的魏铮。 他蹙起眉头,问周氏:“你到底做了什么?这般触怒魏铮!” 周氏一愣,旋即摆了摆手道:“国公爷还不知晓我吗?如月性子老实压不住底下的妾室,我不过是帮她去训斥一番宁姨娘而已,哪里晓得宁姨娘这闷葫芦不说自己有了身孕,回去后就小产了。” 严松听后也只是冷哼了一声。 妾室小产不算什么大事,只是魏国公府子嗣不丰,这孩子丢的就有些可惜。 “如月和宁姨娘一同失子,想来女婿心里多半是不痛快的,只是你母亲也不是有意为之,还是不要把这事闹得太荒唐才是。” 严松放缓了自己的态度,意思是让魏铮不要再往下追究,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的意思。 他想,魏铮左不过是要他们镇国公的一个态度而已。 近来陛下十分重视推行刑部的新政,也给了魏铮极大的权利。 若这事往下细究,只怕对镇国公府不利。 所以严松才抛弃了以往的骄傲,难得放低了姿态,希望魏铮能高抬贵手。 “小婿在此等着岳父岳母的回应,要么是严如月进刑部,要么是岳母您进。” 灿亮的日光洒落大地,魏铮如高山之巅上的松柏般立在了严松和周氏身前,话语无比坚定。 第80章 磕头赔罪 宁兰在刑部候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刑部的大门前走来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她立时朝着为首的那位身形最英武高大的男子面前跑了过去。 魏铮也在匆忙找寻宁兰的身影。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欢喜之中有些旁人无法融入的缱绻在。 周氏与周嬷嬷紧跟在魏铮身后,两人神色恹恹,满身的戾气遮掩不住。 尤其是当周氏瞧见了面貌清灵、神色舒朗的宁兰后,心里的怒意达到了顶峰。 只是哪怕她再嚣张跋扈,也知晓女眷不能再刑部闹事的道理。 况且魏铮读熟律法,还不知会怎么磋磨针对她呢。 周氏只能压下心头的怒火,往前头审查犯人的正屋走去。 魏铮引着宁兰进屋。 呈堂证供,不得由旁人帮忙。 他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坐在了正堂最高处的桌案之上。 换上刑部侍郎服饰的魏铮,比平日的模样多了几分坚毅与果敢。 宁兰按照魏铮的吩咐跪在了青石地砖之上,而周氏则端坐在团凳之上。 魏铮冷着一张脸,瞥了眼下首的宁兰,眸光落到周氏身上,“镇国公夫人,宁氏状告你戕害她的孩子,可有此事?” 周氏冷哼一声,瞧着是不想搭理魏铮的模样,一旁的周嬷嬷暗暗着急,只频频给周氏眼神示意。 周氏这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我可不知晓她有了身孕。” 宁兰跪得笔挺,只朝着魏铮说道:“大人,哪怕夫人不知晓我怀有身孕,也不能这般无缘无故地罚跪我两个时辰。” 魏铮蹙起剑眉,只询问周氏:“你为何要罚跪宁氏?” 周氏冷哼一声,便道:“她目无王法,戕害主母腹中的子嗣,只是让她罚跪两个时辰而已,根本算不上是故意为之。” 宁兰依旧跪得笔挺,眸光熠熠生辉,说话间染着几分坚定。 “回大人的话,周氏定然是故意的,妾身从没有做过戕害他人子嗣之事。” 话音甫落,周氏却从团凳里起了身,不由分说地走到宁兰身旁,左右开工朝她扇去了两巴掌。 “你这贱婢,刑部正屋难道也是你大放厥词的地方?” 她习惯了咄咄逼人的威势,对待宁兰就仿佛是在对待路边的阿猫阿狗而已。 “刑部公堂,不可随意动手。”魏铮厉声警告。 周氏这才在周嬷嬷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了团凳之中。 魏铮继续审理这案件,只道:“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宁氏腹中的子嗣的确是因为周氏而死,是也不是?” 宁兰不语,便见魏铮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周氏。 周氏冷笑:“谁知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掉了的,说不准是她故意打掉了腹中胎儿,以此来栽赃陷害我,刑部侍郎难道还要治我的无心之失吗?” 魏铮自然不能违背律法。 他提周氏来审,就是为了让她永永远远的记住,宁兰不是好欺负的人。 宁兰受到的欺辱,周氏都要还回来。 如今只是收一成利息。 他拍案,让周氏给宁兰磕头道歉,并赔偿她五百两白银。 周氏自然不愿意,“一个供人玩乐的脏东西,也配?” 魏铮摩挲着状纸,眼神微眯。 熟悉他的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若夫人当真不愿意,宁氏也可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周氏听了这话脸颊一白,刹那间没了言语。 周嬷嬷频频给周氏眼神示意,示意她先咽下了眼前这口气,往后有的是机会整治宁兰。 周氏这才朝宁兰磕了头,含含糊糊地赔了个不是。 莫大的羞辱,让她气得浑身颤抖。 好几次,她都想直接撕破脸。 宁兰在她眼里,猪狗都算不上。 可她不能,也不敢挑战皇权。 每磕一次头,她身形就佝偻一分。 眼泪浸湿了前面的青石砖。 宁兰被魏铮按着肩膀,不躲不避的接受了所有的大礼。 后因刑部还有其余的大案要处置,这事行进到周氏赔礼道歉这一步时,外头的无名便探头探脑地露出了脑袋来。 魏铮蹙起眉头,撇下这一堆事务,走到外间询问无名:“什么事?” 无名说话时冷汗不停地往下落,只道:“世子爷,东宫出事了。” * 半个时辰后,无名护送着宁兰回了魏国公府。 回府路上凉风习习、梅花摇曳,来往的路人们映在宁兰的眼底都显得格外美好。 朱嬷嬷也是一脸喜意,“姨娘瞧见周氏面如死灰的脸色了吗?瞧着她那一腔怒火无地发泄的模样,着实是可笑。” 朱嬷嬷说的没错,宁兰的确是因此而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 也是这“王孙犯法与庶民同罪”律令的出现,让宁兰这样身份低微的人也能有资格挺直自己的脊背。 这也是第一次,宁兰对权势有了实在的感受。 望着窗外,她若有所思……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魏国公府门前。 宁兰几人谈笑着,穿过回廊,正想往西霞阁走去的时候,却在回廊拐角处遇上了严如月与唐嬷嬷。 这一幕似曾相识。 宁兰曾在这廊道上被严如月掌掴过一番,自尊被她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今时今日,严如月立在拐角处,目光愤怒,脸色却惨白一片。 见宁兰路过,她伸出手。 眼瞧着那气势凌人的巴掌,就要落到宁兰的脸颊上。 不曾想宁兰却伸出手握住了严如月的皓腕,杏眸冷冷的,“夫人又想在妾身跟前示威吗?可惜,畏惧你权势的宁兰已经死在了流产那日!” 严如月的皓腕被宁兰死死地攥住,眼圈瞬间红了。 她在魏国公府跋扈了三年,谁敢动她一根指头。 宁兰曾经也不会。 可如今,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第81章 她骗我的事,还少吗 在与宁兰对视的眸光交锋中,严如月竟是先败下了阵来。 宁兰冷着脸甩开了严如月的手,毫无惧意。 严如月反而成了瑟瑟缩缩的那个人。 好在唐嬷嬷走到她身旁,扶住了她的腰肢,给了她些鼓励。 严如月方才能恶狠狠地瞪着宁兰,问:“若不是你挑唆着夫君,夫君怎么会去刑部状告我母亲?” 宁兰冷硬的面容里露出了几分讽刺,“难道夫人不知晓妾身小产之事?” “这与我母亲有什么关系。”严如月仍在嘴硬,她一身华服珠钗,端的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气势却是比宁兰怯弱了不少。 唐嬷嬷蹙着眉头数落:“宁姨娘如今有人撑腰了,说话的底气到底是不一样了。” 宁兰懒怠理她,“唐嬷嬷可是想男人了?您若是也想要寻个人撑腰,就让夫人给您择个夫婿不就行了。” 她漫不经心得吹了吹染了蔻丹的指甲,寒声道:“只一样,别像冰霜一样白白地断送了性命。” “冰霜”二字是严如月的雷区。 心头火起,她道:“你不过是个妾,生出来的孩子也只是庶子庶女,母亲罚你是在提点你,是你的福气。” 这一席话说完,严如月终于身心舒畅了。 可宁兰下一句,却叫她再也笑不出来。 “是么,这样的福气,给你,你要么?” 她的目光玩味一般,落在严如月的小腹上,“这些天,我也一直在琢磨,夫人当真怀了身孕吗?” 她有意拖长了语调,回身瞥了眼朱嬷嬷。 朱嬷嬷会意,便笑着接话道:“这事世子爷心里自有主张。” 她们越是不把这些话讲明白,严如月就越是惶恐。 夫君又知晓了什么? 做贼心虚的人被戳到了痛处,自是会在人前露出几分异样来。 严如月勉力压着心头的慌乱,装作恼怒的模样斥责。 可一通不痛不痒的斥责之后,她却悻悻然地带着唐嬷嬷等人回了清月阁。 朱嬷嬷望着她们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只道:“这就走了?” 宁兰讥讽一笑道:“老鼠被踩了尾巴,自然落荒而逃。” 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严如月没有怀过孕。 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宁兰一定会让她事与愿违就是了。 “走吧。”金澄澄的余晖洒落在宁兰肩头,她回身朝朱嬷嬷一笑,这便施施然地回了西霞阁。 * 魏铮忙到夜半时分才回了魏国公府。 宁兰尚未安睡,正倚靠在临窗大炕上把玩着那双精致小巧的虎头鞋。 内寝里点着两盏影影绰绰的烛火。 魏铮被繁忙的公事缠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一进内寝嗅到一股淡然的芳香。 看着灯下美人,那点疲累便消散了不少。 宁兰听见动静,将虎头鞋往桌案上一搁,便上前去迎接魏铮。 她香香软软地扑进了坚硬的胸膛之中,抱着魏铮的劲腰不肯松手。 “爷,妾身心里很高兴。” 今日魏铮为她出头,逼着周氏来刑部为她赔礼道歉。 宁兰实在是高兴,就仿佛是长年累月陷在泥泞里的蝼蚁,终于有机会攀附高山之巅上的星月。 那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欢喜与愉悦。 她的这点喜意也感染了魏铮,让他心头堆叠着的愁绪消散了大半。 东宫的事太过复杂,他也不愿意与宁兰说这些乌糟糟的朝政之事。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后,魏铮便提起了周氏一事。 “虽不能真正地为你出一口恶气,可让她赔礼道歉了,也算是我给孩子赔罪了。”魏铮如此道。 听了这话,宁兰心里也浮起些酸涩。 两人已为了子嗣的事伤心了好几场,实在没有必要再这般忧心伤身。 所以宁兰只是朝着魏铮展颜一笑,只道:“爷,咱们安置吧。” 她还没出小月,不好服侍魏铮。 魏铮也不曾逾距,每日夜里只是抱着她入眠。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说了许多交心的话语。 天明时分,宁兰倚靠在魏铮的肩头,轻声问他:“爷,若是妾身欺骗了您,您会怎么做?” 魏铮笑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心甘情愿被你骗。” 宁兰又问:“那若是夫人骗了您呢?” 提到严如月,魏铮的情绪一下子低沉了下来。 他目光冷冷淡淡,只说:“她骗我的事,还少吗?” 宁兰忖度着魏铮的心意,半晌只说:“妾身怀疑夫人没有怀过孕,孩子不过是她用来哄骗世子爷的工具而已。冰霜走后,夫人没了孩子的替身,才会匆忙小产,栽赃妾身。” 魏铮眸中凝着极冷的寒意,“我心中有数,你……” “来日方长,一切有我在……” “你信我吗?” 第82章 再次纳妾 翌日,魏铮难得休沐,带宁兰去京郊后山上散心。 京郊的那处后山不仅地处僻静院落,周围风景秀丽和煦,还有一处能汤浴的温泉。 可谓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圣地。 两人顶着严如月的眼线,堂而皇之地离开了魏国公府。 严如月问起魏铮的行踪,无名便告诉她:“世子爷带着宁姨娘去了京郊后山游玩。” 她被气得,美眸里蓄满了热泪,眼瞧着就要往下落。 这是她都不曾享受过的。 因为魏铮公务忙,从来也不曾有过兴致。 凭什么一个贱妾能享受这样的殊荣? 唐嬷嬷连忙上前安慰了她几句,“夫人别气,妾室不就是只有以色侍人这一点本事吗?只要您愿意,有的是美貌妾室和她争,届时……” 唐嬷嬷一边劝哄,一边搀扶着严如月往花厅里走去。 待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说道:“夫人不如想想要抬举谁,和宁姨娘打擂台吧。等宁兰失了宠,您再发作她,便是要她去做暗娼,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昨日,周氏给严如月送了信,告诉她要抬举起身边貌美的丫鬟,以此来分宁兰的宠爱。 只有这个法子方能与宁兰抗衡。 从前严如月是千万个不愿意与旁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如今却只能咬牙忍了。 可她不甘! 她噙着泪,怔愣地望向了唐嬷嬷,“嬷嬷,我与夫君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 唐嬷嬷心里怜惜,“夫人,如今再去计较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不如想想该怎么让世子爷回心转意。” 主仆两人商议了一番,便把目光放在了冰灵身上。 冰灵是冰霜的妹妹,也是严如月的陪嫁丫鬟。 生的貌美灵秀、姣美动人,那双秋水似的明眸要比宁兰的更为惑人美丽。 单论身段,也不逊色多少。 到时借腹生子,余生也算是有了依靠。 严如月反复地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狠下心点了点头。 “就听嬷嬷的吧。” * 魏铮带着宁兰在后山的温泉里游玩了两日。 第三日的午后,两人就近在普济寺用过午膳后便回了魏国公府。 宁兰的心绪比当初刚失子的时候开阔了许多,也有闲情逸致与丫鬟婆子们说笑。 魏铮则去外书房处理堆积的公事,宁兰问起芳箬这两日府里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芳箬摇头道:“没有,夫人院落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宁兰若有所思。 难道严如月越来越沉得住气了?明明知晓自己陪着魏铮去了京郊的后山泡温泉,竟连什么动静也没有闹出来? 可表面越是平静,内里怕是越暗潮汹涌。 宁兰起了疑,便让朱嬷嬷留着心去打听情况。 朱嬷嬷去清月阁跑了一趟,便给宁兰带回了个极重要的消息。 宁兰见她行色匆匆,忙让丫鬟们端了杯茶水上来。 往团凳上一坐,又喝了一大壶热茶后,她道:“姨娘,方才碰见了金嬷嬷,她与奴婢有几分交情,便暗道咱们后院里要添人了。” 添人? 可魏铮从没有与她说过这样的话! 宁兰蹙着柳眉问她:“添的什么人?” 朱嬷嬷道:“是夫人身边的冰灵。” 宁兰手里的针线闻声而落。 * 这两日,金阳公主在荣禧堂里好生养了养心神。 严如月与宁兰同时丧子,对她的打击实在是过分凶猛了一些。 金嬷嬷为了让金阳公主高兴,可谓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机。 可金阳公主仍是不肯开颜一笑,偏偏在这恼人的时刻,严如月还带着唐嬷嬷来寻了金阳公主。 她惨白着一张脸,如一阵弱柳扶风般。 金阳公主蹙起眉头,“既是身子不好,为什么还急着见我!” 严如月泪意涟涟地说道:“都是妾身没用,没有办法为世子爷延绵子嗣,宁妹妹也是运气不好,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妾身既是世子爷的正妻,就应该要为世子爷的子嗣着想。” 金阳公主一脸错愕地注视着严如月。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样深明大义、贤惠端雅的一番话会从严如月的嘴里冒出来。 她仔细地端详了严如月好几眼,“那你打算做什么?” 严如月抬起头,只轻轻咳嗽了一声。 立在她后头的冰灵含羞带怯地朝金阳公主行了个礼。 “奴婢冰灵见过公主。” 女子嗓音娇俏如春日里的一株柳荷。 身段也是婀娜纤瘦,面容姣美动人。 金阳公主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她指着冰灵问:“你是要给铮哥儿纳妾?这么水灵的丫鬟,你也舍得送去伺候铮哥儿?” 严如月娇俏一笑,手指却掐得掌心都出了血。 “世子爷子嗣单薄,我这个做正妻的自然该体恤才是。” 金阳公主自是乐见其成。 公主都发了话,严如月便抬举起了冰灵。 还没等她服侍魏铮,便给了她妾室的名分。 如此殊荣,在府里前所未有。 下人们一时间议论纷纷。 消息传回到西霞阁的时候,宁兰连晚膳都没胃口用。 好恶心。 光是想想,她都想吐。 第83章 她背叛了宁兰 不多时,魏铮赶来西霞阁陪宁兰用膳。 梨花木桌案上摆着一桌精致的菜肴,宁兰却持着筷箸迟迟没有动手。 魏铮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圈,没有发现异样,这才放心下。 “这是怎么了?” 朱嬷嬷正要替宁兰说上几句话时,宁兰却朝她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她便将丫鬟们都带了下去。 四下无人,宁兰也能夹着嗓子朝魏铮撒撒娇,“爷怎么什么事都瞒着妾身?” 魏铮一愣。 可他意识到了此事非同小可,更不舍得宁兰失落,便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筷箸,“什么事瞒着你了?” “妾身都听夫人院里的人说了,说您后院里添了个新妹妹,模样生的可水灵了。”宁兰的笑意不达眼底。 魏铮见她醋了,伸手在她殷红的唇上按了按,嗓音低哑带笑,“什么新妹妹?我怎么什么都不知晓?” 宁兰见他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悬着的心已经放下一半。 她提起冰灵。 魏铮沉下眸,“她的丫鬟?她又有什么用心?” 这寥寥的一句话,就能从中听出魏铮对严如月的不喜来。 宁兰紧绷着的心绪因这句话而松懈了不少,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到自己情绪上的怪异。 “若是旁人送上来的妾室,爷就肯要了?” “我闻到了一股好浓的酸味。” 魏铮含笑凝视起了宁兰,站起身将宁兰从团凳里抱了起来。 四目相对间,眼底的温柔缱绻满溢而出。 宁兰被他盯得赧然不已,忍着羞倒在了魏铮的肩头。 “妾身怎么听不明白?” “你吃醋了。”魏铮以笃定的语气攫住了宁兰的下巴,又倾身上前吻了上去。 宁兰还来不及回话的时候,唇舌已然失守,只能被迫承受着魏铮的热切。 魏铮也旷了久了,一碰到宁兰就有些无法克制自己。 这吻逐渐加深,魏铮的手掌也游移在了宁兰不盈一握的腰肢处。 外间与内寝皆是一片寂静,只传出了宁兰嗫喏着推拒魏铮的声响。 朱嬷嬷耳力惊人,一听得内寝里的声响,先老脸一红,而后道:“快些去备水吧。” 芳箬瞥了眼内寝,知晓世子爷今夜多半是宿在了西霞阁,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只是朱嬷嬷慧眼如炬,她绝不能被朱嬷嬷瞧出端倪来。 她笑着应下了此话,这便去耳房备水。 夜半时分,西霞阁内外也只剩下她与朱嬷嬷两人在正屋外候着。 芳箬瞥了眼远处迷蒙的夜色,想着夫人那里的人多半是在寻她了。 于是,芳箬就苦着脸走到了朱嬷嬷跟前,道:“嬷嬷,我闹肚子了。” 朱嬷嬷连忙摆了摆手道:“快去快回。” 芳箬便捂着肚子去了净室,而后便爬过净室的窗牖,去了清月阁。 * 这一夜于严如月而言,格外难熬。 她在万般不舍的情况下将冰灵许给了魏铮做妾室。 又因为唐嬷嬷请不来魏铮而格外心烦。 唐嬷嬷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只道:“夫人,夜深了,也该安歇了。” “你方才真听无名说了,说世子爷不愿意来我们清月阁?”严如月颐指气使地问道。 “并非奴婢当差不经心,那无名小子眼高于顶,如今见我们清月阁失势,是越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她这话正戳在严如月的痛处上。 “爷不愿来就算了。”严如月自嘲一笑,只说:“明日我再去求求公主。” 说来讽刺,当初严如月倚仗着魏铮的宠爱在魏国公府里横行霸道的时候,可半点不把金阳公主放在眼里。 如今却只能倚仗着金阳公主的话语,方能让魏铮踏足清月阁一步。 严如月夜不能寐,正是伤心的时候,外间走来了个丫鬟,轻声说了一句:“夫人,布谷鸟叫了。” 严如月给了唐嬷嬷一个眼神,唐嬷嬷会意,立时走去了耳房。 约莫一刻钟后,芳箬蹑手蹑脚地走进了耳房,还不等唐嬷嬷发问,就道:“奴婢无能,无法将世子爷请来清月阁。” 话音甫落,唐嬷嬷只朝她展颜一笑,从袖袋里拿出了个瓷瓶,只道:“夫人的意思是,让你再给姨娘的饭菜里下了这些药。” 芳箬一惊,素白的面容里露出几分惊惧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宁兰下药了,前些时日若不是她在宁兰的吃食里下了药,单单只是罚跪两个时辰怎么会导致她流产? 可若要让她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她怕会被魏铮发觉。 就在芳箬迟疑的时候,唐嬷嬷的威逼声已出了口。 “若是不照着夫人的话去做,夫人会怎么处置你的家里人,你该知晓的吧?” 第84章 男人嘛,总会贪图新鲜 芳箬惨白着一张小脸,“奴婢愿替夫人分忧,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嗜赌如命,被赌场打手打的只剩一口气的哥哥,被夫人手底下的人逮了个正着。 即便为了钱,为了在府里待下去,她也得听话。 最要紧的是她的心上人东升,虽是魏国公府的家生子,可却也有几分好赌的秉性在。 当时也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气。 芳箬心疼他们。 而姨娘有侍郎心疼,自是用不上她。 只是让姨娘牺牲一点点,就能幸福好几家,这也算是为姨娘积福了罢? 片刻的犹豫之后,芳箬便颤颤巍巍地从唐嬷嬷手里接过了那瓷瓶。 唐嬷嬷也懒怠与她多言,只道:“你哥哥和东升的安危,就都在你手上了。” 芳箬趁着夜色赶回了西霞阁,彼时朱嬷嬷还在廊道上守夜,瞧见了她只是问了一句:“可是晚膳吃坏了肚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幸而浓重的夜色为芳箬做了掩护,哪怕她神色极为不安,也不曾被朱嬷嬷发觉。 “多谢嬷嬷关心,去了趟净室已是大好了。” 闻言,朱嬷嬷也不再多问,只与芳箬一起专心守夜。 * 翌日天明,魏铮赶去刑部当值。 宁兰睡到了日上三竿时才醒来,浑身上下懒懒得没有气力。 朱嬷嬷已备好了早膳,笑着揶揄她:“世子爷可真是疼爱姨娘。” 宁兰脸颊一红,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心下微荡。 “嬷嬷又取笑我。” 朱嬷嬷忙哄道:“奴婢可没有在取笑姨娘,姨娘还年轻,照着世子爷这般宠爱姨娘的模样,孩子还会再有的。” 近来魏铮的一颗心都放在了宁兰身上,丫鬟和婆子们将此看在眼里,待宁兰的态度愈发尊敬。 如今,清月阁已然落寞颓废,只有西霞阁热闹非凡。 不过也有好事者说,冰姨娘会与宁姨娘平分秋色。 冰灵姣美动人,身段婀娜纤弱,又温柔懂事。 男人嘛,总会贪图新鲜。 还有人吃酒赌钱时悄悄开设了赌局,就赌冰姨娘能不能从宁姨娘手里分得些宠爱。 不曾想魏铮却不肯踏足清月阁。 对冰灵,更是不曾瞧上一眼。 严如月急得嘴上了长了好几个燎泡,不得已又去寻了金阳公主。 金阳公主便开口让魏铮去一趟清月阁。 “既是纳了宁兰,再纳个冰灵又怎么样呢?都是为了延绵子嗣,家中门庭,终究还是要靠你支撑。” 魏铮张了张口,想为自己与宁兰之间的情谊辩解一番时,却发现那话极难说出口。 一旦母亲知晓,宁兰难逃一死。 他们这样的人家,最不喜贱籍出身的女子爬上高位。 “母亲知晓你是个倔脾气,可如月总归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她既服了软,你也得给她点面子才是。”金阳公主眯着眼,打量魏铮。 魏铮只能敛下不喜,免得被母亲瞧出异样。 “母亲瞧着冰灵也是个齐整的好孩子,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把她收用了吧。冰灵日子过得可怜,她姐姐死的凄惨,你收用了她,也算是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眼瞧着魏铮冷凝着面容,瞧着是不愿意应下此话的意思。 金阳公主便沉下脸,呵斥了他一句:“你可别真的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来,那宁兰……” 她意味深长。 见魏铮神色有些松动,金阳公主又试探了几句。 魏铮这才点头。 心下却想,就让冰灵住在魏国公府里,不必做伺候人的活计。 不过恩宠,还是免了。 金阳公主目送着魏铮离开荣禧堂。 金嬷嬷在廊道上驻足凝视了一番,见魏铮没有往清月阁走去,而是如往常一般赶去了西霞阁。 她颇为疑惑,回屋只问金阳公主:“奴婢瞧着世子爷回了西霞阁,不像是要去收用冰灵的意思。” 金阳公主洞若观火,“这是自然,他这个榆木脑袋又岂是一朝一夕会改变的?” 当初收用宁兰的时候,魏铮不是也千万个不愿意吗?后来还不是甘之如饴? 这冰灵也是个乖巧齐整的孩子,只要能伺候好魏铮,再为他开枝散叶。 金阳公主自然欢喜。 “你等着看吧。这世上的男子有几个不贪恋美色的?尤其是新嫩的美人,谁不想去采撷一番?” …… 翌日清晨,魏铮依旧宿在了西霞阁。 宁兰隐隐也听到了府里的风声,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赌冰灵会争到恩宠。 对此,宁兰也在私底下让芳箬去下了一注。 她赌不会。 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笃定着魏铮不会动严如月送上来的女人。 魏铮与严如月已成为了一对相看两厌的怨侣。 她这时将冰灵送到了魏铮身前,是擎肘难行下无能为力的举措,却也让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夫人,您喝茶。”芳箬端上了一碗热茶,立在宁兰身旁犹豫了半晌,还是将这药递了上去。 宁兰没有疑心,抿了几口茶后,便道:“我听朱嬷嬷说,昨日你去了清月阁?” 芳箬听了这话立时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原地,怔了一会,才发着抖跪在了地上。 “奴婢对姨娘一片忠心,去清月阁不过是为了打听里头的消息。冰姨娘横空出世,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看得宁兰心头发紧。 “我不过是随口一言,你怎么吓成了这样?” “不是害怕,是为姨娘感到委屈!不值!” 芳箬的这点异样,在宁兰心里投下了一片阴影。 第85章 下药催情,兽用药 接连三夜,魏铮都宿在了西霞阁,哄宁兰开心。 他不曾踏足清月阁一步。 下人们都绷紧了心里的那根弦,知道要为谁效力。 严如月为此着急上火,嘴上都起了几个燎泡。 她的心里升起了从所未有的恐慌。 即便她得不到魏铮,也不能让宁兰独占。 她总期许着有朝一日,抢回夫君的心。 周氏便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可周氏不敢冒进,更不想登魏国公府的门,便只送去了一封信。 她劝严如月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把魏铮留在清月阁里,哪怕是下***,到时见面三分情,严如月也能分宠。 等有了贵子,还怕什么? 生下嫡长子,有婆母护着,要发作谁不可以? 唐嬷嬷唯周氏的话是从,也劝严如月:“夫人还是听太太的话吧,这天底下待你最好、最疼您的人就是太太了。” 严如月怔怔地坐在临窗大炕上,手里还拿着周氏的亲笔所书,“要我千方百计地留下夫君,逼着他宠幸别的女人?” “夫人,如今可不是揣着小儿女情思不顾大局的时候。奴婢知晓您对世子爷一片深情,可也得等扶持起冰灵,把宁姨娘的气焰打压下去,方能去计较别的事。” 严如月点了头。 她狠下心,叫人准备了兽药。 野兽用了都发狂,更遑论男子? 这一次,她要做得万无一失!再不能让宁兰得意! 唐嬷嬷看出她的决心,领了她的命去外书房堵无名,问起魏铮的行踪。 无名瞧都不瞧她,“无可奉告”。 这段时日,他与朱嬷嬷之间处得极好,还在魏铮的见证下认了干亲。 心彻底偏向了西霞阁。 唐嬷嬷瞧出端倪,冷笑着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块玉佩,猛地砸碎地上。 “你若是不让我见一见世子爷,这碎裂的玉佩可是全在你身上了,这可是夫人最珍视的玉佩!” 无名一愣,旋即望向了满脸不怀好意的唐嬷嬷,立时怒然地问:“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可前后左右侍立着的都是严如月的心腹。 唐嬷嬷仗势,挑高了眉目,“你们可都瞧见了,是谁摔坏了玉佩?” “是无名砸碎的。” 无名霎时脸色一白。 唐嬷嬷面色缓和,笑道:“只要你帮我给世子爷递个话,这事就与你无关。” 无名愤然离开。 黄昏之时,魏铮下了值。 才走到魏国公府门前,便见一脸颓丧的无名站在门廊上等着他。 魏铮还以为是西霞阁里出了什么事,眸色发紧。 “怎么了?” “世子爷,夫人派人请您去一趟清月阁。看唐嬷嬷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寻世子爷说。” 魏铮将无名不甘的神色看在眼底,心下有了计较。 “好好说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无名这才把白日里的事统统说了。 “奴才瞧着这事应是与冰姨娘有关系,世子爷也知晓,冰姨娘的父兄都是嗜赌成性的人,听说这两日隔三差五地去清月阁讨钱。” 魏铮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冰霜死的悲惨,冰灵也是个可怜人。 不过,养着冰灵吃穿可以,可她若是想要争宠,越过宁兰,那绝不可能。 若她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魏铮往府里走,冷淡道:“若是有人再来向她讨钱,就传我的吩咐,让护院们拿棍子打出去就是了。” 无名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轻轻放下。 他怕魏铮会像对待宁兰一样,将冰灵放在心间。 从此,辜负宁兰。 可他却见魏铮往清月阁的方向去了,急忙追了过去,“世子爷不去瞧瞧宁姨娘吗?” 魏铮没有回他。 月光下,他的面容乌沉沉的。 短短几日的功夫,严如月就使了这么多手段。 让冰灵为了魏国公府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他不信这一切都是严如月的手笔。 他也不是想去清月阁收用冰灵,只是不容许自己后院里有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存在。 若冰灵当真不安分。 魏铮总要去瞧一瞧她的真面目才是。 第86章 我到底还是高看了自己 西霞阁里到处燃着红烛,一片喜气。 宁兰住在临窗处,捧着小脸,眼里的温柔多得都快溢了出去。 朱嬷嬷在一旁捧哏道:“姨娘亲自下厨的手艺,世子爷定然喜欢。” 为了这顿晚膳,宁兰还亲自去了趟小厨房,与厨娘们学了手厨艺,做了碗养胃的鸡丝素面。 她已在不知不觉间依赖上了魏铮,忍不住心中的雀跃,为他着想。 朱嬷嬷将她的变化看在眼底,心里也十分高兴。 她想,世子爷与姨娘情投意合,全心全意地为彼此着想,自是能把日子过好。 这时,无名满头是汗地从外院走来。 瞥了眼朱嬷嬷以及塌上满怀喜色的宁兰。 不知怎得,他心头竟是浮起些淡淡的愧怍之意,“干娘,世子爷没来咱们西霞阁。” 宁兰安抚了他几句,笑道:“世子爷公务繁忙,定是去外书房忙碌了,这有什么?我等一等就是了。” 朱嬷嬷见无名脸色煞白,却有些着急:“你这是怎么了?” “世子爷去了清月阁。” 话音甫落,宁兰身形微颤。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眸,唇色发白。 无名为她感到心酸,只能忍痛劝道:“姨娘别伤心,世子爷即便去了清月阁,也不会……不会宠幸冰姨娘……” 这话只能算是越描越黑。 朱嬷嬷回身见宁兰噙着泪,羸弱的小脸苍白如纸,忙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她望着宁兰,心如刀绞。 宁兰抬起那双秋水似的明眸,自嘲一笑道:“让嬷嬷见笑了。” 宁兰笑笑,柔荑缚住了针线筐里做了一半的扇套,嘴角勾出一抹嘲弄的笑意来,“我到底还是高看了自己。” 但好在,她守住了自己的心,还不至于真的为此伤心。 她和朱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接着演下去。 朱嬷嬷点点头,继续哀声劝了起来。 这时,芳箬与沁儿两人还提着食盒进屋,脸上皆洋溢着欢喜。 “姨娘,世子爷该来咱们西霞阁用晚膳了吧,奴婢们也该布菜了。” 她这话还没有说完,内寝里便传来了一阵茶盏碎地的清脆声响。 而后是朱嬷嬷压低了嗓音的安慰之声。 芳箬战战兢兢地立在外间,抬脚瞥了眼内寝里的景象,却因为影影绰绰的烛火而瞧不真切。 她面上做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却喜悦的厉害。 方才唐嬷嬷派人来给她送了信,说要她趁着魏铮不在的时候再给宁兰下药。 一开始给宁兰下药的时候,芳箬心里还有些后怕,可见宁兰对她十分信任、丝毫没有起疑心的样子,她就又不怕了。 “姨娘若没胃口,奴婢就把晚膳都撤下去了。”芳箬扬高了声量问道。 过了一会儿,朱嬷嬷才走出内寝道:“出去吧,姨娘说这膳食让你们拿下去分食了。” 芳箬与沁儿面上皆是一喜,这便拿着食盒退了下去。 她们一走,朱嬷嬷才悄悄地走进内寝。 宁兰也伸长了细白的脖颈,透过窗去听芳箬与沁儿的笑声。 朱嬷嬷屏息静气,见宁兰不再假装扮演伤心,忙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姨娘为何要在芳箬跟前,演出这一副伤心欲断肠的模样来?” 宁兰笑笑,素白的脸蛋上洋溢着几分运筹帷幄的笑意,哪里还有为了魏铮不来西霞阁的伤心难忍。 “我从做世子爷的妾室开始,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从不去奢求世子爷的专宠。” 所以她根本不在意魏铮是否宠幸冰灵,只要冰灵不损害她的利益,她也犯不着和她过不去。 方才她的惆怅与哀伤,都是刻意在丫鬟仆妇跟前扮演出来的。 目的是为了诈出西霞阁里的内奸。 那一日,芳箬的异常举动到底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些痕迹。 而让她生出对芳箬疑心的是,昨日芳箬递上来的茶水。 宁兰记得自己晨起时有用一杯玫瑰花果茶的习惯,玫瑰清甜又芬芳,本是该入口回甘。 可那一日她喝着喝着竟是品出了些苦味来,宁兰留了个心眼,悄悄地让府医验了验这茶水。 府医医术有限,却能查出这茶水对人有害。 宁兰不敢深想,也不敢去猜测芳箬的用意。 她甚至希望是芳箬被旁人蒙骗,所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茶水端到了她身前。 可…… 宁兰杏眸里掠过些难以言喻的神伤,她朝朱嬷嬷展颜一笑,笑意凉凉:“我从没有想过芳箬会背叛我,但愿这一计,是我多思多想了。” 朱嬷嬷心疼地瞥了宁兰一眼,什么劝语都没有说。 从前的芳箬老实又可靠,可自从姨娘住进了这西霞阁后,芳箬便变了。 具体是哪里变了,朱嬷嬷又说不上来。 宁兰在祈祷着是她多思多想的同时,朱嬷嬷也高悬起了自己的一颗心。 她想,但愿是她们多思多想了吧,否则姨娘会有多伤心? 第87章 骗不了他 清月阁的东厢房里。 严如月甚至还拨了几个丫鬟去伺候冰灵。 可心里的妒恨,却越来越深。 所以魏铮在踏足清月阁后,瞧见的便是这样滑稽的一幕。 冰灵被两三个丫鬟搀扶着在廊道上小心翼翼地侍立着,身形清瘦如烟,姣美的脸庞上悬着些汗珠,瞧着是不敢走进正屋的模样。 唐嬷嬷待她的态度还算和善,“夫人身子不舒服,不想见姨娘,姨娘还是想想该如何去世子爷跟前露一露脸吧,可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魏铮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是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他立在清月阁的院门处,来时动静十分细微,走时也无声无息的。 才走出几步路,跟着他的小厮便不解地问:“爷不是要去瞧瞧新姨娘吗?怎么不进去?” 魏铮顿下步子,踱着一层暗色的光,笑着反问他:“清月阁的规矩你可知晓?” 那小厮摇摇头。 魏铮冷笑,“清月阁的规矩是,无论是谁来访,守门的婆子和廊道上的丫鬟都要即刻通传。” 小厮却只是继续一脸疑惑地注视着魏铮。 魏铮直白道:“方才我去清月阁的时候,连个守门婆子的影都没瞧见。唐嬷嬷又故意在廊道上刁难冰姨娘,瞧着就像是故意演给我看的一样。” 若他的猜测没错,严如月就是想通过他的心软来逼迫他去看一眼冰灵。 之后会发生什么,则全然不在魏铮的掌控之中。 可他的心软,只会给宁兰。 所以魏铮才会这般干脆地离开清月阁。 * 唐嬷嬷发落过冰灵后,就站在正屋门前等着魏铮的现身。 方才守门的婆子遥遥地瞧见魏铮朝着清月阁赶来,便第一时间给唐嬷嬷报了信。 唐嬷嬷这才把冰灵喊来了廊道上,刻意扬高了声量刁难了她一回。 本以为魏铮听了这话后一定会怜惜,没想到他却离开了。 唐嬷嬷脸色一白,急忙进屋禀告。 严如月本在软榻上看诗书,因心浮气躁的缘故也看不进去多少。 唐嬷嬷一进屋,她就丢开了手里的诗集。 “爷去冰灵屋子里了?”她挑高了柳眉。 从贵妃榻里起了身,偏着头想去听东厢屋的动静。 “这样蠢笨的招数,竟也能把爷骗去东厢屋吗?”她自嘲着问。 这时,唐嬷嬷才道:“夫人,咱们的计划失败了。” 她心里颇为害怕,生怕严如月会罚她的办事不利。 谁知严如月只是淡淡一笑道:“我早与你说了,爷不喜欢像冰灵这样柔弱无依的女子,这样的招数骗不了爷。” 她心里竟是不可自抑地喜悦了起来,仅仅只是因为魏铮不曾宠幸冰灵。 只是这点喜悦来的不合时宜,于她们的大计也没有什么益处。 严如月只笑了几声,旋即又敛下了眉目,“再想想别的法子吧,母亲说的话我也不能尽信。若是我执意给爷下药,被他发觉后,只怕夫妻关系愈发不好了。” * 魏铮一路走回了西霞阁,心里只要想到清月阁里唐嬷嬷呵斥冰灵的那一幕,便觉格外恶心。 那些人就仿佛是拿捏他,哄骗耍弄他。 冰灵是严如月抬举起来的丫鬟,想来也是知晓此事的,只怕也存着些攀龙附凤的心思。 这一堆乱糟糟的事中,宁兰是最无辜的人。 魏铮心中怜惜之心大起,不免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急匆匆地走进了西霞阁。 宁兰还在与朱嬷嬷商议着该如何仔细检验芳箬的忠心。 主仆二人说体己话的时候从不肯让别人知晓,以至于魏铮走进西霞阁的时候,连个报信的丫鬟都没有。 “若真是芳箬做的,嬷嬷想,我该怎么处置她才好?” 宁兰如莺似啼的嗓音里染着几分倦意。 魏铮立时停下了步子,等着朱嬷嬷的回音。 “姨娘,此等叛主害主的小人,便是万死也不足以平息姨娘受得委屈。” 恰在这时,魏铮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疑惑,立时出声道:“什么叛主?” 他清冽又震怒的嗓音如一波波海浪般漫开在内寝之中。 宁兰与朱嬷嬷皆被她吓了一跳,回身怔然地望向了魏铮。 第88章 是宁兰污蔑妾身啊! 魏铮知晓芳箬的异常后,便叫人暗中盯紧了。 明面上,却叫宁兰放纵一些。 很快,芳箬的胆子越来越大。 借着宁兰派她去清月阁打听消息的由头,她也不避着人,便常去清月阁。 两日后的夜里,唐嬷嬷给她的丸药已是用的差不多了。 芳箬便想着再去拿一瓶来。 可等她再度回来,即将走上通往寮房的抄手游廊时,前头忽而走来了好几个眼生的婆子。 急匆匆地围了上来,一人拿脏帕子堵住她的嘴,一人按住她的胳膊。 芳箬被他们五花大绑着扔进了柴房里。 东窗事发了? 她吓得呜呜叫唤。 可是被堵住了嘴巴,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 宁兰看着单纯懵懂,是个好欺瞒的性子才是啊! 她不后悔,只是惋惜下手不够快,害了自己…… 屋里,宁兰倒在魏铮怀里盈盈落泪,细声呜咽。 苍白的小脸不施粉黛,更显脆弱,叫人生怜。 魏铮抚着她的皓腕,“别伤心,这样狼心狗肺的奴婢,拖出去打死就是了,不要为了她落泪。芳箬虽是家生子,可既是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便留不下她们一家人的性命了。” 宁兰的哭声越发可怜,却还是为芳箬的家人求情。 “祸不及家人……” 其实从看出芳箬背叛时起,她就不再为芳箬伤心了。 引人怜惜,只是因为她还有更看重的事,比如为自己争取点好处。 魏铮也的确在怜惜她,“我想着还是要为你请个太医来看一看才是,那药你虽只喝下一次,却也不知晓这一次会不会伤了你的身子。” 宁兰也忧心着这一点。 她才小产,身子正是孱弱的时候,若被这药伤了根骨,将来不能有子嗣,便再也没了依靠。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魏铮没有看出宁兰的落寞,只叫无名去宫里将章太医请来。 而此时的清月阁里,严如月与唐嬷嬷也听闻了芳箬被抓一事。 两人面面相觑一番,俱从彼此的眸光里瞧见了几分惧意。 严如月不在乎芳箬的死活,却害怕她在严刑之下将她供出来。 魏铮与她之间的夫妻情分已是淡漠得只剩些面子情了,若是这事东窗事发,他只怕此生不可能再踏足清月阁了。 她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眸中落下了两行清泪,“嬷嬷,我要怎么办才好?爷是刑部侍郎,审问犯人的手段狠辣又无情,芳箬一个弱女子怎么熬得住?” 唐嬷嬷心里也不好受。 若芳箬当真供出了她们,严如月不一定会受什么磋磨,可她一定会白白送了性命。 “夫人是要想想法子脱身才是。” 严如月蹙起柳眉,不停地在屋内来回走动。 唐嬷嬷见状便默然地侍立在旁,额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言。 不多时,外院的管事赶来了清月阁,隔着门廊道:“夫人,公主和世子爷请您去前院说话。” 严如月脸色倏地一白,心内虽已慌乱无措,却还是持着端庄大方的体态。 “我知晓了,待我梳妆。” 唐嬷嬷陪着严如月换上了一身鲜亮的衣衫,簪着满头朱钗,娉娉婷婷地走去了前厅。 一路上,严如月高悬起了自己的一颗心,只是面容上不肯显露出来分毫。 当家主母也该有主母的模样,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要维持明面上的尊严。 她走进了前厅。 金阳公主与魏铮已等候她多时。 芳箬跪在前厅的地砖之上,有两个凶神恶煞的粗壮嬷嬷立在她身侧,模样十分吓人。 严如月挺直了自己的脊背,高傲的走到了金阳公主与魏铮的身前。 “妾身见过母亲、夫君。” 无论多少次见到夫君,她还是会为之惊艳。 可魏铮坐于紫檀木太师椅之中,却冷冷道,“芳箬,还不过来,瞧瞧你的好主子。” 严如月僵在了原地,“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铮冷笑一声,正眼都没瞧严如月一眼。 而守在芳箬身旁的两个婆子们,则是板板正正地将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芳箬从清月阁出来以后,手里就拿着这个瓷瓶,太医也检查过了,说这瓷瓶里装着的是害人不孕的西域奇药。好在这西域奇药药性偏寒,又与宁姨娘体内的寒性相冲,让她因祸得福了。可是太医也说,若是将这奇药服用的久了,还是会酿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魏铮蹙起眉宇,居高临下,眸光凌厉,“我不管你是装傻充愣也好,还是自欺欺人也罢。恶心。” 他与严如月之间,已是只剩相看两厌的嫌恶。 严如月一颗心虽然痛得无法言喻,却还是抬起头望向了魏铮。 对上那双深沉,幽冷的眸,她的心头涌起了久违的,陌生的恐惧。 她毫不怀疑,若是有得选,他会毫不迟疑的将药灌进自己嘴里,让她尝遍宁兰受过的苦。 僵硬着身子,她委屈道:“夫君有什么证据?您好歹也是刑部侍郎,可别在没有证据时,听信宁兰叫人说的谣言,污蔑妾身才是。” 第89章 半副身家,都给了她 魏铮冷笑着道:“芳箬已是在三清圣祖跟前赌咒发誓过,说绝不会冤枉了你。三清圣祖面前,严如月,你敢发誓吗?” 严如月掐紧了掌心,如打量阿猫阿狗般睥睨着芳箬,“像她这样出身低贱的女子惯爱说谎,实在没必要当真。谁知晓是不是她们主仆两人串通一气,刻意栽赃陷害妾身。出身一个比一个卑贱……” 金阳公主再也忍不住,怒然开口:“谁会拿自己后半辈子不能生育的事来栽赃陷害旁人,如月,你可别把别人当成傻子?” 严如月还要再狡辩的时候,魏铮却先声夺人道:“你不会还想攀扯上章太医说,说章太医收受了宁兰的好处,故意诬陷你吧。” 堂堂一个太医院的院首,怎么可能和臣子家的妾室串通一气? 这消息若传到外头人的耳畔里,还以为魏国公府要意图谋反呢。 严如月知晓兹事体大,也不敢胡言乱语。 “妾身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自然不愿意承认。” “从前我以为你还有的救,想来你的秉性是从根子骨里就烂掉了。”魏铮言辞冷肃,漆黑的眸里只余失望。 严如月竭力忍耐着心内的酸楚,倔强道:“我与夫君是发妻,夫君为何不信我?为何我们会走到了今日这般相看两厌的地步?” 说着说着,她的美眸里便落下了两行清泪。 魏铮却对这些眼泪熟视无睹,“我与你之间为何会走到今日,难道你不知晓为何吗?” 严如月哪里肯承认自己的错处,半晌只将那怨毒的眸光挪移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宁兰身上。 那些堵在心口的恨意、与寂寞深夜交织着的痛苦都在这一刻翻涌了上来。 严如月悲怆着嘶吼了一声,指着宁兰道:“若不是她,我与夫君怎么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严如月越哭越激动,声量要冲破云霄,掀翻前厅的屋顶。 金阳公主备觉丢脸,只轻咳了两声,给金嬷嬷使了个眼色。 金嬷嬷忙上前攥住了严如月的皓碗,微微加重了些力道后,便道:“夫人是糊涂了,闹得太难看了对您自己的名声也不好。” 严如月却不管不顾,一把甩开了金嬷嬷的桎梏,眼瞧着就要扑上前去揪住宁兰的衣领。 魏铮却挡在了她跟前,用那双冰冷刺骨的眸光去注视着严如月。 而后他万分冷漠地说道:“你不要让我觉得,和你成为夫妻都是件极恶心的事。” * 前厅内的消息,因金阳公主的吩咐,半点都没有传到京城之中。 可外头能瞒得住,府里的下人们可俱都知晓了严如月再度失宠一事。 连带着冰姨娘也没了出头之日。 芳箬的下场更是悲惨,一家子人都被赶去了最荒凉偏僻的庄子上不说,连她自己也被发卖去了最低等的暗寮子。 从云端跌落到了地狱,其中的落差并非三言两语可说清楚的。 而西霞阁里,却很安宁。 魏铮一心陪伴宁兰。 还几乎拿出了自己一半的身家,将其全部交给了宁兰。 紫檀木箱子里,满是金银珠宝,地契良田,银票。 “上回你不是说要学着管家理事吗?我便把这些银钱都交付在你手上,你好好管着。” 魏铮将箱子给了宁兰,语气轻松的就仿佛是在说几两碎银而已。 宁兰一愣。 魏铮笑着挑了挑眉,又捏了捏她的柔荑道:“怎么?不愿意做的我管家婆吗?” “管家婆”三个字里藏着太多温柔缱绻,让宁兰红了脸颊。 两人腻在一块儿说了好些体己话,眼瞧着日暮黑沉,便一同上榻安歇。 历经芳箬一事后,夜里只能由朱嬷嬷来守夜。 她备着水,等里屋内的动静息止后,才敢闭着眼安歇一阵。 内寝里的烛火影影绰绰。 宁兰满脸是汗地伏在魏铮的肩头,她倦极了,浑身上下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魏铮揽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含笑着倾身上前吻了吻她的粉唇。 一吻作罢,宁兰生怕魏铮还有意欲,忙道:“爷,妾身是累极了。” 魏铮也笑,“放心,不逼你。” 宁兰这才松了口气,因难得还苏醒着,心绪蹁跹间忽而忆起了许多往事,她便问魏铮:“爷当真不去瞧瞧冰姨娘吗?” 第90章 宁兰管家,理所应当 魏铮抿了抿薄唇,目光下沉。 宁兰有醋意,都不敢发。 过分懂事了。 可他不愿意她如此懂事,受委屈 宁兰闭着眼休憩,她等了足足一刻钟,也不曾听见魏铮的回答。 就在她习以为常的失落时,方才听见他清润如玉的嗓音。 “我只要你。” 她听得小脸发烫,定定的看着魏铮。 肩宽腿长,腰力强劲,腰侧线条漂亮紧绷,再往下…… 她干脆俯身。 低头…… 又是难眠的一夜。 * 魏铮为了确保宁兰身边的丫鬟都是忠心之人,醒后,便叫人去库房取来卖身契,都给了宁兰。 “你管着卖身契,他们不敢造次。如何惩治他们,都是你的权力。” “爷?”宁兰怔怔得,红了眼圈。 寻常人家的妾室哪里能攥紧手底下奴仆的卖身契,当家主母知晓了,只怕会搅得府里上上下下都不得安宁。 宁兰知道,这是魏铮替她,和夫人打擂台。 为她讨回一切。 她吸了吸鼻子,“妾身,无以为报。” 魏铮正在穿衣衫,闻言只觑着宁兰笑:“若当真要谢谢我,晚上我看你的表现。” 宁兰两靥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 “爷快些去上值吧。”她躲开了魏铮炙热的眸光,背过身去不去瞧魏铮。 魏铮笑着离去。 朱嬷嬷目送着魏铮离去后,便走进了内寝,瞧见宁兰倚靠在临窗大炕上假寐,便问:“姨娘,您吩咐的事奴婢已做好了。” 宁兰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后笑问:“她怎么说?” “芳箬被打的只剩了一口气,却还是被奴婢问出了缘由,原来是夫人绑住了她的家里人和情郎,以此做要挟,她才会背叛了姨娘。” 这话飘入宁兰的耳畔,她那颗躁动不安、满是苦痛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她对身边的丫鬟也曾付出了真心。 朱嬷嬷便不必说了,她几乎是呕心沥血地陪伴在宁兰左右,见证了她一路的成长。 芳箬虽是金阳公主派来伺候宁兰的奴婢,可平日里也极得宁兰的欢心。 更何况从前,宁兰举步难行,若不是芳箬在旁扶持,她早已失了魏铮的欢心了。 所以宁兰想知道真相。 她也只求一个真相。 “罢了,嬷嬷自去安歇一会儿吧。”宁兰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朱嬷嬷见状则悄然地退了下去,撂下门帘。 她将新来的几个丫鬟唤到了耳房。 一番调教后,朱嬷嬷便看中了明蓝与明艳。 这两个丫鬟虽生的其貌不扬,可做起事、说起话来却是十分爽利。 朱嬷嬷唯一担心的地方是,这两个丫鬟性子太过直爽,宁兰不好辖制她们。 等宁兰睡醒,朱嬷嬷与她推心置腹的相谈了一番。 “您是主子,她们是奴婢,您想怎么整治她们都是您的权力。” 宁兰只笑着摇头,“嬷嬷的意思是,我要做一个像严如月那般严厉的主子?可若是过分严苛,终究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严如月驭下严厉,唐嬷嬷也是不好相与的人,小丫鬟们每日做活都战战兢兢得,生怕被主子们责罚。 若非身份贵重,早就尽失人心。 西霞阁的丫鬟们日子则过的十分安逸,宁兰从不打骂教训底下的小丫鬟们。 却纵得芳箬这个大丫鬟不肯教养小丫鬟们,满脑子里除了自己的情郎外,便是想着如何给宁兰下药。 其他人更是躲懒的躲懒,串门的串门。 如此放任下去,也会养出第二个芳箬。 坐在窗边,看院子里一片宁和的景象,宁兰叹道:“看来,西霞阁势必要从上到下好好整治一番。” 她和朱嬷嬷商议了一番,决定从此以后,开始立规矩。 “我只需拿出姨娘的做派,松弛有度便可。” 朱嬷嬷附和。 “您的确要学会掌家了,世子爷对您的期许,可不止是贵妾……” “即便不看以后,也要看如今,这个院子就是姨娘您的家了。您来管家,理所应当。” 她点到即止,生怕旁人听了去。 宁兰叹然地点了点头,只从团凳里起了身,上前握住了朱嬷嬷的手。 “在这魏国公府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嬷嬷你了。” 两人促膝长谈。 朱嬷嬷好声好气地说:“从明日开始,姨娘吃不下的膳食就索性扔掉,不必赏给下头的丫鬟们。丫鬟们每日都要按时点卯,若有谁迟了,便罚月例。” “嬷嬷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夜间。 魏铮下值回府后,一来西霞阁就瞧见了正在书写花名册的宁兰与朱嬷嬷。 主仆两人围在桌案旁,有说有笑地商议着花名册的事。 魏铮立在门廊处偷听了一会儿,旋即笑道:“在说什么呢?” 宁兰一见他,便抬起自己亮晶晶的杏眸,小跑着走到了他身前。 “世子爷回来了。” 魏铮笑着捏了捏宁兰的脸颊,凑到了桌案前瞧那花名册。 “终于打算整顿整顿你的西霞阁了?”魏铮含笑着问。 宁兰被他盯得不好意思,骤然抬眸,只道:“爷又取笑我。” 朱嬷嬷见他二人打情骂俏的模样,立时识趣地退了下去。 魏铮看完花名册后,便把宁兰揽起了自己怀里,吻着她的脸颊道:“丫鬟们和主子们不同,你要想管好这一个宅院,就要拿出做主子的气魄来。” 魏铮不厌其烦地与她说了好些内宅里做主子的规矩。 宁兰依偎在他的怀抱之中,只道:“爷,你对我这么好,我总是觉得受之有愧。” 魏铮吻了吻宁兰后,持着清明含笑的眸子,指了指内寝里的床榻道:“若是受之有愧,你有的是法子能报答我。” 宁兰羞怯想躲,却被拦腰抱起。 “唔……” “别在窗边……” 第91章 去见爷,就说冰姨娘不行了 芳箬被发落了后,严如月便被魏铮禁足了。 他还派了两个护卫日夜不分地守在清月阁外。 周氏听闻了此事,气得立时要去寻魏铮算账,“我的女儿像是犯人吗?” 倒是镇国公严松喝止了她。 “女儿女婿之间的事,你总是插手,除了让女婿更加讨厌我们镇国公府以外,还能帮女儿什么?” 周氏听了这话,一时气恼之下竟是落下了泪来。 老妻一哭,严松才放缓了些自己的语气:“你若是真想女儿和女婿日子好过些,就不要掺和,我会找机会,在朝堂上让女婿懂事。他懂事了,女儿的日子自然就会好过起来。宁兰没有母家帮衬,有的是吃亏绝望的时候,你慌什么?” 周氏这才放心,只让周嬷嬷去魏国公府跑了一趟。 周嬷嬷见了严如月一面,左不过是说些让她想开些,不要与魏铮硬顶。 严如月勉强笑笑,“嬷嬷放心,道理我都明白,您回去和母亲说一声,让她不要担心我。” 周嬷嬷离去前三步一回头,凝视了严如月好几眼,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了魏国公府。 她一走,严如月又只能闷在这清月阁里,过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 唐嬷嬷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用词极为谨慎,生怕一个不好就吃挂落。 夫人自那日之后也是性情大变,格外喜欢独处不说,连带着也懒得搭理自己。 “夫人,您若是觉得屋子里太闷,就去庭院里转一转,世子爷没有说您不能出屋子。” 严如月呆呆愣愣地坐在团凳之上,手里拿着一本当初与魏铮定情时的诗集,姣美的面容里满是麻木的哀伤。 她没有回答唐嬷嬷的话语,只是木然地注视着远处的景象。 这一场沉默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就在唐嬷嬷以为严如月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 她忽而笑了,与平日里弯起嘴角的笑意不同,这笑声里满是悲凉。 笑着笑着她便敛起了眉目,抬着泪眸问唐嬷嬷:“嬷嬷,若我改了自己的性子,和夫君还能回到从前吗?” 她生来骄傲,何曾低过头? 如今落入了泥泞里,不得不改变。 唐嬷嬷心里五味陈杂,刹那间话卡在了喉咙口,出口后便成了:“夫人若真要改,一定是有机会的。” 要她来说句公道话,夫人这些年的脾性是太高傲了些,不怪世子爷会倾心宁姨娘。 这世上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动人的女子? 宁姨娘这般会勾着男人的心,比她家夫人明艳开朗,性子还愈发温柔多情些。 如今瞧着宁姨娘那一头趾高气扬的模样,唐嬷嬷心里也是气愤无比。 “夫人别急,您是世子爷的正妻,这一点无法改变。只要您改改自己的性子,等世子爷想明白了只有正妻才是能陪他一辈子的人,咱们清月阁必定会重铸辉煌。” 只要魏铮来清月阁的次数越多,她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 清月阁内一片惨淡,西霞阁里却是热闹一片。 沁儿和雪儿成了大丫鬟,肩膀上的责任要比从前更多一些。 宁兰待她们还算体贴,虽则没有从前那般熟稔,可却要比新来的那些丫鬟要亲密多了。 沁儿和雪儿也万分欢喜,如今西霞阁里的规矩比从前严苛一些,她们也好耀武扬威地在小丫鬟跟前摆出大丫鬟的谱来。 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持续到一个月后。 严如月被关了禁闭后,冰姨娘的日子也愈发难过了起来。 她本就没有魏铮的宠爱,不过是靠着严如月的威势才能在魏国公府里立足而已。 如今严如月失势,她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严如月又一心想着要夺回魏铮的心,根本顾不上照顾冰灵。 起初丫鬟们还对她有几分敬重,可渐渐地就一点都不把冰灵当人了。 送上来的膳食都放冷了不说,连日常的份例也缺斤少两。 冰灵若有几句不愿意的,丫鬟们便要在背后指责她“被夫人骄纵了脾性”、“不过是个奴婢而已”、“世子爷连正眼都不愿瞧她”。 这样的话听的多了,冰灵秉性怯弱,便总是躲在厢屋里默默落泪。 哭的多了,便格外影响自己的心绪,连带着食不下咽。 几日吃不下东西后,冰灵眼瞧着没了气力,人消瘦了不少,也躲在厢屋里不肯出门了。 照顾她的丫鬟一日只进屋一回,夜间进屋后,便瞧见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本该在床榻上安歇的冰灵不知为何会倒在了地上。 她身形本就清瘦得如一缕细烟,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地砖之上,瞧着就像是没了气息一般。 那丫鬟害怕不已,立时去里屋寻唐嬷嬷拿主意。 彼时严如月正好在午歇,唐嬷嬷慌了神,先进屋去探了探冰灵的鼻息。 而后,她则对那丫鬟说:“这样,你先去前院给爷送信,就说冰姨娘不行了。” 唐嬷嬷到底是见过风浪的老人了,刹那间便想出了个能让严如月脱困的法子。 世子爷怜惜弱小,冰灵也的确可怜,若是能利用这点来让世子爷踏足清月阁…… 夫人再懂事些,学一回宁兰的作态,宽衣解带…… 夫妻之间,还能有隔阂? 那丫鬟领命而去,唐嬷嬷便把冰灵扶到了床榻上。 为了让昏迷不醒的冰灵看起来更可怜一些,唐嬷嬷甚至还给她换上了一身破破落落的素衫。 准备好这一切,她壮志踌躇。 只待成事! 第92章 妾身不高兴 西霞阁里,宁兰依偎在魏铮怀里,听他事后暗哑的声音烫着耳畔,“踏青度假,也该叫你散散心。” 咫尺般的距离让彼此紧贴着,丝毫容不下旁人的存在。 宁兰的心,渐渐有了些松动。 “我……” 唐嬷嬷派来的丫鬟就是在这时,闯了进去。 这两个丫鬟奉了唐嬷嬷的命令,一人负责突破守门婆子的桎梏,一人则进屋道:“世子爷,出人命了。” 魏铮被这动静吵嚷得蹙起了眉头,脸色郁郁沉沉,“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在这里撒野发疯?” 芳箬一事后,他立了规矩,绝不允许府中再有丫鬟借故生事。 她们的行径简直是在故意挑衅魏铮。 宁兰忙走到他身旁,轻声安慰道:“爷不要为了这些糊涂人生气。” 看在宁兰的面子上,魏铮好歹没有当场发作,“退下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谁知那两个丫鬟却悲怆着跪倒在地,“世子爷,冰姨娘是无辜的,您若不去清月阁瞧她一眼,只怕那里的人就要把她作践死了。” 她们将头埋得很低,只能看见主子冰冷的苍青色衣角,和垂下的侍郎令牌,心头发紧。 魏铮蹙起了剑眉,“什么作践死了?” 那丫鬟以为能抓住魏铮的一点心软,便把冰灵如何地被人排挤奚落、连膳食都用不上,快被活生生饿死,折磨死,尽数坦白。 魏铮眸光沉沉,似是有所顾虑。 宁兰勾唇,主动开口:“爷若是担心冰姨娘,妾身便陪着您去清月阁瞧一瞧她,顺带向夫人问安。” 至于问安之后,夫人还能不能安…… 呵。 真当她永远都是绵软好拿捏的么? 魏铮这才往外走去,大掌托在宁兰的腰间,神色动容,“今日说好要陪你去府外走一走的,没想到会出了这一档子事,是我不好。” 出身清月阁的那两个丫鬟,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幕。 人前,世子爷从来都是冷淡疏离如高岭之花一般,可在姨娘面前,却这样温柔谨慎。 夫人不知多久未曾得到这样的好脸色了。 她们垂头,越发不敢再看。 到了清月阁。 魏铮走在前头,宁兰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走了几步后便见唐嬷嬷正焦急地立在门廊处。 等唐嬷嬷遥遥地瞧见了魏铮等人的身影后,她不再顾及自己的体面,凑到了魏铮身前道:“世子爷,求您救救冰姨娘。” “有话好好说。”魏铮话语里没有多少耐心。 唐嬷嬷冷眼瞥了宁兰一眼,这才便把冰灵晕倒的始末说给了魏铮听。 魏铮一错不错的看着她,心中了然。 “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连个大活人都照料不好,我们魏国公府又不是日落西山的小门小户,缘何要这般薄待府里的主子?” 这番话,几乎是将严如月的脸面撕下,踩在了地上。 唐嬷嬷未曾料想到,世子爷半点怜惜冰姨娘的心思都没有,还要秋后算账,不免被他的森然面色吓了一跳。 而宁兰,更是身形一颤。 世子爷提及主子,便是承认了冰灵姨娘的身份。 她试探着开口,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爷也是为了你们好,刁奴的名声冠在谁身上都是不好的,若是惹恼了公主,只怕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想试探魏铮的心意。 看清他到底是在乎府上的规矩,还是在意另一个女人。 泼天的富贵,难得的情意,平起平坐的身份,她才不要和别人分! 想到冰灵会被宠幸,她心口憋闷得厉害。 好在魏铮握了握她的腰,又只是训斥了唐嬷嬷等人一番。 最终,一步都未踏入清月阁的正屋。 他眼中只容得下宁兰一人。 唐嬷嬷咬碎了牙,却也拦不住…… 很快,屋里穿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并着严如月的哭声。 月色明亮。 回程的漫漫长路上,宁兰每走几步,便要仰起头去瞧身侧的魏铮。 身穿锦袍的他高大俊美,贵气逼人,紧扣她的手指如玉石一般赏心悦目,其间热意让人心安。 宁兰无法克制地一眼,又一眼的悄悄看他。 等她好不容易陪着魏铮走到西霞阁的时候,魏铮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兰兰,怎么这样看我?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清朗的声音里,“兰兰”二字里藏着说不尽的缱绻旖旎。 宁兰骤然软了心肠,只与魏铮说:“妾身没有不高兴。” 她嘴上说自己没有不高兴,可蹙起的柳眉里却露出了几分叹然来。 魏铮倾身上前,细致地端详了一眼宁兰的脸色,而后笑道:“我瞧着你是吃醋了,所以特地问一问你。” 话音甫落,宁兰却突然扑进了魏铮的怀抱里,她也不管四下有没有人,这便盈盈怯怯地说:“爷,是,妾身心里很不高兴。” “妾身才不要和其他姐妹分你的宠爱。” 她盈盈弱弱,落下了泪。 像被宠坏了的金丝雀,没有攻击力,却娇怯漂亮的让人心动。 魏铮也不例外。 他将人揽进怀里,轻叹,“怎么不高兴了?” 从前,宁兰总是一副温柔娴静的柔顺模样,温温柔柔得连一点脾气也没有,少了几分烟火气。 魏铮心里总是缺了些什么。 如今,总算是被填满了。 “世子爷与妾身说过一点都不在意冰姨娘,今日赶去清月阁也只是为了立规矩,而非为她撑腰。” 宁兰委委屈屈地说着话,秋水似的明眸里跃动着雾蒙蒙的泪花。 “妾身都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酸涩与难过,妾身是不是太小气了?” 她难得如此直白。 也只是为了试一试魏铮的真心…… 第93章 严如月翻身 魏铮心肠蓦地一软,拉着宁兰进了内寝。 四下无人的时候,魏铮倾身上前吻了吻她的唇,许久气息不稳了,才分开。 “我虽没有碰过冰灵,也不喜欢她,可她到底冠着我妾室的名头,如今朝堂里风声紧,我们魏国公府里不能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话尽于此,魏铮待宁兰的珍视已然不必多言。 宁兰心中高悬着的那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 不枉她示弱落泪了。 除了为了自己,她似乎还有些在乎魏铮的心意…… 垂下眼,她陷入了深思。 魏铮守在她左右,又说了些体己话,朱嬷嬷便提着食盒进屋来伺候用膳。 晚膳过后,魏铮去外书房处理些公务,宁兰便安心守在西霞阁里做点针线活。 沁儿和雪儿陪着她,时不时还要说几句清月阁的是非。 “上回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被世子爷关在了清月阁,瞧着可是好生痛快呢。” 沁儿笑完,雪儿又添了一句:“奴婢瞧着那位冰姨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竟还闹出绝食昏倒的事来博取世子爷的同情。” “绝食晕倒?”宁兰听见这话猛地抬了头,截断了沁儿和雪儿的闲谈。 朱嬷嬷眼瞧着宁兰脸色不好看,便让沁儿和雪儿退了下去。 内寝里四下无人的时候,朱嬷嬷觑了眼宁兰的脸色,问:“姨娘怎么瞧着不太高兴?” 既是无人,宁兰便能推心置腹地与朱嬷嬷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嬷嬷,我好像有几分在意世子爷了。” 这样缱绻旖旎的话语,从宁兰嘴里说出口时竟染着几分愁怨。 朱嬷嬷一愣,旋即意识到了些什么,只道:“姨娘是怕,怕世子爷将来会宠幸别的女子,或者是和夫人和好?” 宁兰摇摇头,嘴角的笑意有几分勉强:“我是怕被世子爷左右了我的心绪,嬷嬷懂我的意思吗?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夫人。” 在宁兰的眼里,严如月的确是十恶不赦。 可究本溯源,严如月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女,能做出这么多阴险毒辣的事来,可见她是爱魏铮爱到了失去了理智。 爱如砒霜,她不敢尝上哪怕一次。 朱嬷嬷听了这话只觉得酸涩不已,叹息着道:“姨娘的心思嬷嬷明白,嬷嬷也是过来人,知晓女子一旦耽于情爱,那便没了翻身的余地。世间男子,得到了便多会薄情。” 主仆两人慨叹一番,便见宁兰敛起了面容里的哀伤,只朝着朱嬷嬷展颜一笑道:“我不过是说说胡话,嬷嬷不必往心里去。” 她不愿多言,朱嬷嬷便想尽法子让她开心,提起了府里的一件趣事。 原来是二房的珍姐儿到了年纪,二太太忙着为她挑选夫婿。 挑来挑去,不知为何挑中了严如月的胞弟,镇国公家的嫡幼子。 生的还算一表人才,论家世,也足以匹配二房嫡出的小姐。 二太太便求到了魏铮跟前。 魏铮本是不不愿意与镇国公结这门亲。 没想到珍姐儿再一次花宴上与严如兴相谈了一番,情窦初开,一见钟情了。 听二太太说,珍姐儿回府后食不下咽,忘了世家贵女的矜持,吵着闹着要嫁给严如兴为妻。 魏铮对这个隔房的堂妹还算疼宠,便松了口。 宁兰拧眉,“嬷嬷,在我与严如月的争斗之中,加入二房这一记筹谋,这场对局会变得不同吗?” 朱嬷嬷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话语里尽是踟蹰犹豫。 “二太太母家出了位贵妃,二老爷在官场里也是节节高升。奴婢就是怕这一点,才会把这事告诉姨娘。” 闻言,宁兰心生寒意,不再纠结着自己对魏铮的情意。 原以为,芳箬的这一步棋能将严如月关在清月阁里,短时间内,都不会生变了。 她还想要借机搅弄人心,让严如月众叛亲离,落入无法挣脱的境地。 为南烟,为孩子报仇。 可现在,严如月有娘家的扶持,未必不能翻身。 宁兰有些心烦意乱,“劳烦嬷嬷多去打探打探珍姐儿与严如兴的情况。” 她总觉得这事里里外外都透出些怪异来。 宁兰与珍姐儿无冤无仇,心里还十分喜欢珍姐儿活泼开朗的性子,若那严如兴是个良配还好,可若不是呢? “是,奴婢一定把这事查的清清楚楚的。” 朱嬷嬷退下后,宁兰便倚靠在石青色迎枕上安歇了一会儿。 小憩一阵,她便梦到了幼时被爹娘打骂、吃不饱穿不暖的黑暗日子。 这场噩梦将她吓得惊醒了过来,醒来时宁兰汗流浃背,额间密布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喘息了几口,花了诸多气力才回过了神来。 噩梦在身,宁兰环视了一圈内寝里雕栏玉栋、金碧辉煌的装潢,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她想,自己既然已将这泼天的富贵攥在了手心,便不能再轻易地被人夺去。 无论是谁。 哪怕是魏铮。 第94章 又是一桩好姻缘 而此时此刻的魏铮,却在外书房里与英武品茗。 南烟走了四个月,英武心中的恨意与日俱增。 神色也日渐颓然。 可是为了加深宁兰在魏铮心中的地位,他总是登门造访,提及当初的事,劝魏铮珍惜。 他也想南烟安心。 魏铮见状,心里也极为酸涩。 心中越发珍重宁兰。 等英武走后,魏铮便问无名:“你说女子都喜欢什么东西?首饰还是衣衫?亦或者是兰花?” 近日里,京城掀起了一阵赏花观花的风气。 几株名兰被卖到了天价,京城里的贵妇们人人争抢,听闻还闹出了些事端来。 魏铮虽不喜欢兰花,却不介意为宁兰去采买几盆来。 无名点了点头。 魏铮会心一笑,这便让无名去仙花坊跑了一趟。 两日后,宁兰在庭院里赏梅晒太阳。 正逢二房的珍姐儿来大房寻金阳公主说话,路遇西霞阁,便进来与宁兰闲聊了一会儿。 几日不见,珍姐儿比前些时日更姣美动人了几分。 宁兰笑着问起她的近况,珍姐儿只红着脸说:“近来我定下了亲事,兰姐姐应是听大哥哥提过了吧?” 魏铮不过与宁兰提了一嘴,宁兰也不想在他跟前多聊镇国公府的事。 所以,宁兰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听说了,是桩男才女貌的好亲事。” 珍姐儿脸颊处立时绽放了一抹嫣然的笑意。 “兰姐姐别取笑我了。” 说完这话,宁兰便带着珍姐儿去了里屋。 珍姐儿对男女情爱一事知之甚少,平日里又不敢向母亲这样端庄贤惠的妇人,讨要攫取男子真心的法子。 倒是宁兰,有手段、本事。 珍姐儿不惜摆低自己的姿态,想着要从宁兰这里取取经。 几句体己话之后,珍姐儿便顶着红扑扑的脸颊仰望着宁兰。 “兰姐姐,大哥哥他最喜欢你什么?” 这问题也问倒了宁兰,一时半会儿地她答不上来话,只能说:“美貌不是最要紧的东西,要紧的是你要知晓他想要的是什么?” “此话怎讲?”珍姐儿抬着眸问宁兰,素白的脸蛋上露出了些求知若渴的神色。 宁兰笑笑,不敢把床笫之间的糗事说给她听,便只能拿自己举例道:“譬如我,出身低微又卑贱,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却还能日夜将他留在西霞阁里。” 她这话说的谦虚,珍姐儿立时接话道:“兰姐姐不必谦虚,您哪里只是把世子爷留在了西霞阁,简直就是把严如月弹压得喘息不得了。” 当初严如月风头正盛的时候,可没少在魏国公府里耀武扬威,连带着也不把珍姐儿当一回事。 如今严如月落难,珍姐儿虽没有做出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来,心里却十分痛快。 宁兰宠辱不惊,淡淡一笑道:“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若想笼络住男人的心,就要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当初魏铮不过只想与宁兰进行一场钱货两讫的交易。 就是因为她拿捏住了魏铮厌恶心机深沉女子的心,屡次将严如月阴险狠辣的一面暴露在他眼前,才让他们渐渐地离了心。 魏铮喜欢柔顺善良美好的女子,宁兰在他跟前从不曾露出过半点阴险狠辣的模样来。 所以,宁兰才能得了魏铮的欢心。 珍姐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懵懵懂懂的娇憨模样里藏着几分令人怜惜的可爱。 宁兰命里没有妹妹,此时俨然是把珍姐儿当成了自己的嫡亲妹妹。 她含笑注视着珍姐儿,只道:“我们珍姐儿这般玲珑可爱,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你的。” 这话正中珍姐儿下怀,她立时羞红了双靥,又与宁兰说了几句话后便回了二房。 她一走,西霞阁便显得空荡荡得极为安静。 宁兰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又翻阅起了南烟的几件遗物。 她活了这半辈子里,唯二能说上几句知心话的人也只有南烟和朱嬷嬷。 南烟死后,便只有朱嬷嬷陪伴在她左右。 哪怕她竭力掩饰,心里仍是有诸多名为寂寞的情绪在翻涌着。 尤其是她的复仇大计遇上了这样的阻力,总是心绪难平。 一下午,她便一人倚靠在临窗大炕上,也不说话,只盯着庭院外的景象瞧。 夜间,魏铮下值后立时赶来了西霞阁,一进屋正听见宁兰和朱嬷嬷在闲聊。 屋内一片温馨的氛围,魏铮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待宁兰说完话之后才朝着身后的无名使了个眼色。 “世子爷,‘姹紫嫣红’来了。” 话音甫落,宁兰也抬起头,与魏铮温柔的眸光不期而遇。 只见无名与其余几个小厮一人抬着一盆兰花。 再有个花匠打扮的人走到了最前头,先朝着宁兰行了个礼,而后道:“姨娘,这是我们仙花坊的镇坊之宝,这几株兰花都是极为金贵的品种,养出来以后必定会艳惊四座。” 宁兰愣着不曾答话,魏铮便走到了她身前,揉了揉她的脸颊道:“怕你无聊,所以特地替你采买了几盆兰花,就想让你高兴高兴。” 这时,朱嬷嬷也惊呼了一声,只道:“这兰花可是那株最为名贵的‘姹紫嫣红’?” “嬷嬷好眼力,名兰配美人,这株兰花能养在姨娘的手下,是兰花的幸运。” 西霞阁如此热闹,那头的清月阁却是一片寂寥。 严如月痛定思痛,打算改一改自己的性子,便沉下心待在了清月阁。 她一不去打听宁兰的行踪,也不掺和自己胞弟和二房珍姐儿之事。 倒是唐嬷嬷隔三差五,提及严如兴与珍姐儿如何般配。 严如月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多过问,“那还是真是一桩好姻缘。” 唐嬷嬷立在她身旁频频朝她探去眸光,心里的讶异简直溢于言表。 换了从前,夫人只怕会为了胞弟而对珍姐儿挑刺。 如今却这般沉默安静,可见是当真换了性子。 “夫人,可要奴婢去打听打听情况?”唐嬷嬷试探性地问道。 严如月连眼皮都没抬起来一下,“不必了。” 唐嬷嬷见状便道:“可是夫人,兴哥儿为了这事已是闹了好几日绝食了。” “绝食”二字一出,严如月才回身朝着唐嬷嬷探去一眼疑惑的眸光。 唐嬷嬷知晓她来了兴致,便笑着上前道:“这是咱们太太的主意,都是为了您啊。” 第95章 嬷嬷,我没有路可以走了 “母亲?”严如月从团凳里起身,蹙起眉问道,“什么意思?” 唐嬷嬷解释了一番。 二房的珍姐儿是嫡出贵女,二太太母家瞧着也比从前昌盛了许多。 周氏便起了让严如兴迎娶珍姐儿的念头。 一来,能帮女儿摆脱困境,在婆家内宅里有助力。 二来,门当户对,亲上加亲。 严如月冷冷一笑,“是了,我也记得兴哥儿和他房里那个狐媚子打的火热,瞧着是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 唐嬷嬷立时堆出了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太太已是允了,说若是兴哥儿将珍姐儿娶进门,就让他把那狐媚子抬为妾室,兴哥儿自然无有不应的。” 这回事,竟是由周氏一手促成的! 这刹那,严如月除了心中的震烁外,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动。 她是被周氏捧在心上珍爱的掌上明珠,兴哥儿是嫡子,原本要比她更为受宠才是。 泪不自觉的流了满脸。 都怪她不懂事,竟叫母亲操心到了如此地步,连弟弟的幸福都能牺牲…… 严如月震烁得久久不曾言语,还是唐嬷嬷虚扶了她一把,才让她稳住了身形。 “夫人,太太这般为您着想,您可不要辜负她的期望。”唐嬷嬷满脸殷切。 “如今魏国公府与镇国公府的姻亲关系又加固了几分,夫人的处境也能好上几分。” 主仆两人说了许多体己话,等到晚膳前夕,唐嬷嬷才道:“夫人就不想借着这事打压打压西霞阁的气焰吗?” 鬼使神差地,严如月倏地抬起头,直直地撞向了唐嬷嬷的眼眸。 唐嬷嬷像是从地狱归来的罗刹恶鬼,所言所语都暗合着严如月的心意。 她死死压抑着,蠢动而起的恨意从内而外的绽放开来。 明明前些时日她已决定了要改变自己的性子,不再嚣张跋扈到将魏铮往外推走。 可唐嬷嬷这话一起,严如月的心口便泛起了诸多情绪。 沉默之后,严如月敛下了眉目,只道:“嬷嬷有何高见?” * 日色明朗,这几株名贵的兰花被摆在了西霞阁的庭院之中。 如今春日潺潺,微风里仍有几分冷意。 兰花十分娇贵,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冻死,所以需要专人精养。 宁兰喜欢兰花,更喜欢被魏铮珍视着的感觉。 仙花坊的掌柜能言善道,将她哄得喜笑颜开。 送走掌柜的后,魏铮便让无名等人看顾好兰花,自己则陪着宁兰说话解闷。 他见宁兰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里涌动着几分感动的意味。 魏铮便倾身上前将她抱进了怀里,只道:“可喜欢这些兰花?” 兰花正映合着宁兰的名字,魏铮此举,正合宁兰的心意。 “爷,我很高兴。”宁兰倚靠在魏铮的肩头,神色真挚又惬意。 朱嬷嬷进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温情又闲适的一幕。 她顿下了步子,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不曾想她才退到外间,竟是听见了内寝里传来了些熟悉的声响。 朱嬷嬷老脸一红。 为了不让院里的小丫鬟们看热闹,朱嬷嬷立时都将她们赶去了偏院。 至于沁儿和雪儿两人,则急匆匆地去备水,再准备好宁兰和魏铮换洗的衣衫。 饶是如此,内寝里的动静仍是传到了小丫鬟们的耳朵里。 有几个年纪轻的小丫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便左右环顾着问:“是哪里来了野猫?” 年长些的丫鬟立时红了脸,慌忙去堵住小丫鬟们的嘴。 “快别乱说了,安生些吧。” 话音甫落,里屋里的动静霎时息止。 不出半日,魏铮白日就与宁兰厮缠在一起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魏国公府。 严如月本还在犹豫不安,一听得这些流言蜚语,那颗踟蹰不定的心就立时坚定了起来。 她有多么深爱着魏铮,听了这消息后就有多么痛恨宁兰。 只要想到宁兰与魏铮甜甜蜜蜜地厮缠在一起,她心里的妒火就烧的发热发烫。 她一人在清月阁里独守空闺,忍受着与夫君离心的苦楚。 那贱人却是享受着她该拥有的一切,锦衣玉食的生活,富贵张扬的权势、以及魏铮温柔似水的爱意。 一片寂寂的夜色之中,严如月沉默了许久,待到她仰起头,觑见夜幕中悬挂着的一轮皎月之后,才道:“嬷嬷,我没有路可以走了。” 唐嬷嬷守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良久,严如月拿出了自己的腰间的白玉环佩。 那被她摔得四分五裂的玉佩不知何时已被黏补在了一起。 她缓缓道:“不破不立,嬷嬷,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第96章 您要什么,奴婢都愿意给 半个月后,珍姐儿与严如兴的婚事彻底定了下来。 二太太高兴的不得了,因珍姐儿格外喜欢往西霞阁跑的缘故,便让丫鬟们给宁兰送了几匹上好的布缎。 宁兰也给珍姐儿送了不少回礼,其中还有些造型奇巧的兜衣。 于是,珍姐儿便愈发喜欢去西霞阁陪着宁兰说话。 两人十分投缘,正逢宁兰犹豫着该如何料理魏铮送她的兰花,便问了问珍姐儿。 珍姐儿道:“兰花极为娇嫩,养起来很是耗费心神,兰姐姐若是喜欢兰花,不妨去聘一个养兰娘,也好省点心思。” “养兰娘?” 珍姐儿笑着说:“这是京城里最时兴的职业,一个月的月例大约二两银子,她会替你悉心照料好这些兰花。” 这样听来,聘用一个养兰娘也不算什么大事。 宁兰欣然应允,央求着珍姐儿再教授她些养兰花的诀窍。 珍姐儿自己也一知半解,只笑道:“大哥哥可真是疼爱兰姐姐,这两盆兰花都怪抵得上我的嫁妆了。” 这时,立在珍姐儿身旁的奶娘笑着揶揄她:“姑娘不害臊,还没出门子呢,就把嫁妆挂在嘴上了。” 珍姐儿一边笑一边朝着宁兰身侧躲去,嘴里只说:“在兰姐姐跟前不必弄虚作假的。” 相谈了一番后,送走珍姐儿的宁兰就让朱嬷嬷去物色养兰娘的人选。 “爷待我这么好,我心里也是极喜欢这兰花的,若是因我不擅养兰而弄坏了它,我只怕会心如刀绞。” 朱嬷嬷笑道:“奴婢这就去办。” 不过两个时辰,朱嬷嬷便从外间带来了两个模样水灵的养兰娘。 这两个养兰娘瞧着比宁兰大上两岁,神态有些怯怯的,右侧的那名为娇兰的女子生的还算明艳动人。 宁兰瞥了眼局促拘谨的两人,笑着说:“不愧是养着兰花的美人,生的一个比一个水灵。” 话音甫落,两个养兰娘都露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朱嬷嬷在旁打圆场道:“你们别瞧着我们姨娘年纪轻、又这般受世子爷宠爱,咱们姨娘可是出了名的和善人呢。” “见过姨娘。”那名为娇兰的养兰娘性子大胆些,便抬起头瞥了眼宁兰,如此道。 宁兰笑笑,这便让两个养兰娘往团凳上一坐。 她问了问两位养兰娘的情况,最后决定以每月五两银子的月例聘用她们为其侍弄兰花。 娇兰连忙从团凳里起身,诚惶诚恐地向宁兰道了谢。 一个月五两银子的月例,着实是件不错的差事。 自此,娇兰与另一位养兰娘便住在了西霞阁。 娇兰整日里除了照顾那几盆名贵的兰花外,便是听小丫鬟们闲聊府里的是非。 左不过是说二房的珍姐儿即将要嫁去镇国公府。 要不然就是被关在清月阁里的夫人从前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如今又是那般地谨小慎微,可见宁姨娘的手段有多厉害。 娇兰本就生了一副好面容,虽从小到大只与不会说话的兰花为伴,却也有几分攀龙附凤的心思。 更何况,宁兰出身还不如她正经。 住在西霞阁久了,娇兰见惯了那些唾手可得的富贵,那颗心便松动了起来。 一日午后,她在廊道上撞见了魏铮。 曜目日光下,他踩着英朗的步伐翩翩而来,身影高大又俊雅。 世家大族里浸润着富贵权势的公子哥,与外头只有几个臭钱的纨绔不同。 娇兰看直了眼,自耳房回自己的屋舍后,一颗心便扑通乱跳的厉害。 当日夜里,她便梦到了魏铮,醒来时臊得脸颊通红无比。 可她没有多少机会去见魏铮。 直到珍姐儿出阁那日,大房和二房都忙碌不已。 因人手不足的缘故,娇兰也被借去了前院做了一天传菜的丫鬟。 忙碌到宴席散尽、宾客回笼,娇兰才得了些喘息的气力。 走回西霞阁的路上,娇兰路遇一处僻静的内花园。 夜色迷蒙里,内花园最西南角的石桌旁坐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 男子衣衫布料是最为名贵上乘的云锦,夜影浮动间,他衣摆边上的金丝细线曜目无比。 娇兰霎时心口一凛,她立时放慢了自己脚下的步伐,一步步地朝着魏铮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先用如莺似啼的嗓音唤了他一句:“世子爷。” 魏铮本正在饮酒,愁容满面的他根本不愿搭理旁人。 今日是珍姐儿出嫁,也是他与宁兰大争吵的日子。 他背着人躲来了内花园,一人在夜色下独自饮酒,只为了求一个清净。 没想到会有这么不长眼色的人来叨扰他。 “滚。”魏铮连头都没有抬,只万分冷淡地呵斥了娇兰一声。 娇兰虽害怕魏铮的威势,可这泼天的富贵和日思夜想的情郎摆在她眼前,她实在做不到悻悻离去。 所以,娇兰反而壮着胆子朝魏铮走近了两步。 她道:“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在娇兰的眼里,此时此刻的魏铮忧郁又迷人,又因为镀在他周身的那一层矜贵光环,显得极为清冷。 哪怕是他对娇兰说了句“滚”字,娇兰依旧甘之如饴。 “爷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不妨跟奴婢说一说,奴婢可为您解闷。您要什么,奴婢都愿意给,包括……” 她挑开外袍,明艳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尤为姣美。 竟还有三分像宁兰…… 第97章 宁兰,不要胡闹 两个时辰前,珍姐儿即将出阁时,宁兰还在院中,把玩珍姐儿亲手所做的香囊。 上头的牡丹花纹样,叫人爱不释手。 这时,朱嬷嬷匆匆地赶了过来。 宁兰见她满头是汗,连忙拿帕子替她擦拭额间的汗珠,又问:“怎么了?” 朱嬷嬷急急匆匆地做了好几个手势,脸颊处被紧张与局促胀红胀满,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惊惧。 宁兰知晓外院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姨娘,珍姐儿这桩婚事不妥。” “怎么不妥?”宁兰蹙起了柳眉。 朱嬷嬷稳了稳心神,便把自己在前院的见闻告诉了宁兰。 一个时辰前,她因在正厅里忙前忙后而累得迷了眼,便想着去内花园僻静之地安歇一会儿。 不想正好有两个周氏的娘家人,走到了内花园赏景。 “兴哥儿还真娶了魏国公府二房的小姐?” “可不是嘛,他们二房也比从前昌盛了些,母家还出了个贵妃,两家家世十分相配呢。” 朱嬷嬷偷听了一会儿,以为只是寻常妇人间的闲散之语,一开始也没当真。 直到其中有个妇人提到了“仙儿”这个名字。 “可兴哥儿前段时日不是还为了房里的仙儿,要死要活地和他娘闹吗?怎么这一会儿,又要娶珍姐儿了。” 另一个妇人立时低声答话道:“有隐情。” 朱嬷嬷话说到此处,宁兰的一颗心也高高提起。 朱嬷嬷脸色惨白,“那两个妇人说,兴哥儿娶珍姐儿是被周氏所迫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抬举仙儿。” “当真?”宁兰面容里的担忧怎么也遮掩不住。 她十分喜欢珍姐儿的为人,也知晓她有多么憧憬着嫁给严如兴后举案齐眉的甜蜜生活。 可如今知晓了这桩婚事后的隐情,宁兰就好似吞下了一只苍蝇般恶心不已。 朱嬷嬷因见宁兰脸色不好看,心里颇为担忧,“姨娘别急,说不定这两位妇人是在乱说话呢。” “这事本就奇怪,按道理说世家大族的联姻极为讲究,绝不会浪费资源。” 明明魏铮已迎娶了镇国公府的嫡女,珍姐儿着实不必嫁给严如兴。 镇国公府应是也不会做这般赔本的买卖。 可若要联想到严如月被魏铮冷落到无法踏出清月阁半句的状况,这桩婚事就显得尤为诡异了些。 宁兰心头掠过诸多情绪,站姿也发着颤,“嬷嬷,您快去把世子爷请来。” 哪怕这事里藏着些误会,她也必须把这事告诉魏铮。 珍姐儿是他的妹妹,也是魏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嫁去镇国公府。 朱嬷嬷面露难色,刚好此时外间响起了喧闹的锣鼓声,还有宾客们恭贺新人的欢笑声。 她呆愣愣地注视着宁兰,还是将心里的犹豫说出了口:“可今日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宁兰额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却依旧稳着心神道:“不管如何,总要试试才是。” 朱嬷嬷见状便亲自去请魏铮来西霞阁,魏铮本是忙的脚不沾地,因听朱嬷嬷说宁兰有急事要寻他,立时撂下了手边的事务赶去了西霞阁。 才去西霞阁,便见宁兰候在了廊道上,遥遥一见他,便笑着迎了上来。 魏铮目露歉疚,只道:“这两日忙的厉害,总是没时间来陪你。” “妾身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宁兰上前依偎在魏铮的怀抱里,央求着他往里屋走去。 魏铮心里渐生疑惑,一时间倒也没有多思多想,这便跟着宁兰走了进去。 才没多久,宁兰便将朱嬷嬷偷听而来的事告诉了魏铮,并目光灼灼地问:“爷打算怎么办?” 魏铮冷静道:“嬷嬷年纪大了些,听错了也未可知。” “珍姐儿是爷的堂妹,成婚一事也是关乎她终身幸福的大事,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兰神色紧张。 魏铮蹙起剑眉,哪怕心里烦躁不安,与宁兰说话时的态度也依旧十分温柔。 “我知晓,可是两家人宴请的宾客都已聚在了我们府上,名帖、聘礼和嫁妆都已预备妥当了,外头的人也知晓两家人要结亲。” 魏铮勉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好声好气地说:“起码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不能因为嬷嬷的几句话就作废。” “爷,周氏定然是为了解开夫人的困境才让严公子迎娶珍姐儿的,珍姐儿不能嫁去这样的人家。”宁兰情绪激动,秋水似的明眸里甚至染出了几分泪意。 她此刻虽是为了珍姐儿的终身大事才与魏铮据理力争,可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惨死的南烟。 当初南烟不明不白的死去,她心里的恨意已是泛滥成灾,却苦于在魏铮心里没什么地位的缘故讨不来一个公道。 如今罪魁祸首依旧逍遥法外,只留她一人在寂寂深夜里思念着南烟。 她不想让珍姐儿重蹈覆辙,起码不能因为她的缘故去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爷能不能信妾身一次?珍姐儿这般伶俐可爱的女孩儿,寻什么样的夫婿寻不到,为何非要嫁去镇国公府?”宁兰泪意涟涟地说道。 魏铮眉宇间的沟壑愈发深邃了几分,他也不是不相信宁兰的话语,只是他绝不会为了朱嬷嬷的几句话,就阻绝两家的联姻大事。 所以他只是满脸疲惫地说:“兰兰,别闹了,这不是过家家的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再观察一些时日,随时应变。” 第98章 爷把奴婢当成了姨娘 内寝里静悄悄一片。 魏铮说完这一句话后,宁兰眸中的泪花便凝结在了眸中。 魏铮竟她真心实意的一番话语当成了“胡闹”。 宁兰立在魏铮身前,清瘦的身形如烟如雾般轻淡无波。 不知为何,魏铮心里也袭上了些酸楚。 只是魏国公在西北戍守边关,他肩负着撑起魏国公府门廊的重任,是绝对不会放任着自家人成为全京城的笑柄的。 婚事已定,三书六礼已过,眼瞧着珍姐儿就要被兴哥儿娶去镇国公府,宾客们都在恭贺两家联姻之喜。 他不可能也绝对不会因为朱嬷嬷去偷听来的几句话,而毁灭这一切。 谁都无力承担后果。 “兰兰,不要闹了。”魏铮伸出手去触碰宁兰的皓腕。 宁兰却往后退却半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魏铮的手。 “爷觉得妾身是在胡闹吗?”她眨着泪眸,定定地注视着魏铮。 魏铮说不出辩解的话语来,只能强硬地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抱里,“我不是这个意思,兰兰,你别难为我。” 朱嬷嬷守在外间,不知晓内寝里的两位主子正在争吵。 一时间,也无人进屋来缓和魏铮与宁兰之间的气氛。 宁兰僵在原地,魏铮则抱着她不住地说:“婚事既成,改不了了。” 宁兰只是不语,等到魏铮心底发慌之时,她才冷声问了一句:“若珍姐儿是爷的亲妹妹,爷也会这般吗?” 话音甫落,魏铮只是万般无奈地解释道:“这与珍姐儿是否是我的嫡亲妹妹没有关系。” “嗯。”宁兰敛下眉目,将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宁兰倚靠在魏铮肩头几息的功夫,又挣扎着脱离了他的怀抱。 “爷在前院还有诸多要事要忙,妾身就不叨扰您了。” 说着,宁兰便走到了床榻旁,背着身坐在了床沿边,就是不肯去瞧魏铮的表情。 魏铮叹然着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僵在原地,体悟着那股馨香流窜在自己手掌心的落寞。 良久,他才叹息了一声,只说:“兰兰,我的确是有事要忙,等我回来,好吗?” 宁兰没有答话,只是背过身去不去瞧魏铮。 魏铮又立了几息,这才转身离开了西霞阁前去前院迎宾接客。 他一走,朱嬷嬷才敢进屋去寻宁兰说话,因见宁兰沉默着坐在床榻边不说话,便道:“姨娘别伤心,世子爷也有难处,您别逼他。” 宁兰仍是沉默,手里还拿着珍姐儿送她的香囊,仰头一瞧,博古架上摆着南烟的几件遗物。 她想,或许她接近魏铮的初衷不纯,起初她是为了权势与地位,为了受人尊重与敬仰。 可这一日日的相处之中,谁又能做的到固收本心? 她也是有些喜欢魏铮的,所以方才才会这般失望。 * 婚事已成,二太太为珍姐儿备下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被小厮与喜婆们抬出了魏国公府。 金阳公主坐镇着中馈,魏铮负责来往迎客,二太太抽空躲在耳房里流了场眼泪。 待宾客散尽后,魏铮才让无名去西霞阁跑了一趟,话里话外都是求和的意思。 不想朱嬷嬷却满脸歉意地答话道:“姨娘睡下了。” “这么早?”无名环顾了一圈天边尚未暗沉下来的黄昏余晖,隐隐约约是猜到了世子爷和姨娘闹了不愉快。 朱嬷嬷点了点头,只轻声道:“姨娘还在气头上,让这两人凑在一起才是不好。” 于是,无名便把宁兰已睡下的消息禀告给了魏铮听。 魏铮脸色一沉,本就疲惫不堪的心因宁兰变得愈发难堪。 他默了默,便对无名说:“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魏铮心里五味陈杂,愣了半晌后便走去了内花园,取了杯桃花酿饮了几口。 烦闷之时,便遇上了不知死活的娇兰。 娇兰不知晓魏铮的脾性,只杯那泼天的富贵权势迷了眼,硬是要凑到魏铮身旁,借故想攀上这棵大树。 不想魏铮却连个眼角的余光都不肯递给娇兰。 娇兰却不气馁,硬是舔着脸凑到了魏铮身前,笑着对他说:“奴婢学了一手替人按摩的手艺,世子爷可否想试上一试?” 夜色迷蒙,魏铮实在是懒怠搭理她,便将手里的茶盏往娇兰头上一砸。 好在娇兰反应极快,偏头躲了躲,那茶盏只砸到了她额头一角,刮出些渗人的血痕来。 “不想死就滚。”魏铮厉声呵斥道。 这一刹那的魏铮恐怖阴森如地狱归来的罗刹恶鬼。 娇兰吓得立时从地上起了身,仓惶失措地逃出了内花园。 不多时,她在夜色的掩护下赶回了西霞阁,走回自己屋舍的路上碰上了前去耳房的朱嬷嬷。 朱嬷嬷见她捂着额头,柔荑里还渗下了血丝,便问:“这是怎么了?” 娇兰摇摇头,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只不停地发着抖。 朱嬷嬷瞧出了怪异之处,“是遇上什么人了?” “没事,嬷嬷不必担心。”娇兰连正眼都不敢看朱嬷嬷,这便躲进了自己的寮房里。 可朱嬷嬷是个极为小心谨慎的人,听得此话后便将心揣回了肚子里,不一时她就走进里屋去与宁兰说了此事。 宁兰与娇兰的接触不多,料想着一个养兰娘也不会出去惹是生非,便道:“许是她摔在了哪一处,她好歹也是我院子里的人,嬷嬷拿些药膏去给她吧。” “奴婢觉得不像。”朱嬷嬷轻声道:“经历了芳箬一事,姨娘还是小心些,提她进来问一问吧。” “就依嬷嬷的。” 不多时,额头上伤处草草处理过的娇兰便被朱嬷嬷领进了正屋。 宁兰坐于上首,低头瞥了眼下首的娇兰“这伤是怎么弄的?” 娇兰跪在下首,心里是万般地慌乱无措。 她也不是蠢人,若是贸然地说出自己在内花园里被魏铮砸成了这般模样,必然会被发现端倪。 可若是不说,宁兰去调查一番的话也容易露馅,说不准连养兰这桩好差事都丢了,她得想个自圆其说的法子才是。 情急之下,娇兰便朝宁兰磕了个头,只道:“奴婢在内花园里遇上了世子爷……世子爷似是喝多了酒,把奴婢当成了姨娘……奴婢宁死不从,才受了伤。” 第99章 兰兰,还生气吗? 雷兽的神识观看起四周的景色惊呆不已,跟自己所在的地方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前晚在齐王府,那些巷子口的侍卫是谁派去的?为什么那个地方以前没有侍卫巡逻,偏偏在你们偷运血妖子时出现了侍卫?难道这只是巧合吗? 后面的人霎时间停下了脚步,第一排的人本能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这三十人里面,起码有两三个被自己伙的人,用武器给刮伤了。 不过夏至已经承诺要给他们加工资,员工们立刻情绪高涨,也不觉得累了。 他们也能以保证‘核心机密’为由,将那十一位科学家扣在美丽国。 就连学校的校长邓布利多校长都不能保证自己对学校的密室全部知晓。 就在两人下到一半的时候,又是一股巨大的震动传来,韦斯莱先生怒吼着哈利的名字,将他扑倒在地。 陈-云一路上狂奔回到道院之中,他实在太兴奋了,巴不得现在就去换取积分,他倒想看看能换取多少的积分。 “就定在现在这个时辰,明天这个时辰在山顶会合。”灵鹫说完,便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其余几人也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太阳。 正想着,前面的道路上出现了几辆大货车,看到那些车,伢子愣了下,这好像就是夕留村神社里的专用货车,之前神社重建完毕之后,这些货车拉来了很多物资,还免费向村民们发送了不少米面粮油。 陆华浓即便是一千个一万个难以置信,即便是她再笨,到了现在,她也隐隐地感受到了些什么。 两年的时间,乔木登上四大国际时装周的t台,她可以说是当下参加四大国际时装周中最年轻的设计师,在服装设计这个圈子,狠狠的扎住了跟。 毕竟,绝倾殇从负灵根废物,到二星大灵师期间,并不是在绝府,而是被送去天河学院的期间。 姜浩然持球,吉诺比利和丹尼格林无限拉开,内线双塔肉搏卡位拼抢篮板。 她对声音一向很敏感,尤其是比较熟悉的声音,刚才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她就感觉这个声音和向北的声音很像,只是这个声音更加磁性一些。 历来,每个地方城镇,管事做主的都是衙门,可在百花城,却让他这个商会的会长做了说一不二、号令一个城的老大,自然,这些朝廷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介怀的。 但是如果他回答说不清楚,但季凌璇却已经查到了到底是何人所为,这么一问不过是为了试探,那岂不就是让季凌璇知道他在骗她? 银鳞手套是千年银龙鳞炼制的,可是神器,哪个傻子会因为手套之间的感应,而把神器手套给弃了。 绝倾殇伸手在帝沧澜的脸上捏了一把,转头提来酒加入几人当中。 目光从儿子的牌位上挪开,徐东正面转向了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在此时被缓缓地推开,浴缸里,躺着一具干尸,很显然,声音不是那干尸传出来的。 而且现在的环境越乱,楚云就越是要这样做,因为在这样的时刻里,大战一触即。 嘉措腾空而起,双腿蹬向了苏白,苏白依旧是用掌心托举对方的脚面,处于被动的防御状态,最后,自己的半截身体已经陷入了地板之下。 “那个老人家倒有几分像我去世多年的祖母。”洛辰枫跟身边的庵堂主人说。 我的手艺她是知道的,那是非常不错的,听到我今晚做饭,这乐坏了,看来是好久没吃一顿好的了,真是难为她了。 随意吧。反正看太血腥暴力的镜头艾尔伯特也会吃不下饭。虎人青年半眯着双眼随意地看了一下,同时觉得很困又打了几下瞌睡。 萨博合上眼睛。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自梅森手心传来的些许温热。只要这温热尚未消失,他就觉得莫名地安心。 洛辰枫身形前倾,将掌心按在冷沁岚的手背上,三只手叠落在一起。 而且,萧大队长从不摆架子,见到警卫战士总先打招呼,一笑便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还能叫出好多警卫连士兵的名字。 “报告!微缩人使用了他们的声波武器,我方前线部队战力开始下降并出现了重大伤亡。”联络员着急地说道。 石凡将外衣放到一边,露出衬衫,而后特意来到屏幕前,重着嫦娥邪恶的笑了笑。 “老黄,大家伙都知道那赵前救过你一命,怎么,你现在想保他?”刘姓老者怒目直视,原来那黑脸的正是柱国公黄震霄,而刘姓老者正是镇国公刘怀远。 说罢,九条丽莎看向何莫名。何莫名点了点头,而金刚则表示没有问题。那么,进入地中海计划就此定下了。 各大地域的拍卖行,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拍卖会的物品的,都是独立的,也就是说,巴蜀地区的拍卖会,只能买到在巴蜀上架的物品。 因为意大利圣罗兰集团,不就是圣罗兰家族放到台前的敛财傀儡吗? 江湖系统评定其武学等级为一星上乘,但是,其稀有程度,绝对不比九星上乘来得低。 卓杨和c罗紧紧拥抱在一起,亲密无间,二人中间没有任何杂物。 真的是巨峰,单单一座山体,便横向延绵几十里,高不知几许,只是整座山峰通体没有一颗植被,都是光秃秃的岩石,和浩瀚沙海连在一起,看上去荒凉无比。 酒肆庭院的一座枯井:酒肆驿站,原本白龙天帝国的一个酒坊。白龙山的山泉流淌到枯井这里,被酒坊酿造为可口温和的米酒。后来,山泉改道水井干枯,酒坊的子孙也凋零,变成一个荒废的枯井和酒坊。 岳隆天却在暗想,退了酒店的房,说明井上武孙肯定给他们找到了新的住址了,而这个住址很有可能就是麒麟山庄。 第100章 被买通的娇兰 “妾身没有生气。”宁兰也不躲闪着魏铮炙热的眸光,迎着他,笑意温软。 魏铮笑了笑,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当真?” 宁兰只是依偎在魏铮的怀抱里,含笑着答话道:“我听娇兰说,昨夜她在内花园里遇上了世子爷。” 魏铮哪里认得娇兰,闻言只道:“下回可别生我的气了,那桃花酿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这话一出,他摆明了是不把娇兰当一回事。 宁兰便也不拿她当一回事了。 “爷。”此刻,她躺在魏铮的怀抱里,本疑惑不安的心扫清了一大片的阴霾。 她轻唤一声,回抱住了魏铮,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魏铮也不言语,只抱着她不肯撒手。 两人足足腻歪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宁兰有些饥肠辘辘,便道:“爷不仅折腾了我一宿,今日还要饿坏我。” 魏铮失笑,这便抱着宁兰起了身,两人一同洗漱换衣,让丫鬟们把早膳送了进来。 用过早膳之后,魏铮便与宁兰说起了珍姐儿出嫁之事。 他说二老爷和二太太哭得如泪人一般,珍姐儿倒是心硬得不曾落泪。 宁兰听后默了默,轻轻搁下了筷箸,“爷,还是不聊这些了吧。” 她嘴角没有个笑影,神色又清又淡。 魏铮知晓她心里不爽利,也没有再纠缠着往深处聊下去。 但他也下定决心,日后多关照珍姐儿一二。 若闹出什么,他定要为珍姐儿撑腰。 早膳过后,魏铮去外书房处理公务,宁兰与朱嬷嬷在一处做针线活计。 做到一半,宁兰笑着问起娇兰的伤势。 朱嬷嬷道:“那小蹄子躲在屋子里一整日了,谁叫都不肯出来,只让旁人替了她的活。” 她话语里藏着几分不虞,仿佛是在指责着娇兰的娇气一般。 宁兰笑着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多时,朱嬷嬷便赶去了娇兰所在的寮房。 她态度还算和蔼,“姨娘要见你。” 娇兰额头处的伤口作痛得厉害,比起这难以言喻的痛,还是心里的羞耻感更汹涌一些。 她自诩美貌,妄想着向宁兰一样攀附权贵大树。 没想到却落得个仓惶逃窜、被砸得头破血流的结局。 “快些随我去正屋。”朱嬷嬷连正眼都没瞧娇兰一眼。 娇兰心里慌乱得直打鼓,隐隐约约猜到了宁兰是要拿她问罪,立时哭丧着脸问:“嬷嬷,奴婢能不去吗?” 朱嬷嬷坐镇西霞阁这些时日,就没有见过像娇兰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 她霎时也没了耐心,横眉竖目地呵斥她:“姨娘是咱们西霞阁里的主子,姨娘的吩咐你胆敢不听,那便收拾铺盖滚出西霞阁。” 娇兰吓得一愣一愣的,跟在朱嬷嬷身后走进了正屋。 宁兰倚靠在紫檀木太师椅里,青葱似的玉指里叩着一块玉扳指。 她来回摩挲,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娇兰。” 明明是一句再稀松平常的话语,到了宁兰的嘴里却成了夹带着威胁的质问。 娇兰吓得浑身一凛,愣了愣后才直视着宁兰道:“奴婢见过姨娘。” “起来。”宁兰渐渐地收起嘴角的笑意。 她先给朱嬷嬷使了个眼色,让朱嬷嬷替娇兰搬了个团凳来。 “不必站着说话,坐下吧。” 娇兰却死活不肯落座,只慌忙摆手道:“奴婢站着说话就好了。” 宁兰也不强求,只照着昨日娇兰的口述将内花园的事复述了一遍。 说到尾处,宁兰还放慢了自己的语调,饶有兴致地说道:“你说,世子爷将你认成了我?” 娇兰神色紧张又害怕,过了半晌后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都是奴婢鬼迷了心窍,奴婢再也不敢胡编乱造了,还请姨娘原谅奴婢这一次。” 寥寥几句话,便把娇兰的真心话诈了出来。 宁兰勾勾唇,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你是何时对世子爷起的意?” 像娇兰的这样野心勃勃的丫鬟,从住进西霞阁的第一日起便有些不安于室。 宁兰早就存了几分忌惮她的心思,今日也只是不出她所料而已。 “我只问你一句话。”顷刻间,宁兰敛起了面容里的所有喜色,只木着一张脸注视着娇兰,“是谁撩拨你将心思放在世子爷身上的?” 娇兰颤颤巍巍着不敢答话,朱嬷嬷却厉声催促道:“姨娘说了,若不是有人在旁蓄意挑唆,像你这样乖巧齐整的女子是不会对世子爷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的。” 娇兰一听这话便红了眼眶,思忖了半晌后才把自己在后院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宁兰。 原来前几日,她走到内花园的时候曾遇上过两个面生的丫鬟。 那两个丫鬟也不知是不是蓄意等在了那里,一瞧见她,便开始大声议论起了魏铮的好处。 什么满京城的世家子弟没有一个比他更英俊潇洒、年少有为的。 还说世子爷最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从不在意女子的出身和地位。 如今饱受他疼爱的宁姨娘从前乃是贱籍出身,这也丝毫不影响世子爷对她的宠爱。 听多了这些话,娇兰才会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看来清月阁的那对主仆下了不少功夫。”宁兰笑笑,满脸的不屑。 娇兰仍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宁兰见状便又问:“除了这几句闲话,可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娇兰再回忆了一番,便道:“奴婢前几日在自己的床褥下发现了两张纸条,因奴婢不识的字,便丢在了一边。” 话音甫落,宁兰素白的脸蛋上却露出了几分凝重的神色。 她蹙起眉头说道:“什么纸条,快去拿来给我瞧瞧。” 第101章 一起去江南。 话音甫落,朱嬷嬷便赶去了娇兰所在的寮房,将她藏在被褥下的纸条拿来了正屋。 宁兰瞧了眼纸条上的字迹,嗤笑着道:“果然是严如月的手笔。” 她实在是好奇,为何她不去找严如月的麻烦,严如月却如同狗皮膏药一般黏着她不放。 “姨娘,咱们该怎么办才好?”朱嬷嬷一脸担忧地问道。 宁兰的神色却是十分淡然,只说:“这事还是让世子爷来处理吧。” 她如今最需要做的就是为魏铮生下个子嗣。 为此,她要保持个舒朗的心态,不能为了严如月的这点腌臜事而伤心悲愤。 实在是不值得,在她没有本事将严如月一击即中之前,她不会贸然出手。 娇兰眼瞧着宁兰露出了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心里愈发惴惴不安,僵在原地颇为不知所措。 好在宁兰与朱嬷嬷也没有刁难她的意思,这便道:“你先下去吧。” 这便是两主仆要说体己话的意思,娇兰如蒙大赫,立时退了下去。 内寝里静悄悄的一片,只有朱嬷嬷轻言轻语的说话声回荡在宁兰的耳畔。 说了一会儿话后,宁兰便觉得身子疲惫无比。 朱嬷嬷退出了正屋,又把廊道上的丫鬟们赶去了耳房。 “姨娘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又心烦意乱的,可别叽叽喳喳地吵醒了她。” 小丫鬟连声应了下来。 等到黄昏之时,魏铮处理完了外间的事务,便匆匆地赶回了西霞阁。 此时的西霞阁笼罩在金黄的余晖之下。 宁兰已从床榻里起了身,此时正端坐在临窗大炕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朱嬷嬷提来了食盒,抬眼一瞧魏铮正握着宁兰的手紧紧不放,便笑着说道:“该用晚膳了。” 魏国公府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魏铮与宁兰在用膳时从不与对方说话。 等用完晚膳时,魏铮想带着宁兰去内花园里散散心。 近来宁兰总是躲在西霞阁里,等闲从不往外出门。 魏铮与她并列着走在内花园里,觑见春日潺潺的秀美景色,心情顿时舒朗了不少。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日魏铮心情可谓是极好的。 两人立在落英缤纷的杏花树下,魏铮先偏着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而后道:“兰兰,过些时日我要带你去江南一趟。”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宁兰瞪大了杏眸,满脸的不可置信。 “去江南?” 魏铮笑着点了点头,只道:“嗯,昨日尚书与我说的调令,大约要去半年的功夫,你可愿意陪我一同前去?” 初时的怔愣之后,宁兰嘴角便勾出了一抹甜甜的笑意。 “妾身自然是愿意的,只要能和世子爷在一起,去哪里都是世外桃源。” 这甜滋滋的话语飘入魏铮的心间,喜得他勾起了唇角,只把宁兰拥进了怀中。 当日夜里,格外“兴奋”的魏铮痴缠着宁兰,与她厮缠了好几回,等到宁兰精疲力尽的时候才放过了她。 翌日天明,魏铮便去与金阳公主说了自己即将带着宁兰赶赴江南调任一事。 金阳公主闻言瞪大了美眸,只问:“好端端地怎么会把你调去江南?” 魏铮态度淡然,温声劝导自己的母亲:“母亲别急,这调任只有一期,等半年任满儿子便会回京。” 京官与地方官员不同,地方官员哪怕差事办的再好,升迁的途经也有限。 魏铮哪怕从京城的刑部侍郎调去做江南的一州知府,也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金阳公主震怒之下,便要问魏铮是谁出的调令。 不曾想魏铮却笑着说道:“是儿子自己去陛下跟前求来的。” 话音甫落,金阳公主气得险些仰倒过去,稳了稳心神后立时横眉竖目地问:“你是糊涂了不成?旁人不知晓,难道母亲还不知晓?你为了这刑部侍郎一任付出了多少努力?” 刹那间,荣禧堂的正屋内只回荡着金阳公主尖利又崩溃的嗓音。 宁兰立在荣禧堂的廊道上,听得此动静后也只是叹息了一声,道:“我虽不懂朝政之事,却也明白京官和地方官员的不同。” 不怪金阳公主如此激动,换了谁来都不可能同意魏铮前去江南的举措。 她身份低微,只能立在廊道上静等着结果。 又过了半个时辰,魏铮才从正屋里走了出来。 宁兰迎着他的眸光,一抬眼就瞧见了他俊朗如玉的脸庞,以及周身上下那英姿勃发的气势。 日光曜目的这一刹那,宁兰在几息间就明白了魏铮的意思。 他是在京城里待得久了、烦了,想去江南散散心。 也许这个念头萌生在他心口已久,珍姐儿出嫁后他放下了心里的枷锁,自然有空带着宁兰去江南度假散心。 “走吧。”魏铮朝宁兰笑了笑,牵着她的柔荑,缓缓走回西霞阁。 一路上,魏铮皆是一副心绪极佳的模样,苍劲有力的步伐里漾着些鲜活的生气。 宁兰也被他的喜悦所染,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来。 “爷怎么这么高兴?”宁兰笑着问。 魏铮回身顿住步子,英武的身形刚好能替宁兰遮住那刺眼的日光。 两人俱含笑着注视着彼此,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话,惹得魏铮失笑不已。 “母亲答应了。”他道。 宁兰也只是笑,道:“爷一定花了不少气力。” 魏铮紧紧攥着宁兰的柔荑,用那能溺死人的眸光凝视着她。 “兰兰,撇去魏国公世子爷的身份,若我只是江南一个普通的白丁书生,你还会这般喜欢我吗?” 这样的问题落入宁兰的耳畔,着实显得突兀又怪异。 好在她已习惯了在魏铮跟前巧言善语的模样,当即便笑盈盈地说:“爷是妾身见过最俊朗的男子,单说这一点,便远胜其他的男子。” 这话夸得魏铮心花怒放,只见他俯身在宁兰唇上映下一吻。 “好,我信你。”他如是说道。 第102章 严如月决定挽回魏铮的心。 魏铮要带着宁兰去江南调任的消息传到清月阁后,严如月僵在原地许久不曾回过神来。 唐嬷嬷反复地询问来送信的小丫鬟:“你可听准了,当真是去江南做官?” “奴婢反复问了荣禧堂的人,是要去江南做官,听说还要去半年呢。” 话音甫落,严如月抖着身子从团凳里起了身,只注视着唐嬷嬷道:“嬷嬷。” 这一声发着颤的呼唤,忽而让唐嬷嬷忆起了严如月幼时的景象。 她家夫人自小就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哪怕遇到了些难题,也会挺直了脊背迎难而上。 脆弱、胆怯、卑微这样的神色本不该出现在她素白的脸庞上。 可自从宁兰出现以后,她家夫人便一直节节败退,如今甚至还被关在了这逼仄又狭小的清月阁里,终日不得见人。 唐嬷嬷容易心软,对严如月的那点不满也在这枯燥乏味的日子里化为了深深的怜惜。 她家夫人就是太在乎、太深爱着世子爷,才会被宁兰那个贱婢逼得寸步难行。 思及此,唐嬷嬷的心口也漫出了诸多恨意来。 撵走小丫鬟后,唐嬷嬷上前搀扶起了严如月,等她往团凳上一坐后,才道:“夫人,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嬷嬷,旁人们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也算是了解世子爷的人,他是不是……是不是……” 说着说着,严如月的杏眸里便被汹涌的泪意填满。 她浑身发着抖,不知晓该如何说出喉咙间的话语。 她只是不敢去想,若自己的猜测为真,魏铮当真爱上了宁兰,她该如何自处? 严如月流着泪的彷徨模样落入唐嬷嬷的眼里,除了怜惜外,唐嬷嬷的心口更是漫出了诸多恨意来。 如今她与自家夫人过着连清月阁的大门都踏不出去的日子,实在是困苦无比。 “夫人,世子爷不过是带着宁姨娘去一趟江南而已,爷们儿出门在外总要有个人在旁照顾着,您是正妻,自然不能屈尊纡贵地离开京城。” 唐嬷嬷已是尽量捡着严如月爱听的话语说出了口。 只是主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些话不过是说来安慰严如月听的而已。 魏铮的心安放在何处,在严如月和宁兰之间更心悦着谁,整个魏国公府上下都有自己的论断。 事已至此,一味地伤春悲秋也没有用。 四下无人,唐嬷嬷干脆蹲在了严如月身前,语气温柔地问她:“夫人可想陪着世子爷去江南?” 怔愣的严如月先摇了摇头,后又不知怎么点了点头。 犹豫彷徨与痛苦一同出现,逼得她在刹那之间无话可说。 未几,严如月才朝着唐嬷嬷扬起一抹极为勉强的笑意。 “嬷嬷,我是不是真的要失去世子爷了?” 哪怕陷入此等境地,严如月心里也藏着几分妄想。 也许魏铮只是在生她的气,也许她只要乖巧听话一些,就能让魏铮回心转意。 可这铁一般的事实摆在她眼前,魏铮对宁兰一日日地温柔妥帖,却对她不闻不问。 这样的差别,谁心里不难过痛苦? “夫人。”唐嬷嬷爱怜地替严如月拢了拢鬓边的发丝,只道:“您别伤心。” 前些时日两人商议后决定要对宁兰下手,本是打算从她身边的丫鬟下手,一步步地瓦解宁兰的势力。 不想在这紧要的时候,却闹出了魏铮要带着宁兰去江南一事。 “夫人。”唐嬷嬷迟疑半晌,便道:“这两日金嬷嬷总是来清月阁,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夫人也不必一味地闷在屋子里,大可出去走走。” “可夫君的禁令……”严如月蹙起眉头,似是有些惧怕的模样。 唐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只道:“有公主为您撑腰,您还怕什么呢?” “嬷嬷的意思是,公主也不想让夫君去江南?”严如月立时回过了味来,蹙着柳眉问唐嬷嬷。 唐嬷嬷点了点头,只道:“不然这消息怎么会传来我们清月阁?还是公主身边的丫鬟说给咱们听的,里头的意味还不明显吗?” 若有金阳公主的相助,严如月想给宁兰使绊子可要容易的多了。 顿悟此意的严如月既是欢喜,心里不免又生出些悲凉之意。 若在她与魏铮恩恩爱爱的三年里,她也能明白婆母的重要性,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落魄了?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严如月也不想再陷入深深的自责与痛苦之中,她只想尽全力去挽回魏铮的心。 “嬷嬷,替我梳妆吧。” * 晨起后,魏铮便兴高采烈地赶去了刑部。 按照他的说法,他在带着宁兰去江南之前要先处理好手边的差事。 也没有多少差事,大约忙碌个两日就能启程去江南。 所以宁兰这两日手头上也多了个重担,便是替她和魏铮收拾行李。 魏铮是世家大族的贵气公子,出行要带一大群仆从丫鬟,行李也占了满满两车。 宁兰本是打算轻装简行地出发,朱嬷嬷却在一旁笑道:“姨娘是贵妾,去了江南后说不定能摆上主母的谱子,定是要多计较些才是。” 于是,朱嬷嬷便亲自替宁兰收拾行李,首饰钗环装了一大箱子,衣衫鞋袜装了整整两箱。 “沁儿和雪儿定然是要陪着姨娘去江南的,新来的那个明蓝也是个齐整的好孩子,便也带上她吧。”朱嬷嬷道。 这些小事宁兰素来全由朱嬷嬷做主,她只是蹙着眉问她:“嬷嬷,这几件肚兜也要带去吗?” 宁兰在这头忍着羞意拿起了几件造型镂空性感的肚兜,红着脸问朱嬷嬷。 朱嬷嬷却是一脸的淡定,只道:“这次去江南,只有姨娘一人陪着世子爷,定然要借着此等机会怀上世子爷的子嗣才是。” 这话也正说在宁兰的心坎上,她霎时没了言语,只将肚兜递给了朱嬷嬷。 收拾好行李后,朱嬷嬷又让府医配了好些治疗晕车的药丸。 “姨娘从没有出过远门,怕是不知晓这路途上的艰辛,这药丸可是能救命的。” 主仆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外间廊道上跑来了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满头是汗,急急匆匆地说:“姨娘,夫人带着唐嬷嬷来咱们西霞阁了。” 严如月明明被魏铮禁足在了清月阁,为何会带着唐嬷嬷赶来西霞阁? 宁兰抬起疑惑的眸光,望向了朱嬷嬷。 朱嬷嬷放下了手边的杂事,急匆匆地走出了正屋。 廊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丫鬟在做杂货,院门口的方向立着一大群眼生的奴仆。 她定睛一看,便见一身华服的严如月立在院门的方向,落英缤纷,漫天的杏花掉落在她肩头。 论容貌,严如月也称的上是秀美端庄,再配着锦衣华服的衬托,活脱脱一个雍容华贵的大家夫人。 可她明明被魏铮关在了清月阁,没有他的吩咐不能随意外出。 朱嬷嬷牢记着这一点,便走上前去,皮笑肉不笑地说:“夫人不在清月阁待着,来西霞阁做什么?难道不怕世子爷生气?” 她这话说的气人,换了平时的严如月早已横眉竖目地责问她起来了。 可没想到此时的严如月听了这话,却只是笑眯眯地注视着唐嬷嬷道:“婆母让我来瞧瞧妹妹收拾好了行李没有。” 奉了金阳公主的命令,朱嬷嬷又能说出什么不是来? 唐嬷嬷也在一旁帮腔道:“虽说世子爷禁足了咱们夫人,可世子爷即将赶赴江南这么大的事,总要当家主母来帮衬一番才是。” 严如月既是抛出了当家主母的威严来压朱嬷嬷的锐气,她也是无话可说。 只是严如月与宁兰已然是撕破脸皮、水火不容。 严如月又几次三番地陷害了宁兰,朱嬷嬷是真害怕她又想出什么坏招数来暗害宁兰。 “世子爷的行李已是收拾妥当了,方才金嬷嬷还亲自来捡点了一番,应是没有什么差错的。” 朱嬷嬷似笑非笑地堵在了严如月身前,话里话外都是不想她进屋去叨扰宁兰的意思。 严如月勾唇一笑,嘴角的笑意淡然无比。 只见唐嬷嬷上前一步,端详了朱嬷嬷两眼后,便道:“嬷嬷挡在夫人身前,是觉得当家主母不能来妾室的院子里瞧一瞧了?” 朱嬷嬷还想以魏铮的禁令来堵唐嬷嬷的嘴,不曾想身后却传来了金嬷嬷的说话声。 她匆匆地赶来了西霞阁,佯装成没有瞧见朱嬷嬷与唐嬷嬷争执的模样,只道:“公主让奴婢来瞧瞧姨娘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着,她便故作震惊地瞥了眼身侧立着的严如月等人。 “夫人怎么在这儿站着,快随奴婢进屋去坐坐吧。” 金阳公主身边的奴婢竟是做起了西霞阁里的主。 偏偏朱嬷嬷还不敢与她呛声,只勉强笑道:“那便进屋去坐坐吧。” 于是,严如月与唐嬷嬷等人便耀武扬威地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唐嬷嬷在越过朱嬷嬷身旁时,还递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眸光。 仿佛是在告诉她:如今的严如月有了金阳公主的撑腰,碾死宁兰就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第103章 宁兰不愿委屈。 于是,唐嬷嬷与严如月便大张旗鼓地走进了正屋。 宁兰端坐在临窗大炕上,分明是听见了庭院里朱嬷嬷与唐嬷嬷对峙的话语。 她抬起杏眸,幽深的明眸落到庭院一隅,心里知晓金嬷嬷是奉了金阳公主的命令才来下她脸面的。 可宁兰心里就是不好受。 她知晓金阳公主不愿意让魏铮赶赴江南,她改变不了魏铮的心意,就只能从宁兰这里下手。 宁兰身份低微,哪怕得了个贵妾的名头,在金阳公主跟前也只是个蝼蚁而已。 譬如今日这一场羞辱,她是如何也逃不开的,既如此,那便坦然面对就是了。 思及此,宁兰便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缓缓踱步走到了外间。 她步伐极慢,走着走着正好遇上了严如月一行人。 严如月走在最前方,雍容华贵的外貌下是一颗蔑视着宁兰存在的心。 金嬷嬷、唐嬷嬷紧跟其后,朱嬷嬷虽缀在最后,那双浸润着担忧的眸子却不偏不倚地落在宁兰身上。 四目相对间,宁兰先明白了朱嬷嬷眼神里的警告意味。 来者不善,她要小心谨慎些才是。 “妾身见过夫人。”宁兰收起自己的眸光,弯下膝盖朝着严如月行了礼后便自觉地退到了一边。 严如月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而后漫不经心地敛起嘴角的笑意。 “我听说爷要带着你去江南,可有此事?”刹那间,严如月便摆出了正妻的威势,睥睨着不远处的宁兰。 眼神交锋之中,宁兰率先败下阵来,她避过了严如月的视线,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瞧。 她的怯弱映在严如月的眼里成了她无用的铁证。 严如月本就是个心气极高的女子,闻言只嗤笑了一声,道:“坐下吧。” 她鸠占鹊巢,端的却是主子的谱,着实是让朱嬷嬷气愤不已。 可宁兰都没有发作,她这个奴仆愈发没有理由顶撞贵为主母的严如月。 “宁姨娘。”待严如月坐到了紫檀木太师椅里,她便居高临下地审视起了宁兰,话语里也藏着几分机锋。 “夫人有何吩咐?”宁兰敛下柳眉,恭顺地问道。 严如月好似极为满意宁兰这般卑微的态度,嘴角的笑意万分明显。 “世子爷此去江南约莫要花上大半年的功夫,这一来一去,刑部侍郎的职位悬而未决,多半是要被人顶替走的。” 严如月倏地将话锋一转,这便质问起了宁兰。 这番话虽则冠冕堂皇,却也不是无的放矢,她定然是受了金阳公主的吩咐才会在宁兰跟前指桑骂槐。 宁兰想清楚了这一点后,心口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泛不出一点波澜来。 她以亢长的沉默回答了严如月的质问。 严如月也不曾发怒,只是饶有兴致地瞥了宁兰一眼,而后笑道:“我知晓宁姨娘是盼着世子爷好的,爷是撑起咱们魏国公府门楣的人,你定然不会瞧着世子爷自毁前程吧。” 话音甫落,宁兰却依旧低着头不敢正眼打量严如月。 她的沉默愈发助长了严如月的气焰。 “你意下如何?”她先笑着问了问宁兰,后因宁兰不曾言语的缘故,耐心便告了罄。 “你若是不言语,这江南之行我便不能让你跟着世子爷去了。”严如月嘴角微笑着,说出口的话语却是让宁兰通体生寒。 有了严如月这句话,宁兰再一味地沉默不语也没了作用。 “夫人。”她缓缓抬头,凝视着严如月道:“妾身没有能耐左右世子爷的决定。” 严如月只以为她是在说自己无法规劝魏铮改变心意,当即便要挖苦她几句。 “你在世子爷跟前虽不算什么,可你也要尽力而为才是,若是不尽力,被公主知晓了,也会说你的不是。” 严如月正要颐指气使地指责宁兰几句时,下首的宁兰却鼓足了勇气直视着她。 片刻的对视之中,宁兰弯了弯唇角,无所忌惮地笑了。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她这话一出,非但是严如月望向了她,连唐嬷嬷、朱嬷嬷等人都望了过来。 只见宁兰梗着脖子笑道:“妾身的意思是,妾身能不能跟着世子爷去江南,夫人做不了主。” 话音甫落,金嬷嬷瞪大了眼眸,刹那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嬷嬷虽是觉得宁兰这话出了她心里的一口恶气,可眼瞧着严如月的脸色灰败下来,又害怕她盛怒之下会磋磨姨娘。 可宁兰好似一点都不害怕严如月的模样,她直视着严如月盛满了怒意的眸。 又道:“爷不是任人摆布的人,生平最讨厌旁人贸然左右他的决定,夫人若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会和世子爷越走越远而已。” 宁兰就这样无畏地注视着严如月,从喉咙口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痛着严如月的心。 她深爱着魏铮,与之越走越远是她心里最痛苦的隐秘。 可这点隐秘的痛苦,最不能窥见的人就是宁兰,造成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宁兰。 哪怕整个魏国公府或是京城的人都在嘲笑她,宁兰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来剜她的心。 “你……”盛怒之下的严如月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这便要拿起桌案旁的茶盏往宁兰头上扔去。 而宁兰早有预感,一听见严如月起身的声音,这便侧着身朝一侧躲去。 茶盏从高处砸到了宁兰身旁的地砖之上,茶盏碎裂的声响如银瓶骤破。 唐嬷嬷等人都吓得身形一抖,金嬷嬷想出口打圆场,朱嬷嬷则是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宁兰。 宁兰身子弱,受不得惊吓,这夫人性子也实在是太刁蛮了些,怎么动不动就要砸东西泄愤? 可这正屋里也没有多少人能为宁兰说话,思及此,朱嬷嬷便出了头跪在了地砖之上。 “夫人息怒,咱们姨娘私底下也是劝过世子爷几回的,可是世子爷不听劝,实在与我们姨娘无关啊。” 第104章 和离,或是你离开魏国公府。 宁兰与朱嬷嬷两主仆驳斥了严如月的话语,一人在严如月心底扎了一把刀,另一人则是不顾主仆的体面硬顶她的话语。 明明严如月决定了要改一改自己的脾性,要让魏铮回心转意,可偏偏她又克制不住的怒火。 严如月扔完了茶盏之后,又想把桌案上摆着的所有器具都砸到宁兰身上去。 可她如今身处的地方是西霞阁,是宁兰的住所,里头藏着不少世子爷的眼线。 一旦世子爷下值后听闻了严如月在西霞阁里撒泼,只怕会愈发讨厌夫人了。 夫人如此心爱着世子爷,这讨厌等同于系在她脖颈里的一根粗绳子,世子爷轻轻一扯,夫人的命就没了。 “夫人。”唐嬷嬷欲言又止地瞧了眼严如月,瞧着是不想让她再发作的意思。 可盛怒之下的严如月又怎么抑制地住自己的脾气? 她双眸里密布着猩红的怒意,只见她指着宁兰的鼻子质问道:“你这贱婢,有什么资格来评议我和世子爷之间的事?你以为世子爷宠幸你就是心爱你了?你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而已。” 这样难听又粗俗的话语,从她一个世家贵女的嘴里冒出来,着实是太难堪了些。 可金嬷嬷不曾出言替宁兰打圆场,朱嬷嬷也不好僭越。 西霞阁里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严如月仍是在指着鼻子咒骂着宁兰,而且越骂越难听,言语粗俗又污秽。 朱嬷嬷脸色极为惨白,而宁兰却是跪得笔挺,不曾因为严如月的话语而拨动自己的心绪。 严如月还要再咒骂宁兰的时候,外间忽而响起一阵急急匆匆的脚步声。 而后再是男子染着怒意的一句质问之声。 “严如月,谁许你来的西霞阁?” 说话间,脸色阴郁暗沉的魏铮气势汹汹地冲进了西霞阁的正屋。 他那双璨着光亮的明眸里漾着森然的怒意,如火海里汹涌而来的火蛇一般要将严如月拆吞入腹。 魏铮的突然出现将严如月吓愣在了原地。 这一刹那,她注视着魏铮逶迤而来的匆匆步伐,一颗心如坠寒窟。 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感受到自己与魏铮已然越走越远,再也没有重修旧好的可能性了。 所以,严如月只是呆愣着倒回了紫檀木扶手椅里,而后从眸中落下两行清泪。 “爷,不是这样的。”严如月流着泪喃喃道。 可裹着怒火进屋的魏铮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严如月,而后便一把搀扶起了宁兰,只道:“没事吧?” 宁兰本是一副面无表情的神色,闻言却霎时红了眼眶,只喃喃地唤了一句:“爷。” 这一句哽咽着的话语里藏着楚楚可怜的意味。 只见她眨着泪眸,瞥了眼魏铮后,便落着泪扑进了他的怀抱里。 方才还是那一副梗着脖子的强硬模样,如今却盈盈怯怯的仿佛一缕脆弱的轻烟。 严如月又气又恼,霎时又想指着宁兰破口大骂起来,唐嬷嬷却摇了摇头,制止着严如月的行径。 “爷……”严如月流着泪反复呢喃着这一个字,心里的酸楚难以言喻。 而魏铮的眸光却只落在宁兰一人身上。 他反复地询问着宁兰可有哪里不舒服,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字字句句不提严如月,却又冲着严如月而去。 严如月哑口无言。 宁兰依偎在他怀抱之中,泪珠潸然而落,委委屈屈地说:“这茶盏……” 这话一出,魏铮的视线又挪移到了地砖上碎裂的茶盏之上。 他才压下去的那点怒火立时翻腾而起,将他的五脏六腑烧得滚烫无比。 只见魏铮缓缓起了身,木然着一张脸走到严如月身旁。 魏铮不屑对女人动手,可他对严如月的怒意已然到了无法纾解的地步。 所以,他便走到了严如月身边,以咫尺般的距离凝视着她。 “我说了,你不能离开清月阁半步,你怎么敢来西霞阁欺负兰兰。” 这亲疏之间的差别、情爱与恨意之间的区分,足以将严如月的心撕扯成一片片的纸花。 她这般骄傲的人,连抹眼泪都要往上扬起的人,此刻却痛哭流涕着恳求魏铮:“夫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对我?” 可魏铮的心冷硬如铁,只是满脸嫌恶地说:“事不过三,我是一日都忍受不了你了,今日你便跟着唐嬷嬷回镇国公府吧。” 这便是要将严如月赶出魏国公府的意思,赶出了之后呢?那多半是要走到和离那一步的。 严如月泣不成声地说道:“夫君连辩解的话都不能听妾身说一句吗?” “有什么好听的。”魏铮怒极反笑,嘴角的讽刺之意丝毫不曾遮掩。 “你是多么心狠手辣的人,南烟和她惨死的儿子,你那两个庶妹,以及莫名其妙受你磋磨的宁兰都清楚。” 魏铮冷漠地说完了这一句话后,便背过身去不再去瞧严如月。 金嬷嬷与唐嬷嬷想上前劝一劝他,两个嬷嬷才刚开口。 魏铮便冷声截断了她们的话语,只说:“不必劝了,让她回魏国公府。” 严如月颓丧地倒在了太师椅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刹那间让她失去了所有的神智。 她只是流着泪仰着身子去攥紧了魏铮的衣袖,并哭求着道:“爷,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是你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正妻,说好了要照顾妾身一辈子,为何这般狠辣无情。” 她哭泣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哽咽与颤栗,如同一朵枯萎的花朵一般失去了光泽。 可魏铮却是不为所动,只冷清冷心地说:“我如今只是让你回魏国公府,没有提和离一事,可你若是再哭求我,那便和离就是了。” “和离”二字如此轻飘飘地就从他嘴里冒了出来,将严如月的心伤的没了喘息的余地。 她从腰间拿出了那一块鸳鸯白玉环佩,只流着泪说:“爷忘记新婚之夜与妾身说过的话了吗?” 那时的魏铮意气风发,待严如月更是温柔小意。 他曾在那一对彻夜燃放的龙凤花烛前许下过誓言,说要珍爱守护她一辈子。 第105章 去书房见一见魏铮。 西霞阁内乱成了一锅粥。 宁兰暗自垂泪,耳畔听着严如月一声比一声更凄厉的嘶吼声,心里却十分痛快。 好歹她也让严如月体会了一次痛彻心扉的感觉,心里的那口恶气总算是纾解了大半。 “爷,不要为了妾身与夫人争吵,夫人是正妻,怎么教训妾身都是应该的。” 宁兰泪意涟涟地说道。 可方才魏铮不曾出现的时候,她不仅硬顶着严如月的话语,言辞更是不藏丝毫畏惧。 妾室以下犯上,字字句句都剜着她的心。 可魏铮出现后她却又变成了这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严如月痛恼之余,还咬牙切齿地注视着宁兰,只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 只是眼下魏铮正在盛怒的时候,只恨不得即刻就与严如月和离,她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刻责骂宁兰? 严如月哭成了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却换不来魏铮的一点怜惜。 唐嬷嬷心疼不已,只能走到严如月身旁,笔挺地跪在了魏铮身前。 “爷,咱们夫人虽有千万处不好,可对您的这片心却是无可指摘的,还请您给夫人一个辩解的机会。” 主仆两人皆声泪俱下地向魏铮求情,魏铮倔着背影不曾言语。 因怕他心软松了口,沉默至今的朱嬷嬷忽而悲怆地开了口,只说:“世子爷,咱们姨娘可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呢。” 她添油加醋地将今日的来龙去脉说给了魏铮听。 朱嬷嬷出口的话语里藏着诸多对严如月的幽怨与不满。 魏铮听后心里的怒火更盛,他回身指着严如月破口大骂道:“你现在就给我滚出魏国公府,不然……” 他冷哼一声,便低唤了一句“无名”。 不多时,无名便灰溜溜地跑进了里屋,睁着眼眸问:“世子爷有何吩咐?” 魏铮冷声道:“叫几个身形粗壮的婆子来,把严氏送回镇国公府。” 这凛然的话语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魏铮坚硬冰冷得仿佛一座高山的背影。 严如月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干了,这模糊的视线里,她怔愣着注视着魏铮。 这是她的夫君,曾答应过她要一辈子珍爱保护着她的夫君。 可他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将自己弃如敝帚。 唐嬷嬷还要再为严如月辩解一番时,泪流满面的严如月却摇了摇头,只道:“不需要世子爷来撵我,我自己走。” 她流着泪缓缓起了身,这便在唐嬷嬷的搀扶下走出了西霞阁。 从正屋走到院门口明明只有那么一点距离,她却走得极为缓慢。 唐嬷嬷红了眼眶,一边害怕严如月受不了这个委屈想不开,一边又实在震烁于魏铮的凶狠无情。 世子爷好歹也曾与夫人恩爱相守过三年,怎么几息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一个旁观者都心碎至此,又何况是身处其中的夫人? 唐嬷嬷不敢再深想下去。 她只是带着一群仆从亦步亦趋地跟在严如月身后,注视着她清瘦又发着抖的背影。 等一行人能遥遥地瞧见清月阁的门楣时,立于最前方的严如月终是受不住心里的苦楚,这便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刹那间,清月阁便乱成了一锅粥。 * 这场无声的交锋,宁兰大获全胜,连带着朱嬷嬷也挺直了自己的腰肢,耀武扬威地与沁儿和雪儿说:“世子爷如此爱重咱们姨娘,连夫人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呢。” 她这般沾沾自喜,宁兰却是淡然得安坐在团凳里,手里还侍弄着魏铮为她买来的君子兰。 因魏铮不在跟前,她便笑着与朱嬷嬷说:“还是无名做事靠谱,嬷嬷让他去给世子爷递信,他脚程竟是这般快。” 方才严如月一登门造访,瞧着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朱嬷嬷便悄悄地给无名递了信,让他去刑部将魏铮请回府。 无名将这差事做的极好,魏铮赶回西霞阁的时候正巧撞见了严如月失控发怒的一幕。 魏铮心间本就怀揣着诸多对严如月的不满,宁兰再在一旁挑拨离间一番,他果然怒不可抑。 “老奴是真没想到,世子爷竟爱重姨娘到了这等地步。”朱嬷嬷连连感叹道。 要知晓镇国公府与魏国公府之间的姻亲关系已是稳固如山。 魏铮作为魏国公府的世子爷,肩负着要撑起门楣的重任,哪怕心里再厌恶严如月,也要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给她些发妻的尊重才是。 可宁兰落了泪后,魏铮竟是不管不顾了起来,还态度强硬地将严如月赶出了魏国公府。 朱嬷嬷也是过来人,知晓世子爷正是对姨娘情热的时候,便劝道:“如今夫人回了镇国公府,离姨娘跟着世子爷去江南的日子还有些时日,姨娘可要使使力才是。” “使使力?”宁兰含笑着问道。 朱嬷嬷道:“该趁着这机会怀上世子爷的子嗣才是。” 这话一出,宁兰的两靥立时染上了些嫣红。 只是她也知晓朱嬷嬷这话说的没错,她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怀上魏铮的子嗣。 女子容颜易老,只有怀上子嗣之后,她方才算是在魏国公府的后院里扎了根。 “这两日世子爷忙着公务,回咱们院里的时候我都睡下了。”宁兰颇为忧愁地说道。 朱嬷嬷见状则笑道:“忙归忙,可人也是要休息的,姨娘不如亲手煲了汤,去外书房瞧瞧世子爷。” 宁兰被说的心思一动,思忖后便照着朱嬷嬷的话去小厨房煲了汤。 夜色未浓,她亲自端着食盒去了外书房。 无名正坐在廊道上数石头玩,一瞧见她便笑道:“姨娘来了。”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魏铮所在的外书房,推开书房屋门,便见魏铮正在伏案写字。 听见来人的动静,魏铮本是蹙起了眉头想斥责来人一句,觑见宁兰的倩影后,心里的烦躁霎时化为了欢喜。 他立时撂下了手边的杂物,笑着说道:“你怎么来了。” 方才还是阴雨密布,如今却是天朗云霁,整个人显得极为放松与自在。 魏铮一把搂住了宁兰,俯身在她脸颊处映下一吻,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宁兰被魏铮抱在怀里,心里安宁又欢喜,只见她勾住了魏铮的脖颈,笑着问:“什么好消息?” “此去江南,不必走官路了,咱们可以从官船前去江南,一路上正好可以赏一赏景色。” 魏铮俨然是极为欢喜,抱着宁兰不肯撒手。 “若是坐马车去江南,只怕要比官船要多花上两个月的功夫。” 只是近些时日前去江南的官船不多,魏铮又不想靠着私权去麻烦自己官场里的同僚。 便只能看看民间有无官船前往江南的,巧的是,正好有一列商队要去江南送货。 魏铮欢喜不已,握着宁兰的柔荑道:“小时候我有个奶娘便是江南人士,母亲忙着辅佐舅舅登基,只有奶娘在夜里给我唱儿歌童谣。” 这童谣都是江南烟雨朦胧、哀转温婉的曲调。 所以魏铮心里对江南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在。 此番赶赴江南,是他心之所向,哪怕金阳公主几次三番地劝阻他不要前去,也无法更改魏铮的心志。 宁兰体悟到了魏铮的欢喜,便回握住了魏铮的手掌,笑着说:“爷高兴就好。” 魏铮的确是完完全全地沉浸在喜悦之中,他一边吻着宁兰的脸颊,一边道:“方才母亲又托人来找我了。” 宁兰点点头,她知晓金阳公主不想让魏铮抛下京城的一切赶赴江南,却也不愿出头规劝魏铮。 此番江南之行,于她而言只有说不尽的好处。 “公主可是让人劝一劝世子爷,不要一时冲动之下前去江南?”宁兰柔声问道。 魏铮听了这话后先是点了点头,漆眸里扬起些忧郁之色。 “我知晓母亲的担心,只是这官场乌烟瘴气,各处都是一副虚伪恶心的模样,我是待得没了意趣。” 听了魏铮的话语,宁兰也明白了他心里的症结所在。 于是,宁兰便笑着说道:“妾身也听闻过江南人杰地灵,心里总是想着要在死之前亲眼去领略一番江南的风光才是,不曾想爷竟是带着妾身去了一趟江南。” 她说着说着,秋水似的明眸里漾起些微醺的泪意来。 这点泪意触动了魏铮的心,魏铮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道:“兰兰,有你陪着我很高兴。” 宁兰被魏铮抱得喘息不得,刹那间只勾着魏铮的衣袖道:“爷高兴就好,妾身愿意一直陪着爷。”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番后,宁兰便红着脸与魏铮说:“爷,今夜能不能早些时候回西霞阁?” 魏铮猛然抬起头,随后听明白了宁兰话里的言外之意,他嘴角勾出一抹笑,只道:“想我了?” 闻言,宁兰的两靥霎时晕开了如腾云偎霞般的红晕来。 “爷,妾身想要个孩子。”宁兰羞羞怯怯地开口道。 魏铮一愣,旋即便捏住了宁兰的皓碗,来回摩挲后只说道:“不急,等咱们去了江南,有的是机会生儿育女。” 第106章 离开魏国公府 魏铮与宁兰黏黏腻腻得仿佛新婚夫妻,望向彼此的眸光里仿佛能酿出滋滋冒光的花火来一般。 朱嬷嬷乐见其成,私底下与沁儿和雪儿议论了好几回,“照这样下去,说不定有大福气在后头等着我们姨娘呢。” 自从经历了芳箬一事后,沁儿和雪儿便不大敢过问宁兰的私事。 朱嬷嬷偶尔的几句闲言碎语,两人也只敢轻轻地点点头,并不敢发表什么意见。 倒是住在寮房的那两个养兰娘被朱嬷嬷打发走了,宁兰听后只笑道:“我就知晓嬷嬷容不下她。” 说的就是那夜在内花园里蓄意勾引魏铮的娇兰,虽则她有贼心没贼胆,可既是生了这样的念头,就不能留在宁兰身边伺候着。 昨夜宁兰与魏铮折腾得晚了些,醒来时日光已倾泻进了内寝。 她眨了眨杏眸,略清醒些后便问朱嬷嬷:“夫人怎么样了?” 朱嬷嬷嘴角笑意渐深:“夫人昨夜忙着伺候世子爷,可是错过了一桩好戏呢。” 宁兰骤然抬眸望向了她,唇角抿在一处,立时摆出了一副悉心听讲的模样来。 朱嬷嬷便绘声绘色地说道:“世子爷的意思是要让夫人即刻就回镇国公府住几日,可夫人一回清月阁便晕了过去,听说还惊动了太医。” 她话里藏着诸多不屑,已是认定了严如月是在装病扮可怜。 “公主知晓此事后也去清月阁瞧夫人,结果……夫人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朱嬷嬷眉飞色舞地笑着,整个人全然浸润在无边的欢喜中。 “她怎么了?”宁兰也饶有兴致地问道。 朱嬷嬷立时接话道:“结果夫人身子根本就无恙,还在屋子里发脾气,听说是把内寝里博古架上所有的瓷瓶都砸了个干净,最不巧的是她砸最后一个瓷瓶的时候正好遇上赶去瞧她的金阳公主,那瓷瓶险些砸到金阳公主。” 金阳公主是何等骄傲的人,此等做法也是彻底地惹恼了她。 于是,本打算安慰严如月一番的金阳公主愤然离去,并道:“本宫本是想劝一劝铮哥儿不要待如月如此狠辣无情,可如今想来她就是这么个蠢笨的人,就该罚她回镇国公府冷静冷静才是。” 朱嬷嬷说到此处,便道:“姨娘您说,夫人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宁兰也笑,讽刺与讥诮一起袭上她的嘴角,“夫人是被宠惯了,做事自然没有章法,这很正常。” 也是因为严如月这般嚣张无度的性子,才让宁兰有可乘之机,从一个卑贱的外室成为了今日的贵妾。 她笑笑,这便让朱嬷嬷伺候着她起了身。 用过早膳后,宁兰忽而弯弯盈盈地一笑道:“嬷嬷去打听打听清月阁的消息吧。” 朱嬷嬷立时应下,这便赶去清月阁打听消息。 * 而此时此刻的清月阁内,严如月正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 昨日她从西霞阁赶回清月阁后,的确是昏迷了过去。 只是怒火攻心的症状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太医还未赶来,严如月便醒转了过来。 无法克制心中怒意的她,在情绪最为低落的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打造手边的瓷器。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婆母金阳公主会在此时赶来清月阁。 守门的婆子和丫鬟们也都跟死人一般不曾通传金阳公主的到来。 金阳公主被那砸碎在脚边的瓷器吓了一跳,脸色也陡然灰败不堪,刹那间只睁着怒眸离开了清月阁。 她步伐匆匆,踩在青石地砖上的每一步都盛放着森然的怒意。 严如月哪里还顾得上发怒,立时要去追赶婆母,却被金嬷嬷等人阻拦。 金嬷嬷最了解金阳公主的性子,闻言只冷笑着说道:“奴婢劝夫人不要自讨没趣,公主生了气,可不是您几句话就能哄好的。” 被金嬷嬷数落了一番后,严如月也不敢贸然行事。 只是得罪了婆母,这偌大的魏国公府里便再也没有人能为她说好话了。 严如月眸中的泪流的愈发汹涌,只僵立在内寝,半晌都不曾挪动自己的身躯。 唐嬷嬷瞧着心里万分难受,再三思忖之后还是上前劝道:“夫人,你可愿听老奴一声劝?” “嬷嬷要说什么?”严如月漠然着一张脸问。 唐嬷嬷叹息一声说:“夫人,咱们不如回镇国公府吧。” 刹那间,内寝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严如月抬眸,那双冷若寒霜的眸落到唐嬷嬷身上时竟染着几分肃然的杀意。 唐嬷嬷连忙为自己辩解道:“世子爷既是误解了夫人,夫人也实在不必卑微成这副模样。您别忘了,您身后还有镇国公府为您撑腰呢。” 唐嬷嬷的意思是,严如月要端着当家主母的气度,不能像宁兰这贱妾一样在男人跟前做小伏低。 魏铮既为了这等小事要将严如月赶回镇国公府,她直接回去就是了。 唐嬷嬷不信金阳公主会放任魏铮不去搭理严如月。 她家夫人该做的只是不要放低自己的身段。 唐嬷嬷好说歹说地劝了严如月一番后,严如月也渐渐地回过了味来。 是了,这些时日她深陷于悲伤的泥泞之中,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镇国公府嫡长女,万千尊荣、备受宠爱,实在是不必在魏铮跟前低声下气的。 严如月抹掉眼角的眼泪,抬头望向了唐嬷嬷,只笑道:“我知晓了。” 于是,严如月便沉默地坐回了太师椅里,静等着唐嬷嬷等人为她收拾行李。 自从她嫁来魏国公府后,好似便没有这般灰溜溜地回过镇国公府。 她是最在意自己面子的人,如今却是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彻底。 最可悲的是,如今的她已是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魏铮的厌恶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她不知晓该如何行事,也不知晓要费多少心里才能挽回魏铮的心。 或许从一开始,从她爱上魏铮开始,一切都是错误的。 “嬷嬷,多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严如月流着泪,忽而笑着说道。 第107章 去镇国公府将严如月接回来。 严如月头也不回地回了镇国公府,魏铮听后只是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知晓了。” 金阳公主躲在荣禧堂里闷闷不乐了两日,后因金嬷嬷在旁劝说的缘故,还是决意要让魏铮去镇国公府一趟。 两家的亲事已定,他若是不去将严如月接回来,金阳公主都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二房的珍姐儿才刚刚嫁给严如兴为妻,正是需要娘家支持的时候。 魏铮这么做,是全然不把珍姐儿的处境当一回事。 二太太听闻此事,哭了一个时辰,立时赶到了外书房与魏铮相见。 魏铮待这个二婶娘还算尊敬,便恭恭敬敬地将她迎进了门,听二太太哭诉了一场后,当即决定亲自赶赴镇国公府。 这些时日,金阳公主已是花样百出地劝解过魏铮一番。 大意是在说,他胡闹可以,却不能毁了与镇国公府的这桩婚事。 严如月是他的发妻,除非犯了七出之条,否则绝不能闹到和离的地步。 魏铮腹背受敌,因见金阳公主以阻碍他去江南为理由逼着他去魏国公府求和,气恼之下便与宁兰说:“不若我们即刻启程去江南吧。” 宁兰知晓镇国公府与魏国公府之间盘更错节的姻亲关系,也知晓以严如月的出身不可能这般痛快地离开魏国公府。 这桩事,至多只能给她个教训,让她生出些不痛快而已。 只是宁兰是这世上最有耐心的猎人,蛰伏一番,也只是为了成长到有一日能将严如月彻底毁灭的地步。 “妾身知晓爷在京城里待着十分憋闷,只是您这么做,便是弃魏国公府以及珍姐儿不顾了。” 她在这儿柔声劝解着魏铮,左一句右一句的温柔话语轻而易举地瓦解了魏铮心中的烦闷。 渐渐地,魏铮脸色好转了不少,只见他一边听着宁兰说话,一边握住了她的柔荑。 简简单单的一个摩挲动作,却被他做出了诸多暧昧与缱绻来。 宁兰红着脸收回了自己的柔荑,只道:“爷怎么白日都没个正经。” 魏铮坦然地笑道:“我做什么了?” 宁兰见他没个正形,干脆便躲到内寝里做针线活计去了。 魏铮倒是在外间明堂里坐了一刻钟,手边的茶盏拿起又放下,最后又重重地搁在了桌案上。 朱嬷嬷进屋的时候正好碰上欲往外头走去的魏铮,或许是主仆一心的缘故,朱嬷嬷从不敢过问魏铮的行踪。 这一撞见,朱嬷嬷也只是朝他低眉敛目地行了个礼。 魏铮一走,走时神色间还凝结着几分更古不化的愁绪。 朱嬷嬷一下便猜到了魏铮是要去镇国公将严如月接回来。 她立时急匆匆地走进内寝,询问宁兰:“姨娘怎么不拦着些世子爷?” 宁兰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笑道:“为什么要拦世子爷?” “前几日爷那般厌恶夫人,瞧着是连正眼都不愿瞧夫人一眼的模样,姑娘又何必要劝着世子爷去将夫人接回来呢?” 宁兰嘴角的笑意不咸不淡,听后只道:“嬷嬷以为,我若是不规劝世子爷,世子爷就不会去接夫人回来了吗?” 严如月是魏铮的正妻,又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又岂能这般轻易地离开魏国公府? “别操之过急,一急就会露出破绽来,我们只要静静蛰伏,等到有一日能将夫人一击暗死即可。” * 魏铮骑着马匆匆赶赴镇国公府。 严松一早就听到了风声,知晓魏铮与自家女儿之间夫妻情谊已然不复存在。 他心里颇为恼怒,恼得不是女儿的感情用事,而是魏铮的大胆与无畏。 镇国公府与魏国公府的姻亲关系已然十分稳固,身处其中的魏铮却想破坏这坚固的关系。 那他这个做岳丈的就要让他好好长长记性才是。 严松横眉竖目地等在了外书房,连幕僚来寻他下棋也是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有小厮来报魏铮来访。 严松冷哼一声,亲自去门廊处迎接魏铮。 他穿过各处抄手游廊时神色实在太过阴郁不堪,短短几息间便引起了不少奴仆们的怀疑。 消息传回到内院的时候,严如月正在自己的出阁前的闺房里放声大哭。 周氏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她又想狠下心来斥责严如月一回,可一看见女儿红肿如烂桃儿的双眸,便又软了心肠。 “大道理母亲已和你来来回回讲了几回了,可你这孩子总是听不进去,如今翻了这么大的跟头,该明白了吧?” 周氏苦口婆心地说着,严如月却丝毫听不进耳朵里去。 她只是伤心地落泪,哭得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根本不管周氏的相劝。 哭着哭着周氏也没了耐心,因见珍姐儿端着糕点立在门帘处,心里的一腔怒火无法发泄,便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杵在这儿做什么?不是让你给你长姐去拿些糕点来吗?” 自珍姐儿嫁来镇国公府后,便被周氏变着花样地刁难。 珍姐儿的一颗心已然被磋磨得只剩下了酸楚,她心口冒着酸水,人也瞧着消瘦了不少。 “母亲,这是糕点。”她怯怯弱弱地讲手边的糕点递给了周氏。 不曾想周氏却连正眼都不瞧那糕点一眼,只摆了摆手道:“走开些,别扰了你长姐的清净。” 珍姐儿被周氏当着一种仆从的面斥责了一番,心里的酸楚化为了深切的悲哀。 不多时,外院的仆妇们进后院来报,说是魏铮来了镇国公府。 严如月从一片湿润的泪意中抬起了头,杏眸里染上了点点希冀。 周氏见了她这副模样,心里只觉得万分慨然,只道:“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一听见魏铮,就丢了魂。” 严如月却是充耳不闻,刹那间问道:“母亲,夫君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周氏摇摇头,因不想在盛怒的时候责问严如月,便只能去外间吹风散气。 不想她才走到廊道上,却听见了一阵女子哭哭啼啼的嗓音。 “二奶奶,太太只是为了大姑奶奶的事太过烦躁,才会这般训斥您,您可别往心里去。” “我又不是奴才,她凭什么这么颐指气使的?”珍姐儿哭哭啼啼地说道。 瞧着是珍姐儿身旁的奴仆在婉言安慰她。 周氏听后心口却是升起了一阵无名之火。 她循着声走去了耳房,沉声呵斥道:“好你个魏国公府的小姐,嫁了人后竟还有胆魄说婆母的不是了。” 第108章 我想和严如月和离。 珍姐儿哪里想到自己骄傲高贵的婆母会做出偷听墙角这样的蠢事来。 出嫁前,她也是受万千宠爱的世家小姐,被父母兄弟捧在手心里疼宠。 不曾想嫁来镇国公府后在周氏这婆母跟前竟是成了被随意驱使的丫鬟。 今晨她好心好意来探望严如月,不过是想在小姑子跟前留下个好印象,却没想到会被周氏这么挖苦。 她也是有脾气的人,一味地被周氏责骂,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气? 珍姐儿也不过是背着人在自己信任的嬷嬷跟前腹诽了两句,哪里想到会被周氏听了过去。 她被周氏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吓得抖了抖身子,立时抹了抹眼泪,堆着笑迎到周氏跟前:“母亲怎么来了?” 周氏却是瞧也不瞧她一眼,只顾着发火道:“我若不过来,怎么能听见你在后面这般诋毁我?” 几个婆子见周氏露出了一副盛怒的模样,忙上前打圆场道:“太太许是听错了,二奶奶最是孝顺,私底下只有敬服太太的份儿。” 不曾想周氏听后却是左右开弓地扇了那两个婆子两巴掌,并横眉竖目地说:“主子间说话,你们插什么嘴?” 婆子们不敢再言语,忙退到了一边去。 珍姐儿盈盈怯怯地瞥了周氏一眼,还来不及向婆母认错的时候,周氏已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当初哭着闹着要嫁给兴哥儿的人是你,我也把你当成亲生女儿般疼宠,不过是教你些为人处事的……” 这样劈头盖脸的责骂,周氏竟是不管不顾地当着仆妇们的面咒骂起了珍姐儿。 珍姐儿也是爱脸面的人,当下便垂下眼帘,凝着泪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偏偏就在这时,从前院一路赶来内院的魏铮出现在了院门口的方向。 他与严松话不投机半句多,魏铮心里实在厌烦这个岳丈,却不得不做出点面子里的本事来向他低头。 严松见好就收,连声催促着魏铮去内院瞧一眼严如月。 “月姐儿是当真心悦着你的,日夜哭闹不说,人也瞧着消瘦了许多。”严松难得露出了几分软弱来,慨然着对魏铮说道。 魏铮点了点头,这便疾步走向了内院。 好巧不巧的,周氏在廊道上撒泼怒骂珍姐儿的一幕被魏铮尽收眼底。 他与珍姐儿是自小相伴到大的情谊,况且他这一世里没个嫡亲妹妹,私心里是把珍姐儿当成亲妹妹疼宠的。 甚至于他愿意来镇国公府低头,将严如月接回魏国公府也是为了珍姐儿过的好些的缘故。 可魏铮怎么也没想到,珍姐儿在镇国公府过的竟是这般潦倒又可怜的日子。 周氏那咄咄逼人的语态,仿佛是把珍姐儿当成了路边的乞丐一般。 魏铮怔在了原地,拳头渐渐地收紧,额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周氏仍在气焰嚣张地责骂着珍姐儿,根本没留意到立在她身后的魏铮。 直到几个立在她身后的嬷嬷回过头时瞧见了魏铮的身影,才给周氏做了提醒。 “太太,姑爷来了。” 周氏的骂声戛然而止,她回身错愕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魏铮。 惊讶与懊悔迅速地攀上她的眉眼,在刹那间将她吓得没了言语。 魏铮不露任何喜怒之色,只缓缓地走上前,走到了珍姐儿面前。 珍姐儿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魏铮的到来,心头堆叠着的那点本可以忍受下来的委屈霎时变得蓬勃又汹涌了。 她抬起那双赤红的泪眸,哽咽着唤了魏铮一句:“大哥哥。” 也是这一句“大哥哥”,让魏铮忆起了幼时带着珍姐儿在家中放风筝的景象。 珍姐儿自小就是个乖巧的孩子,总是跟在魏铮身后一口一个“大哥哥”的叫着。 可这样乖巧的珍姐儿,却遇上了这般刁蛮严苛的婆母,在魏国公府里过着非人的日子。 周氏局促不安地瞥了两眼魏铮,思忖过后只道:“铮哥儿,这事有误会在。” 不曾想魏铮连向她行礼的步骤都省略了,只上前一把攥住了珍姐儿的柔荑,道:“跟大哥哥回家。” 他仿佛是忘却了自己赶来镇国公府的初衷,心中怒火不断上涌,只想着要为珍姐儿出一口恶气。 魏铮一路拉着珍姐儿往外走,珍姐儿的奶娘一边跟着一边劝道:“世子爷别冲动,不过是婆婆教训儿媳而已,不至于如此。” 谁曾想魏铮却立定在原地,用那双冷若寒霜的眸子扫过了那婆子,只道:“这样委屈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 魏铮又与珍姐儿说:“你是我们魏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是他们镇国公府的二奶奶,阖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才是,如何能受这样的闲气?” 话音甫落,珍姐儿本就凝着泪的杏眸里又滚下了两行泪珠。 “大哥哥。”她艰难地开了口,嘶哑着嗓音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魏铮是心疼不已,立时又带着珍姐儿出了镇国公府。 许是周氏理亏的缘故,又或许是镇国公府的人并不在意珍姐儿的处境,料定了她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竟是没人出头来阻拦魏铮。 魏铮这便将严如月带回魏国公府一事抛之脑后,只带着珍姐儿回了府。 荣禧堂里的金阳公主听闻了此消息,惊得将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案上。 不多时,她便派人去把魏铮和珍姐儿请了过来,二太太也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宁兰最后一个赶来荣禧堂。 魏铮木然着一张脸,虽然竭力掩饰,剑眉与星眸里依旧凝着蓬勃的怒火。 珍姐儿则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筋骨,瞧着是没多少意趣的模样。 二太太瞧了心疼不已,只问:“上回回门的时候瞧着气色还好些,如今怎么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金阳公主也应和着问道:“是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珍姐儿却只是僵立着掉了两滴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状,金阳公主便问魏铮:“铮哥儿,你来说。” 宁兰也望向了怒意凛凛的魏铮,四目交汇间,便见他冷然地开了口道:“母亲,儿子是真想和严如月和离。” 第109章 妾身是心悦爷的。 和离一事并非小事,也不能由魏铮一人来做主。 金阳公主不知晓为何珍姐儿的事要扯到魏铮与严如月和离上头去。 她没什么耐心,只冷声说:“别胡言乱语。” 魏铮却道:“儿子今日去镇国公府,正好撞上了周氏训诫珍姐儿,寻常的婆母再厌恶自己的儿媳总也会给她几分薄面,周氏却当着一院子的奴仆们将珍姐儿骂的体无完肤。” 思及方才那一幕,魏铮心里才压下去的怒意又翻涌着冒了上来。 “儿子也见过不少市井里没素养家教的泼妇,却不曾见过像周氏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她这么对珍姐儿,又哪里是把我们魏国公府放在眼里的模样?既如此,儿子又何必要给镇国公府面子呢?” 一席话说的金阳公主又震惊又愤怒。 她一向是知晓亲家母周氏有些蛮横脾气在,珍姐儿也生了副绵软的性子。 只是兴哥儿是个争气的孩子,又是嫡幼子,家世也是个顶个的好。 这桩婚事十分相配。 况且女人嫁到婆家,本就该在婆婆手底下受一番磋磨,也不算什么大事。 二太太心里也做此想,她虽心疼自己的女儿,可听了魏铮这一番义愤填膺的话语,却只道:“婆母严苛些也不算什么大事,将来兴哥儿大些了,分家了也就好了。” 不想珍姐儿仍是泪流不止,好似不止受了这一点委屈的模样。 魏铮也铁青着一张脸,瞧也不瞧金阳公主与二太太一眼。 宁兰见状知晓其中还有些隐情,便从团凳里起了身,朝金阳公主与二太太行了个礼。 “公主,二太太。妾身斗胆插一句嘴。” 金阳公主不言语,二太太待她还算客气,只笑着说:“宁姨娘有话直说就是了。” 见状,宁兰才道:“妾身想,夫君不是行事冲动的人,今日这般气恼地将珍姐儿带回了咱们府上,必定不会因为一个原因,太太们可否听世子爷细说一番?” 金阳公主闻言则瞥了宁兰一眼,见她将自己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便只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怪道严如月玩不过宁兰呢,就这副小意温柔的模样,谁见了不心动呢? 实在是怪不了她儿子。 “铮哥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二太太道。 魏铮瞪了一眼珍哥儿,叹息着说:“珍姐儿是报喜不报忧,上回回本前就和兴哥儿闹了不愉快。” 这话飘入二太太的耳朵里,可把她震得从团凳里起了身。 她能容忍周氏对女儿的苛待,却无法容忍兴哥儿的问题。 所以,二太太立刻追问魏铮道:“兴哥儿怎么了?” 恰在这时,珍姐儿的啼哭声比方才更响亮了几分。 魏铮虽是心有不忍,却还是开口道:“兴哥儿有个极为宠幸的丫鬟,除了新婚当夜去珍姐儿房里过夜外,成亲以来都宿在了那丫鬟的房里。” 话音甫落,珍姐儿立时嚎啕大哭起来。 二太太也红了眼眶,立时走上前去抱住了珍姐儿,只问:“傻姑娘,上回回门的时候怎么不和娘提这事?” 金阳公主也是震烁不已,听后只说:“镇国公府真是欺人太甚!” 眼瞧着两位主母都露出了怒容,宁兰则安安静静地坐回了团凳里。 她极力掩饰着面容里的喜色,也不想在这时对严如月落井下石。 魏铮心里的天平已完完全全地倾斜在了她这一头,剩下的就是金阳公主了。 宁兰明白自己现今没有能力杀了严如月给南烟和孩子报仇。 可起码,也要眼睁睁地瞧着她落入生不如死的地狱才是。 和离,便能让她痛不欲生。 * 荣禧堂外的廊道上,有不少丫鬟和仆妇寸步不离地守着。 珍姐儿最后被二太太扶回了二房,魏铮留在荣禧堂里与金阳公主聊了一会儿。 宁兰先回西霞阁,她忖度着魏铮心绪不佳,便亲自去小厨房为她煮了碗降火的鸡丝凉面。 等魏铮回西霞阁后,又亲自为他揉肩捶背,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魏铮嘴角虽没有个笑影,待宁兰却还是温柔有加。 只见他握住了宁兰的柔荑,笑着说:“坐下吧,不必劳累了。” 宁兰乖顺地往魏铮身旁一坐,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了他一眼后说:“爷,妾身是极心悦您的。” 内寝里四下无人,可宁兰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表白仍是让魏铮怔在了原地。 在他印象里,宁兰是个情绪内敛,不爱说甜言蜜语的人。 起码在他爱上宁兰的这些时日里,她从不曾向他吐露过任何情谊。 今日这一句“心悦”,骤然点燃了魏铮心里的火焰。 若不是梨花木桌案上摆着一大桌精致的菜肴,他只怕即刻会将宁兰抱在桌案上死命地亲吻上去。 而哪怕此刻的魏铮什么动作也没有,那双烧着火焰的眸子里藏着汹涌的欲念,几个眸色的交换间,便仿佛要把宁兰拆吞入腹一般。 宁兰也留意到了魏铮的神色,想到男人的凶猛,她眸中掠过了些恐惧之意。 只是此时此刻之下,不是能说这些话语的时候。 宁兰便勉强一笑,上前握住了魏铮的手掌。 “所以无论爷遇上了什么难事,都可以和妾身说。” 魏铮定定地注视着她,那双灼灼的眸光里仿佛藏着跃然的欲念。 盯的久了,魏铮便伸出手将宁兰揽入了怀中。 四下无人,他也不必藏藏掖掖的,只见魏铮偏着头吻上了宁兰的唇。 唇齿纠缠间,魏铮的舌长驱直入,轻而易举地便夺走了宁兰所有喘息的气力。 几息间,桌案上的菜肴被魏铮的长臂挥洒于地。 而后是宁兰在天旋地转间被人抱上桌案的惊呼声。 外间的朱嬷嬷似有所感,听得几声熟悉的小猫叫后,便红着老脸将丫鬟们都赶去了耳房。 她一人在正屋外守着,隐隐约约间听见宁兰轻淡的撒娇声。 “别在这里,爷。” “爷,求你……” 而男人却是不知餍足,强势地将宁兰占为己有。 屋内旖旎一片。 第110章 宁兰的心思。 而镇国公府里,却因为魏铮将珍姐儿带走的行径乱成了一锅粥。 周氏自觉理亏,在严松跟前也抬不起头来,便只能让人去把兴哥儿找了过来。 可偏偏那时的兴哥儿正在与房里的柳儿厮混在一处,正在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周氏的人来传唤他时,他正慌不择路地穿衣。 一去正屋,便见自己的爹爹正板着脸立在牌匾之下。 严如兴最害怕严松,当即便瑟瑟缩缩地敛下了眸眼,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他跟前。 周氏在一旁讨好着给严松举着扇子煽风,一见严如兴,便道:“你爹爹有事要寻你。” 严如兴怔然地一愣,随后便问:“爹爹有何吩咐?” “你媳妇儿回了娘家,一会儿你就去一趟魏国公府,向她低个头,将她带回咱们府上。”严如兴瞧也不瞧周氏,只如此对严如兴说道。 严如兴心里愈发疑惑不堪,他虽不大喜欢珍姐儿,可婚后也不曾薄待过她。 好端端地,她为何要回魏国公府? 因见严松与周氏都是一副语焉不详的严肃模样,严如兴也不敢多问,只点了点头。 他一走,严松才横眉竖目地对周氏说:“下回做事可不能这般莽莽撞撞的。” 周氏心里也觉得委屈,世家大族里的婆母教训儿媳是再稀松平常的事,她从前也是被婆母这般教训过来的,怎么珍姐儿就高贵些吗? “国公爷有所不知,是珍姐儿先在背后偷偷说我的不是,我这才责骂了她几句。” 周氏语气里颇为幽怨。 严松却是不为所动,只道:“不论如何,这事被魏铮撞见了,咱们总要拿出些态度来才是。” “是。”周氏不情不愿地应了。 不一会儿,她又带着一大群仆妇们赶去了严如月的院落。 此时的严如月仍是一副哀伤到无法自洽的模样。 周氏见后便摇了摇头,只见她上前握住了严如月的柔荑,苦口婆心地说:“女儿,你不能再为了魏铮这般消沉下去了。” 严如月抬起泪眸,怔怔地望了周氏一眼,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母亲心疼你,可你如今已是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母亲再心疼你,也无法件件事事都帮衬着你。” 周氏语重心长地劝哄着她:“这些事其实都是小事,左不过是姑爷宠幸个妾室,是你太爱重着姑爷,才会觉得这些事比天还大。” 寂寂无声的屋舍里,回荡着周氏温柔似水的劝语。 严如月听着听着便落下了两行清泪,这样的道理她已反复听过无数次了。 可大道理听得再明白又如何,她这般心爱着魏铮,是无法忍受着他在自己跟前如此宠爱宁兰的。 周氏也意识到了严如月的沉默不语后天代表的意思。 她的女儿,自生下来起就是这么一副倔强模样。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说:“你若还想不通这么一点,早晚是要和魏铮走到和离这一步的。” * 黄昏前夕,严如兴驾着马踩着金澄澄的余晖赶赴魏国公府。 翻身下马后,魏国公府门廊处的小厮也不曾阻拦他。 金阳公主听闻他的到来,虽则嘴角依旧没个笑影,却还是让人去二房送了信。 “珍姐儿是镇国公府的人了,咱们这些娘家人也不能一味地阻拦着她。” 金嬷嬷附和了她几声,只说:“女子出嫁前是明珠,出嫁后就成了鱼眼珠。” 这两人在荣禧堂里为了珍姐儿长吁短叹了一番,二太太也在耳提面命地教导着珍姐儿。 只是她教导的都是如何拴住夫君心的御夫之术。 珍姐儿听得脸红心跳的,一面因为大家闺秀的矜持不敢细想,一面又想到了勾着严如兴的狐媚子柳儿。 那贱蹄子勾搭起男人来可谓是使出了十八般的武艺。 她若是放不下矜持,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被旁人抢去? 所以珍姐儿便痛定思痛,又带着好些自己亲手所做的针线活儿,赶去了西霞阁。 偌大的魏国公府里,她最敬佩的人就是宁兰。 无论她出身如何卑微低贱,却能从一个外室女一跃成为被魏铮捧在手心里的贵妾。 她没有娘家的倚仗,靠的只是自己而已。 一去西霞阁,宁兰便亲自出院门迎接了珍姐儿。 两人许久不曾相见,这一见面却是有说不完的话。 珍姐儿嘴角挂着笑,不曾在宁兰跟前露出半点愁容来。 宁兰也识趣地不再提镇国公府里的糟心事。 两人相谈甚欢,宁兰又教授了些如何勾住男人心的手段。 珍姐儿似有所感,又低下头瞥了眼自己平隆隆的胸脯。 再看宁兰那凹凸有致的婀娜身段,一阵阵自卑之感袭上她的心头。 她的身段与宁兰无法相比,与那柳儿相比更是逊色颇多。 珍姐儿默然地瞧了两眼宁兰,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宁兰隐隐约约间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便道:“珍姐儿其实不必总想着怎么勾住男人的心。” 这话可把珍姐儿吓了一跳,她抬起明眸无措地望向宁兰。 宁兰便继续说道:“你是咱们府上千尊玉贵的二小姐,是夫君的妹妹,是金阳公主和二太太捧在心上的明珠。” 她顿了顿,笑意盈盈地说:“那柳儿生如浮萍,不过是靠着依附你的夫君才有了一寸立足之地,像这样的人,你一味地去在意打压她,反而会助长了她的气焰。” 柳儿与她自己的命数何其相似,正是因为如此,宁兰才能如此细致地体悟到柳儿的心思。 珍姐儿全神贯注地听着宁兰的讲述。 “如今日子虽艰难些,可你是严如兴的正妻,只要守着正妻的身份,将来必定有柳暗花明的一日。” 正如宁兰自己一般,她如今虽手握着魏铮的宠爱,可没有娘家与子嗣的倚靠,这宠爱就如空中楼阁般虚无缥缈。 珍姐儿实在犯不着与柳儿争锋相对。 不值得,也没有必要。 这一番话飘入珍姐儿的心间,让她愣在了原地,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第111章 出发去江南。 珍姐儿从西霞阁走出来的时候,神魂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奶娘们陪伴在其左右,因见她脸色不算好看,想着要说些好听的话逗她开心。 不曾想珍姐儿却是理都不理她们,只一路朝着荣禧堂走去。 好巧不巧,严如兴正在小厮们的引领下走进了内院。 回回来魏国公府,他第一个要拜访的人就是金阳公主。 今日也是如此。 严如兴匆匆而来,恰好在门廊与庭院处遇上了珍姐儿。 夫妻两人不期而遇,彼此的眸光里都染上了几分尴尬。 尤其是严如兴。 无论如何,珍姐儿被魏铮带回魏国公府这事总是周氏有错在先。 今日他登门,是为了向魏国公府的长辈们赔个不是,并把珍姐儿带回府里。 所以,严如兴便堆着笑走到了珍姐儿身前,难得露出了几分柔情来。 “珍儿。” 男子温柔似水的嗓音仿佛带着些抚慰人心的魔力,轻而易举地便消弭了珍姐儿心里的委屈。 她抬着委屈巴巴的明眸,瞥了眼严如兴后,唤了句:“夫君。” 严如兴紧绷着的那颗心立时松懈了下来,他望着身前立着的娉娉婷婷的娇妻,忽而觉得魏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走吧,随我一起去拜见金阳公主。” 说着,严如兴便朝着珍姐儿伸出了手,珍姐儿红了脸颊,便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进了荣禧堂。 金阳公主已等候了严如兴许久,打算为了珍姐儿来日的幸福好好敦促他一番。 不曾想严如兴竟是与珍姐儿牵着手一同走进荣禧堂的。 金阳公主顿时哑口无言,一瞧珍姐儿那偷偷打量严如兴的娇嫩脸色,心里只剩叹然。 她原先的打算也只能作罢,只与严如兴说了几句话后便放任他们夫妻二人离去。 金嬷嬷瞧出了金阳公主的不悦,便开口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瞧着珍姐儿这般喜欢兴哥儿,将来只怕还有数不尽的苦头要吃。” 金阳公主摇摇头,仿佛已是瞥见了珍姐儿的未来。 可她这个隔房的伯母能做的可只有劝解她几句,其他也是无能为力。 金嬷嬷见状便道:“好言难劝想死的鬼,珍姐儿到底不是公主的亲女,性子优柔寡断些也是有的,公主明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金阳公主点点头,自去午歇安睡了。 而严如兴成功地将珍姐儿带回镇国公府后,周氏也寻到了理由去为自己的女儿出头。 她派了不少仆人去魏国公府附近的大街小巷散步谣言。 左不过是说魏国公府欺负严如月,儿媳都回娘家几日了,也不派人去接她回府。 金阳公主迫于压力,只能让魏铮赶去了镇国公府。 这一回,严松与周氏愈发不敢难为魏铮。 严如月也是一心盼望着魏铮的到来,遥遥地瞧见了魏铮的身影后,眸中便滚下了两行泪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魏铮却不为所动,甚至还能抽出点心思来与身边的小厮说笑。 周氏怜惜女儿,反复叮嘱严如月要好好服侍魏铮。 严如月红着眼应了,这便踏上了前往魏国公府的道路。 不多时,轿辇停在魏国公府门前。 魏铮先下了马车。 不知是不是刻意的缘故,他不曾在轿辇旁等候着严如月的下地。 夫妻两人一同走在魏国公府里,相隔的距离不远,心却隔着万水千山。 严如月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沉默以对的模样,嘴角没有笑影,只木然地去了荣禧堂。 金阳公主候了她许久,遥遥地瞧见了严如月的身影后,便一改从前的严苛跋扈,只好声好气地与她说:“既是回来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可不许再闹了。” 严如月恭顺地应道:“儿媳知晓了。” 金阳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魏铮说:“如月要改一改自己的脾性,你也是,不管怎么说如月都是你的发妻,你不能因为旁人而薄待了她才是。” 魏铮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 这场敲打便应声而落,严如月先走出了荣禧堂,魏铮则绕道去了西霞阁。 再过两日,便是他与宁兰启程前往江南的日子。 魏铮要去准备其中的一切事宜,并没有那么多的闲暇功夫去搭理严如月。 严如月也不曾吵闹着要与魏铮多言。 魏铮来得正好,撇下了这一地乌糟糟的事,便去了西霞阁。 他仅仅是立在一旁看着宁兰收拾行李,心里都觉得万分餍足。 夜里,魏铮依旧宿在了西霞阁,他紧紧拥抱着宁兰,如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般依依不舍地吻着她。 宁兰被他吻得笑意盈盈的,不一时又勾住了他的胳膊,只道:“能和爷在一起,让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愿意。” 魏铮听闻此话,嘴角的笑意愈发勾人。 “当真什么都可以吗?”男人沙哑的嗓音里染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宁兰听得羞恼不已,一时不敢抬头去瞧魏铮,只敢趴在他的肩头闭上眼无视了他的话语。 魏铮笑意渐渐加深,大手可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宁兰忍着羞想拍掉他作乱的手掌,却反被魏铮拿出了命脉。 于是这一夜两人又纠缠着欢爱了一场。 晨起时朱嬷嬷来伺候宁兰起身,笑着提起了清月阁里的消息。 “姨娘有所不知,如今的夫人仿佛是改了性子,竟是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此话怎讲?”宁兰疑惑不已,立时问道。 朱嬷嬷道:“听清月阁里伺候的奴婢们说,夫人一回来就赏赐了不少银两下来,丫鬟们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她也是淡淡一笑便放过了她们,再不会像从前那般随意打骂。” 这样的变化于严如月而言的确是翻天覆地。 宁兰听后也沉吟了一阵,而后才与朱嬷嬷说:“劳烦嬷嬷多在清月阁里花点心思。” “老奴知晓,只是姨娘明日就要跟着世子爷去江南,夫人哪怕真要改一改自己的性情,也与咱们没什么关系。” 这话正戳在宁兰的心坎之上,朱嬷嬷说的对,哪怕严如月心里憋着什么坏心思。 她明日就要跟着魏铮远赴江南,害也不害不到她身上去。 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第112章 在江南,你不是我的妾。 出发去江南的那一日,京城的天气极好,风清云朗、万里无云。 魏铮与宁兰早早地便起了身,两人相携着出了西霞阁。 行李与随行人员都已候在了府门前。 金阳公主不舍地嘱咐着魏铮要好好照顾自己。 可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金阳公主放心不下魏铮,不得已只能将宁兰唤到身前,只道:“出门在外,你可要好好照顾你家世子爷,若是世子爷有了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宁兰恭顺地应下,立时摆出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来。 魏铮看不过眼去,就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宁兰身前,朝金阳公主笑道:“母亲别吓她,儿子能照顾好自己。” 金阳公主撇了撇嘴,到底是没在这等紧要的时刻驳斥自己的儿子的脸面。 她泪眼婆娑地注视着魏铮与宁兰一前一后地坐上马车。 回身时瞧见了立在自己身侧的严如月月,见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淡然自许的模样,心里十分讶异。 儿媳回了一趟娘家,怎么瞧着性情变了许多? 金阳公主并非严苛的婆母,也无意去揭开严如月心里的伤处。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严如月,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回去吧。” 严如月低眉敛目地应了一声,而后便跟在金阳公主的身后进了屋内。 而魏铮与宁兰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江南的道路。 官路难走,水路则要浪漫惬意的多。 魏铮听闻宁兰想沿途赏一赏水路景色的念头后,便使出了十八般武艺促成了此事。 起先踏上私船的甲板后,宁兰还一脸激动地环顾着左右的景色。 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说:“爷,这景色当真是好极了。” 见她欢喜,魏铮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满足。 两人便立在甲板旁相拥而来,任凭四面八方的风浪朝两人侵袭而来。 魏铮只是紧紧搂住了身旁的宁兰,侧身在她脸颊处映下一吻。 “兰兰,去了江南以后你便不必以妾室的身份自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魏铮这话循循善诱,正戳在宁兰的心坎之上。 自从她明白了自己对魏铮的心意后,便因为妾室的身份感到万分痛苦。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愿意做心爱之人的妾室? 宁兰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她也会嫉妒、也会吃醋、也会心生不虞。 所以这江南之行,非但是魏铮的救赎,更是宁兰的心之所向。 起码在去了江南之后,她可以暂时地忘却自己与魏铮在身份上的天堑之别,放纵自己沉沦在这海市蜃楼般的欢喜之中。 宁兰含笑着瞧了魏铮一眼,最后俯身靠在了他的肩头,只说:“好。” 私船行到半夜里时,漫天的萤光与皎洁的月色交织在一起,宁兰没有多少困倦之意,便与魏铮一同在甲板上观赏夜色。 朱嬷嬷从船舱里探出了脑袋,几番踟蹰后还是上前劝道:“夜深了,姨娘身子不大好,还是进船舱里歇息吧。” 宁兰难得露出了两分任性来,只见她朝着朱嬷嬷展颜一笑道:“嬷嬷,我就放纵这一回。” 是了,她从成为魏铮的外室开始,便一直在循规蹈矩地恪守着规矩与礼数。 总有人不怀好意地劝解与训诫她,说她一个出身卑微的妾室不该去做那些僭越之事。 慢慢地,宁兰就将自己的天性深深地藏在了自己内心深处。 她不敢不乖顺、不敢不听话,只敢竭力扮演着魏铮心悦的那个宁兰。 可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肉体凡胎,她也喜欢观赏夜景,也想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一般放纵任性一回。 朱嬷嬷担心着宁兰的身子,正欲再相劝一番的时候,魏铮却出声阻拦道:“你们奶奶想瞧,就让她再瞧瞧吧。” 这一刹那的震烁让朱嬷嬷愣在了原地。 她错愕地注视着身前的魏铮,再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奶奶”两个字。 宁兰是妾室,按道理是无法被称为“奶奶”的,只有正经的主母才能被人如此称呼着。 魏铮这样做,其背后蕴含着的深意让人惊讶。 好在朱嬷嬷也不是眼皮浅的蠢笨妇人,当即便应声退了下去。 世子爷既要抬举她家姨娘,她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 这一夜,魏铮拥着宁兰在甲板上赏了许久的夜景,夜风潺潺,所有的风浪都被魏铮挡了下来。 宁兰尽情享受着被男人拥进怀里的餍足感。 这一夜,她几乎将自己的灵魂尽数交付给了魏铮,无边的欢喜爬上她的眼角。 “爷,妾身好高兴。”情到浓时,宁兰仰头在魏铮脸颊处映下一吻。 夜色迷蒙,男人与女人相拥着吻向了彼此,在这浪漫的夜里两颗心紧贴着彼此。 * 浪漫的后遗症是,翌日午时,熟睡的宁兰迟迟起不来身。 魏铮本是打算让宁兰多睡一会儿,不想她躺在床榻上一点声息都没有。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慌忙去探身摸她的额头,结果就摸到了一阵极为烫手的热意。 魏铮慌了神,立时让朱嬷嬷去请私船上的大夫。 那私船的主人本就怀着几分要讨好魏铮的心思,一听说魏铮这里出了事,立时让三个随行的大夫都赶来了宁兰所在的船舱。 兵荒马乱地闹了一场后,大夫诊出了宁兰风寒一事。 这风寒一症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船行之路上不大方便诊治而已。 朱嬷嬷照顾宁兰十分细心,喂药等事也是不假手于人。 只可惜宁兰又犯起了晕车之症,这风寒足足拖了一个半月才转好。 期间,魏铮心里万分愧怍,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宁兰身旁。 后私船停靠在了一偏僻小镇上,他又下地去买了好些画本子和奇巧精致的小玩意儿来。 宁兰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可瞧见了这些画本子仍是十分高兴。 见她高兴,魏铮便自告奋勇地当起了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将画本子上的内容念给了宁兰听。 宁兰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他,只是端详着他如冠玉的俊朗面容,便觉得心口漫出些惘然般的甜蜜。 第113章 给魏铮送个妾室。 等到私船行进到林溪一带时,宁兰的风寒之症才好了大半。 只是自从这一事过后,魏铮便不许宁兰再在甲板上观赏夜景了。 宁兰也乖顺地点了点头,不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朱嬷嬷见状心里极为欣慰,嘴上只说:“还是世子爷的话语管用,老奴怎么劝都是无用呢。” 宁兰闻言则是羞红了脸颊,歉疚万分地朝朱嬷嬷笑道:“嬷嬷又取笑我。” “嬷嬷哪里是取笑姨娘,嬷嬷心疼姨娘都来不及呢。” 朱嬷嬷与她说笑一番后,便退到了船舱里,独留魏铮与宁兰两人说些体己话。 漫漫长夜,哪怕秋夜里的风还染着几分融融的暖意。 魏铮却还是紧紧地将宁兰揽进了自己的怀抱里。 他的身躯又英武又伟岸,轻而易举地就能为宁兰遮掩住扑面而来的夜风。 宁兰被他呵护、珍视着,心里自然甜蜜万分。 索性四下无人,她便大大方方地揽着魏铮的脖颈,如寻常恩爱的眷侣般笑着问他:“爷和妾身在一块儿,高兴吗?” 魏铮隔着迷蒙的夜色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 情浓之时,魏铮便俯身在宁兰的嘴角边映下一吻。 漫长的星辰为舞,一对心悦着彼此的男女在夜色的掩映下动情相吻。 朱嬷嬷等人候在船舱里,沁儿和雪儿都是小心谨慎的人,又有朱嬷嬷在一旁看管着,决计不敢撇头乱看。 朱嬷嬷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自从她随着魏铮与宁兰上了私船之后,心胸便觉得格外开阔。 就好比是长期压抑在黑暗里的人好不容易窥见了些天明,自然是要使出十八般武艺来留住这点光亮。 她家姨娘十分可怜,在京城里小心翼翼地苟活着,如今出了京城,自然该纵情恣意些。 “好了,都去安歇吧,这儿有我守着呢。”朱嬷嬷笑着赶走了沁儿雪儿等人,自己守在船舱外,预备着主子们传唤。 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持续足足两个多月。 私船行水路时没有官船那般迅速,是以前往江南的三个月路途足足行了四个月才到。 魏铮先要去余杭镇一趟,寻自己在官场上的同僚。 他一点都不了解江南的情况,哪怕是要上任,起码也得问一问旁人其中的状况才是。 那人名为况味,是同知三年的进士,当初在京城当官时心里也怀着不少雄韬武略。 不过他在京城里没有多少倚仗,为人处事又太耿直了些,没多久便被人排挤得出了京。 如今在余杭镇当个县令,日子过的也算稳足安定。 魏铮早早地就给况味写了信,信上写明了他前来江南的用意。 对此,况味乃是严阵以待,花了不少心思置办行头,还将自己的县令府腾出来给魏铮居住。 可怜他一个以清廉出名的县令,几乎是将自己全部身家捧出来招待魏铮。 只可惜魏铮在京城里过的是尊贵万分的日子,哪怕况味进了全力他也只觉得不过尔尔。 但魏铮出手大方,他一带着宁兰进了余杭镇,便递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给况味。 况味自然是不肯受的,还道:“魏兄实在是太过客气了,这两千两的银票足可以买下我整个府邸了,愚弟怎么敢受?” 魏铮却只笑道:“况弟若不收下这银票,那我还不如带着家眷去住客栈。” 这两人曾有过几年的同窗情谊,后又同在官场为官,情谊自与旁人不同。 况味见状便命自家夫人收下了那银票,往后的日子愈发卯足了劲对魏铮与宁兰好。 余杭镇不大,初来乍到时魏铮与宁兰心间都怀揣着莫大的欢喜。 两人换上了纹样平凡、料子普通的衣衫,如寻常夫妻般相携着走在大街小巷。 宁兰对一切事物都十分好奇,看到叫卖吃食的走卒摊贩总要停下来瞧一瞧才是。 魏铮见宁兰有意趣,便让丫鬟们将这些吃食糕点都打包回了县令府。 宁兰不知为何胃口这般好,连晚膳也顾不得吃,就吃这些糕点和小食。 朱嬷嬷见她高兴,便替她沏了一杯茶,让她小心些吃糕点,可别噎坏了。 宁兰笑着应下,在江南的日子里又有魏铮的温柔以待,也有朱嬷嬷的细心呵护,日子可谓是美不胜收。 尤其是昨日魏铮向况味介绍她时的景象,愈发让宁兰心生欢喜。 按理说,宁兰是个微不足道的妾室,本是不该被魏铮与况味如此郑重对待的。 可偏偏魏铮与况味说:“这是我府里的女眷,你可叫她一声嫂子。” 自此况味便把宁兰当成了魏铮的正妻般尊敬。 宁兰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万般高兴。 离开京城,远赴江南之后,她一跃成为了魏铮的正妻。 况味的夫人唐氏为人最为和善与温柔,闲暇时总是与宁兰说话解闷。 余杭镇的风情存在于烟雨朦胧的淡薄景色之中。 听唐氏讲述了一番后,宁兰心里愈发想向往,想着等魏铮闲暇的时候很该去赏赏景色才是。 唐氏见宁兰这么好说话,心里此消彼长的念头慢慢疯长,最后化为了一声叹息。 宁兰心情极好,便笑着问道:“唐姐姐有话直说就是了。” 唐氏瞥了宁兰好几眼,踟蹰了半晌后只道:“我们老爷托我和妹妹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宁兰没有丝毫戒备之心,只问唐氏道。 唐氏踟蹰了半晌后,只说:“老爷想送世子爷一个妾室。” 话音甫落,宁兰嘴角的笑意立时敛了起来,她望着眼前的唐氏,心里一阵恐惧。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严如月费劲手段给魏铮添了个冰灵,她可谓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才让冰灵淡出了魏铮的世界。 如今远赴江南,好不容易摆起了正妻的谱子,旁人却要给魏铮送上妾室。 这一刹那,宁兰险些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怒火。 只是出门在外,宁兰也不好乱发脾气。 她只能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对唐氏勉强一笑道:“好端端地,为何要给世子爷送妾室?” 第114章 魏铮对她温柔似水。 宁兰以沉默代替了回答,刹那间只用那双寒澈澈的眸子打量了唐氏几眼。 唐氏被她盯得心里极为愧怍不安,却记挂着况味的吩咐,踟蹰之后开口道:“老爷也是为了妹妹你好,世子爷是何等身份的贵人,身边没几个贵妾伺候着总是显得不像话。” 尤其是近来江南掀起了一股豢养扬州瘦马的风气。 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身边的扬州瘦马就越多。 扬州瘦马的身家也能代表着男子的身份。 像魏铮这样的身份,便是豢养几十个扬州瘦马,也不算什么大事。 况味这么做也是想为魏铮撑一撑场面。 唐氏是贤惠的妻子,自然不会违背自己夫君的意志。 又因为在余杭一带豢养扬州瘦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宁兰又十分好说话,唐氏才会提及此事。 只是她没想到宁兰的反应会如此之大,连最起码的面子情也不肯维持,只冷声对自己说:“世子爷不会纳妾室。” 她如此笃定地截断了唐氏的话语,便仿佛是确定了魏铮不会有纳妾之心。 唐氏隐隐约约也从况味的嘴里知晓了宁兰的身份。 谁人都知晓四年前魏铮迎娶了镇国公府嫡长女的消息,宁兰既不是贵女,那便定然是魏铮的贵妾。 只是魏铮肯带着她从京城远赴江南,便说明她在魏铮心里占据了一寸之地。 唐氏不想轻易得罪了他,可心里没有多看得起宁兰。 一个妾室,说得再难听些也只是半个奴婢而已,是没有资格来做魏铮的主的。 宁兰拒绝地如此干脆,可谓是把唐氏与况味的面子踩在了脚底下。 只见唐氏立时敛起了嘴角的笑意,只说:“劳烦妹妹你等世子爷回来后与他提一提这事,在江南出行,身边若没有个瘦马相陪,只怕会被人在背后说嘴呢。” 说着,她也不管宁兰的面色如何,这便起身离开了她的院落。 这般淡然又不以为意的态度,分明是不把宁兰的话语当一回事。 可恨宁兰暂居在旁人府邸,哪怕想要发火,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朱嬷嬷见宁兰气的厉害,立时屏退了丫鬟们,在一旁温声劝哄她。 “姨娘别把这糊涂人的话语放在心上,咱们世子爷不是个会收用扬州瘦马的人。” 宁兰哪里是在生魏铮的气,只是不明白这些人为何总要给魏铮送妾室? 京城里尚且没有这么离谱的风气,余杭镇却这般离经叛道。 生了一会儿气后,宁兰难得任性了一回,也不管魏铮是不是在外忙碌着,就要让朱嬷嬷去将他请回来。 朱嬷嬷照做,还对无名说:“咱们姨娘这回是受了大委屈了,你快些去请世子爷吧。” 无名快马加鞭地赶至魏铮所在的书舍里,这些时日他与况味正忙着要建造一个全新的学舍,供江南地带的贫寒书生读书习字。 事情有条不紊地推行着,魏铮心情极好,与况味的关系也十分融洽。 无名赶去书舍的时候,因见魏铮正兴致勃勃地在与况味攀谈,便没有上前叨扰。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等斜阳笼罩着他的全身的时候,无名才走到魏铮跟前朝他使了个眼色。 魏铮一愣,下意识地想到了宁兰,他便朝况味赧然一笑:“有些家务事要处理下。” 况味识趣地退到了一边,留给魏铮与无名说话的机会。 无名并不知晓宁兰为何生气,朱嬷嬷也只是让他将魏铮请回府里。 所以他只说:“奶奶那里有些不大好,请世子爷过去一趟。” 话音甫落,魏铮嘴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剑眉微蹙,整个人显得极为紧张。 要知晓宁兰不是个任性的女子,除非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她绝不会露出这般软弱的一面来。 魏铮只犹豫了半晌,便回身对况味说:“我有事要回去一趟。” 况味点点头表示理解,还在一旁温声问:“若有要帮忙的地方,魏兄直接开口就是了。” 魏铮点点头以示感谢,这便与无名一同回了知县府。 * 宁兰闷在了正屋里,素白的脸蛋里没个笑影。 朱嬷嬷瞧着心疼,一时想起唐氏那副颐指气使的态度,心里只剩下慨叹。 虽则世子爷爱重姨娘,可妾室就是妾室,那些做惯了主母的人就是打从心底看不起妾室。 “姨娘这样坐了一个时辰了,好歹也起来走一走。”朱嬷嬷劝道。 宁兰朝着她勉强一笑,转眼想到唐氏嘴里的“扬州瘦马”一说,那点笑意便不见了。 她抬起秋水似的明眸,定定地注视着朱嬷嬷,而后说了一句:“嬷嬷,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世子爷的宠爱。”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害怕,这如梦似幻的宠爱会因为旁人的出现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无法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朱嬷嬷在一旁静静地打量着她,两人立的很近,她也能清晰地瞧见宁兰正在微微着颤的脊背。 她约莫是能感同身受宁兰心里的崩溃的。 所以朱嬷嬷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陪伴在宁兰身旁。 约莫一刻钟后,守在门廊上的沁儿和雪儿来报,说是魏铮回来了。 朱嬷嬷立时退了出去,让宁兰与魏铮好好详聊一会儿。 魏铮不明所以,只是一头雾水地走进了宁兰所在的正屋。 他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察觉到了宁兰低落的情绪。 魏铮便放缓了自己的脚步,走进正屋后瞥见了倚靠在临窗大炕上的宁兰。 他扬起一抹俊俏的笑意,只说:“这是怎么了?” 男人清润如溪泉的嗓音飘入宁兰的耳畔后,她便立时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 四目相对间,宁兰不知为何竟先红了眼眶。 分明只是几个时辰不见,她却满怀依恋地扑进了魏铮的怀抱里。 男人的怀抱温暖又带着些抚慰人心的魔力。 宁兰深陷其中,只觉得自己心内的焦躁与不安在这一刹那都息止了下来。 魏铮也察觉到了宁兰的异常,便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背。 男人嗓音温柔似水,如春日里拂面而来的微风般和煦自在。 “是谁让你受委屈了?” 第115章 扬州瘦马。 “没有人让妾身受委屈。”宁兰哽咽着答话道,她倚靠在魏铮的肩头上,鼻间嗅着那股熟悉的墨竹香味。 被她深深藏在心底的委屈在这一刻缓缓漫上心头。 魏铮察觉到了宁兰的异样,只好紧紧地回抱住了她,并柔声问:“怎么了?” 宁兰只是不语,她的沉默让魏铮愈发疑惑。 两人静静地拥抱着彼此,尤其是血气方刚的魏铮,抱着宁兰的动作里勾出几分欲念来。 他便偏头在宁兰的脖颈处映下了一吻,只道:“是想我了吗?” 寥寥几个字,却被他说出了暧昧缱绻的味道。 宁兰也是脸颊一红,忙离开了魏铮的肩头,抹了抹泪后道:“方才况夫人来寻妾身说话了。” 魏铮也曾见过两回唐氏,那是个端庄又贤淑的妇人,听况味说她把他的内院管的井井有条。 宁兰在余杭镇里没有相熟之人,有个人相伴着说话解闷也不错。 魏铮没有插话,静静等候着宁兰的下文。 宁兰收起了哽咽,只道:“唐姐姐的意思是,她与况大人要给世子爷准备两个扬州瘦马。” “扬州瘦马”这四个字一出,魏铮霎时僵在了原地。 近些时日,他也从旁人的嘴里听闻了江南这等豢养扬州瘦马的风气。 这些扬州瘦马和暗寮里的女子不同,她们都是自小被富商们豢养在府邸的清白女子。 听闻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又因为生的貌美如花的缘故,动辄便要卖上上千两银子。 所以江南之所以刮起这样的风气,也是因为攀比之风顿起的缘故。 魏铮并不好女色,自有了宁兰之后,对旁的女子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的心里只装着宁兰一个人,却不代表旁人也是如此想的。 况味也算得上是个尊重正妻的好男人,可后院里还是收用了两三个妖妖冶冶的妾室。 唐氏贤惠大度,有容人的雅量,可这并不代表着宁兰也要如此。 她委屈巴巴地瞧了魏铮一眼,而后道:“世子爷,妾身是小气的人,不想与旁的女子分享您。”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藏着些娇憨与不虞。 这样小肚鸡肠的话语,魏铮听进耳朵里后本该生气,或者是责备着宁兰的不识大体。 可他却没有这样做,他只是紧紧地拥住了宁兰,笑着告诉她:“吃醋乃是人之常情。” 宁兰心悦着他,会为他吃醋难过也是应该的事。 譬如此刻魏铮心头漫起了细细密密的欢喜,却因为无从发泄而只勾起了嘴角。 “我不会收用什么扬州瘦马的。”魏铮满脸宠溺地注视着宁兰,为她许下了承诺。 宁兰早猜到了魏铮会如此说,说句难听些的话语,魏铮对她这么好,她还这般不信任他,着实是太矫情了些。 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无法决定那此起彼伏的醋意。 她不想与任何人分享魏铮,包括远在京城的严如月。 “妾身知晓。”宁兰再度扑进了魏铮的怀抱里,嗓音沉闷地说道。 魏铮听了这话,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亢长的沉默后,他的大掌便攀上了宁兰不盈一握的腰肢。 为了打消宁兰心中的哀伤,魏铮便故意开口揶揄她道:“不如,我们来做些其他能忘却你烦恼的事?” 这下宁兰也忘却了心中的烦恼,只红着脸轻轻地捶了捶魏铮的肩头。 她道:“爷总是这样没个正经的。” 魏铮笑着吻了吻她的手背,只道:“就为了这点事,不高兴成这样?” 说着,魏铮便轻轻地攫取了宁兰的粉唇,一时克制不住在上头映下了一吻。 宁兰只觉如今不该是被魏铮采香的时候,这便避开了魏铮的吻,颇为义愤填膺地说:“昨日妾身也见过那两个扬州瘦马了,生的可是一顶一的美,爷难道不会动心吗?” 她再美,也已经伺候魏铮一年有余了,这美色也有让人厌倦的时候。 宁兰了解男人,知晓男人最喜欢年轻貌美又新鲜的女子。 她不敢打包票,不敢确定魏铮会不会对那些妖妖冶冶的扬州瘦马动心。 所以才有了这一场示弱的戏码。 不曾想魏铮听了这番话后,心里却十分平静。 他凝视着宁兰,忽而攥住了她的皓腕,动作不算轻柔。 魏铮稍微使了使力,就带着宁兰走出了正屋。 两人虽不太熟悉知县府的结构,可因为知县府不算大的缘故,魏铮带着宁兰略走了几步路就瞧见了在内花园里闲逛的唐氏。 唐氏身边还立着几个妾室,主母与妾室在一块儿赏景赏花,瞧着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魏铮与宁兰的突然出现则打破了这点平静。 唐氏与魏铮没打过几次交道,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闺秀,见了京城世家大族的子弟,总有些发怵。 是以,唐氏便拘谨地站在远处,等魏铮走近后堆着笑问:“世子爷有何吩咐?” 其余跟在她后头赏景的妾室则直接低下了头,瞧也不瞧魏铮。 魏铮将宁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便以如此慵懒又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了唐氏一番。 金尊玉贵的奢靡日子养出来的矜贵气度,几个眸眼的功夫就能让人相形见惭地缩进阴暗的角落里。 唐氏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又不敢露出半点不虞来,便只笑着问宁兰:“妹妹,你和世子爷是出来赏景色的吗?” 没想到一向与她有说有笑的宁兰却是故意装作没听见她的话语。 一人不怀好意地审视着,一人直接无视了她,唐氏又是个如此会察言观色的人精,霎那间便明白了魏铮的来意。 他是为了宁兰出头而来,可她不记得自己有何处得罪了宁兰。 除非……是那扬州瘦马的事。 思及此,唐氏心里有几分厌烦,更多的还是震惊。 她本以为魏铮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才宠幸着宁兰而已。 如今瞧来,这宠爱里头竟是有几分真心在。 既是如此,唐氏少不得要在宁兰跟前服个软,可不能吃眼前亏才是。 拿定了主意的唐氏立时朝着宁兰歉疚一笑道:“可是姐姐白日里得罪了妹妹?姐姐愚昧,说话也不经由脑袋,可是惹了妹妹不快?” 第116章 你是我的夫人。 唐氏先发制人,让自己处于弱势的地位,截断了宁兰想要质问她的话语。 她惯常用这种手段来攻讦人心,况味便是被她拿捏着没了脱身的余地。 只是唐氏看低了魏铮的品性,像魏铮这样的人最厌恶的就是矫揉造作的人。 他本对唐氏没有什么意见,可因为唐氏让宁兰伤心了的缘故,他对唐氏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只见魏铮冷冰冰地瞥了一眼唐氏,冰冷的眸光里凝出几分漠然来。 宁兰仍是不答周氏的话语,便由魏铮接过了话头。 他打量着周氏,只问:“我听兰兰说,你要给我安排几个扬州瘦马?” 唐氏一愣,再没想到魏铮会如此大剌剌地提及扬州瘦马一事。 这话一出,唐氏也总算是明白了魏铮来兴师问罪的理由。 她一下子冷静了自己的心绪,半晌后才朝着魏铮歉然一笑道:“这事里头兴许有些误会在?” “什么误会?”魏铮横眉竖目地望向了唐氏,语气可谓是冰冷刺骨。 他在宁兰身上寄予了自己全部的情爱,对于旁人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愿施舍。 “回去告诉你夫君,我不需要什么扬州瘦马来给我撑场面,明日我们就搬出知县府,这段时日多谢你们的照顾。” 说着,魏铮就要带着宁兰离开内花园。 他冷漠又决绝的态度已是能代表着自己的心绪。 宁兰心里暗暗生喜,既为了魏铮的在意,也为了魏铮不收用扬州瘦马一事。 可唐氏心里却掀起了狂风巨浪,一来她知晓自家夫君对魏铮的看重。 说句直白些的话语,余杭镇并不算多么富庶的小镇,魏铮的到来让余杭镇蓬荜生辉。 更何况魏铮还与况味商议着开设书舍,要资助贫寒书生上京科考。 况味有魏铮的到来可谓是解了况味的燃眉之急。 如此情况,唐氏怎么能眼睁睁地瞧着魏铮离开知县府。 其二是况味交给了唐氏了一个重任,让她好好照顾宁兰,不能让她受委屈。 只是唐氏也有做正妻的骄傲,平日里虽与宁兰交好,可心底里却是看不起宁兰的身份的。 况味向送两个扬州瘦马给魏铮,打的就是与他拉近关系的主意。 没有什么比联姻关系更稳当的情谊。 况味打的是想与魏铮天长地久的主意,只想着两人的关系不只是存在于余杭镇之中,还能波及到远在天边的京城。 只要魏铮肯出手帮一帮余杭镇,余杭镇百姓们的日子便会好过许多。 若是唐氏惹恼了宁兰,连带着让魏铮都不想再住在知县府里,况味定然会勃然大怒。 唐氏不敢承担这后果。 刹那间她便给身边的嬷嬷递了个眼色,嬷嬷们将其余的妾室们都带了下去。 妾室们一走,唐氏就能低声下气地恳求着宁兰道:“都是姐姐不好,妹妹能否劝一劝世子爷,可别往知县府外去住。” 更何况魏铮还给过况味两千两银票,这银票正解了唐氏的燃眉之急。 要知晓况味一个月的俸禄才十几两银子,怎么养得活这偌大的一家子? 唐氏娘家的子弟成婚,家里庶妹们的嫁妆,乃至府里的一应开销都出在这两千两银子里。 魏铮一走,等同于走了大财神。 唐氏慌不择路,立时摆低了自己的姿态,几乎是恳求着宁兰不要离开知县府。 可宁兰仍是不言不语,甚至连余光都没往唐氏身上望去。 魏铮代替了宁兰答话,只冷冰冰地说道:“我意已决,今日来寻况夫人,是为了道谢。” 他与宁兰毕竟在知县府住了一段时日,贸然离去也不礼貌。 只是道完谢,这点人情就都还完了。 魏铮这话一出,唐氏立时急切地上前阻拦了他,并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敢做这么大事的主,还请世子爷等我家老爷回来后再与他详谈吧。” 说着说着,情急之下的唐氏还想去攀扯魏铮的胳膊。 魏铮不动声色地躲开,神色间还有几分厌烦在。 他攥紧了宁兰的柔荑,只对唐氏说:“我会托人告诉他的。” 说着,也不管唐氏脸色有多么难看,这便牵着宁兰的手离开了内花园。 他与宁兰走回院落里收拾行李,朱嬷嬷等人瞧出了主子们的不虞,干活愈发麻利。 不过几息的功夫,朱嬷嬷等人便收拾好了行李,并对宁兰说:“奶奶可要亲自过目一番?” 宁兰只笑:“嬷嬷做事我还不放心吗?” 于是,主仆几人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知县府。 闻讯回府的况味正好遇上魏铮一行人,他面露担忧,一觑见魏铮后便道:“贱内无状,得罪了世子爷和小嫂子,还望世子爷恕罪。” 他态度极为谦卑,也将自己的姿态坠到了最低处。 宁兰自觉不该在外男跟前露面,便朝魏铮使了个眼色,自己坐上了马车。 她一走,魏铮说话也不必那般克制与含蓄。 他便深深地瞥了魏铮一眼,只道:“你妻子做事不敞亮,她既是生了气,我也不想再徒增她的烦忧。” 魏铮说话还算客气,也给况味留了些面子。 况味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晓魏铮给自己留了脸面,便只是俯身朝他行了个礼。 “好,愚弟就不打扰世子爷了。”到底是通读过圣贤书的有识之士,心里总有几分傲气在。 于是,况味便立在迷蒙的夜色里目送着魏铮与宁兰的车马缓缓离去。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不断地在心内慨叹着。 * 前两日魏铮便在余杭镇的中心租赁下了一处四进的宅院。 他财大气粗,将宅院里所有的家具都送还了主家,花重金让人去余杭镇最好的铁匠铺里采买家具。 宁兰没想到魏铮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心里惊讶着魏铮的行动力,嘴角翘起些欢喜的笑意。 魏铮见她欢喜,便笑着道:“夫人喜欢就好。” 两人立在正堂之下,四面八方左右的丫鬟仆妇们都在收拾新宅院。 所以这一声夫人可把宁兰震在了原地,刹那间宁兰不知该如何答话。 只有正妻方能被称为夫人,而她只是魏铮的妾,按道理是没有资格被他如此称呼着的。 可宁兰的心里浮起难以言喻的震颤,心绪蹁跹狂舞的同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泪意攀上她的杏眸。 第117章 我要把你扶正。 于宁兰而言,能从一个卑贱的外室成为魏铮的妾室,在旁人的嘴里已是祖坟冒青烟的幸事。 可偏偏她还想过要做魏铮的正妻,这样荒诞又可笑的念头不止一次浮现在她脑海里过。 自从她心悦上魏铮之后,这样的念头此起彼伏。 可她也知晓以自己的身份无法成为魏铮的正妻。 更何况严如月的背后还立着那么昌盛强势的镇国公府。 她不敢奢望着成为魏铮的正妻,可越是卑劣的心思就越是会催生出嗜骨的思念来。 眼瞧着宁兰莫名地红了眼眶,魏铮心里也不好受。 他不知晓自己的这一句夫人怎么会激起宁兰的泪意。 只是微风和煦又暖融融的,天色微微发暗,金澄澄的夕阳余晖笼罩着他与宁兰。 他只觉得日子烂漫又温馨,便下意识地把宁兰抱进了自己怀里,随心而行地说了这么一句“夫人”。 宁兰红了眼眶,秋水似的明眸里凝着几滴泪珠。 还未言语时,宁兰已扑进了魏铮的怀抱里,委委屈屈地说道:“爷的夫人在京城呢。” 魏铮一愣,旋即轻柔地抬起宁兰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只说:“原来是吃醋了。” 吃醋了才会掉眼泪。 魏铮耐着性子与宁兰说:“我与严如月的婚姻名存实亡,只剩下些姻亲间的无可奈何,你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吧?” 不曾想宁兰根本不是在因为严如月吃醋。 她只是伤心,伤心着自己低贱的身份,伤心着自己无法名正言顺地成为魏铮的妻。 若不是形势所迫,谁又愿意做心爱之人的妾? 这一声欲盖弥彰的夫人,掀起宁兰心中的狂风巨浪,将她心池里潋滟的平静心绪扰得浪荡不堪。 “爷,下回您还是别这么唤妾身了。”宁兰倚靠在魏铮的肩头,忍着泪道。 她是好心提醒着魏铮。 她到底只是个妾室而已,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只怕会寻衅滋事,去朝堂里参魏铮一本。 魏铮含笑着在宁兰粉唇间映下一吻,嗓音温柔似水,只道:“怕什么?这里是江南余杭镇,天高皇帝远,没人知晓我的行踪。” “小心些为好。”宁兰哽咽着说道。 兴许是她的泪意太过汹涌,以至于让魏铮心里都泛起了些怀疑。 吃个醋这样的小事犯得着流这么多眼泪吗? 他渐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便攥着宁兰的皓腕将她带进了内院。 这四进的宅院内院与内花园相互掩映,其间还有奇峻巍峨的假山丛盘亘其中。 可宁兰无暇赏景,只是眨着朦胧的泪眸,亦步亦趋地跟在魏铮身后。 两人走进内院的屋舍后,魏铮便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宁兰的唇。 这个吻与刚才浅尝辄止的吻全然不同,魏铮掐住了宁兰的胳膊,撬开她的牙关后长驱直入。 男人的吻来势汹汹,轻而易举地便剥夺了宁兰喘息的气力。 一吻作罢,男人的手掌又不老实地攀附上了不该攀附之地。 宁兰被捏住了命脉,又因为喘息不得的缘故,只能倒在魏铮怀里予取予求。 眼瞧着魏铮还要继续,宁兰慌忙摇了摇头道:“爷,丫鬟们都没铺床呢。” 魏铮这才作罢,只是那颗炙热无比的心里藏着浓厚的欲.念,一时半会儿也平息不下去。 他干脆便搂进了宁兰,一边吻着她的脖颈,一边道:“不要伤心难过了,在江南,你就是我的夫人。” 这话一出,宁兰素白的脸蛋上却没有露出该有的欢喜来。 相反,她蹙着柳眉打量了魏铮两眼,而后道:“爷。” 一声幽怨的叹息,里头藏着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魏铮敏锐地察觉到了宁兰的坏情绪,他立时收拢起了自己的欲念,伸出手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怎么不高兴了?” 宁兰被他紧紧盯着,却没有半分紧张之感。 魏铮追问着她为何不高兴,她只是倔强着不曾答话。 魏铮极有耐心地吻她,边吻她边问道:“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宁兰仍是不语。 这下魏铮可真是犯了难,他读不懂女人的心思,只能将宁兰抱得更紧了些。 “都是我的错,别生气。” 堂堂一个魏国公府世子爷,居然在此处低声下气地劝哄着自己房里的妾室,说出去只怕要被人耻笑。 宁兰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破涕为笑,一时间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她笑了,魏铮心里的大石才算是落了地。 他仰头还想再吻宁兰,却被宁兰不动声色地避开。 “爷。”她嘟囔着粉唇,撒娇做痴般地说道:“妾身的野心会被您养大的。” 魏铮一愣,便听宁兰继续说道:“妾身心悦着爷,恨不得与爷长相守、永世不得分离,既是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便不可避免地想做爷的正妻。” 她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了魏铮听。 那如莺似啼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怯弱,又有些诡异的勇气与大胆。 她说:“我是爷的妾室,只怕这辈子也无法逾越这个鸿沟,无论是在京城还是江南,我都只是妾室。” 这样的丧气话让魏铮蹙起了剑眉,他没有第一时间出声打断宁兰的话语。 宁兰便幽怨地说道:“妾身的心就在爷对妾身的放纵里一日日被养大了,终有一日,妾身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才是害人害己。” 话说的这般严重,已是能显露出宁兰对魏铮的爱重与珍惜来。 魏铮听后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还生出了浓浓的怜惜之心。 他握紧了宁兰的手,在情意澎湃的时候对她许下了承诺。 魏铮说:“夫人二字不是我油嘴滑舌拿来哄骗你的,我是真的认定了你就是我的夫人。” 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承诺不够庄重,便再度重复道:“我早晚是要与严如月和离的,一旦和离,我就会把你扶正。这话不是虚言,是我心之所向,兰兰,你可愿意相信我?” 第118章 宁兰晕倒。 情意绵绵时的许诺总是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魏铮一边许诺,一边在宁兰的唇舌间映下了一吻。 他态度温柔又极富耐心,仿佛是应和着宁兰此起彼伏的心绪,说出口的话语藏着些安抚人心的味道。 正妻,他想让宁兰做他的正妻。 情意做笃定的时候,说出口的话语都如此的动听与令人心旷神怡。 这一刻的宁兰难以抑制心中的震烁,愣了一会儿后,她这才投入了魏铮的怀抱。 “爷。”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以一句简短的称呼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魏铮笑着拢了拢她鬓边的发丝,嗓音依旧温柔似水。 “兰兰,你信不信我?” 宁兰自然是相信他的,这世上的人里她最相信的人就是魏铮。 于是,宁兰便俯身上前吻住了魏铮的唇,以炙热又美好的吻来代替自己的回答。 两人忘情地相拥着,往日最喜欢吻着吻着就抱着宁兰去床榻上的魏铮也只是动情地吻着她。 这吻又缠绵又绵长,一吻作罢,魏铮的心悸动不已。 他含笑着注视着宁兰,话语里藏着深深的眷恋:“兰兰,你等我。” 终有一日,魏铮能说服金阳公主,或是京城里发生什么动荡,总是能寻到机会与严如月和离的。 他们二人的婚姻只剩下没完没了的算计与仇视,实在没有继续下去的道理。 而魏铮与宁兰却是不同,他自认与宁兰是契合着灵魂的伴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是相合。 他不在意宁兰的出身,也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 和离过后,魏铮定然是要把宁兰扶正的。 哪怕万人阻挡,他心向往之,便一定会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名分。 宁兰心中的震颤久久不能平息,待她压下心池里的情绪后,她便朝着魏铮莞尔一笑道:“妾身是相信爷的。” 她相信魏铮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也相信他的许诺。 这一刻的两人仅仅只是四目相对,可目光交汇间却是滋生出许多此消彼长的爱意来。 短暂的沉默后,宁兰在魏铮唇上映下一吻,如此主动地拥吻着魏铮。 守在廊道上朱嬷嬷眼瞧着夜色渐浓,正屋里的两位主子你侬我侬的没有要用晚膳的意思。 她想着以世子爷的脾性必然是要缠着姨娘鱼水之欢一番,便不敢上前叨扰,还将其余的丫鬟都赶了出去。 朱嬷嬷一人在廊道上守了一个多时辰,也没听到里屋的声响。 她暗暗讶异,思忖了半晌后还是叩响了屋门,问:“爷,奶奶,可要传膳?” 魏铮这才松开了对宁兰的桎梏,只道:“传膳吧,你们奶奶也饿了。” 于是,朱嬷嬷又去小厨房里忙活了一通。 往常的晚膳都由朱嬷嬷在旁布膳,今日却由宁兰来为魏铮步菜。 朱嬷嬷一时插不进手去,又怕宁兰累着,便道:“奶奶不妨坐下,这些粗活奴婢来做就是了。” 不想宁兰却朝她展颜一笑道:“嬷嬷也累了一日了,快坐下陪我和世子爷一起用膳吧。” 影影绰绰的烛火之中,朱嬷嬷忙抬头瞥了魏铮一眼。 她自认身份低微,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奴婢而已,又怎么能和主子们在一桌上用膳? 朱嬷嬷忙诚惶诚恐地说道:“奴婢不配。” 不想魏铮却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语道:“有什么配不配的?当初嬷嬷还奶过我呢,不过是一个用个膳,不算什么大事。” 魏铮开了口,朱嬷嬷再推辞也是不美。 于是,她便虚坐在团凳上,陪宁兰与魏铮用膳。 只是魏铮瞧着食欲不佳的模样,一边持着筷箸夹了两筷子菜,一边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宁兰。 “兰兰,你多吃些。” 这温柔似水的一句话可把朱嬷嬷吓得一愣一愣的。 她也说不上来心里的感受,只觉得世子爷与姨娘之间的相处氛围不一样了。 从前世子爷便十分疼宠着姨娘,可自从赶来了江南后,这点疼宠便愈发显眼了些。 就说世子爷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姨娘离开知县府一事,朱嬷嬷就在背后感叹道:咱们世子爷是越来越在意姨娘了。 朱嬷嬷一心盼着宁兰好,心里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 用过晚膳后,朱嬷嬷忙以收拾梨花木桌案的理由退了下去。 魏铮则带着宁兰去内花园里闲逛消食。 今日由沁儿和雪儿跟在两人身后伺候着,宁兰心绪好,便与丫鬟们有说有笑着道:“明日你们也去余杭镇上逛逛,别总是闷在家里。” 沁儿和雪儿总嚷嚷着要去外头领略一番江南景色,听了这话都赧然一笑道:“奴婢们只想伺候奶奶。” 宁兰斜眼瞥着她们:“在我跟前还说这些话做什么呢?我也不是严苛的人,你们清清爽爽地去玩一天,不必惦记着我。” 魏铮也握紧了宁兰的柔荑,笑着说:“上哪儿去找你们奶奶这么好的主子?” 沁儿和雪儿这才欢天喜地地应下。 又走了一段路后,宁兰抬眼觑见落英缤纷的杏花树,有心想踮起脚尖来采撷一番。 不想人才动了一下,便觉得脑袋处传来一阵晕眩之感。 胸腔里也露出了几分呕吐之感。 宁兰脸色一白,霎时僵在了原地,魏铮也是一愣。 “快去请大夫。”他担忧的不得了,忙一把抱住了宁兰,这便要带她回两人的院落。 院落里,朱嬷嬷本正在指挥着小丫鬟们收拾院落,冷不丁瞧见了魏铮抱着宁兰进院的模样。 她吓得立刻丢开了手边的活计,忙跑到魏铮身旁问:“奶奶这是怎么了?” 魏铮也慌得满头密布汗珠,他摇摇头,道:“去熬煮一碗参汤来。” 此时的宁兰已彻底晕了过去,脸色惨白无比,两靥里也失去了血色。 院子里忙得兵荒马乱。 朱嬷嬷尤其担心,脚步虚浮不已,走上廊道的时候还不小心崴了脚。 第119章 宁兰有了身孕。 宁兰昏昏沉沉地睡了两三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黑沉无比。 她睁开眼眸的时候,床榻边围坐着许多人,众人皆用十分担忧的眸光注视着他。 尤其是魏铮,漆眸里藏着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宁兰后知后觉地咽了咽嗓子,还未开口讨要水喝时,朱嬷嬷已端着杯盏上前。 她抿了口茶水后,方才要询问自己是怎么了的时候,魏铮已开口道:“兰兰,你怀了身孕。” “身孕”二字飘入宁兰的耳畔,刹那间她欣喜得不知所以。 只见宁兰僵着身子瞧了眼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 要知晓自从上次流产之后,宁兰便心心念念着想再为魏铮生个孩子。 世家大族后院里的女眷,没个子女傍身总是行不正坐不直的。 天知晓她在佛前怎么祈祷着自己能早日儿女双全。 如今有孕的消息传到她耳畔,反而震惊的她没了反应。 魏铮心里也是高兴不已,只是此刻如此激动的他也顾不上关心宁兰肚子的孩子。 他更在意宁兰的安危。 魏铮让朱嬷嬷去请了余杭镇最好的几个大夫,大夫们为宁兰诊治了一番后,只道:“夫人是这段时日太过劳累,没有休息好,往后好好休息,肚子里的孩子必定会顺顺当当地生下来。” 这话一出,喜悦的魏铮大手一挥便赏下了五百两银子。 大夫们感恩戴德地应了,开好安胎药后便离开了宅院。 朱嬷嬷喜极而泣,一时握住宁兰的柔荑说:“奶奶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宁兰总要提防着清月阁里的严如月,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在魏国公府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宁兰,她一旦有了身孕,便要小心着旁人的暗算。 饶是如此,朱嬷嬷依旧期盼着宁兰能早日拥有自己的子嗣。 就好似是在这世上漂泊得没有依靠的浮萍,终于寻到了一寸倚靠之地。 宁兰一旦有了子嗣,便算是真正地在这世上扎了根、立了足。 如今远在江南有了子嗣,既不用担心旁人的暗算,也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 况且江南风景宜人,景色秀美,最是能修身养心,是个安胎的好去处。 魏铮凝视着眼前的宁兰,见她柳眉弯弯盈盈的柔静模样,心里的爱意已是到了顶。 “兰兰,你好好养胎。”魏铮嘴角勾着笑,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是俊朗的秀色。 话音甫落,宁兰也从满腔的喜悦中抽身而出。 这是她日思夜想的孩儿,上一回的分离已是让她痛不欲生。 这回老天眷顾,让她重新怀上了魏铮的子嗣,她定然是要好好珍惜的。 “爷,妾身心里很高兴。”宁兰难以抑制自己汹涌的情绪,秋水似的明眸里涌动着潺潺的泪意。 她一哭,魏铮就心痛如绞。 魏铮慌忙上前替宁兰拭泪,一边拭泪不忘劝哄她:“大夫说了,你有了身孕不能落泪,也不能伤神。” 朱嬷嬷也在一旁帮腔道:“是了,大夫说了奶奶要保持心情愉悦,可不能伤心伤神,对胎儿不好。” 宁兰点点头,忙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只道:“我是太过欢喜了。” 说话间,沁儿和雪儿端着安胎药进了内寝。 魏铮亲自喂宁兰喝安胎药,他喂药的时候耐心十足、温柔缱绻。 朱嬷嬷在旁瞧得一脸欢喜,因不想叨扰两位主子的甜蜜,这便带着沁儿和雪儿退到了外间。 内寝里,宁兰喝下安胎药后便有些困倦。 魏铮撂下了外间的一切公事,只待在内寝里陪着宁兰安睡。 内寝里一片寂静与祥和,魏铮捧了一本《诗经》,靠坐在临窗大炕上看书。 宁兰睡得香甜,魏铮时不时抬眼瞧一瞧她,因宁兰睡得并不安稳的缘故,总是会踢开自己的被子。 魏铮便会不厌其烦地上前替她掖被子。 夜深之时,魏铮蹑手蹑脚地走去了净室,沐浴一番后便宿在了罗汉榻上。 他无意与宁兰分床而居,只是害怕自己睡相不好会影响到宁兰。 爱是小心翼翼地克制,说到底魏铮也满心期盼着宁兰肚子的孩子。 这是他与宁兰爱的结晶。 这一夜,魏铮便怀揣着欢喜入睡。 睡到一半时,宁兰悠悠转醒,她下意识地便要去寻找魏铮。 因内寝里没有点着烛火的缘故,宁兰不敢随意下地乱走,便只敢呼唤魏铮的名字。 魏铮立时从睡梦里惊醒了过来,恢复些神智后,他立刻点起了烛台的灯火。 不多时,魏铮便急急匆匆地走到了宁兰的床榻边,柔声问她:“可是做了噩梦?” 宁兰被魏铮抱进了怀抱里,温温热热的暖意将她团团包裹,那股熟悉的青竹墨香让她荡平了心里的烦忧。 “世子爷,妾身好害怕。”宁兰忽而哽咽着说道。 魏铮霎时捏起了自己的一颗心,只与宁兰说:“大夫说怀孕初期的孕妇容易多思多想,这不是什么难言的事,你若不高兴,与我说就是了。” 宁兰抹了抹泪,只道:“妾身心里害怕。” 上一回宁兰不幸失了腹中的胎儿,为此伤心难过到许多日夜都不想面对魏铮。 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不能做好一个母亲的责任,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所以才会如此多愁善感。 魏铮能感同身受宁兰的崩溃与哀伤,是以他便放柔了自己的语调,只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和孩子。” 当初严如月与周氏算计没了宁兰的孩子,魏铮心里也很是自责。 如今远在江南,便不必害怕旁人暗害宁兰。 魏铮知晓宁兰心里的委屈,漫长的沉默中也放缓了自己的心绪。 只见他将宁兰抱得更紧了些,刚好能让她紧贴着自己的心口,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兰兰,我们可以能孩子出生以后再回江南。” 话音甫落,宁兰也是一愣,她断断没有想到会从魏铮嘴里听见这么一句话。 她如今怀了两个月的身孕,生下孩子起码要一年的光阴。 魏铮就能撂下京城的一切,陪她在这京城里虚度光阴吗? 这一刻的宁兰,难以描述自己心内的感动,她泪眼婆娑地望向了魏铮,只说:“世子爷。” 第120章 初遇小林氏。 这一夜里,宁兰与魏铮促膝长谈,聊了许多体己话。 宁兰向魏铮诉说着自己心里的苦闷,以及对不能平安养育腹中胎儿的担忧。 魏铮则向宁兰讲述了他心中汹涌的爱意,并道:“兰兰,我是当真心爱着你的,我不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变故,但此刻我的爱是真挚的。” 他也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宁兰和孩子。 随着魏铮一声声清冽如溪泉的嗓音入耳,宁兰心内的焦躁也淡定了许多。 她用充满爱意的眸子注视着魏铮,嘴角已是勾起了一抹漂亮的笑意。 “世子爷,妾身能做您的外室,又成为您的妾室,最后为您生儿育女,是妾身的荣幸。” 宁兰发自内心地拥住了魏铮的劲腰,偏颈上去吻了吻他。 这吻搅动着魏铮的心池,让他万分喜悦地回吻住了宁兰。 如今宁兰有了身孕,他必然是要禁欲一段时日的。 所以魏铮只浅尝辄止地吻了吻宁兰,而后道:“睡吧,大夫说你要休息。” 宁兰点点头,这便依偎在魏铮的怀里安睡了过去。 这一夜她睡得极为香甜,醒来的时候发现魏铮正躺在自己身侧。 她立时抱紧了魏铮,因朱嬷嬷在外候着两位主子起身,想着宁兰也该喝安胎药了。 朱嬷嬷探着身瞧了宁兰好几眼,给了宁兰诸多眼神示意。 宁兰这才笑着摇了摇魏铮,只道:“世子爷,咱们该起来了。” 魏铮这才悠悠转醒,今日他也有许多要事要处理,不能待在宅院里浪费光阴。 朱嬷嬷立时提着食盒走进屋内,在一旁给魏铮和宁兰步菜。 早膳过后,宁兰便喝下了安胎药,魏铮出府处理公务。 朱嬷嬷对宁兰这一胎十分小心注意,不想让她出任何意外,有了芳箬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再掉以轻心。 除了沁儿和雪儿外,没人能近宁兰的身。 沁儿和雪儿自觉肩负着重任,做事愈发小心翼翼,能亲力亲为的活计绝不假手于人。 宁兰还觉得薄待了这对姐妹花,笑着允诺道:“等我月份稳些,便放你们出去玩。” 沁儿和雪儿还没答话的时候,朱嬷嬷却先声夺人道:“如今还是奶奶肚子里的子嗣最要紧,她们两人只是奴婢,是奶奶仁慈才如此厚待她们。” 朱嬷嬷教养手底下的丫鬟们向来十分严厉。 沁儿和雪儿闻言也点头如捣蒜,只道:“嬷嬷说的没错。”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后,大夫再度来宅院里给宁兰把脉。 “奶奶这胎胎像已是稳当了,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那大夫如此道。 宁兰听了这话,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她让朱嬷嬷备下了丰厚的诊金,并将大夫送出了府邸。 夜间魏铮回府后听闻这消息,乐得饮了几口酒,人也显得格外欢喜。 他酒量极好,略饮一些也不耽误大事。 宁兰却怕他明早起来头痛难忍,让朱嬷嬷去熬了一碗醒酒汤来。 今夜里魏铮执意要睡在外间的罗汉榻上,宁兰却不肯。 “这罗汉榻里比京城宅院里的要硬许多,只怕睡着不舒服,爷还是睡在床榻上吧。”宁兰难得露出了几分强硬的态度来,拉着魏铮的手要他往内寝里走去。 魏铮先是不肯,说了一堆害怕自己夜里睡相不老实会压到宁兰的话语。 宁兰却固执已见:“哪里就这么娇弱了,大夫也说了,我这一胎胎像很稳足。” 魏铮拗不过她,便去内寝里安睡。 又过了几日,宁兰四下无事的时候与朱嬷嬷商议起了院落的名字。 她们这一行人兵荒马乱地搬来了这宅院,收拾齐整后便闹出了她有孕一事,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给自己的庭院取个名字呢。 沁儿正拿了果子进屋,闻言便道:“是了,少说这宅院还得住个大半年呢,是得取个名字才是。” 只可惜宁兰读过的书不多,成为魏铮的女人后也只是浅尝辄止地翻过几次《诗经》而已。 她赧然地朝朱嬷嬷笑了笑,只道:“不如让世子爷回来取名吧。” 朱嬷嬷却道:“世子爷晨起离府时说了,这院落的名字要让奶奶来取。” 宁兰这才撑着手臂思忖了半晌,最后拿起羊毫在宣纸上写下了“如兰阁”这三个字。 朱嬷嬷立时赞不绝口道:“这名字好,清新雅致不落俗套,还应衬了姨娘的名字。” 沁儿和雪儿也在一旁捧场,只把宁兰捧得脸颊嫣红不已。 如兰阁有了名头后,宁兰也有了真真切切的归属感。 这是她的院落,顶上没有主母们的管束,没有旁人的闲言碎语。 朱嬷嬷见她高兴,只道:“邻里右舍的人总是来打听咱奶奶的身份,奴婢冷眼看着有个和奶奶年龄相仿的小夫人,有副健谈和善的性子,奶奶可要请她来府上玩一玩?” 这话说的宁兰有些心动,一来是她的养胎日子实在是无聊发闷,二来是她到底年纪不大,总有几分玩心在,能寻个年龄相仿的人说话解闷也是好事。 踟蹰一番后,宁兰便点了点头,朱嬷嬷自去安排。 午休过后,朱嬷嬷便领着邻居家的小林氏来寻宁兰说话。 来之前,朱嬷嬷已与宁兰说过了小林氏的身份,只道:“她是隔壁朱公子的填房,朱公子的原配是小林氏的嫡姐大林氏。” 宁兰听后瞪大了眼眸道:“那便是庶妹嫁给了自己的姐夫?” 朱嬷嬷点了点头,道:“这也是常有的事,听说这位小林氏在娘家不受重视,若不嫁给姐夫,只怕就要配给暴虐的鳏夫了。” 宁兰向来对这等出身卑微、处境艰难的女子常怀着几分怜悯。 思及此,她便让朱嬷嬷多去准备些布缎和糕点,好让小林氏离去时带回府。 朱嬷嬷一边领命而去,一边不忘夸赞宁兰:“奶奶是愈发心善了。” 宁兰只笑道:“不过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积福而已。” 不多时,沁儿和雪儿便领着小林氏走进了如兰阁。 宁兰忙从贵妃榻里起身,含着笑上前迎接小林氏。 第121章 不想再做替代品。 小林氏进屋时神色有些怯生生的,人也佝偻着脊背,匆匆走了几步,连宁兰的正眼也不敢看。 “林妹妹来了,快坐下吧。”宁兰却是一反常态的热情,给沁儿使了个眼色后,沁儿便搬了个团凳让小林氏坐下。 小林氏推辞了几番,沁儿却道:“夫人快坐下吧,否则我们奶奶要说奴婢们在贵客跟前拿乔了。” 小林氏这才虚坐在了团凳之上。 坐下后,宁兰才算看清楚了小林氏的长相。 她是标标准准的江南女子长相,一双似颦非颦的柳叶眉,眼如桃杏,唇舌小巧,让人瞧了就想亲近。 不知为何,宁兰见了她就想起远在京城的珍姐儿来。 犹记得她与魏铮踏上前往江南之路时,珍姐儿哭得跟个泪人一般,抱着宁兰说舍不得她。 想起珍姐儿的小孩子心性,宁兰忍不住失笑出声。 也是这一声笑意,让眼前局促不安的小林氏愣了一愣。 在来如兰阁之前,她已从自家夫君的嘴里知晓了魏铮与宁兰的身份。 出身京城的贵人与她们这些余杭镇的平民百姓自是不同。 小林氏难免有几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会不小心得罪了宁兰。 只是与宁兰短暂地接触了一番后,她便意识到了眼前的贵人并不是性子严苛之人。 “去给朱夫人泡杯茶来。”宁兰敛起笑意,只与雪儿道。 丫鬟们退下了两个,小林氏又放松了几分,也敢抬眼打量宁兰了。 凑巧的是,宁兰也正在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她,两人的眸光不期而遇,臊得小林氏立时垂下了头。 宁兰再度笑出了声,话语里藏着几分揶揄:“我莫非是吃人的老虎不成?怎么妹妹这般怕我?” 小林氏被她这话吓了一跳,立时摆了摆手道:“奶奶生的和神妃仙子一般,一点也不像那大虫。” 这时,朱嬷嬷拿来了绸缎和糕点,正听见宁兰与小林氏打趣。 她心里想着像小林氏这样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妇人,与宁兰说话的时候总是会胆怯不安。 所以,朱嬷嬷便开口打圆场道:“朱夫人,咱们奶奶是出了名的和善人,您往后可要多往咱们府上来,多陪陪我们奶奶说话才是。” 说着,她就将那绸缎和糕点都交给了小林氏带来的婆子。 那婆子也是一惊,而后冒着精光的眸子里便露出了几分贪婪来。 小林氏素白的脸蛋上虽露出了几分惊讶来,却没有多少喜色。 朱嬷嬷瞥了眼那婆子,见她虽穿着打扮是一副奴仆模样,可立在小林氏身后的体态却仿佛是在做小林氏的主儿一般。 可见填房难做,这婆子说不准是大林氏留下来的老奴呢。 朱嬷嬷也是人精,旋即上前勾住了那婆子的胳膊,笑道:“老姐姐,随我去耳房里喝口桃花酿吧,除了好酒外,还备着不少下酒好菜呢。” 那婆子一听,心里已是肯了大半,只是不放心小林氏在这儿。 朱嬷嬷又磨了她几句,她这便跟着朱嬷嬷去了耳房。 这婆子一走,小林氏便以肉眼可见的势头放松了下来。 宁兰也是心细如发的人,也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瞥了眼小林氏,笑着问:“这是你的奶娘?” 小林氏目露愁绪,先摇了摇头,后又意识到了不对劲,便点了点头。 宁兰心中了然,见小林氏不主动提及自己的困难,也不追问。 于是,两人便只聊了聊江南的景色与风光,以及余杭镇的一些趣闻。 对于宁兰而已,小林氏是个不错的闲聊对象。 她说话的嗓音如莺似啼,语气也十分和善温柔,讲话不急不躁,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小林氏说下月里余杭镇的灯火节十分绚烂美丽,大街小巷十分热闹,说的宁兰十分向往。 几番闲聊之后,宁兰心绪果真开朗了不少,她便相约着小林氏再来如月阁伴她说话。 小林氏点点头,离去前依依不舍地瞧了两眼宁兰,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一走,朱嬷嬷方才进正屋与宁兰说话。 “这林婆子可真是难弄,瞧着是个刺头。”朱嬷嬷如此感叹道。 宁兰抿了口茶水,只道:“我冷眼瞧着小林氏在家中的日子应是过的不太好。” 朱嬷嬷忆起小林氏那副清瘦又好欺负的模样来,心里隐隐有几分悲悯。 她瞥了眼宁兰柔淡的神色,一时拿不准她的态度,便问:“奶奶是想帮一帮她?” 宁兰犹豫了一番,不知隔了多久,才答话道:“这些家务事,我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除非小林氏自己来求助她,宁兰才会对她施以援手。 只是她与小林氏才见过一面,交情并不深。 这事,容后再议吧。 * 之后的小半个月来,小林氏每隔三四天总会来如月阁里坐一坐。 她不是健谈的人,大多时候都是在旁倾听着宁兰的话语。 两人识的字都不多,都会针线活计很感兴趣。 于是,宁兰便约着小林氏一起学习双面绣的手艺。 如此,两人也算是有了共同语言。 一日午后,小林氏做着做着针线忽而问了宁兰一个问题。 “姐姐,你心爱世子爷吗?” 这些时日的相处,宁兰总是会与小林氏提起魏铮。 她的话语里都是对魏铮的敬爱与仰慕,哪怕竭力掩饰,也无法掩饰自己对魏铮的喜爱。 宁兰听了她这话,立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她万分疑惑地瞥了小林氏一眼,而后道:“难道你不爱朱公子吗?” 这似乎是两人相识以为聊的最深刻的话题。 正逢林婆子不在身后看管着小林氏,小林氏便鼓足了勇气与宁兰说:“我是夫君的填房,夫君深爱着嫡姐,自嫡姐去世后,夫君就好像丢了魂一般。” 宁兰丢开了手边的一切事物,只专心听着小林氏的烦恼。 “我只是个填房,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也是嫡姐的替身。我可以肯定的是,夫君一点都不爱我,他心里只有嫡姐。” 宁兰仍是不语,此时此刻的小林氏眸中已然蓄满了热泪。 她望着宁兰,道:“姐姐,我不想再做替代品了。” 第122章 小林氏想要自由。 宁兰静静聆听着,时不时还给小林氏递去条软帕,让她能拭泪。 小林氏只是僵着身子落泪,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语来。 哭泣代替了示弱,她只是无法自抑心里的哀伤,那泪水就如决堤般往下落。 哭着哭着,她便与宁兰说:“夫君一月里只与我同房一回,婆母日夜指桑骂槐,说我是生不出儿子的盐碱地。” 这些苦楚埋在她的心底太多个日夜里,如今既是寻到了发泄的口子,这便如决堤般往外倾泻而出。 宁兰在旁默默倾听着,又听小林氏说:“我不恨夫君,也不恨嫡母,只恨我的命数不好。” 也是这句话,勾起了宁兰心内的绮思。 若论命数,这世上有几个女子的命数比她还差的? 幼时她是连口饱饭都吃不到的拖油瓶,被父兄嫌弃到连口热水热饭都不肯给。 一场被父兄刻意点燃的火灾,险些就夺走了宁兰的性命。 她挣扎着活了下来,只为了活出一口气来,在人牙子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也可谓是难不堪言。 无数次艰难窘迫到以为自己熬不下去时,她都熬了下来,甚至于在今时今日成为了魏铮的贵妾。 谁言命贱,谁言命贵,出生时的身份如何地低微都不要紧,只要人存着一口气,永不放弃,总能挣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来。 在小林氏啼哭着诉说完自己心里的委屈后,宁兰也终于开了口,以一种极为叹然的口吻说:“妹妹,永远不要说自己的命贱。” 她嘴角挂着笑,秋水似的明眸因明澈的笑意而弯弯盈盈如天上一轮皎月。 宁兰万分温柔地对小林氏说:“你若是自己看低了自己,就没人看得起你了。出身如何不是你的过错,可若是长此以往地沉溺在自怜自艾的情绪中,那便就是你的错了。” 内寝里四下无人,一时间只回荡着宁兰如莺似啼的说话声。 她一字一句地劝导着小林氏道:“你与我说这些话,可是动了想与你夫君和离的心思?” 没想到这话一出口,坐在那一头的小林氏却是浑身一僵,明眸里掠过诸多惊讶的情绪。 余杭镇是近几年来才变得富庶了些,在这里居住的百姓们依旧怀着极为陈旧的观念与思想。 女子势弱,出嫁从夫,不可忤逆夫婿都是约定俗成的铁律。 小林氏更是饱受《女德》、《女训》荼毒的小家碧玉,小时候将自己的父兄视若高山,出嫁后将自己的夫君视为天地。 和离?对于余杭镇的女子来说,还不如寻根粗粝的绳子吊死了更痛快些,否则周围那些席卷而来的流言蜚语也会把她吞没。 小林氏虽觉得自己在朱家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却从没有动过和离的念头。 她怎么敢和离呢?她哪里有资格离开朱家的庇护?嫡兄和父兄只怕会活生生地撕碎了她。 小林氏素白的脸蛋上立时露出了极为惊恐的神色,她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而后道:“我从没有想过和离。” 这下疑惑不安的人换成了宁兰,只见她蹙起了柳眉,问道:“为何?” “怎么能和离呢?这余杭镇里没有人敢和离的。”小林氏只如此道。 宁兰大约是从她惊惶的神色里瞧出了几分端倪,立时道:“你可是害怕旁人的闲言碎语,或是你嫡母父兄的刁难?” 小林氏愣了愣,旋即迎上了宁兰浸润着潺潺柔意的眸光。 她不是蠢人,能听出宁兰话里的好意,当下便道:“姐姐是一片好心,只是妹妹我……我身上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嫁去朱家的嫁妆,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欠着嫡母和夫君……” 原来竟是因为钱财。 宁兰立时松了松自己的态度,只与她说:“我瞧着你在刺绣一事上极有天赋,这双面绣你瞧了两眼便能上手,若是能好好学习一番,说不定能成为远近闻名的绣娘。” 这话并非是宁兰的胡诌之语,她是当真觉得小林氏在刺绣一事上很有天分。 宁兰也知晓这世上的女子活的都不容易,尤其是小林氏,她这样的出身和心性,并不该成为旁人的替代品,浑浑噩噩地活着。 像这样活在泥泞里的女子,宁兰愿意帮她一把。 这话飘入小林氏的耳畔里,也激起她心池里一片片的涟漪。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掏心窝子的话,也没人告诉过她可以活出这样的风采来。 小林氏的确是十分喜爱刺绣,那一针一线的走动中虽消耗了光阴与精力,却能在安详的美好里守卫着心中的宁静。 如果可以,她愿意时常待在如兰阁里刺绣,而不是回朱家去面对那一大堆繁杂的事务。 宁兰说完这话后,小林氏沉默了许久,良久才从一片沉寂里抬起了头,望着宁兰道:“我真的可以吗?” “为何不可?”宁兰含笑着反问她,她态度十分温柔,如沐春风般地抚平了小林氏心里的褶皱。 小林氏还在犹豫的时候,宁兰已笑着道:“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为你请个刺绣大师来,你隔几日就来如兰阁学技术,将来总有自立门户的一日,一旦等你和离后不需要旁人的倚靠,日子就能过的好了。” * 今日小林氏离开如兰阁的时候双眼虽红肿如烂桃儿一般,可浑身上下却仿佛藏着无限的活力一般。 她步伐带着疾风,欢喜着离开了如兰阁。 朱嬷嬷正拿着糕点进屋,离去前正遇上了匆匆离去的小林氏。 她心中顿感疑惑,进屋时便顺嘴问了宁兰一句。 宁兰正在琢磨双面绣的绣技,闻言便笑着回话道:“嬷嬷也瞧出来了?” 小林氏那生机勃勃的模样仿佛是换了个人般显眼,朱嬷嬷想不发现都难。 她便问宁兰究竟发生了何事,宁兰也不瞒着她,将小林氏在朱家的境遇告诉了她。 朱嬷嬷为此长吁短叹了一番,还道:“都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奶奶真要帮小林氏这个忙吗?” 宁兰丢开了手里的绣品,郑重其事地朝朱嬷嬷点了点头。 “嗯,我打算帮她一把,若她真有和离的决心,就让她试试能不能靠着自己的羽翼飞出一片新天地来。” 第123章 小林氏的秘密。 朱嬷嬷听了这话,也是由衷地一叹,当初她那夭折的女儿正是嫁去夫家后日子过的不如意,这才郁郁而终,成婚后没多少时日就撒手人寰了。 所以她对小林氏的遭遇十分同情,甚至于愿意在宁兰跟前为小林氏说好话。 如今她是求仁得仁,也是宁兰与小林氏投缘,两人经由这段时日的相处,已是滋生出了不少情谊。 小林氏日子过的凄惨,只愿她有展翅高飞的决心,当真能挣脱出夫家与世俗编织出来的天罗地网,活出自己的风采来。 主仆两人为小林氏的遭遇感叹了一番后,正逢大夫来给宁兰把平安脉,只说她的脉象十分稳健,必定是能平平安安地生下腹中胎儿的。 每每听得此话,宁兰便会发自内心地高兴,手一松便赏下了不少银两来。 那大夫是挣得盆满钵满,回回从如兰阁出府时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魏铮忙着与况味整治余杭镇的民情,两人总是在日头下曝晒,一会儿检查岸边河堤的防水之力,一面又要建造书舍,可谓是忙的不亦乐乎。 又因为宁兰有了喜,魏铮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成日里嘴边都是笑意。 况味多方打听之下得知了宁兰有孕,想着上回自家夫人得罪了她,如今宁兰有孕他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修补一下彼此的关系。 唐氏得知了自家夫君的打算后,立时道:“妾身原本就想备了厚礼去一趟魏府,听闻魏夫人有孕,如今自该将礼再加厚几成才是。” 况味点点头,只道:“夫人如此贤惠,我就放心了。” 两日后,唐氏便打扮一新,兴冲冲地前去了魏铮与宁兰所在的宅院。 宁兰听闻唐氏来访,倒也不曾摆脸色与推辞不见,只与朱嬷嬷说:“爷与况大人情谊深厚,我如今在内在外也代表着世子爷的脸面,哪怕我不喜欢唐氏,也不能与她弄僵了关系才是。” 朱嬷嬷听了这话,险些难以抑制自己心内的震颤,她愣在原地瞧了许久的宁兰,这才从喉咙口里挤出了一句:“奶奶当真是不一样了。” 宁兰莞尔一笑,旋即走进内寝去换了身鲜亮些的衣衫,这便让朱嬷嬷去把唐氏请进了如兰阁。 如兰阁的庭院里种植着不少青翠笼直的花草树木,团团簇簇地掩映着这碧蓝的秋色。 唐氏驻足观赏了一番,嘴里只笑道:“你们奶奶可真是好意趣,这花花草草瞧了让人心情很好。” 朱嬷嬷拘谨一笑道:“夫人谬赞了。” 说话间,朱嬷嬷已带着宁兰走进了如兰阁的正屋,宁兰深谙待客之道,一听见唐氏的脚步声,便笑着迎上前道:“夫人来了。” 眼瞧着如兰嘴角的笑意莞尔又欢喜,神色间也没有与唐氏隔着诸多仇恨的模样,唐氏高悬起的那颗心也缓缓落了地。 她虽不算什么正经贵妇,却也知晓像她与宁兰这样的人难以深交在一处,倒不如为了自家的夫君维持些面子情谊。 所以唐氏说话时极为小心谨慎,再也没有当初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宁兰也不想刻意为难唐氏,两人一唱一和也算是相谈甚欢,离去前唐氏多瞧了两眼神色安宁的宁兰,只道:“我听说,妹妹最近和朱家那位填房走的很近。” 她不动神色地打量了宁兰两眼,提到小林氏后语气称不上轻快。 宁兰不明所以,只道:“姐姐想说什么?” 唐氏只笑道:“妹妹还是这般爽快,那小林氏在外头偷人,已是被朱家公子发现过两回了。” “偷人”两字一出,宁兰与朱嬷嬷皆是一愣,片刻后宁兰才恢复了面容礼的平静。 流言蜚语能轻易地摧毁一个人,可她识得小林氏在这些流言蜚语之前,她也实在不愿意因为这些不知真假的话就看低了小林氏。 眼瞧着宁兰不说话,唐氏隐隐约约猜到她不相信自己的话语,这便道:“你可是不相信?” 说话间,唐氏一改方才的散漫与不经意,立时凝视着宁兰道:“这可不是我胡编乱造的,大半个余杭镇的人都知晓此事,只是妹妹你初来乍到还不知晓而已。” 说完这话,唐氏似乎还怕宁兰不相信她的话语,将小林氏的姘头是谁、年方几何,住在哪条街巷都说了出来。 如此言之凿凿,已然是不择手段要宁兰相信她的意思。 宁兰懒怠与唐氏多言,当下只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 她反应如此平淡,显然是不想与唐氏多言,唐氏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旋即便告辞离去。 离去时,她还在心里腹诽道:她已是仁至义尽了,该给的提醒都告诉宁兰了,她若还愿意与那声名狼藉的小林氏玩在一起,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而唐氏走后,宁兰也在如兰阁里生了一场闷气。 朱嬷嬷见她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心里知晓奶奶是在生小林氏的气,旋即便安慰了她一番。 “三人成虎,这里头兴许藏着什么隐情。” 可这样的话语实在安慰不了宁兰,她摇摇头,只道:“嬷嬷去打听一番吧。” 朱嬷嬷领命而去,趁着夜色未浓的时候,赶回如兰阁禀告给宁兰:“夫人,奴婢已打听过了,唐氏说的没错。” 年初的时候小林氏借着回娘家为理由在外停留了两日,娘家人本就不在意她,便也没有派奴仆跟车将她送回朱府。 她便趁着这机会去了姘头的家中,两人缠绵了一夜,晨起分别难依难舍的时候却被旁人撞见了,这事捅到了朱公子跟前。 只是朱公子并不在意小林氏的行径,倒是朱老太太被气了个够呛,又怕这事传出去会损了自家面子,便只能打碎了牙将苦楚咽回了肚子里。 朱嬷嬷叹道:“小林氏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怎么连这样的事也敢做。” 宁兰铁青着一张脸,愣了半晌才对朱嬷嬷道:“想来前两日她与我说的话也是假的,枉费我一番苦心,没想到被她耍弄的团团转。” 第124章 严如月知晓宁兰怀孕。 夜间魏铮回府后瞧出了宁兰的不虞,他便追问宁兰发生了何事。 宁兰不肯多言,魏铮嘴上没有继续追问,私底下却将朱嬷嬷唤到身前询问缘由。 朱嬷嬷踟蹰了一番,便把宁兰心里的不虞统统告诉了魏铮。 魏铮听后也是一叹,只道:“旁人偷人,怎么闹到最后伤心的人却成了她?” “咱们奶奶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她最是热心肠,爷可不要怪咱们奶奶。”朱嬷嬷道。 魏铮哪里舍得责怪宁兰,他不过是心疼着宁兰,心疼她平白因为旁人的缘故而伤心这一场。 她如今有孕在身,应是不好为了这些小事而烦扰自己的心绪。 “罢了,往后少让那小林氏来我们府上就是了。”魏铮摆了摆手,如此道。 朱嬷嬷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慨然,说完这话后便去前院门廊吩咐来往的奴仆们。 “往后若是朱夫人求见,你们只拦住了她就是了。” 朱嬷嬷吩咐完这话,而后便回如兰阁伺候着宁兰。 宁兰还是知晓轻重的人,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敢为了旁人的事影响自己的孩子。 “往后我也得收起自己这烂好心的性子,可不能再为了这些事影响自己。” 她说完,便让朱嬷嬷搀扶着走到了支摘窗旁,庭院里的清新景致能轻而易举地淡除她心里的不快。 又因为魏铮隔三差五地温柔以待,宁兰的嘴角这才绽放了几抹笑意。 而自从魏铮给小林氏下了禁令后,小林氏已是几次三番地想来求见如兰。 她似乎也明白了如兰疏离她的原因,总想着要与宁兰好好解释一番。 只是宁兰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瞧着是冷了心肠的模样。 这样的日子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月,庙会前两日,小林氏又赶来了如兰阁。 这一回的她比前几次更加的虚弱与可怜,素白的双靥上没有血色,遍布着惨白惊慌的寒意,她步伐虚浮又慌乱,整个人瘦弱的好似冬日里的枯叶一般。 门廊上的小厮木着脸回绝了她:“我们奶奶说了,不见。还请朱夫人回去吧。” 小林氏噙着蓄满泪意的明眸,望向了那小厮,祈求着说道:“还请您通融通融,让我见一见奶奶吧。” 那小厮还想再斥责小林氏几句时,眼前的小林氏忽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人便如清弱的柳叶般朝着一侧倒去。 那小厮被吓了一跳,立刻进府去唤人。兵荒马乱地闹了一场后,宁兰也听闻了小林氏在自家府里昏迷不醒一事。 她到底不是什么冷情冷心的人,没有办法冷着心肠不去管小林氏的死活。 思忖再三后,宁兰还是让朱嬷嬷派人去把小林氏抬进了如兰阁,又让人去把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给小林氏把了脉,只道:“这位夫人是忧思过度,有些损伤自己的根本,若是长此以往,只怕还会有损寿元。” 听了这话后,宁兰的脸色愈发难堪了些。 她怎么可能不知晓小林氏忧思的原因,只是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原谅她…… 朱嬷嬷进屋的时候正好瞧见宁兰坐在贵妃榻上凝神思索的模样,而小林氏已然“鸠占鹊巢”地躺在了内寝的镶云石架子床上,身旁还有两个丫鬟正在照顾她。 她悄悄地叹息了一声,便走到宁兰身边道:“奶奶,瞧着朱夫人三番五次地求见您,仿佛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不如您就听听她的解释吧。” 话音甫落,宁兰胸腔内的情绪仿佛也寻到了宣泄的口子一般,只道:“嬷嬷说的是。” * 近来的京城总是一副阴雨连绵的天色。 魏铮与宁兰已离去了五个月,金阳公主在魏国公府里待得无趣,索性就搬去了公主府。 严如月则从金阳公主手里接过了执掌中馈的要任,一改从前的懒散与傲慢,与唐嬷嬷一起将这长房的公中管的滴水不漏。 以往她对府里的下人们都是一副严苛不已的态度,可这一回却是彻底改了性子,性子变得极为温柔不说,底下的小厮或是丫鬟们做了什么错事,也不会像从前那般重罚训斥。 从前下人们要到她跟前讨个假日就如登天般困难,如今却是易如反掌。 一时间严如月在府里的风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底下的小厮们都对她赞不绝口,直言:“咱们夫人如今可变得善解人意起来了。” 而唐嬷嬷时常听见旁人对严如月的夸赞,心里十分高兴,并隔三差五地去严如月跟前讨赏。 “夫人这样做可是万般聪慧呢,等世子爷带着那贱婢回府后,定然会发现您的变化。” 唐嬷嬷预想着严如月大改自己的性情后,魏铮便不会像之前那般厌恶她,再让镇国公府的长辈们施施压,说不定夫人与世子爷的关系能回温。 严如月不过淡淡一笑,比起从前的焦躁不安,她如今是当真改了自己的性情。 不骄不躁方能守住心中的宁静,若是整日与旁的人斗的和乌眼鸡一般,魏铮自然不会怜惜她。 “嬷嬷说的是。”她打从心底一笑,如今待唐嬷嬷的态度愈发的和蔼。 整个魏国公府都瞧见了严如月的变化,包括留守在西霞阁里的几个丫鬟,这几个丫鬟都是朱嬷嬷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 她们留在魏国公府里是为了监听严如月,得知严如月要“下决心”好好改改自己的性子后,这两个丫鬟立时给远在江南的宁兰递了消息。 与此同时,宁兰再度怀了身孕的消息传到了金阳公主的耳畔。 魏铮十分高兴,飞鸽传书给金阳公主送了信。 金阳公主也极为高兴,得知此事后便让人去给严如月送了信,只道:“若换了从前的你,我必然什么话都不会多说,可你如今已不像从前那般嚣张跋扈,我想着便将此事说给你听。” 那时的严如月正在收拾账本,听得此话,身形倏地一僵,秋水似的明眸里隐现几分泪意。 这泪意里满是恐惧。 她不明白,为何老天总是这般眷顾着宁兰。 为何又在一切都要柳暗花明的时候赐给她一个孩子? 第125章 我想和离。 严如月如此伤心,唐嬷嬷也难以抑制自己的心绪。 只是她们远在京城,无法把手伸到千里之外的江南,至多也只能在此处懊恼痛惜一番而已。 也许老天当真是眷顾宁兰,竟是会在此等紧要的时刻让她怀上了魏铮的子嗣。 凭什么呢?严如月进门四年无子,哪怕她费尽手段、绞尽脑汁地要想法子怀上子嗣,也终究是做无用功。 亢长的沉默过后,唐嬷嬷理了理自己的心境,便与严如月说:“夫人,您千万要保重自己,别问了这贱妾的事伤心。” 伤心不伤心的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严如月不能因为宁兰有孕的消息而方寸大乱。 她既是要培养出自己的好名声来,那便要耐得住性子,不能露出半点马脚来。 要知晓如今魏国公府上下都在紧盯着严如月,有人是不怀好意,也有人想趁机乱嚼舌根。 唐嬷嬷可以确定的是,一旦严如月在屋内乱砸器具,外头定然会传出风言风语来。 “夫人,您要忍一忍。”唐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 严如月怔愣着许久不曾言语,好不容易等自己汹涌的心潮平复了些后,方才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望不真切眼前的景象。 比起心里的苦楚,她更在意远在江南的魏铮。 魏铮本就这般心爱着宁兰,如今宁兰又有了身孕,他只怕是会将这天底下所有的珍宝都捧到她跟前。 单单是想到这一点,严如月便觉得自己的心口苦涩无比。 又过了一刻钟,她才止住了自己眸中的泪意,望着眼前的唐嬷嬷道:“嬷嬷,我该怎么办?” 唐嬷嬷满是怜惜地瞧了一眼严如月,而后缓缓道:“夫人别伤心,咱们现在该做的是要写信去江南问一问那贱人和肚子里孩子的安危。” 严如月作为正妻,若要拿出贤惠端庄的态度来,那便要“温柔”地询问宁兰有孕一事,最好再送些滋补珍品去江南。 谁知严如月听了这话后却自嘲一笑道:“我送去的东西,夫君怎么敢给那贱人使?” “管她用不用呢,咱们只要拿出正妻的态度来,就不怕旁人说嘴。” 唐嬷嬷一心为了宁兰思量,这番话说进了她的心坎里,也这般轻而易举地就让她放下了紧绷的心弦。 罢了,事已至此,她又没有法子将手伸到江南去。 只愿老天垂怜她对魏铮的一片痴心,好歹不能让那贱人生下个男孩儿,一定要是个庶女才好。 * 远在京城的魏国公府里闹出了轩然大波,身处余杭镇的宁兰却是悠然自得。 小林氏从昏迷中苏醒后,便眨着那双水汪汪的明眸,望着不远处的宁兰道:“姐姐。” 一声哽咽的姐姐里藏着诸多委屈与歉疚。 宁兰本是不打算轻易地原谅了小林氏,可两人在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瞧见了小林氏那楚楚可怜的眸光。 她叹息了一声,便走到小林氏身旁道:“大夫说你不能太操心劳神,这些事我也不想再追究,等你养好了身子,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不曾想小林氏听得此话后,却是哭的愈发动情起来。 “可是妹妹什么地方做错了?为何姐姐要这般对我?” 这般“恶人先告状”的行径着实是令人恼怒,宁兰哪怕脾性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放重了语气。 “我只问你,外头的人都说你在外有了旁的男人,甚至还因为此事要与你夫君和离,是也不是?”宁兰只是冷着脸道。 小林氏早猜到了宁兰对她如此冷淡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她与情郎的事被她发现了。 也不怪宁兰发现,整个余杭镇只怕就没有几个人不知晓此事的。 平日里小林氏走在大街小巷上时,免不了要被人评头论足。 背后的流言蜚语会摧毁一个人,可像小林氏这样活着已耗尽了所有气力的人,哪里会在意旁人的看法? 她在朱家过的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那些日子里全靠着杨郎的慰藉才能活下去。 所以,无论她要承担怎么样的后果,她都不后悔。 一阵沉默之后,小林氏便敛起了泪意。 她生的娇俏又动人,那双烁动着光华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 宁兰瞧了一眼,便觉得自己又心软了起来。 她紧绷着脸色不想多言,而那头的小林氏已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我与杨郎的相识是个意外。” 当初小林氏嫁去朱府后日子过的不好,头顶上的婆母十分严苛,整日里刁难着小林氏。 夫君更是万分冷漠,平日里视小林氏为空气,除了一月的一次圆房外,根本不与小林氏相处。 她本就有一副怯弱的性子,又没有娘家人撑腰,受了委屈好像也只能把眼泪流进心里去。 后来小林氏侥幸有了身孕,婆母的态度有了些变化。 可她的夫君依旧对她万分冷漠,甚至于连个眼角的余光都不愿意递给她。 小林氏一开始也是以夫为天的人,当即只觉得万分难过与哀伤。 后来她又得知自家夫君时常去醉红楼里与花娘们喝酒后,小林氏又伤心又气愤,当即便病的卧床不起。 没多久,她下身便见了红。 这孩子本就不受欢迎,小林氏也不得自己夫君的喜爱,即便生下了嫡子,也只是害了这个孩子而已。 失去孩子的小林氏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她整日恹恹得提不起劲来,落红的小产症状险些要了她的命。 就是在这颓丧伤心的时刻,杨郎突然出现在了小林氏眼前。 他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又对小林氏十分温柔细心,短短的几次相见陪着小林氏说话解闷,哪里会像朱大人那般冷情冷心。 一来二去,小林氏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便得到了慰藉。 她会心悦上杨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提及自己的心上人,小林氏这般怯弱的人也露出了几分勇敢来。 她直视着宁兰,只道:“姐姐,我想和离,而后学一门手艺,与杨郎远走高飞。” 第126章 让她自己明白。 宁兰始终安静地旁听着小林氏的讲述,神色间烁动着几分淡然与怜悯。 同为女子,她总是会对小林氏生出几分同情来。 她虽有悖于世俗的条例与规矩,做出了“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难堪之事。 可却也算得上是事出有因,毕竟朱公子先薄待了她。 如今这世道虽然以夫为天,可在宁兰的眼里却不是这样的道理。 譬如朱公子忘不了大林氏,却拗不过父母祖辈的压力,将小林氏娶进了门。 既是娶了小林氏,便该肩负起丈夫应付的责任,不能对小林氏这般置之不理。 女子本就势弱,小林氏这般被自家夫君冷待,会生出旁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宁兰默了许久,才问了小林氏一句:“你是当真喜欢那位杨郎吗?” 小林氏也没想到宁兰会有如此一问,她与杨郎之间的情意不足为外人道也,外头人也在背后挖苦讥讽嗤笑着她们。 可小林氏不害怕,她不怕旁人的目光,只怕自己没有机会与杨郎长相厮守。 “姐姐,若为情故,虽九死也不后悔。” 小林氏并不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提到杨郎的时候却眉眼弯弯盈盈地翘了起来。 她俨然一副陷入情爱的欢喜模样,俏丽娇憨的好似朵鲜艳欲滴的娇花般。 宁兰霎时没了言语,那些压抑在她心口的规劝之语都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 什么世俗道义,什么女子为人处事的准则,统统被她抛之脑后。 罢了,人就活这一辈子,活的开心通透就好。 “你且坐下,仔细与我说说这位杨郎的为人。” 宁兰极富耐心地询问着小林氏,语气里没有半分厌烦。 小林氏体悟到了宁兰的尊重与温柔,立时松懈了自己的紧绷的心弦,只与宁兰说:“姐姐当真愿意听我讲述吗?” “我何曾骗过你?” 宁兰这一句话给了小林氏莫大的勇气,她便道:“杨郎本是个书生,也称得上极有才学才情,只是遇人不淑,不小心被人骗走了所有的家财,这才落寞至此。” 这些年小林氏在朱家省吃俭用,也省下了一笔钱财,便都花在了杨郎身上。 宁兰听着听着才觉出了不对劲来,她凝着杏眸打量了小林氏几眼,见她一副喜意洋洋的模样,才道:“你给他花了多少钱?” 小林氏一愣,旋即道:“我没细算过,至多也就三四百两银子吧。” “三四百两?”宁兰暴怒而起,当即瞪大了眼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林氏的日子过的如此困窘,娘家也没有半点倚仗,这三四百两银子怕是她绞尽脑汁节省了许久才省下来的银钱。 就这么轻易地给了杨公子,可见是个被情爱蒙蔽双眼的蠢女人。 宁兰的语气一下子偏激了起来,立时蹙起了一双柳眉,指着小林氏的鼻子问:“这钱是他跟你要的?” 小林氏慌忙摇了摇头,只将杨郎困窘的情况说给了宁兰听。 “他母亲常年躺在床榻上,买药的钱都是杨郎眷书赚出来的,若只是日子,日子虽有些清贫却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可偏偏杨郎的妹妹也病了,还是个极为费钱的病症。” 小林氏说着说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里便凝出了几分担忧来。 她是真心实意地为着自己的情郎伤心难过,根本不愿意去细想情郎对她的情意是否真挚。 “这天底下哪里有个可靠的男人会伸手向自己心爱的女人要钱?” 宁兰紧紧盯着眼前的小林氏,只道:“你怎么这般蠢笨?难道瞧不出来这位杨郎是故意在你跟前显露出自己困窘的一面吗?”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些话是宁兰的肺腑之言,可陷入情爱之中的小林氏如何能将其听得进耳中? 杨郎是她在最彷徨无依无靠的时候唯一的慰藉,是她精神世界唯一的支柱。 旁人的流言蜚语根本影响不了她对杨郎的情意,至多只会让小林氏愈发坚定着自己的心而已。 这一瞬间,面对着宁兰的质问,小林氏只璨然一笑道:“姐姐不了解杨郎,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一句话倏地将宁兰堆积在心口的所有话语都咽了下去。 她僵着身子打量了小林氏几眼,只道:“好,我不评价你与他之间的感情,我只问你,是打算与朱公子和离吗?” 提到“和离”一事,小林氏的眼眸又是一亮,只道:“我想和离的。” 她想光明正大地与自己的情郎结为夫妻,想与他生同衾、死同穴。 宁兰抿了抿唇,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我替你安排,你这便寻个机会去找你的杨郎,与他说一说此事。” 话音甫落,眼前的小林氏立时欢喜得不知所以,甚至于刹那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日思夜想着想要逃离朱家的魔窟,只是寻不到机会、也没有能力逃离。 宁兰在她眼里如神明一般无所不能,只要她动一动手指,和离一事自然迎刃而解。 “姐姐可真是我的大恩人。”眼瞧着小林氏欢喜得不知所以,宁兰愈发拘谨着自己的面容,不动声色地说: “不必谢我,只要你的杨郎有勇气与你远走高飞,便没有什么事是可以阻拦你们两人的。” 宁兰笑着目送着小林氏离去,一等她离开如兰阁,这便倏地敛起了笑意。 朱嬷嬷走到宁兰身前,蹙着眉头问道:“夫人为何要答应这事?” “嬷嬷觉得我会帮她和那个杨郎?”宁兰笑着反问道。 朱嬷嬷点了点头,只道:“奶奶对她也太好了些,奴婢是觉得这样做不值得,还让奶奶您平白受了一场闲气。” 况且宁兰还怀着身孕,不该为了这些事劳心费神。 不想朱嬷嬷说完了这话,宁兰满不在意地笑道:“这杨郎必定是看中了小林氏的钱财,可你想,小林氏靠自己能赚几个钱?她一旦离开了朱家,对于那杨郎来说便是一文不值。” 宁兰就是要让小林氏知晓,她的情郎不过是嫌贫爱富的庸俗之人而已。 那到时,她就会明白自己的用心良苦了。 第127章 杨郎。 夜间魏铮回府后,听宁兰说起了此事后,也饶有兴致地问:“所以你是料准了这杨郎必定会拒绝小林氏私奔一举?” 宁兰点点头,游刃有余地笑道:“妾身虽不懂男子的心,却知晓像杨郎这样的男子,是绝对不会对小林氏付出真心的。” “何以如此断定?”魏铮笑问。 “爷从来没有让妾身用过一分银钱。”宁兰倏地抬眸,抬起灿亮无比的杏眸,满怀爱意地注视着魏铮。 魏铮愈发来了兴致,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宁兰。 宁兰便继续说道:“妾身知晓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是真心实意地宠爱着妾身,这世上有哪个男子汉愿意让女子养着的?若换了世子爷是杨郎,只怕会愈发奋力地罥书,不可能让妾身受委屈才是。” 这一番话说到了魏铮心坎里,他含着笑意地倾身上前吻了吻宁兰,只说:“你说的是,这杨郎的确不可靠。” 只是小林氏会红杏出墙也是事出有因,那朱公子对她实在太过冷淡了些。 “小林氏也是可怜。”魏铮如此感叹道。 宁兰自然是深切地同情着小林氏,才会为了她劳心劳神,甚至还要用手段来让她认清自己前方的道路。 她想,这世道里的女子活着不容易,能少走几步弯路总是好事。 小林氏本性不坏,不过是寻不到一条能跨向天高地远之处的道路。 宁兰愿意给她这个机会,托举着她,让她振翅翱翔。 夜沉似水,魏铮怕宁兰为了小林氏的事劳损了心神,便拉着她进内寝里安睡。 晨起时,魏铮早早地起了身。朱嬷嬷进屋伺候宁兰用早膳。 用完早膳,宁兰便问她:“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朱嬷嬷只道:“奴婢已经查清楚了,这位杨郎家里的确有个重病的老母亲和妹妹,只是奴婢听到了些花边消息……” 宁兰立时搁下了手里的筷箸,好整以暇地注视着眼前的朱嬷嬷。 朱嬷嬷便道:“这杨郎与余杭镇上许多妇人都有私情,瞧着人品实在不怎么样,也不知晓朱夫人究竟看上了他什么?”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只道:“情爱一事就是如此,不讲道理、不讲章法。” 话音甫落,宁兰便摆了摆手,只道:“算了,不聊这些糟心的事了。” 这两日京城里送了信来,送信的信差说除了几封信件外还有不少杂物。 宁兰知晓魏铮心里也有些记挂远在京城的魏国公府,便让人去驿站将京城的来物都取了过来。 宁兰不敢在魏峥不在的时候私自拆毁信件,便与朱嬷嬷说:“等世子爷回来再收拾吧。” 朱嬷嬷点了点头,只道:“听说夫人这次也送了东西过来,奶奶要不要先瞧一瞧?” 严如月? 许久没有听见她的名字,宁兰骤然听闻此话,心中浮现了些恍如隔世之感。 她远在京城,自己在江南,况且自己身怀有孕,她只怕已然恼怒得食不下咽了。 思及此,宁兰的嘴角便勾出了一抹欢快的笑意。 不多时,宁兰便让朱嬷嬷把严如月的礼品拿了出来,她仔细瞧了瞧,都是些滋补的药材和绸缎。 宁兰自然是不敢用的,只笑道:“嬷嬷拿去用吧,只是这些药材还是拿去扔掉的好。” 朱嬷嬷自然应下不提,一个时辰后,小林氏赶来了如兰阁,说是有件极为要紧的事要说给宁兰听。 宁兰与朱嬷嬷眼神交换了一番,最后不约而同地叹息了一声。 未几,面色惨白的小林氏便缓缓地走进了正屋。 宁兰早知晓她会在杨郎那里碰壁,却不想这杨郎连一点“夫妻恩情”都不顾,甚至都不愿意哄骗一番小林氏。 小林氏一进屋,宁兰便给朱嬷嬷使了个眼色,朱嬷嬷立时退到了外间。 正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宁兰与小林氏两个人在。 小林氏起先还沉默不语,低敛着眉目不曾言语。 宁兰不急不缓地笑道:“是那位杨郎不理你了吗?” 第128章 明白了男人无情。 小林氏流着泪,凝着黯然的眸色,许久不曾言语。 宁兰心里也不好受,便道:“你若是实在难过,便哭出声来吧。” 她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了小林氏会有今日,所以不会这般惊讶。 可小林氏作为当事人,本是全身心地爱恋着她的杨郎,不想却换来了爱人的背叛。 她满脸是泪地走到了宁兰身前,不等宁兰开口,便嚎哭着扑进了她的怀抱之中。 这一场哭泣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朱嬷嬷怕旁的丫鬟听见后会在背后乱嚼舌根,便干脆自己守在了廊道上,不让人探头探脑地打探消息。 宁兰也能好好地安慰小林氏一番。 “昨个儿,你去寻他了?”宁兰尽量放缓着自己的语气,万分温柔地说道。 也许是宁兰话语里的温柔给了小林氏些慰藉。 她才能压下心头的委屈,将昨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说给宁兰听。 圣人有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矣。 情爱一事,女子一旦深陷其中,便会难以自拔。 尤其是像小林氏这样的女子,认定了杨郎的好处后,便不会再心悦别的人。 宁兰给她抛出了橄榄枝,助她离开朱家的火坑,与心爱的男子远走高飞。 她自然不会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她独独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会在两人即将触摸到幸福的时候退怯了。 他是那般的胆小,在小林氏开口说要与朱公子和离后,竟是惊讶得从木凳上起了身。 “雅儿,你知晓你在说什么吗?”杨郎生的十分俊俏,哪怕神色这般慌乱无措,也依然把小林氏迷得七荤八素的。 她就这样满怀依恋地注视着自己的心上人,而后万分欢喜地说:“宁姐姐说了,只要你和我愿意,明日我们就能离开余杭镇。” 在小林氏的心里,有情能饮水饱。 只要她和杨郎在一处,便是吃糠咽菜、过贫窘无比的日子,小林氏也甘之如饴。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心心念念的杨郎会在听见她这话的时候立时敛起了面容。 他的喜色荡然无存,那双灿亮的漆眸里涌动着几分恼意,这恼意说不清道不明,却是如此地清晰地跃动在小林氏眼前。 她怔在了原地,屏息静气地体悟着这一刻的寂静。 而她的杨郎也是一副全然不在意她感受的模样,刹那间只蹙着眉头说:“可你若是离开了朱府,我们哪里有钱财去远走高飞?你可知晓如今这世道有多么的乱,我是个无权无势的白丁,一旦出了什么事根本护不住你。” 这话虽给了小林氏当头一棒,却还没有泯灭掉她心里所有的期望。 所以,她还能有勇气抬起眸注视着杨郎道:“可我不怕吃苦,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日子过的十分清贫,我也甘之如饴。” 话音甫落,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杨郎却霎时改换了态度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和离一事哪里就会这般简单?还有,你和你那位宁姐姐才认识多久,你怎么就这么敢相信她的话语?” 这一番责问将小林氏问懵在了原地。 她还来不及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杨郎的下一句诘问依然如期而至。 “若你的这位宁姐姐不过是在耍弄你呢?” 小林氏顿时哑口无言,只是她心里十分信任着宁兰,当下便为宁兰辩解道:“宁姐姐不是这样的人,我失意彷徨的时候都是她陪伴在我左右,她还时常开导我,还说要为我请个绣艺大师来教导我的绣工。” 不想杨郎根本不相信她的话语,当即只冷哼一声道:“这样的话哪里可信?再说了,人家与你无亲无故,为何要帮你这个忙?你不守妇道在先,离开朱府的时候必然是身无分文的,我们俩该靠什么活下去?” 他习惯了伸手向小林氏讨要钱财,也习惯了不劳而获的满足之感,根本不愿意付出什么心力。 小林氏的身子不停地发僵发冷,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将她团团包裹。 她愣了许久,方才说了一句:“可……可你说过,要好好照顾我一辈子,和离后要靠着自己的本事让我衣食无忧的。” 等到小林氏的一双杏眸被一阵氤氲而起的泪意充斥的时候,杨郎也终于把心里的怒意强压了下去。 他稳了稳心神,方才压低了身段哄着小林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自然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只是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我是怕你被骗了。” 他虽为自己的冷硬态度找补了几分,可小林氏也不是蠢笨到无可救药的人,当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杨郎话里的怯懦,字字句句的逃避,乃至于无法背负着责任的胆小,都在印证着一句话,那便是她的杨郎根本就没有那么心爱着她。 甚至于,他当初的甜言蜜语、对自己许下的海誓山盟,都只是谎言而已。 也许,他只是为了让自己从朱家想方设法地讨要来些钱财而已。 小林氏眸中的泪流的愈发汹涌,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心上人,而后便不听他的辩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杨家。 她一副伤心难忍、失魂落魄的模样,又不能回朱家惹眼,便只能赶来如兰阁。 此刻,小林氏泪意涟涟地与宁兰诉说着自己心里的苦楚,宁兰倍感心疼,却还是冷着心肠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小林氏摇摇头,只道:“姐姐,我不知晓。” 宁兰便走到了她身前,揉了揉她的鬓发,只道:“男人都是这般,今日这事对你而言也不是坏消息。” 小林氏眨着泪眸,凝视着眼前的宁兰,只觉得她的一颦一笑都似观音般神圣与美丽。 “姐姐的意思是,我看清了杨郎的真面目是吗?” 小林氏如同一个孤苦无依的孩童,流着泪寻求着宁兰的安慰。 可宁兰却只是柔声告诉她:“我和你打个赌,你可愿意?” 小林氏懵懂又无助地望向她,竟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而后,宁兰便道:“你明日再去寻你的杨郎,就告诉她说你想通了,还是决定当你的朱夫人,到那时再瞧瞧他的态度。” 第128章 男人猛烈的气息。 与此同时,魏铮也处理好了些手边的杂事。 今日他难得有些空闲,便想着去余杭镇最负盛名的酒楼里为宁兰买些精致的江南菜肴回府。 这些菜肴胜在模样精致小巧,滋味也别有一番风味。 魏铮喜意洋洋地回府,不想却在自家宅院前的街道上遇上了朱府的马车。 这些时日,他也从宁兰的嘴里知晓了朱府的这些糟心事。 朱云,年近而立,时任余杭镇一不大不小的官员。 当初他与自己的发妻林氏伉俪情深,可谓是恩爱非常。 只是林氏天不假年,早早地便香消玉殒了。 林氏死后,朱云消沉了好一段时日,听人说他连差事都做不安稳,险些要跟着林氏而去。 只是朱老太太身子不好,他身上还肩负着孝道的重任,也不能就这么消沉下去。 后来,朱老太太还做主要朱云迎娶了小林氏。 小林氏性子娴雅温柔,人也生的姣美可人,与大林氏还是亲生姐妹。 可朱云的心里却只能容下大林氏一个人,这些年总是对小林氏不闻不问的。 小林氏在内宅里的日子过的十分艰辛。 魏铮知晓宁兰心软又脾性好,与这小林氏也很是投缘。 她初来乍到,不懂余杭镇的风土人情,又因为身怀有孕的缘故,在如兰阁里十分寂寞。 她能有个说话解闷的伴侣,也是件好事。 思及此,魏铮本不想多管闲事的心立时攒动了一番。 思忖了一番后,魏铮便上前阻拦住了那一架马车。 朱云没想到会有人阻拦下他的马车。 今日知县府里的事务已是磋磨得他没有闲心逸致去想别的事。 他本是不打算搭理魏铮的,直到无名上前说出了魏铮的身份。 朱云立时浑身一凛,不由分说地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已从况味嘴里知晓了魏铮的身份。 从京城远赴江南的魏国公府世子爷,于他而言便等同于九天宫阙上的贵人。 朱云立时诚惶诚恐地想上前讨好魏铮。 魏铮却只是冷着一张脸,与他垂立在车厢旁道:“你可知晓你家夫人时常来我们府上一事?” 魏铮面如冠玉的脸庞上瞧不出喜怒来,只是那双灿亮的眼眸里涌动着几分揶揄之意。 朱云也听闻过小林氏与宁兰交好的消息。 这位宁奶奶身份不详,只是魏铮远赴江南时只带着她一个人,可见她在魏铮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所以朱云下意识地以为魏铮是在警告他看管号小林氏,让她不要频频地去如兰阁叨扰宁奶奶。 话音甫落,朱云立时道:“您放心,回去之后我就勒令小林氏少往如兰阁去叨扰奶奶。” 魏铮一愣,全然不知晓朱云在说什么。 面对这样的糊涂人,他的语气里也裹着几分不耐。 “你很想纳妾?”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朱云愣在了原地。 他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只道:“朱某没有妾室。” “那你在外可有外室?” 朱云愈发不明所以,只道:“并无。” 闻得此话,魏铮的态度比方才还要再冷淡几分。 “你既娶了妻子,何必如此冷待她?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在世,很该拿出几分责任之心来,连家务事都管不好的男子,怎么可能管好府衙内的事务?” 这一番敲打之语可谓是给朱云敲响了警钟。 他知晓魏铮是在警告他,整个余杭镇的人都知晓他不喜欢小林氏,待小林氏冷淡至极。 想来是小林氏投了那位宁奶奶的喜欢,宁奶奶又在魏铮耳畔吹了枕边风,这才有了今日这一言。 无论朱云心里掀起多少惊涛骇浪,他嘴边的话语都应了下来。 “好,世子爷教训的是。” 魏铮也算是识人无数,只匆匆地瞥了朱云一眼,就知晓他在阳奉阴违。 罢了,他也只能尽力而为。 “其余我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魏铮即刻便要上任,他也没想着要做知府,只想着在这余杭镇里修养身心。 等宁兰十月怀胎到生产,起码还有一年的光阴。 魏铮没必要闹僵了与旁人的关系。 朱云立时如蒙大赫,与魏铮辞别了一番后先回了朱府。 约莫一个时辰后,小林氏才缓缓地赶回了朱府。 往常她一回府总要先去朱老太太房里去伺候她一番。 朱老太太性子严苛又狠辣,总是会使劲手段地刁难小林氏。 小林氏逆来顺受,从来不曾驳斥过朱老太太的吩咐。 可今日,小林氏却是一反常态地直接回了自己的屋舍。 更令她意外的是,朱云也从外书房赶来了内院。 往日里他连正眼都不愿看小林氏一眼,今日却盯着她目不转睛地说:“你去哪里了?” 小林氏已然心如死灰,已是不再期盼着朱云的情意。 所以她只是冷冷淡淡地回答道:“去了一趟隔壁府邸。” 没有“妾身”、没有“夫君”,更没有以往那湿漉漉的、染着崇拜的眸色。 朱云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可这点失落实在是没头没尾,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他一点都不在意小林氏,便更加不会在意她是否喊自己夫君。 想来今日是他被魏铮的那一番话迷了心智,神魂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你与隔壁人家的那位宁奶奶关系很好吗?” 朱云生的仪表堂堂,嗓音更是清润如玉。 以往小林氏爱慕着他时,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求来朱云的一个眼神。 如今朱云望向了她,她却不在乎了。 “嗯。”小林氏冷漠地应了一声。 朱云这才觉出了怪异之处,他蹙着剑眉打量了小林氏几眼,发现他的妻子正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的足尖瞧。 他的妻比他矮上许多,从他居高临下之处往她身上望去,刚好能觑见她洁白细腻如白玉的脖颈。 肤如凝脂,肌肤胜雪。 朱云的心底不知为何便浮现了这八个字。 也许是魏铮的这一番话语有了效用,又或许是朱云旷了许久不曾与小林氏亲密的缘故。 这一刻,他心头竟是浮起了些冲动的欲念。 小林氏是他的妻子,朱云也没有什么必要掩饰自己的念头。 所以,朱云便倾身上前握住了小林氏的柔荑,大掌扣上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猛烈的气息忽而将她团团包围。 也是在这一瞬间,小林氏被吓得全身紧绷,不动神色地往后退却,躲避着要避开朱云的触碰。 第129章 别出心裁的宁兰。 在朱云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正在害怕着他的时候,他心头霎时萦绕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朱云飞快地意识到自己在生气。 可他根本就不在乎小林氏,又怎么会为了她生气? 比起小林氏的退怯躲避,朱云更恼怒着自己心头袭上来的诸多情绪。 眼前的女子虽是他的妻子,可他从没有将她放进心底过,也绝不会像爱着大林氏那样爱着小林氏。 “你既不愿,我也不强求你。”朱云立时松开了对小林氏的桎梏,冷声如此说道。 若换了从前,他这般冷言冷语地与小林氏说话,她定然会谨小慎微地上前求自己的原谅。 那么朱云则不介意踩上她递来的台阶,勉强原谅了她。 就在朱云高傲着等待小林氏的“求和”时,他身前立着的小林氏却长吁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朱云的距离。 短短几步,却是轻而易举地点燃了朱云心中的怒火。 他怒不可抑地注视着眼前的小林氏,瞧着自己柔美宁静的妻子,一股烦乱再度袭上他的心头。 这时的朱云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他横眉竖目地凝视着小林氏,见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根本不敢正眼打量自己。 朱云便鬼使神差地忆起了自己从朱老太太那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朱老太太身边的婆子们说,小林氏有些不安分,与外面的男人不清不楚。 那时的朱云对此嗤之以鼻,一来是他根本就不在意小林氏,自然也不在意他是否与别的男子有染。 可今日的朱云凝视着小林氏,亲眼瞧见了她对自己的抵触与抗拒,霎时觉得如鲠在喉。 而小林氏也正在心里琢磨着,为何今日朱云要留在她的房里这么长时间? 换了往常,他来与自己说几句话后便会赶去外书房。 今日怎么不走了? 小林氏又不敢出声赶走朱云,只是也没有胆子直视着朱云。 她总觉得今夜的朱云有些不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明白。 “夫君。”几番踟蹰之下,小林氏还是壮着胆子抬起头,唤了朱云一句。 没想到朱云听到这一句夫君,竟是倾身上前攫住了她的下巴。 男人的力道极大,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小林氏。 小林氏吓得双眸瞪成了铜铃,就在她发懵的时候,朱云气势汹汹的吻已落了下来。 小林氏立时要挣扎,可朱云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守在廊道上的丫鬟听见了小林氏喊疼的动静。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大白日呢,大爷怎么就来了大奶奶的房里?还闹出了这种动静来? * 金澄澄的夕阳余晖洒落进如兰阁的庭院中。 宁兰与朱嬷嬷一齐坐在临窗大炕上做针线活计。 这两日魏铮也瞧见了京城寄来的书信与礼品。 金阳公主在信中恭贺了魏铮即将要做父亲的喜事,嘱咐他好生照顾宁兰肚子里的孩子,还提了提严如月这段时日的变化。 她仿佛是性情大变,整个人脱胎换骨了般变得不一样了,满府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 魏铮听后心内波澜不惊,夜间与宁兰安睡时,一边抚摸着她的柔荑,一边道:“严如月送来的东西还是不要用的好。” 朦朦胧胧的夜色中,宁兰凝视着眼前的魏铮,仿佛是体悟到了他汹涌的爱意,只道:“世子爷……” 她感激的话语还没说出口,魏铮的吻已落了下来。 这吻缠绵悱恻,又极尽温柔,吻的宁兰心里不断发酸。 她想,这世上应是不会有比魏铮更爱她的人了。 如今在孕中,她伺候不了魏铮,夜里看着他强忍的模样,心里总觉得愧疚。 所以宁兰私底下问了朱嬷嬷,该怎么替魏铮疏解他的欲望。 朱嬷嬷本是担心宁兰心思太重,以至于会伤了腹中胎儿。 可她执意要询问此事,朱嬷嬷只能去替她弄了一册避火图来。 避火图上记载了稀奇古怪的伺候人方式,其中就有几张图是有孕之人用其他方式替自家夫君疏解欲望。 宁兰看的脸红心跳,却还是强撑着将上面的画面记在心里。 此时此刻她躺在魏铮的怀抱之中,便伸出手拥抱住了他的劲腰。 魏铮一愣,立时拨开了宁兰的柔荑,只道:“我可以自己解决。” 自从宁兰有了身孕之后,魏铮总是自己想法子来排解欲望。 他已经习惯了如此,也不会强求着宁兰为他疏解欲望。 没想到宁兰却反手扣住了魏铮的劲腰,偏着头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吻由宁兰来主导,她吻着魏铮,搅动着他的心绪。 宁兰不是个如此主动之人,此时此刻却如一条勾缠人心的蛇儿一般攻击着魏铮的理智。 魏铮本就对宁兰没有什么抵抗力,如今更是无法克制着心中汹涌的冲动。 迷蒙的夜色之中,魏铮反手吻住了宁兰,两人逐渐将这吻加深,勾缠着将她抱到了自己怀里。 一吻作罢,魏铮已然气喘吁吁,他松开了对宁兰的桎梏,忙道:“我们该睡觉了。” 宁兰偏着头吻上了他的脖颈,瞧着是不满足于这简简单单一个亲吻的意思。 这时,魏铮才算是明白了宁兰的意思。 “你想要了?”魏铮蹙起剑眉,心里既是欢喜,又有几分担忧。 宁兰这一胎才满三个月而已,大夫每隔三日来给她把平安脉,只说宁兰的身子要小心翼翼地将养着。 他可不敢在这要紧的时刻伤了宁兰和肚子里的孩子。 欲望而已,他魏铮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忍不住。 “我没关系。”魏铮朝宁兰笑笑,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脖颈。 宁兰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里涌动着几分曜目的光亮。 魏铮也是一愣,宁兰的那双柔荑便开始不安分起来。 魏铮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宁兰,仿佛是等待着她下一步的行动。 而宁兰的动作愈发大胆,伸出手触碰到了魏铮的命脉。 魏铮顿了顿,刹那间不敢置信地问道:“兰兰,你想做什么?” 第130章 宁兰攥住了他的命脉。 今日上班特别有劲,对每一个员工都是笑脸相迎,就算批评也是婉转的,因为看到苏若瑶的笑,他就怒不起来了。不过他还是分得清楚:不行,对员工的奖罚要分明,语气轻重笑怒都要清楚,否则你难领导这一大批人。 “宋先生说的不错,香儿的手艺是不错的。”吕二娘感觉到吕二娘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打转,便努力地装做平时的样子,客套了一句才走出屋子去厨房了。 王月涵的表情明显有了些波动,她对张云泽的冷淡真的只是表面上,若是她不在乎张云泽,怎么会有如此表现,不过她是背身对着张云泽,张云泽看不到她的表情。 “朝霞,你也不用着急。慢慢来,一定会绣好的。”吕二娘带着安慰的眼神看向朝霞,心中却在感叹,这‘绣功’还真是难住‘武功’高强的朝霞。 这个举动可谓是惊世骇俗,让在场的所有夫人都现出了惊诧羡慕嫉妒的目光。而躲在喜帕里的吕二娘却已经是羞红了脸,心里也是又惊又喜。要知道,在大周朝的婚礼中,还没有一个新郎官将新娘抱出房的。 不知这是不是程延仲特意设计的,这样的寓意很好。还有花,没有名贵的花,这也对,名贵的花娇贵,难养活。 陈琅琊知道,胡老不可能给他太多的时间,现在全世界的新闻满天飞,华夏尽管已经极力压制,但是在资讯如此发达的今天,一秒钟就可以知道世界另一端的事情,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说完,陈琅琊便是离开了。 康斯勒冷笑着说道,轩辕剑对于亚特兰蒂斯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不过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亚特兰蒂斯轻易得逞的。 整个巨鼎落下的大地都被砸出一丈深的大坑,从大坑之中翻滚而来的冲击波,形成飓风,如同海上浪潮,汹涌无比,翻江倒海,向四遍八方吹去,而整个巨鼎依然被苏木拍的碎裂,出现不断延伸的龟裂痕迹。 但童牛儿还是装作平静地否认道:“我一个乡下的农户,这是头一遭进城来寻亲戚,从来没有见过大人,大人怎么可能见过我呢?”禁卫还不等想起童牛儿是谁就被封挡回去,也就不再起疑,带领众兵士稀里哗啦地去了。 最干脆的是一了行者,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客气的,只向金莲上人抱一抱拳,然后转身就走,什么都不肯说。金莲上人素知他秉‘性’如此,也不奇怪,打稽首回过一礼了事。 见石全,执意不入王府,而且并非故意拿捏,八王也便没有强求,他也知道这种高人都是志在四方,很难龙困死谭之水的。 而且,这里还是无国度地区,没有任何人和国家愿意来管理这里,也可以说,在这里的人就相当于生活在了贫民窟。 这‘春’香院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童牛儿所在的又是三楼上面,尽可以把下面的景致一览无余。他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以为此时应该已经差不多。 老婆婆暗地里从老翁那里偷出些桑儿婚礼上收的银钱请乡间的巫医神怪来摆坛下仙医治过几次,都不见好。 “不,不,不对!自己上午不是已经垫付了一百元押金了吗?”忽然,田甜大脑灵光一闪想了起来。 蛇杖轻点,一股柔和的灵力灌注在土狼体内。几息之后土狼身体一阵抽搐,竟然翻身清醒过来。土狼察觉身边有人存在,战栗着向后退了几丈这才敢抬头打量元尾的模样。 收拾了一下房间,将浑身的标签撕下,然后关上马叔的家门,于是我们开始出发了。 吴管家慌乱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撞进了他深如古井般黝黑的眼眸里,让他感觉到一阵摄骨的寒意,似乎全身上下都被浸入了冰窖里。 墨璟渊的手上仍旧是捏着素日里他向来拿着的那副五明折扇,纤长的三根手指捏着扇柄轻轻摇动。 待他走进了,姜清漪在看见他那张不算清秀的衰老的脸上敷着厚厚的百粉,而嘴唇又红的妖艳。 这家酒楼是京城中上层的酒楼,若是平时,李宝得绝对不会来这低档的酒家,但如今步行一分钟走来这,却让李宝得气喘吁吁,差一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是,和离。早就跟你说过了不是吗?你既然早就知道了要和离,又在这里演什么多情种?”姜清漪冷冷一笑,不愿再看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他原本就怀疑,邓勋闭门谢客,有深层次原因,经过阴修点拨,便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几人中,谢明和他的表妹黄佳比较活泼,但谢明与几个兄妹之间更熟络一些,所以谢明先开口问道。 会议室的其他几人就没有肖奈如此强大的见识力,不知道肖奈为何突然如此大的动作,但为了不影响谢明的操作,都将好奇按捺下来。 却追在两人身后的迦叶始终不慌不忙,维持一个相当的距离,似乎在故意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窘态。 第131章 帮小林氏和离。 走进内寝后,一股扑面而来的淡雅清香飘入宁兰的鼻间。 她来回环视了一番,只见屋内的博古架上摆着许多造型精致小巧的绣品,另有一些奇巧又别致的木娃娃。 小林氏的“闺房”可谓是别有洞天,一点都没有男子生活的痕迹,可见朱云的确是十分冷待她的。 宁兰才走进屋内,小林氏便急急匆匆地上前迎接她,那双杏眸里满是欢喜与激动。 两人也有几日的功夫不见,宁兰在孕中没有说话的人,一见到小林氏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小林氏更是忘却了自己在朱府里受的委屈,一见宁兰便笑着说道:“姐姐来找我了。” 她乖巧安顺的就像一只林间的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眸里仿佛里仿佛有抚慰人心的能力,只是凝望了宁兰一眼,便让她的心瘫软成了一池春水。 “外头的人都说你病了,这是怎么回事?”宁兰柔声问她。 小林氏眸光黯了黯,闻言只低敛下了眉目,半晌才从唇舌间挤出一句:“不是什么大病,姐姐不要担心。” 可她越是这般说话,宁兰的心里就越是不好受。 “到底怎么了?”宁兰蹙起柳眉,给朱嬷嬷使了个眼色后,只如此道。 朱嬷嬷忙带着内寝里的丫鬟们走到了外间,给宁兰与小林氏留下了个独处的空间。 “到底怎么了?”宁兰压低了声音,目光灼灼地盯着小林氏问道。 只是这一句略带着些责问的问话,便让小林氏强压在心底的委屈全都涌现了出来。 她竭力想忍着眸中的泪意,却是怎么也忍不住,才几息的怔愣之中,小林氏已从眸中滴落了豆大的泪珠。 “昨夜……夫君住在了我这儿。” 小林氏抽抽噎噎地开了口,话语里的委屈怎么也遮掩不住。 宁兰听后却是一头雾水,按理说朱云如此冷待着小林氏,昨夜能与小林氏同房,于她而言只有好处才是。 可为何小林氏的样子像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正当她疑惑之时,小林氏便凝着泪褪下了自己的外衫,而后再是里衣,直到身上只剩一条兜衣。 而这时的宁兰也终于瞧清楚了小林氏身上触目惊心的淤青。 她莹白的手腕里侧,胸襟前,以及大腿内侧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瞧着就是旁人故意留下来的。 “朱云……竟然这般凶残?”宁兰气愤不已,一时又十分心疼小林氏的处境,眼眶倏地一红。 小林氏摇摇头,自嘲一笑道:“夫君是故意这样的。” 因她拒绝了朱云的求欢,气恼之下的朱云便想尽法子想让她难堪痛苦,于是就在她身上留下了这么多痕迹。 “疼吗?”宁兰不敢去触碰小林氏的肌肤,想着自己家中还有两瓶金疮药,这金疮药治这淤青最是有效。 她立刻把朱嬷嬷唤了进来,吩咐她马上去家中把金疮药取过来。 朱嬷嬷立时应下。 “不疼。”小林氏勉强一笑,为了不让宁兰担心,即便是疼也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 可她越是懂事与乖巧,宁兰心里就愈发心酸。 从小林氏身上触目惊心的痕迹中就可以窥见她在朱家过的日子有多辛苦。 婆母严苛、夫君凶残,再加上下人们的冷眼以待,这样的日子简直就如地狱般令人无法忍受。 也难怪小林氏会红杏出墙,那杨郎一心惦记着她的钱财,必然会小意温柔地讨好着她。 一面是凶残冷漠到没有半点温情的夫君,一面是温柔体贴的杨郎,小林氏会选择谁简直不言而喻。 只是那位杨郎也不是什么良人,宁兰只盼着小林氏的日子能过的稳妥安宁些。 “你是真想和离吗?”宁兰一边替小林氏穿上衣衫,一边问道。 小林氏没想到宁兰会有此问,愣了愣后方才答道:“我想。” 刚嫁来朱家的时候,小林氏也是仰慕爱恋过朱云的,只是往后那些日子里的冷淡与磋磨,已是将她心中的爱意损耗得所剩无几了。 她不是蠢人,经由宁兰的提点,也看明白了杨郎的本性。 杨郎于她而言,就如同是溺水之人唯一能攥住的草绳,那些困窘黑暗的日子里,若没有杨郎为寄托,她只怕早已熬不下去了。 所以,她一点都不怨恨杨郎。 “我想和离。”小林氏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胆魄,当即抬起眸注视着宁兰道。 宁兰点点头,她心里已是把小林氏当成了亲妹妹般宠爱。 为了让自己的妹妹早日脱离苦海,她不介意去求一求魏铮。魏铮一定有法子能解救小林氏。 “你等我好消息。”宁兰如此道。 说话间,满头是汗的朱嬷嬷已是拿来了金疮药。 宁兰亲自替小林氏上了药,又温声嘱咐了她几句话,这才回了府。 * 夜间,魏铮回府的时候瞧见宁兰立在如兰阁外踮脚眺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心里一惊,立时快步上前询问缘由。 可宁兰的嘴角只是扬起一抹他看不懂的笑意,一路温温柔柔地将他带进了里屋。 里屋的梨花木桌案上摆放着一桌十分精致的菜肴,朱嬷嬷等人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朦朦胧胧的烛火下,宁兰好整以暇地注视着魏铮,半晌只道:“夫君。” 她从没有这样唤过魏铮,如此柔情似水,仿佛要将魏铮溺死在这以爱为名的一池春水之中。 魏铮心里很是受用,可他如此了解宁兰,已是猜出了她有事相求。 “兰兰,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 他们之间实在不需要用到“求”这个字,魏铮不可能拒绝宁兰的请求。 宁兰却仍是没有贸然开口,相反,她拿起手边的酒壶,一边替魏铮斟酒,一边道:“夫君,今日妾身去了朱家。” 魏铮不明所以,只问:“去寻小林氏说话了?” 宁兰好不容易寻到个说话的伴儿,小林氏为人本性不坏,魏铮也不会过多干涉。 “嗯。”宁兰点了点头,而后她则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魏铮的脸色,几番忖度过后才道:“妾身想求夫君一件事。” “你直说就是了。” 宁兰心口跳的十分慌乱,迎着魏铮满是温柔的眸色,她便开了口道:“夫君,我想帮小林氏与朱公子和离。” 第132章 魏铮遇刺,下落不明。 俗话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 魏铮自己也不愿多管朱家的这些糟心事,更不愿意宁兰去伸长了手管东管西。 更何况宁兰还怀着身孕,实在不能如此烦心忧思。 “兰兰,你为何要去管这些事?” 魏铮的态度还算温和,当下也只柔意涟涟地注视着宁兰,劝阻着她的行径。 宁兰也是历经了深思熟虑后才向魏铮开的口。 小林氏处境艰难,她总是想靠着自己的一臂之力去帮一帮她。 女子为人在世比男子窘难不少,能帮的忙宁兰愿意帮她一帮。 “以爷的本事,若想插手朱家的家务事,至多只要吓一吓朱老太太和朱公子,小林氏就一定能脱身。” 说着,宁兰那双亮晶晶的杏眸里便迸发出了曜目的光亮。 如此光亮,魏铮甚至不忍心去戳破她的期望。 可他也的的确确不想插手朱家之事。 思来想去,魏铮还是开口道:“兰兰,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话音甫落,宁兰抬起了疑惑的眼眸,慌乱又无措地望向了魏铮。 魏铮也怕自己的话放的太重,以至于伤了宁兰的心。 所以他便撩开衣袍往宁兰所在的临窗大炕上一坐,柔声道:“一来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事剪不断理还乱,你若是管得多了,将来小林氏有了后悔的那一日,责任可全都在你身上了。” 他缓了缓,又道:“二来是朱公子昨日来衙门里与我说了会儿话,我听着他是想和小林氏好好过日子的样子。” 没想到这话却瞬时点燃了宁兰心里的愤怒。 她睁着眼眸凝视着魏铮道:“若是他真想和小林氏好好过日子,怎么可能将她伤成这般模样?” 一想到小林氏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宁兰便觉得心痛如绞。 她实在不明白朱云是怎么忍下对小林氏下手的? 可她也实在不想难为了魏铮,思来想去后,还是对他开了口:“夫君。” “夫君”二字的称呼,能轻而易举地掀起魏铮心中的狂风巨浪。 他深爱着宁兰,不想见她紧锁眉头的痛苦模样,更不想她为了旁人的事忧心忧神。 魏铮他,对宁兰总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 “兰兰,我知晓你心疼小林氏,可这些事并非你我能插手的,你帮的了小林氏一时,帮不了她一辈子。” 魏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却驱散不了宁兰心中的哀伤。 她被魏铮抱在了怀抱之中,却还在不停地重复着:“夫君,求您帮一帮她吧。” 宁兰似乎是陷入了牛角尖中,费尽心机地要魏铮帮一帮小林氏。 魏铮不肯,她自有不少磨人的手段等着他。 这不,才几息的功夫,魏铮便因宁兰话语中的哽咽而败下阵来。 他愣了愣,而后道:“若是小林氏真有胆魄离开朱家,我可以帮一帮她。” 但前提是小林氏要想清楚离家朱家后自己的处境。 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没了夫家和娘家的倚仗,日子自然苦不堪言。 宁兰能给她些银财傍身,却不能替她扫平来日遇到的烦忧。 往后的一切,都要她自己去面对。 可仅仅是得了他这一句话,宁兰便打从心底里高兴了起来。 她了解魏铮,魏铮既答应了她,便不会食言。 小林氏只要自己迈出那一步,往后的人生必然璀璨光明。 “谢谢爷。”宁兰笑得眉眼弯弯,当下便在魏峥的脸颊处映下了一吻。 这一吻,倒是让魏铮无奈一笑道:“方才还唤我夫君,如今却成了爷,我们兰兰何时变得这般翻脸不认人了?” 话音甫落,魏铮便在宁兰腰间挠了挠,挠得她连声欢笑起来。 守在屋外的朱嬷嬷听见了这些响动,知晓主子们必定是没有因为小林氏争吵起来,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不多时,夜色入户,皎洁的月色洒落人间。 宁兰倚靠在魏铮的怀抱之中,不知何时已然睡熟。 魏铮一边轻声抚拍着她的脊背,一边侧目眺望着支摘窗外的景色。 他眸中涌动着几分愁绪与烦忧交织的晦涩。 这一夜,魏铮睁着眼等到了天明时分。 * 宁兰醒来后却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魏铮答应了她要帮一帮小林氏,这便等同于将小林氏救出了朱家的火坑之中。 这可是件极好的喜事。 用过早膳之后,宁兰便让朱嬷嬷去朱府打听情况。 得知朱老太太今日不在府上后,宁兰便道:“也不知晓她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朱嬷嬷听后则抬头瞥了眼宁兰满是愁绪的神色。 她知晓宁兰与小林氏十分投缘,却没想到会投缘到这等地步。 朱嬷嬷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直到昨日沁儿和雪儿无意中提起了小林氏生的有几分像南烟一话。 她才算是明白了宁兰为何如此珍视着小林氏。 也许这里面藏着奶奶积压已久的歉疚与同情。 小林氏出现的刚刚好,正好能让奶奶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泻在她身上。 思及此,朱嬷嬷便不再苦劝宁兰别去管小林氏那里的事。 “奶奶,今日春大夫要来为您把脉,不如明日再去瞧朱夫人吧。” 她的话,宁兰总还听得进去几分。 小林氏那边的事情要紧,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重中之重。 于是,今日宁兰便安心待在了如兰阁里,等春大夫为她把脉后,与朱嬷嬷闲聊着虚度光阴。 夜间,魏铮难得在外应酬了一番,宁兰闻言便嘱咐无名:“备好醒酒汤还有热菜,爷一回来就让他用。” 朱嬷嬷笑她好气量,不怕外间那些狐媚子瘦马痴缠上魏铮。 宁兰倒是胸有成竹地说道:“爷不会这么做的。” 她如此笃信着魏铮,朱嬷嬷心里也十分安定。 朱嬷嬷便伺候着宁兰上了床榻,预备着睡在外间的罗汉榻上守夜。 不想如兰阁里的烛火才息止,外间却响起了一阵吵嚷之声。 本该在外院门廊里候着的无名满头是汗地冲进了内院。 他不停地拍打着如兰阁的院门,口中更有几声极为尖利颤抖的惊呼声。 宁兰与朱嬷嬷都被这等动静惊得起了身。 尤其是宁兰,莫名地心口慌乱得厉害。 朱嬷嬷忙穿好衣衫去问无名发生了什么事。 无名满脸是泪,俨然是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 只听他带着哭腔道:“奶奶、嬷嬷,不好了,咱们世子爷遇到刺客了,如今下落不明,不知被那刺客绑去了何处!” 第133章 宁兰失神无主。 话音甫落,宁兰险些急晕了过去,幸而身后的朱嬷嬷托扶住了她的腰身,这才堪堪护住了她。 宁兰略回过些神思后,杏眸里便立时浸润着汹涌的泪意。 一阵慌乱的无措下,宁兰立时抹了抹泪,连声询问无名魏铮究竟发生了何事。 无名哭哭啼啼地说:“是况味大人让人送来的信,只说咱们世子爷喝多了酒,在回来路上遇见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刺客们。” 这话的意思是无名也不知晓魏铮究竟发生了何事。 宁兰若想弄明白来龙去脉,还是要去寻况味才是。 此时此刻的宁兰立在寂寂的夜色之中,只着一身轻薄如烟的寝衣,瞧着像是躲在月色下的精灵一般。 朱嬷嬷心疼不已,又担心着魏铮的安危,只道:“奶奶,咱们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宁兰一个柔柔弱弱的弱女子,此刻却从上至下迸发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 她抹去了眼角沁出的泪水,直视着眼前的无名,只道:“等我一会儿,备好轿子,咱们去况府。” 无名点点头,立时去外院准备马车。 朱嬷嬷则搀扶着宁兰进里屋去梳洗换衣,一边换衣,她也忍不住劝道:“奶奶真要在这深夜时分去况府打听情况吗?您还怀着……” 若魏铮当真是被刺客掳走了,那些刺客们的目标说不定还包含着宁兰。 宁兰怀着身孕,夜半时分穿梭在余杭镇的大街小巷之中。 更何况余杭镇对她而言还是个如此陌生的地方。 朱嬷嬷总是不放心的。 谁知宁兰听了这话,却是一反常态地说道:“嬷嬷,若是世子爷有了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她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魏铮赐予她的生活。 若没有了魏铮,她就像是被褪下袈裟的金池长老一般,再没有什么张狂的本事了。 “走。”宁兰的眸光愈发坚定,说完这一句话后便不顾朱嬷嬷的阻拦转身钻入了迷蒙的夜色之中。 马车行了一刻钟,停在了知县府的门前。 许是今夜余杭镇里出了事的缘故,况味亲自站在自家门前,身后还跟着唐氏等一大堆女眷。 宁兰乘坐的马车上挂着魏府的旗帜,况味见状便上前去迎接宁兰。 “魏夫人。”况味待宁兰的态度可谓是小心又恭敬。 夫人这词多指的是男子的正妻,况味在明知宁兰不是魏铮原配的情况下为了奉承她而如此称呼她,可见也是个急功近利之人。 只是此等情况下的宁兰实在没有闲心逸致去在乎这些小事。 她这便询问况味:“世子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唐氏也揣着满是担忧的面容上前来与宁兰问好。 因夜深天寒的缘故,唐氏便上前拉着宁兰的皓腕,道:“外头天寒,妹妹进屋去说话吧,你还怀着身孕,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受冻才是。” 宁兰到底没有驳斥唐氏的好意,跟着她走进了内院。 这时,况味也想好了说辞,只与宁兰说:“今夜我与魏兄在月红阁里谈正事,酒过三巡,本是打算各自回府。不想才出了月红阁,绕到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便遇上了那一伙人马。” 醉酒的魏铮,不通武艺的况味,就这样被那一伙刺客逼到了死角。 况味也想保护魏铮,只是那些刺客们根本就不搭理他,将他丢到一旁后便掳走了魏铮。 “世子爷带去的死士呢?”宁兰蹙起了柳眉,立时发现了不对劲。 魏铮从京城赶来江南时带了不少死士,平日里出门身边也有死士相伴,等闲不会落单。 她这疑惑才出了口,况味却是长吁短叹地说:“魏夫人难道不知晓魏兄将大部分的死士都留在了你们府上,只为了保护你的安危一事?” 话音甫落,宁兰又是一怔。 一旁的朱嬷嬷见状慌忙给况味使眼色。 魏铮派死士保护宁兰安危一事,朱嬷嬷与无名都是知晓的。 只是她们不想让宁兰徒增忧思,这才瞒住了她。 他们二人说穿了也只是伺候魏铮的奴才而已,并没有高瞻远瞩的目光。 更没有预料到今夜魏铮会因为不带死士出门而遇上这样的祸事。 宁兰更是止不住眸中的眼泪,眼瞧着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唐氏慌忙上前给她递了条软帕,只道:“妹妹先不要哭,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 况味在屋内急得团团转,闻言还要附和着唐氏的话语安慰宁兰道:“是了,魏兄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可这样浮于表面的安慰根本抚不平宁兰心中的哀伤。 况味与唐氏对视一眼,瞧着宁兰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皆只能道:“我已派人去余杭镇内外搜寻世子爷的踪迹了,一旦有消息,立时会有人来复命的。” 唐氏见宁兰仍是紧绷着心弦不肯放松,便道:“再说了,妹妹你还怀着世子爷的子嗣,若是急坏了孩子,可是不美。” 说着,唐氏还给朱嬷嬷使了个眼色。 朱嬷嬷也是人精,便上前与宁兰说了好些安慰她的话语。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宁兰,外间又走来了几个小卒。 况味满怀期待地注视着那几个小卒,谁知小卒们却是摇了摇头。 “再去寻。”况味也没了耐心。 他与魏铮不仅情谊深厚,两个人在政见上也十分相合。 况味还盼着魏铮能在余杭镇大展身手一番,只怕除了宁兰外,他是最不希望魏铮出事的人。 也不知晓那伙刺客是什么身份,怎么就拿住了魏铮不放。 又等了一个时辰,小卒们仍是搜寻不到魏铮的踪影。 况味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思来想去后便决定亲自钻入这迷蒙的夜色里找寻魏铮的踪迹。 唐氏心里虽担心,却也知晓这是最好的法子。 魏铮若真出了什么事,余杭镇可就要大变天了,夫君这些年汲汲营营的成果也将会化为乌有。 唐氏压下了心头那一点若隐若现的幸灾乐祸,连声嘱咐况味要小心自身的安危。 “夫君,您务必要将世子爷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第134章 魏铮中了七情散。 这一夜与宁兰而言等同于无边的梦魇。 她如同身陷在泥泞里的人,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她团团包围,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魏铮若出了什么事,她该如何是好? 唐氏在一旁不停地安慰着宁兰,因话语里藏着诸多怜悯之意,反倒不好在这时与宁兰开口。 还是朱嬷嬷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宁兰,拿出前些时日宁兰给魏铮编织的平安府,道:“佛祖菩萨保佑,咱们世子爷一定能逢凶化吉。” 宁兰只是落泪,也是到了此等境地,她才发觉自己在没有魏铮庇护的时候,孱弱的好似无依无靠的浮萍。 除了流泪,她什么都做不了。 唐氏是真怕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了什么意外,还把府医唤了过来,让他替宁兰诊脉。 耳房内熏着热融融的暖意。 宁兰端坐在临窗大炕上,神色惨白又凄惨,嘴角迟迟露不出笑影来。 又过了一刻钟,外间走来了几个婆子,只与唐氏说:“夫人,老爷送信回来了。” 况味已出去了一个多时辰,想来也是打听到了什么情况。 唐氏与宁兰立时绷紧了心神,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那婆子说话。 “老爷说,他派去的人手寻到了世子爷,朱家公子也在。” 宁兰立时抖擞起了精神,又要从临窗大炕上下地,立时去见一见魏铮。 唐氏见她动作灵敏又迅速,忙劝道:“妹妹,你慢些,仔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话音甫落,朱嬷嬷忙搀扶起了宁兰,与她一同走去了外间。 * 夜色迷蒙,况味与朱云齐聚知县府。 魏铮则躺在软榻之上,双眼紧紧闭阖,瞧着是一副睡得十分安详的模样。 况味也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此时叹息连连地说道:“世子爷当真中了毒吗?” 朱云点点头,目露愁光地说道:“那伙儿刺客武艺也并非多么精湛,我不过出了手,就将他们尽数打退了。” 他心里觉得十分奇怪,这些刺客们瞧着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取魏铮的性命,倒像是冲着给他下毒来的。 朱云救下魏铮时也并未多思多想,只是想着他在余杭镇里的事务大多仰赖魏铮的帮助,他不能出事而已。 “朱弟,你如今是世子爷的救命恩人,将来怕是有享不尽的福分。”况味似笑非笑地说道。 朱云听了这话,心里觉得好没意思,面上却勉强笑道:“况兄说笑了,哪怕今日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我也是要救下他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还要说话的时候,宁兰与唐氏已相携着赶来了前厅。 宁兰眸中含着泪,遥遥地瞧见了软榻里的魏铮,便扑上前去哭道:“爷。” 况味生怕她悲怆之下出什么意外,忙给唐氏使了个眼色。 唐氏便上前将宁兰扶到了一边,并劝道:“世子爷既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妹妹便不要如此伤心了,总要惦记着你肚子里的孩子。” 这时,况味为魏铮请来的大夫们也匆匆赶来。 余杭镇的大夫自然无法与宫里的御医相提并论。 只是此等情况下,还是弄清楚魏铮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重要。 大夫们一进屋便要朝着况味和朱云行礼,况味忙拦住了他们,只道:“快些为魏兄诊治。” 两个大夫轮流给魏铮把脉,脸上神色凝重又担忧,看的宁兰心里沉重无比。 她一颗心被高高悬起,一个不小心便要碎成一地。 前厅里的人们都在静静等候着大夫们的诊断,尤其是况味,他最担心魏铮的安危。 现下,他便止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大夫,魏兄究竟怎么样了?” 那大夫这才回话道:“这位爷多半是中了什么毒,只是老朽们医术不精,实在诊断不出来。” 朱云闻言也蹙起了眉头,只与况味说:“余杭镇的大夫们医术有限,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时,宁兰也回过了些神思,立时道:“我这就写信回京城。” 朱嬷嬷却出声阻拦她道:“奶奶,这一来一回多半要花上几个月的功夫,世子爷这里怎么等得到?” 况且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魏铮究竟中了什么毒。 宁兰拢回了些神思,便抬起眸与况味说:“还请况大人为世子爷想想法子。” 况味在屋内来回踱步,不知转了多久,方才沉下心去与唐氏说:“我听说你娘家那位舅兄新添了个小妾,那小妾还有个懂医理的姐姐。” 唐氏也被他点醒,如今这等情况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只是一旁的两个大夫面有不虞之色。 区区一个女子,怎么会懂这些奇异诡怪的毒术? 可见况大人和况夫人是真的没了法子。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前院的婆子们领着个年纪极小的女子进了门。 那女子约莫与唐氏差不多年岁,模样生的还算灵秀,肩上背着个药箱。 况味待她十分尊敬,亲自请她走进前厅,又吩咐人奉茶。 那两个大夫愈发不屑,实在不明白况味为何要对这么个黄毛丫头如此尊敬。 瞧着丫头的模样,也不像是身怀大能的人。 “大人、夫人,世子爷这毒症十分凶险,还需得寻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来为他诊治才是。” 两个大夫有心相劝,况味和唐氏还来不及回话的时候,那女子先嗤笑一声道:“自己没本事,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们一样是孬种。” 两个大夫被这话气得够呛,却也不敢出声反驳。 那女子一径走到魏铮身前,又瞥了眼魏铮身旁坐着的宁兰。 她见宁兰一身俏丽打扮,身上的锦衫更是非富即贵。 便笑着开了口道:“妹妹好,我叫云锦。” 说罢,云锦便莞尔一笑,也不去管宁兰的脸色,这便开始给魏铮把脉。 把完脉后,她便挑了挑眉道:“不是什么大事,这位公子不过是被人下了七情散而已。” “七情散?”况味先踉踉跄跄地上前质问了一声,脸上布满了惊恐。 宁兰不知晓七情散是何物,只能急切地询问云锦:“七情散是什么?” 云锦目光灼灼地笑道:“就是一种能让人忘记过去一切的药。” 第135章 云锦救活了魏铮。 云锦好声好气地与宁兰解释道:“七情散,顾名思义自然是能让人忘记七情六欲的毒散,也不知晓这些刺客究竟怀揣着什么目的,既不伤世子爷的性命,偏要让他忘了七情六欲。” 这话如同一记闷棍打在宁兰额头之上,将她震得通体发寒。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毒药,不伤人性命,却还要剥夺一个人的七情六欲? 朱嬷嬷听了这话,立时走到宁兰身旁安慰着她:“奶奶,您别害怕,这事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曾想宁兰却忽而嚎啕大哭了起来,一时间颇有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哭出来的决心。 朱嬷嬷瞧了心疼不已,却也不知该如何温言开解她。 要知晓奶奶如今的荣耀全靠着世子爷的喜爱才有了今日。 可如今世子爷绝了七情,兴许就不会像从前那般心爱着姨娘了。 这于姨娘而言等同于噩耗。 一旁的云锦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宁兰,见她实在伤心,便道:“这七情散也不是没有解的法子。” 这时,况味也上前急急切切地询问道:“好姐姐,这七情散又该如何解开呢?” 他是生怕魏铮忘却了两人打算在余杭镇里大展身手的决心,瞧着是比宁兰还要担忧的模样。 那云锦这才挑衅似地朝那两个大夫笑了笑:“幸而你们今天遇到我了,也算是福大命大。” 说着,她就转身从药箱里捣鼓着翻了翻药瓶,而后拿出了一小瓶药丸。 此时此刻的云锦杏眸里迸发出坚定的光亮来。 她瞥着宁兰说:“这药丸虽有些伤身,却能以毒攻毒,将七情散的毒性逼到最低,只是我也不敢打包票,夫人你自己做主要不要试试吧。” 既是要让宁兰做主,况味与唐氏则沉寂了下来,一时间不敢插话。 整个前厅霎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宁兰身上。 周围团团簇簇的眸光好似一道道利剑将宁兰的心割成了碎片。 她既担心魏铮忘了自己,又怕云锦嘴里的解药会伤了他的身子。 两相踟蹰之下,一旁的朱嬷嬷着急不已,忍不住开口道:“奶奶,要三思而后行啊。” 如今魏铮与宁兰远在江南,身边也没个长辈主事。 魏铮昏迷不醒,由宁兰来拿主意,若是主意拿的好也只是无功无过,可若是拿的不好,那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朱嬷嬷十分疼惜宁兰,总是不愿意她陷入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眼下世子爷昏迷不醒,除了她能拿主意外,也无人可为世子爷做主。 短短的几息怔愣间,宁兰面容里的神色从犹豫成了宁定。 片刻后,她便道:“劳烦神医为世子爷解毒。” 云锦闻言翘起嘴角笑了笑,颇为赞赏地瞥了眼宁兰,道:“夫人倒是好胆魄。” 话音甫落,云锦便开始为魏铮解毒。 一旁的况味与唐氏都高悬起了自己的一颗心,半晌都不敢言语。 这小半个时辰里,云锦施诊为魏铮解毒,周围的人皆屏息静气,无人敢叨扰她。 半晌后,云锦丢开了手里的金针,仔细检查了魏铮的眼皮,才道:“这七情散已解了大半,哪怕这位爷醒来有些不记事,过两日也就都能想起来了。” 听了这话,宁兰立时瘫软着倒回了座椅之中。 今夜魏铮生死不明,也不好随意搬动,唐氏便让人收拾出了内院的屋舍,供宁兰安睡。 只是魏铮这副模样,宁兰也实在是寝食难安。 好在有朱嬷嬷在旁温声劝解,好说歹说总哄得她闭了眼。 只是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宁兰便醒了过来。 她第一时间询问魏铮可否苏醒,朱嬷嬷怕她伤心,只道:“奴婢问过那位云锦姑娘了,她说世子爷还需要些时间才能醒过来。” 那便是没有苏醒的意思。 宁兰蹙起了一双柳眉,立时穿戴好了衣衫,这便去前厅看望魏铮。 魏铮已然一天一夜不曾苏醒,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庞上布满了惨白的虚弱之色。 宁兰瞧了几眼,心头袭上诸多陌生的情绪。 正逢前厅无人,她干脆便坐在魏铮身旁落起了泪来。 这泪水越流越汹涌,大有无法停止的势头。 朱嬷嬷守在外间,不让人进屋窥探宁兰的哀伤情绪。 宁兰是当真伤心,以至于没有留意到前厅后的插屏里还站着个人。 云锦已候在插屏后许久,昨夜她不眠不休地照顾了魏铮一夜。 虽还有几个小厮在旁守着,可云锦却是不敢松懈片刻。 况且她在旁冷眼端详了魏铮许久,不得不承认他生的的确俊美。 哪怕陷于此等狼狈的境地,哪怕他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也能从清濯的眉眼里瞧出他往昔的风姿来。 云锦虽痴心学医,可说到底也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子。 与陌生的男人独处一夜,那男人还如此丰神俊秀,她心里会生出些涟漪来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哪怕云锦没有从况味和唐氏嘴里知晓魏铮的身份,只单单看魏铮身上价值千金的云锦衣料,以及他腰间佩戴着的碧玉环佩,一瞧便知价值连城。 一等国公府的世子爷,于她这等平民百姓而言就如同居于九天宫阙上的贵人。 她不能生出半点异样的心思来。 尤其是在她知晓宁兰生的多么貌美如花的时候,心里早已被深深的自卑感充斥着。 譬如此刻,宁兰走进前厅的时候没有留意到在插屏后的云锦。 云锦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便决定不出事叨扰这对夫妻的独处。 也是昨日发生的事太过匆忙,况味与唐氏不曾与云锦交代过宁兰是魏铮妾室一说。 只看宁兰墨发里佩戴的金钗,以及她身上的衣料,断断瞧不出她只是个妾。 云锦自然把她当成了魏铮的正妻。 既是郎才女貌、公子贵女的天定姻缘,她实在不必庸人自扰。 云锦正自嘲一笑的时候,坐在魏铮身旁的宁兰也哽咽着开了口道:“爷,这七情散多半是夫人派人来下在您身上的吧,可她是您的妻子,她怎么舍得这般对您?” 云锦霎时瞪大了眼眸,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夫人?那宁兰不是魏铮的正妻,只是个妾室? 刹那间,云锦那颗枯萎了大半的心立时重燃了些花火。 想来她与宁兰的出身也差不了多少。 宁兰能做到的事,兴许她也能做到。 宁兰痛哭流涕了一场,许是觉得自己太过失态,便收起了眼泪不再哭泣。 说了一会儿话,便到了该喂魏铮喝药的时候。 无名匆匆地端着药碗走进了前厅,左右环顾了一番却只瞧见了宁兰,不见云锦。 他立时疑惑出声道:“神医去哪里了?” 宁兰连忙抹了抹眸中的泪,佯装成一副无恙的模样,只道:‘什么神医?’ “云锦姑娘啊,她昨日在这儿守了世子爷一整夜呢。” 无名没瞧出宁兰的异样来,只道:“要奴才说,这位神医人可真是好呢,不仅医术这般精湛,照顾人的时候还十分细心。” 宁兰点点头,从无名手里接过了那药碗,一勺一勺地喂进了魏铮的嘴里。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况味和唐氏赶来前院打探魏铮的情况。 想到魏铮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宁兰便忍不住落泪。 “我们爷这一回可是遭了大罪了。” 她话语里藏着无尽的怜惜。 唐氏听了便劝解了她一番,并道:“祸福相依,世子爷此番遭了罪,来日说不准又会否极泰来、逢凶化吉。” 一番话总算是扫平了些宁兰心里的担忧。 前厅里人既来的多了,云锦也不好再在插屏后躲躲藏藏。 她便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待唐氏发现她的时候,云锦已走到了自己的药箱旁。 云锦一脸的淡然,只对唐氏说:“该为世子爷施针了。” 她医术如此精湛,行医的时候也有几分怪癖。 譬如她给别人施诊的时候,就不喜欢旁人在侧旁观。 况味与唐氏是知晓她这个怪癖的,便与宁兰说:“她要施针,奶奶不如与我们一同出去等着吧。” 宁兰凝着泪瞥了眼床榻间昏迷不醒的魏铮,顿时只觉心痛如绞。 可是况味与唐氏频频给她使眼色,宁兰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立时抹着泪走出了前厅。 人一散去,云锦先是立在魏铮身旁仔细端详了他一阵。 四下无人,云锦端详端详着脸颊处便绽放出了腾云偎霞的羞意。 她想,魏铮应是她这辈子见过最俊俏的男儿郎。 如此丰神俊秀、英武朗逸的男子,放眼整个余杭镇也找不到第二个。 云锦会动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碍于宁兰的存在,魏铮还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她也不好贸然行事。 云锦这便收回了自己脑海里紊乱的心思,只上前解开了魏铮的衣衫。 那滑如白玉的云锦被她轻轻扯下,露出了魏铮满是刚劲气息的胸膛。 云锦脸颊处烧红得愈发滚烫。 过了一会儿,她的眸光再度往下攀迎,最后落定在魏铮的大腿根处。 既是行医施针,云锦便要摒除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施了针后,云锦额间密布细细密密的汗珠。 只是她贪看魏铮这副褪下大半衣衫的模样,便将一刻钟的施针过程延长到了半个时辰。 看得久了,云锦仿佛是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久久不曾回神。 也就在这时,昏迷不醒的魏铮睁开了眼眸。 他睁开眼的第一瞬间,瞧见的便是娉娉婷婷地立在他眼前的云锦。 第136章 魏铮忘记了宁兰。 云锦生的也算清灵动人,纤细苗条的身躯配着那清清冷冷的模样,瞧着似有些朦朦胧胧的美。 魏铮大梦初醒,脑海里空白一片,只觉得自己似有什么要紧的事、要紧的人忘记了姓名。 他蹙起了剑眉,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后,再度抬眸望向了身前的云锦。 云锦心里颇为慌乱无措,她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迎上了魏铮探究的眸光。 那解药虽厉害,可后遗症却也不容小觑。 云锦明明是个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信的人,此刻却艰难地咽了咽嗓子,好半晌才出口问道:“世子爷,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曾想魏铮听到她这如莺似啼的嗓音后,竟是开始头痛欲裂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忘却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事,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记忆里朦朦胧胧的勾勒出个女子清丽曼妙的身躯。 她端庄又姣美,时常倚靠在他的肩头柔声细语的说话。 魏铮记不起那女子的容貌与模样,却大抵知晓她应是个温柔多姿的江南女子,如春日和煦的春风般令人心旷神怡。 眼前的女子……是他记挂着的那个女子吗? 魏铮有些不敢确信,脑袋昏昏涨涨的厉害,便索性开口问道:“你是我的女人吗?” 这一声话语将云锦震在了原地。 她心内百感交集,诸多情绪狂袭而起,堆叠着将她的理智淹没了大半。 短暂的踟蹰之后,云锦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朝魏铮扬起一抹姣美的笑意。 “是我,世子爷。” * 况味与唐氏将宁兰带去了前厅旁的耳房。 四下无人,宁兰因担心魏铮的缘故不停地落泪。 唐氏瞧着心里也不好受,便安慰她:“云锦姑娘的医术了得,妹妹就放心吧,世子爷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况味也点了点头,附和唐氏的话语:“是了,云锦姑娘的医术都能与京城里的御医们比一比高下了。” 两夫妻变着花样地安慰着宁兰,宁兰心里也十分感激,便抹了泪道:“让况大人和况夫人看笑话了。” 她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里藏着许多心酸。 况味心里不好受,只说:“一会儿世子爷醒来后,瞧见了你这红肿得好似烂桃儿般的双眸,只怕要恼我和夫人没有好好照顾你了。” “是了,世子爷如此心爱妹妹,是断断不想妹妹如此伤心落泪的。”唐氏也道。 两人一唱一和,总算是让宁兰压下了心头的委屈。 是了,魏铮这般心爱着她,瞧见她哭成这副模样,必然是要心疼的。 此番变故,多亏了况味和唐氏在后转圜,宁兰才不至于六神无主。 “等爷醒了,我必定要与他一起好好谢谢你们。” 宁兰说着,便上前握住了唐氏的柔荑,真心实意地说:“多谢姐姐相帮。” “妹妹太客气了,当初你们刚来余杭镇的时候不就借住在我们府上,只是后来姐姐嘴拙,不小心惹了妹妹不快,还请妹妹不要介意。”唐氏见缝插针,将前些时日的龃龉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有如此大的恩情压在心头,宁兰自然不会再与唐氏计较。 她只说:“姐姐,您与况大人的大恩大德,宁兰没齿难忘。从前的事,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不必过多在意。” 唐氏悄悄地瞧了况味一眼,夫妻两人皆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恰在此时,守在廊道上的朱嬷嬷朝里唤了一句:“奶奶,前厅来人了。” 唐氏连忙搀扶起了宁兰,要领着她往前厅走去,边走边道:“想来是云锦为世子爷施好针了,妹妹,咱们快去瞧瞧吧。” 唐氏与宁兰走在前头,况味跟在最后。 一行人急急匆匆地走进了前厅,才踏入门槛,就瞧见了软榻上坐着的魏铮。 此时的魏铮已睁开了眼眸,虽神色还有些虚弱,可却是明明白白地醒了过来。 宁兰大喜过望,立时挣脱了唐氏的柔荑,飞奔着朝魏铮身旁扑去。 她实在太过高兴,以至于忽视了魏铮不曾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以及立在魏铮身旁的云锦。 留在远处的况味与唐氏却是瞧得分明。 往常魏铮满心满眼只装着宁兰一人,根本不会朝别的女人探去半点眸光。 可此时此刻,他却只盯着身旁的云锦瞧,眼神里有些纠结也有些含情脉脉。 唐氏是擅于察言观色的人精,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况味也是一愣,想出声阻止宁兰,可宁兰已飞扑着投进魏铮的怀抱里。 她如往昔一般倚靠在魏铮的肩头,柔声细语地诉说着自己对他的想念。 “爷,你可把妾身吓死了,妾身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可魏铮却迟迟没有反应。 宁兰哭的动情,爱意从眸中倾泻而出。 等她哭完后,那头的魏铮忽而往后退了退,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自己与宁兰的距离。 宁兰没想到魏铮会躲避她的怀抱,泪意凝在杏眸中,一脸的惊惶失措。 而魏铮也只是一脸冷漠地注视着她,甚至还蹙起了剑眉,问:“你是谁?” 此话一出,前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朱嬷嬷先踉跄着上前,瞪大了眼眸问魏铮:“爷,您不记得咱们了吗?” 魏铮皱着眉回忆了一番,唤了朱嬷嬷一句:“你是朱嬷嬷。” 他又看向了不远处的况味与唐氏,一一叫住了他们的名字,甚至连无名和况府的几个小厮都认得。 可他独独忘了宁兰。 魏铮像注视着个陌生人般望向了宁兰,再度问道:“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宁兰震烁在了原地,泪意凝在眼眸之中,那如潮般涌来的悲伤迅速地将她淹没。 几息的功夫,宁兰便受不住这等巨大的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朱嬷嬷也顾不上魏铮这一边,立时抱着宁兰要让云锦给她把脉。 况味与唐氏也慌不择路地上前查探宁兰的情况。 前厅里立时乱成了一锅粥,偏偏在如此慌乱的情景下,云锦还优哉游哉地与魏铮对视一番。 在她瞧见魏铮眸中对宁兰的陌生后,她才放下了心。 第137章 云锦想上位。 这次昏迷,宁兰做了个很混沌的梦。 梦里她与魏铮为了些许小事争吵了一番,闹得不可开交。 魏铮更是扬言这辈子都不想再与宁兰有什么交集。 宁兰在梦中伤心欲绝,醒来的时候发现刚才的悲伤只是黄粱一梦,才高兴了一会儿却又想起了魏铮忘记了她一事。 她立时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凄厉又委屈。 朱嬷嬷心疼不已,一边替宁兰抚背顺气,一边道:“奶奶,快别哭了,仔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这时,唐氏也端来了安胎药,她亲自喂着宁兰喝下,并道:“妹妹,大夫说你再这样劳心劳神下去,只怕会损伤肚子里的孩子,听姐姐一句劝,万事都以自己的孩子为念。” 唐氏成亲至今也没有为况味生下亲生子嗣,同为女人,更知晓子嗣对女子的重要性。 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宁兰能平平安安地生下个健康的孩子。 身旁之人的苦劝不绝于耳,宁兰伤心了一场,也没有一味地沉浸在悲伤之中。 想来那七情散的毒素并没有完全消散。 世子爷一时间想不起来奶奶的身份也不算什么大事。 “云锦姑娘医术如此精湛,都能把世子爷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想来一定有法子让世子爷恢复记忆。” 朱嬷嬷这话也给唐氏提了醒,她立时出声附和道:“朱嬷嬷说的没错,妹妹先别慌,我这就去寻云锦。” 说着,她便将手里的安胎药往桌案上一搁,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去。 唐氏一走,朱嬷嬷便倾身上前替宁兰抹了抹眼角的泪。 “奶奶别担心,经了这一遭事,咱们也能瞧出况夫人是个值得深交之人,将来奶奶不妨多与她走动些。” 宁兰将朱嬷嬷的推心之语都听进了耳畔。 她历经了魏铮险些身死的噩耗,又遭受了魏铮失忆的打击,此时此刻的心已碎成了千万片。 好在此等窘迫的境遇,还有朱嬷嬷陪在她身边。 “好。”宁兰忍着泪握住了朱嬷嬷的手,体悟到朱嬷嬷向她递来的热意,心中的伤处也在慢慢愈合。 * 唐氏从耳房里走出来后,就去前厅里找云锦。 不巧的是,云锦正在给魏铮上药。 女人的柔荑触及到男人的胸膛,魏铮衣衫半开,胸膛前隐隐约约露出了两条狰狞的伤痕。 唐氏立时不敢多瞧,这一时半会儿也没瞧出这两人的异样来。 “世子爷怎么还受了伤?”她如此问云锦。 云锦也连忙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只与唐氏说:“嗯,应是被那些刺客伤的。” 魏铮那双明澈的漆眸总是跟随着云锦的动作而转来转去。 唐氏的余光瞧见了魏铮的视线。 她情不自禁地蹙起了一双柳眉,只是不明白魏铮与云锦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熟稔。 云锦照顾魏铮的一整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氏勉力压下心头的胡思乱想,只强装着镇定与云锦说:“世子爷他忘记了宁……” “宁兰”的“兰”字尚未出口,她身前的云锦立时变了脸色。 她立时朝唐氏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嗓音道:“世子爷受不得刺激,夫人有什么话,不妨出去说吧。” 唐氏心里愈发起了疑,只是不好当场发作出来。 于是,她便跟着云锦走到了外间的廊道上。 廊道四处无人,云锦左右环顾了一番后,便轻声说道:“世子爷记不得那位奶奶了。” 唐氏心一惊,抬眼迎上云锦闪烁着诡异光亮的美眸,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让世子爷想起宁兰?” 她这话才问出口,云锦便朝她泠然一笑:“为何要让世子爷想起她?” 唐氏被问懵在了原地,刹那间不知该如何答话。 云锦瞧清楚了她怔愣的神色,嘴角的笑意愈发勾人:“世子爷能养一个妾室,难道不能养第二个?” 话音甫落,唐氏这才明白了云锦的用意。 她分明是瞧上了魏铮,想要趁着魏铮忘却宁兰的这段时日里伺机上位。 可宁兰还怀着子嗣,旧日里与魏铮更是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她起了这样的心思,一个不好可是会要了宁兰的命的。 “云锦,你怎么能这么做?”唐氏到底还算是光明磊落的人,见不得这些腌臜的阴谋诡计。 可云锦自小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又对医术奉有一片痴心,明明医术了得,却碍于女子的身份无法受到世人的尊重。 可魏铮不仅出身优渥高贵,还如此地俊逸出尘,甚至还能给云锦想要的一切。 她自嘲一笑,只与唐氏说:“我没有自不量力到要与世子爷有什么将来,只是想借一借他的力,最好还能有机会进京做女医。” 话音甫落,唐氏仍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云锦又道:“况且夫人您也是聪明人,若我能入了世子爷的眼,成了他的妾室,对您和况大人只有说不尽的好处。” 宁兰与唐氏无亲无故,云锦与唐氏多少有些亲戚情分。 若云锦能成为魏铮的宠妾,况味的一身雄心壮志才算是真的有了用武之地。 利益动人心,唐氏的态度也不像方才那般抵触。 云锦瞧出了这一点,便笑着说道:“夫人仔细想想吧,我先进去照顾世子爷了。” 说着,她便扭着自己纤细的水蛇腰再度走进了前厅。 独留唐氏一人站在原地思来想去,总是想不出个绝交的解决方法来。 而后,身后的廊道上走来了两个婆子,一声问好才将唐氏从思绪里拽了回来。 她回了回神,忙向丫鬟们打探况味的去向。 得知况味在外书房后,她立时赶了过去,夫妻两人关门商谈了一番。 况味也被云锦的野心吓了一跳,只是听唐氏仔细分析了一番其中的利弊,不免也动了心肠。 “若云锦当真能入世子爷的眼,于夫君的大计可有颇多好处。”唐氏对况味一片丹心,所思所想只是为了况味。 况味的心动了动,转眼想到往日里魏铮对宁兰的深情,总有些犹豫不决。 唐氏却越想越通透,到后来反劝况味:“不如让云锦放手去试试,咱们只当不知晓,也不算犯了什么大错,哪怕将来世子爷想起来了,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去。” 第138章 魏铮与云锦厮缠到了一起。 唐氏与况味算计着要替云锦铺路,耳房里的宁兰也是心如死活。 朱嬷嬷的一声温言劝解只能短暂地抚平她心里的哀伤,却是治标不治本。 宁兰不知该用何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境,约莫是只能以“失望”二字来概括一二。 朱嬷嬷见她如丧考妣,心里深恨着幕后黑手,嘴边只道:“这黑了心肝的夫人,竟是有胆子敢对世子爷下手,只恨我们没有什么铁证,否则定要告诉金阳公主,让她做主休弃了夫人才是。” 宁兰全然听不进去朱嬷嬷的话语,她心口只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 魏铮不记得她了。 魏铮怎么能不记得她呢?他们二人之间曾许下过不少海誓山盟,并发誓要永远心爱着对方。 区区一个七情散,就能让魏铮忘却了她,宁兰心里或多或少总是有些伤心。 朱嬷嬷说了一大堆的话语,却见宁兰脸色依旧凝白如冰。 她索性便叹了口气,只道:“奶奶想开些吧,奴婢相信云锦姑娘一定会有法子的。” 这样的劝语她已说得厌烦了,宁兰也不想让朱嬷嬷陪着她伤心,便道:“嬷嬷去歇会儿吧,我没事。” 朱嬷嬷也是一天一夜不曾合眼了,她又是上了年纪的人,不能再这般苦熬着。 如此,便换沁儿和雪儿在耳房里陪着宁兰,朱嬷嬷抓紧时间去安眠一会儿。 那安胎药里放了一味安神的药草,宁兰渐生倦意,这便合眼睡了过去。 沁儿和雪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两个丫鬟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世子爷受了伤,不巧又忘却了她们奶奶,这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呢? 远在江南的这一处耳房里承载着满满的忧愁。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里却又是另一副天地。 自从严如月知晓了宁兰有孕的消息后便寝食难安。 她下定决心要改变,只想着等魏铮从江南回来后与他重修旧好。 可宁兰有孕一事如同当头一棒,狠狠地将她打懵在了原地。 她一日日地神色枯萎了下去,甚至夜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唐嬷嬷瞧着她如此失魂落魄,心里也不好受,便悄悄递了消息给周氏。 周氏心疼爱女,有心想劝一劝严如月,话到嘴边却被严松拦住。 严松冷哼一声,只道:“你别再插手这些事了,妇人之仁,所作所为永远抓不到要害。” 周氏不敢驳斥自家夫君,闻言只是泪意涟涟地说道:“可女儿没个嫡子傍身,那狐媚子却又怀上了身孕,哄得铮哥儿与我们愈发离心,两家的姻亲也是名存实亡了。” 严松本就对魏铮有诸多不满,听了这话又不免想起前些时日魏铮在朝堂上与他呛声的景象。 泰山与女婿本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魏铮却是不管不顾,连他这个岳父也不放在眼里。 想来定是那个名为宁兰的妾室在背后挑拨离间。 严松的脸色愈发铁青难看,说话间染起了几分寒意。 “这事你别插手,我来想法子。” 唐氏后怕地点点头,她是知晓严松手段的。 他既是要出手,那名为宁兰的贱人不死也要掉层皮。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严松没有派了刺客去害宁兰的性命,而是给魏铮下了七情散。 这世上的毒药又不是无药可解,他这么做岂不是舍近求远? 谁知严松听了周氏的询问后,只道:“你那糊涂女婿将自己所有的死士都留给了那个妾室,我在江南的人手有限,实在近不了那妾室的身。” “出门在外,他怎么能把死士都留给一个妾?”唐氏震烁得瞪大了眼眸,满脸的不可置信。 严松也是意识到了魏铮对宁兰动了真情,便下定决心一定要解决了宁兰。 刺客们近不了宁兰的身,那便让他们去寻魏铮。 只是严松不会蠢笨到伤了魏铮,只让刺客们给魏铮下了七情散。 这七情散能绝情断爱,越是心爱着一个人,就越是容易忘得彻底。 哪怕有解药,也只能压制五六分的毒性。 “没了魏铮的宠爱,那妾室如何能在群狼环伺的江南活下来?”严松胸有成竹地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周氏慨叹一声,嘱咐着身边的嬷嬷们:“切记要瞒着姑奶奶,绝不能让她知晓。” 严如月对魏铮的情意比金石还真,若被她知晓了此事,她只怕要发疯。 * 今夜余杭镇的月辉显得格外皎洁。 宁兰一觉睡醒时,瞧见了立在她身旁的沁儿和雪儿。 那些刻意被她淡忘的记忆缓缓袭上心头。 泪水不可自抑地沁出她的眼角。 沁儿忙要替她拭泪,只道:“奶奶别哭了,您睡了一觉也该饿了,奴婢这就去那些吃食来。” 谁知宁兰却摇摇头道:“我实在没有用膳的胃口。” 说着,她就要从床榻里起身,去前厅瞧一眼魏铮。 不想一向沉默寡言、唯她命是从的雪儿却出声阻拦了她。 “奶奶别去。” 宁兰一愣,持着泪眸注视着雪儿道:“怎么了?” 雪儿满脸的难堪,沁儿更是不停地给她使眼色,只道:“奶奶,不妨等世子爷好些,咱们再去瞧他吧。” 谁知宁兰却倏地甩开了雪儿和沁儿的手,只冷着脸道:“出了什么事?” 她从不曾如此发过怒,这副怒意凛凛的模样也把沁儿和雪儿吓了一大跳。 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往地上一跪,只道:“世子爷方才已醒过来了,听说还在前厅外走了一圈,瞧着身子没有什么大碍了。”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可配着沁儿和雪儿愁绪满满的神色,好消息也显得格外荒唐。 “然后呢?”宁兰问。 沁儿不敢答话,还是雪儿接了话:“然后世子爷就当着况府许多丫鬟和小厮的面,牢牢地握住了云锦姑娘的柔荑,还唤她‘卿卿’。” 话音甫落,宁兰本就瘦弱的身躯愈发如秋日里的柳絮般朝着一侧倒去。 幸而沁儿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搀扶住了宁兰。 “奶奶,您还怀着身孕,可别为了这些人伤了自己。” 宁兰浑身不停地发抖,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险些就接受了魏铮忘记她的打击。 可为什么魏铮会与云锦厮缠到了一起去? 难道他们是旧相识吗? 第139章 云锦的小名就叫兰兰。 宁兰如此崩溃,哭得如此楚楚可怜,沁儿和雪儿也在一旁陪着她落泪。 朱嬷嬷闻讯而来,一进耳房便瞧见了这般情状的宁兰。 她骤然心痛如绞,只上前抱住了宁兰,道:“奶奶别哭,这事里一定有什么误会,咱们一起去问问世子爷。” 主仆几人正要往外间走去的时候,唐氏却带着一群奴仆们风风火火地走来了耳房。 她蹙起了一双柳眉,神色间藏着诸多忧烦。 “妹妹,外头出事了。” 唐氏冷不丁地一句话,打断了宁兰的伤心。 “姐姐请说。”宁兰稳了稳心神,只问唐氏道。 唐氏分明留意到了宁兰的眼泪,此刻却熟视无睹地说:“是那一伙儿刺客,夫君说这两日知县府外总是有些陌生的面孔,我想着多半是那些刺客们不曾离去的缘故。” 这是唐氏绞尽脑汁想出的理由,只为了阻碍宁兰去前院叨扰魏铮与云锦的相处。 要知晓云锦生的也算不俗,她若使着手段勾住了魏铮的心。 哪怕将来魏铮恢复了记忆,说不定会“顾念旧情”,将云锦也收用为妾室。 如今,只等着云锦与魏铮生米煮成了熟饭就是了。 “妹妹,我想着那些刺客的目标除了世子爷外还有你和肚子里的孩子。” 唐氏忧心忡忡地开了口,俨然一副为宁兰考量的模样。 宁兰则聚精会神地听着唐氏的话语。 “夫君说那些刺客们武艺高强,并非咱们府上的这些护院可比拟的人,妹妹还是待在耳房里不要出去的好,不然世子爷带来的那些死士只怕是顾不了两头。” 朱嬷嬷听后大惊失色,得知有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宁兰后,她只道:“是了,我就说夫人一定还有后手。” 严如月这般心狠手辣的人,一定会想尽法子铲除宁兰肚子里的孩子。 如今之计,还是奶奶肚子里的子嗣最重要。 至于世子爷那里……便先放一放吧。 这七情散古怪的很儿,世子爷与云锦姑娘之间也十分怪异。 “多谢况夫人的忠言,老奴在此替夫人向您道谢了。”朱嬷嬷甚少拿乔,此刻却是拿出了一副疏远的态度来对待唐氏。 唐氏见自己已经说动了这一对主仆,心里十分满意,当即便道:“那姐姐就不打扰妹妹修养了。” 唐氏一走,朱嬷嬷便劝着宁兰:“外间危险,奶奶还是在这耳房里待着,不要随意外出。” 至于魏铮那里,她自有法子去试一试那云锦的深浅。 况且魏铮还记得她是谁,想来多少都给会朱嬷嬷些面子。 “奶奶等着嬷嬷的好消息吧。” 朱嬷嬷说完这话,便离开了耳房,一径往前厅走去。 此时此刻的前厅被浓重的夜色笼罩着。 无名那几个小厮不知为何站在了极远的影壁处,守在前厅屋门前的小厮变成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有个婆子大老远瞧见了朱嬷嬷,便笑着迎了上来,只道:“朱姐姐来了。” 朱嬷嬷冷着脸问:“怎么换了人守着世子爷?” 那婆子堆着笑道:“这是我家夫人的吩咐,说是这几个小厮都武艺高强,特地派他们守着世子爷呢。”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朱嬷嬷也寻不到驳斥的话语。 她又冷哼了一声,这便略过了那婆子,往前厅里屋走去。 屋内,云锦正在照顾着魏铮。 两人同坐在一张床榻上,虽没有亲密到卿卿我我的地步,可映在朱嬷嬷的眼里却也显得十分意外。 朱嬷嬷才露了面,那头的魏铮便横眉竖目地说道:“嬷嬷来做什么?” “爷。”朱嬷嬷想到宁兰难堪的处境,立时跪倒在地,大声嚎哭了起来。 不曾想她的哭泣声却没有引起魏铮的怜惜,反而让他愈发厌烦。 “嬷嬷不去照顾我的妾室,来这里做什么?” 魏铮这话没头没尾,刹那间只让朱嬷嬷摸不着头脑。 她不明白,世子爷既知晓宁兰是他的妾室,为何却忘了往昔对她的情意? “爷,您是都想起来了吗?”朱嬷嬷试探性地问道。 谁知魏铮的语气却更加的冰冷刺骨,当下只说:“快出去罢,你与那妾室一同算计我的事,锦儿都告诉我了,我念着你曾奶过我的份儿,饶你一命,只是往后不要再在我跟前乱晃了。” 说着,魏铮便吩咐人将朱嬷嬷赶出了前厅。 自始至终,朱嬷嬷都寻不到与魏铮独处的机会,更没有办法开口向魏铮提起宁兰。 她悲愤交加地被人推出了前厅,心里既是耻辱,又深深地震惊于云锦的心机。 朱嬷嬷是浸淫在内宅已久的女子。 云锦的招数,他怎么会不明白? 左不过就是她在魏铮跟前搬弄是非,造了宁兰的谣言,还连带着将自己也扯了进去就是了。 也是她聪慧,瞧出了她家世子爷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 世子爷既相信了云锦的话语,朱嬷嬷再怎么解释也只会惹恼了他。 与其硬碰硬,不如回去与奶奶一起想想法子。 思及此,朱嬷嬷也顾不上伤心,这便急急匆匆地赶回了耳房。 而前厅里的云锦留意到了朱嬷嬷的举措,只在魏铮瞧不见的角落里勾唇一笑。 她不仅赌对了,又有况味与唐氏的从旁相助,拿下魏铮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于是,云锦便柔意万千地朝魏铮递去了眼神,只道:“爷不要与她们这些人计较,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还是离得远些好。” 魏铮点点头,清明的漆眸掠过些不安,可他又说不清这不安是从何而来的。 好在有他心爱的女子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魏铮也不用害怕。 用了药后,魏铮再度睡去。 云锦陪在他左右,要么拿起蒲扇替他扇风解热,要么就是在旁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 不想魏铮在睡梦中呢喃出了“兰兰”二字。 想来是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脑海里仍是残存着些对宁兰的爱意。 云锦脸色一变,旋即又施施然地笑道:“是了,我的小名就叫兰兰,爷这是在想着我呢。” 第140章 她要把魏铮夺回来。 而朱嬷嬷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耳房后,也不管宁兰是不是在歇息,这便哭喊着说道:“奶奶,出大事了。” 宁兰本就寝食难安,在耳房里待着时只觉得度日如年,只等着朱嬷嬷给她个答案。 不曾想一向沉稳可靠的朱嬷嬷去了一趟前厅后先乱了阵脚。 沁儿和雪儿暗暗着急,一见朱嬷嬷这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嘴里的劝语都忘了说出口了。 “嬷嬷,你慢着些,别吓到了奶奶。” 朱嬷嬷好歹因为沁儿这话稳了稳心神。 只是前厅里发生的事十万火急,朱嬷嬷也顾不上旁的事务。 一进耳房,她便沉着脸让沁儿和雪儿关好门窗,等一切安静下来后,与宁兰说:“奶奶,那云锦姑娘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嬷嬷何出此言?”宁兰追问。 朱嬷嬷便白着脸将前厅内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宁兰。 宁兰听后也是一愣,在她与云锦短暂的几次接触之中,隐隐觉得她是个善良大方的医女。 她医术精湛,还救下了魏铮的姓名。 宁兰本想着要好好报答云锦的救命之恩。 可如今救命恩人看上了自己的心上人,又因为七情散的作用,让魏铮忘记了自己。 云锦便趁虚而入,在魏铮跟前搬弄是非,如今还陷害起了朱嬷嬷。 “奴婢本以为这位云锦姑娘不过是一时糊涂,如今看来她竟是有意为之。”朱嬷嬷颇为气愤地说道。 宁兰也从一开始那副哀伤幽怨的神色变成了此刻的薄怒与愤恨。 朱嬷嬷的话给她提了个醒,若她再一味地伤心下去,而不去采取什么行动,只怕魏铮当真要被云锦抢去了。 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哪怕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也要想法子让魏铮记起一切才是。 “我虽不懂医术,可大抵明白无毒不解的道理。” 宁兰想,云锦定是早就对魏铮有了心思,而后在解药里做了什么手脚。 她得想想法子才是。 “嬷嬷,云锦这般心机深沉,只怕是冲着世子爷妾室一位去的。” 宁兰面色沉沉地说:“我可不能让她如愿了。” 说罢,她便不再自怜自艾、怨天尤人,只想方设法地要将自己的心上人夺回来才是。 “嬷嬷放心,与其在这儿一人默默流泪,我更想把爷的心重新攥在手里。” 宁兰说完便走到了梳妆镜旁,对镜描了眉。 等用了午膳后,她又让朱嬷嬷去把唐氏请了过来。 唐氏如约而至,一进耳房还没等宁兰说话,便满脸愁容地说道:“这两日余杭镇不太平,内忧外患的,我和夫君实在顾不上妹妹这边,还望妹妹海涵。” 短短一句话,便堵住了宁兰胸腔里的长篇大论。 她端坐在团凳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了唐氏一眼,也是这一眼,让她发现了些端倪。 宁兰发现唐氏在回避自己的眼神。 况且唐氏从一走进耳房之后,双目便四处飘忽不定,游来游去就是没有落到宁兰自己身上。 她似是有些慌乱,可宁兰不明白她在慌乱什么? 她心下起了疑,面上愈发不显,只见宁兰朝唐氏笑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 宁兰莞尔一笑时的模样又纯澈又真挚。 唐氏如释重负,笑着问了问宁兰的身体状况,嘱咐朱嬷嬷等人好好照顾宁兰后便推说外间有事,离开了耳房。 她一走,宁兰便敛起了嘴角的笑意。 朱嬷嬷先道:“之前还不觉得,今日看了况夫人的模样,总觉得她似是有什么秘密瞒着夫人。” 宁兰自嘲一笑,想到唐氏与云锦之间的关系,心里浮现了个不好的猜测。 只是若当真如此,这事便有几分棘手了。 “敌不动我不动,且看看况府外是不是真有那些刺客在守着吧。” 宁兰如此道。 * 是夜,趁着月明星稀之时,朱嬷嬷与宁兰一前一后走出了耳房。 朱嬷嬷与平常一样的打扮,宁兰却戴上了幕篱。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走去了况府的二门。 二门口守着个脸生的婆子,一瞧见朱嬷嬷便道:“大家伙儿都睡下了,嬷嬷要出去,就趁着这个时候吧。” 朱嬷嬷神色紧张,悄悄塞了一锭银子到那婆子手里,那婆子立时欢天喜地地退了下去。 一处小小的角门直通知县府外的天地。 朱嬷嬷咽了咽嗓子后,回头朝“宁兰”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奶奶睡下了,咱们得快些。”朱嬷嬷轻声道。 于是,两人便走出了角门。 才走到知县府外,朱嬷嬷身后的“宁兰”便开始瑟瑟发抖。 朱嬷嬷见状则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奶奶平时对我们不薄,如今奶奶落入了此等境遇,咱们就该为奶奶分忧才是。” 这话一出,假扮宁兰的沁儿才压下了心头的恐惧。 她与朱嬷嬷一同站在迷蒙的夜色之中,等待着刺客们的到来。 约莫等了大半个时辰,仍不见刺客们的出现。 朱嬷嬷大喜过望,立刻回身与沁儿说:“我赌对了,唐氏果然是骗人的,根本没有刺客等着咱们奶奶。” 沁儿也松了口气,要知晓她与朱嬷嬷是冒着身死的危险出府试探刺客们的存在。 一不小心便会尸首分离,好在老天保佑,她与朱嬷嬷全须全尾地回了耳房。 两人回耳房时,宁兰还没有起身。 倒是雪儿一脸紧张地上前询问:“怎么样?那些刺客们还在府外吗?” 沁儿额前密布细细密密的汗珠,闻言忙流着泪扑进了雪儿的怀抱里。 “姐姐,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她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刚刚经历过生死抉择的大事,会生出后怕也是人之常情。 雪儿拍了拍她的脊背,侧身瞧了眼里屋的方向,只道:“轻声些,奶奶还在安睡,这事可要瞒着她才行。” 话音甫落,便见本该在床榻上安睡的宁兰不知何时已走到了珠帘旁。 她面色沉沉,俨然是将三个丫鬟的交谈都听进了耳朵里。 朱嬷嬷慌乱不已,立时道:“奶奶,你怎么起来了?” 第141章 让他永远忘记宁兰。 宁兰凄楚一笑,只与朱嬷嬷说:“我若不是偷听到了嬷嬷与沁儿、雪儿的交谈,嬷嬷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说着,宁兰的双眸里便滚下了两行泪珠。 只要一想到眼前的三人为了自己的安危而以身犯险,拿性命去赌外头的刺客们是否存在,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宁兰便觉得心痛如绞。 她若一再萎靡不振下去,只会让仇者快亲者痛。 宁兰伤心到了极点,泪水肆意流淌,流着流着仿佛是把心里的苦楚一下子都发泄了出来。 她上前握住了朱嬷嬷的手腕,又将沁儿和雪儿唤到了身前。 “前段时日我被爷宠爱得忘了这世道里的人都是阴险狠辣之辈,吃了这一次哑巴亏,我以后除了你们谁都不信。” 宁兰看穿了唐氏的真面目,痛定思痛,打算不去揭穿唐氏的真面目。 想来唐氏定然是与云锦狼狈为奸,只想着趁魏铮忘却她的这段时日里伺机上位。 宁兰不会让她们两人得逞。 “嬷嬷们既然能平平安安地归来,便代表着外头已没了刺客。” 宁兰抹掉自己眸中的眼泪,朝朱嬷嬷笑道:“只怕她们在暗处里等着看我的笑话,我偏偏不让她们如意。” 今夜夜色已深,宁兰也不想再多折腾。 她便拿着魏铮送他的玉佩睡了过去,因这一觉睡得不安稳的缘故,朱嬷嬷心里十分担忧,便在里屋里守了一夜。 朱嬷嬷满脸爱怜地注视着宁兰,这一夜里不知留了多少后怕的眼泪。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看不惯她家奶奶过安逸舒心日子,偏偏要在奶奶怀孕了之后弄出这样的时段来。 怀璧何罪,她家奶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不该被如此对待。 “奶奶安心睡吧,明日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朱嬷嬷在宁兰床榻边轻声呢喃道。 朦朦胧胧间,宁兰也听到了朱嬷嬷的话语,装满了无措与慌乱的心间却是安宁了不少。 “嬷嬷放心。”宁兰说完这话便不再自怨自艾,只闭上眼沉沉睡去。 翌日天明,唐氏一睁开眼就去前厅打听情况,得知宁兰一夜不曾外出,心里总算安宁了些。 只要宁兰能安安心心待在耳房里,她相信云锦一定有法子能走进魏铮的内心。 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唐氏料定了宁兰胆子极小,不会发现自己在暗处帮着云锦。 哪怕将来魏铮恢复了记忆,宁兰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正当唐氏预谋着要左右逢源去耳房里瞧一眼宁兰的时候,朱嬷嬷却挡在了耳房外。 她一脸担忧地与唐氏说:“况夫人,我们家奶奶昨夜里太过伤心,大半夜也不曾合眼,今日晨起的时候便有些不舒服,想来是染了风寒。” 唐氏心下暗喜,面上却做出一副十分担忧的模样来,“可要不要紧,妹妹她还怀着身孕呢,若是一个不好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好?” 朱嬷嬷也附和着她的话语,道:“老奴本是想麻烦夫人将云锦姑娘请来给奶奶把脉,只是想着世子爷那边离不得人,还是随便请个大夫来给奶奶瞧瞧吧。” 唐氏本就做如此打算,云锦忙着与魏铮相处,哪里能来耳房给宁兰把脉。 “好,我这就让人去叫。” 唐氏说着,又让朱嬷嬷等人好好照顾宁兰,还分派了几个厨娘专门负责耳房内的吃食。 如此兴师动众,足以彰显她对宁兰的重视,谁都挑不出错来。 朱嬷嬷也对她感恩戴德,只道:“况夫人对我们奶奶的情谊也真是日月可鉴。” 说完这话,朱嬷嬷便走进耳房去照顾宁兰。 唐氏则安心地去了前厅,并把宁兰染了风寒不方便走出耳房的消息告诉了她。 云锦笑了笑,只道:“那可真是天助我也。” 唐氏也对她满怀期待,闻言只说:“那我便等你好消息了。” 说着,唐氏又嘱咐守在前厅的丫鬟奴才们,不可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入前厅。 她一走,隔了一刻钟后魏铮才又悠悠转醒。 他一醒来,瞧见云锦坐在他身旁,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可这点怪异在云锦出声询问他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到底是怎么了?”魏铮喝下了药,刹那间只觉得头痛欲裂。 云锦听了这话,只道:“当初那位宁姐姐为了与世子爷春宵一度,给你下了极猛的烈性药,这些药会损伤爷的心智,所以才会如此。” 魏铮对她的话语深信不疑,只道:“她竟是这般心机深沉、阴险狠辣。” 云锦背过身去得意一笑,回身时那张素白的面容里又露出了几分担忧。 “好在这两日世子爷的状况好转了不少。” 魏铮摇了摇头,才觉得神志清明了些后,方才上前握住了云锦的皓腕。 今日云锦穿了件极为清雅的素衫,鬓发间簪着两支钗环,瞧着极为朴素。 魏铮瞧了心里不好受,只道:“昨日我不是给了你银票,怎么还不去买些首饰衣衫?” 云锦却只是莞尔一笑,伸手回握住了魏铮的大掌,只道:“如今爷的身子最重要,银票什么的都不要紧,将来等爷好了,什么首饰钗环不能给妾身的?” 这话又在理又显得极为体贴,魏铮听了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好。” 两人便相视一笑,虽则两人都确定了对彼此的情意,可却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云锦哪里是个云英未嫁的黄花大闺女,实在做不出主动勾引男人的事来。 魏铮则是身子不适,心里也没有要与云锦亲近的意思。 等安神药的药效发作之后,魏铮又睡了过去,云锦便走到了药炉旁炼药。 这七情散比她想象的要再猛烈一些,况且如今魏铮忘却了宁兰,于她而言是件天大的好事。 她要让这暂时的遗忘变成永远,那便不得不借助药效的本事。 所以,云锦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要研制出一种与七情散药效相差无几的新药来,待她研制成功,哄着魏铮喝下去以后。 他将永生永世不会再忆起宁兰。 第142章 耳房走水了。 云锦运筹帷幄地要让魏铮忘却宁兰,宁兰也想着法子要去前厅打听消息。 两人各存着不一样的心思,在彼此瞧不见的地方暗暗较劲。 宁兰扮猪吃老虎,假借风寒的由头躲在耳房里,却是在暗处悄悄打量着云锦的行径。 云锦按兵不动,除了寸步不离地陪伴在魏铮左右外,已是不曾踏出前厅半步。 宁兰冷笑一声,只与朱嬷嬷等人说:“她可真是耐得住性子。” 朱嬷嬷也颇为气愤地说道:“是了,这贱人可真是狡猾。” 宁兰以风寒后养身子为理由躲在了耳房里,唐氏一开始还派人来瞧瞧宁兰的状况。 朱嬷嬷与宁兰便专心扮演着感染风寒的孱弱模样。 唐氏渐渐地放下心来,也不再过问耳房里的事。 她想,宁兰经历了如此大的打击,自然没有心思再去计较旁的事务。 只盼着云锦能尽快搞定魏铮,这满门的荣华富贵都系在她一人身上了。 唐氏正吩咐着丫鬟们好好照顾前厅内的魏铮与云锦。 正逢况味来寻唐氏,说起了这些时日因魏铮昏迷不醒而摆停了书舍一事。 况味忙的脚不沾地,心里更担心书舍的进度耽误了那些贫寒学子进学。 他也顾不上等待云锦拿捏着魏铮,只与唐氏说:“若是再耽搁下去,可要误了大事了。” 唐氏一愣,一见自家夫君满是愁色的面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思来想去,她便道:“夫君的意思是,尽快让世子爷走出前厅,恢复到从前的生活?” “嗯。”况味点了点头。 唐氏满心满眼只以况味的心绪为重,闻言便道:“夫君放心,妾身这就去寻云锦。” 未几,唐氏便去小厨房里亲自捏了几个糕点,提着食盒赶去了前厅。 魏铮仍在安睡,云锦正在一旁静悄悄地守着他。 唐氏不想叨扰了魏铮,便给云锦使了个眼色。 云锦会意,便撂下了手边的事务跟着唐氏走到了前厅外的廊道上。 四下无人,来往的丫鬟们都被唐氏的人手调离开了前厅。 唐氏不避讳旁人,索性就与云锦提起了况味的吩咐。 “外头已是乱成了一锅粥,我想着还是要让世子爷出去理事才是。” 唐氏说这话时眉目生姿,一双秋水似的明眸不住地往云锦身上瞥去。 云锦虽神色淡然,心绪却久久不平。 一来是她不想让魏铮这么快地就离开前厅,若是不小心遇上了宁兰也是不美。 二来又因为她还没有熬制好能让魏铮失去记忆的药丸,心里总是不安宁。 可唐氏的要求又在情理之中。 余杭镇的民生百事极为要紧,并非情情爱爱的小事能耽搁的。 云锦心里有不断往上攀附的欲念,也有照拂百姓的慈悲之心。 踟蹰之后,她便应下了唐氏的话语,并道:“我知晓了。” 唐氏见她点了头,心里高兴不已,嘴上还笑道:“你这般善解人意,世子爷会心悦上你也是迟早的事。” 云锦不过淡淡一笑,这便又走进前厅去照顾魏铮。 魏铮醒来后见云锦坐在团凳上注视着他,心里不知怎的竟咯噔了一下。 他望着云锦问:“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云锦摇摇头,道:“没出什么事,是妾身有件事要和爷商量商量。” “什么事?” 云锦面露愁容,那双水汪汪的杏眸里涌动着几分无措。 “妾身听况大人和况夫人说,余杭镇外不大太平,爷有一身雄心壮志要施展,不能在这儿陪着妾身空耗功夫。” 云锦说着说着眼角还沁出了两滴泪来。 魏铮不明所以,却又第一时间要去拿帕子替云锦拭泪。 “好端端的哭什么?” 云锦哽咽着说道:“外头有许多贫苦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有出身寒门的贫苦书生,穷尽一生都凑不出前往京城赶考的盘缠,爷曾经与妾身说过,要改变这样的余杭镇。” 这番话似曾相识,倏地唤醒了魏铮心中的记忆。 朦朦胧胧的记忆里,曾有个心爱的女子温柔地对他说过这么一番话。 魏铮铭记于心,一时记忆重叠了以后,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云锦就是记忆里的那个女子。 云锦的的确确就是他的女人。 “你如此善良,是余杭镇百姓们的福气。”魏铮由衷地感叹道。 这些时日他虽在养病,可心里却觉得十分怪异。 明明云锦是他的女人,可他只觉得云锦十分陌生,心里没有要与云锦亲近的冲动。 如今想来只怕是那名为七情散的毒药药效太过凶猛,并没有别的原因。 “妾身无用,不能让爷的身子痊愈,还要让爷拖着病体去料理外间的事务,妾身实在难安。” 云锦越哭越动情,哭到最后已是露出了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魏铮瞧了只觉得于心不忍,又因为她的这一番话全然是为了他考量的缘故,他就愈发无法抵抗在自己心池里潋滟的情绪。 只见魏铮伸出了手,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将云锦揽入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而被魏铮抱在怀里的云锦也立刻羞红了双靥。 她心里早就期盼着能与魏铮有进一步的肢体接触,等了许久,却只等来了魏铮的不敢靠近。 今日她以示弱的方式打动了魏铮,说不准过几日就能与魏铮共赴云雨。 一旦她与魏铮有了肌肤之亲,哪怕将来魏铮恢复了记忆,也一定会对她负责。 “爷,妾身很担心您。”云锦倚靠在魏铮的肩头,满脸欢喜地说道。 魏铮听了这话,反过来安慰云锦道:“我倒是觉得你十分辛苦,日夜不休地照顾我不说,身子都熬瘦了些,还要记挂着余杭镇的百姓们。” 两人正在互诉衷肠的时候,外间忽而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而后则是丫鬟小厮们凑在一处的惊呼声。 “东南边怎么有火光?” “好似是耳房那儿走水了。” “耳房那儿还有我们奶奶和爷的子嗣呢。”这一声最为响亮,听着就是从无名嘴里冒出来的话语。 第143章 我与云锦当真是恋人吗? 随着无名的哀嚎声入耳,魏铮也觉得自己心间掠过了些难以言喻的哀伤。 就好比是有人攥住了他的心肠,拿捏住了他的命脉,主导了他的喜怒哀乐。 有人让他笑,他就得笑。那人让他哭,他就得哭一般。 这样的感受于魏铮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他甚至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向云锦询问自己的异样。 而知县府内走水也不是什么小事,一个不好就会造成人员的伤亡。 云锦是医师,又因为魏铮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缘故,她愈发要拿出几分善良来。 “嗯,既是走了水,你们便不必再守着我和世子爷了,快些去救水吧。” 随着云锦一声令下,丫鬟和婆子们便都拿起了木桶朝耳房的方向奔去。 无名跑得尤其迅速,生怕慢了一步宁兰等人便会丢了性命。 要知晓自从世子爷失去记忆之后,那云锦便趁虚而入,整日在无名等人跟前耀武扬威的。 偏偏世子爷相信她的话语,无名也插不进空去。 无名坚信,像这样阴险毒辣、趁人之危的女子,等世子爷恢复记忆之后一定不会放过她。 在此之前,无名要好好保护宁兰,不能让奶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危险才是。 等无名风风火火地跑来了耳房后,老远便瞧见了正冒着火星的耳房。 况味与唐氏已匆匆赶来,正招呼着婆子们救水。 朱嬷嬷与宁兰则灰头土脸地立在廊道上,沁儿和雪儿也无恙,只守着宁兰身旁左顾右盼。 主仆几人才从火海里脱身,每个人脸上都满是惊慌之色,尤其是宁兰。 她是有孕之身,身子要比旁人更金贵一些,唐氏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只道:“可要去寻个大夫来给妹妹瞧瞧?” 宁兰却只是粲然一笑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没什么大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如此善解人意,况味和唐氏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他们两夫妻到底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有些小心思而已,可却没有要害宁兰性命的意思。 耳房里的这场火实在蹊跷。 唐氏心里认定了是云锦下的手,一定是她迫不及待地要走进魏铮的心间,这便下了狠心要铲除宁兰。 唐氏不赞成云锦这样的做法。 “耳房以后是不能住了,不妨你往去从前住过的那个屋子吧。”唐氏如此道。 宁兰点点头应下,今日变故颇多,她已是没有心思再去计较旁的事务。 唐氏吩咐着让婆子们将宁兰等人送去内院,自己则跟着况味去了前头的外书房。 况味心绪难安,便与唐氏说:“咱们虽然有别的心思,可却不能害了宁兰的性命,你可明白?” 唐氏听了这话后只对况味说:“夫君还不知晓我么?我哪里有胆子害人性命?想来是云锦起了歹心。” “那你就去与她好生说一说,让她谨慎着些做事。” 唐氏应下不提。 * 此时此刻的前厅内。 魏铮神思恢复了大半,方才下地走了走,人瞧着也有了些精神。 云锦心里高兴,只与魏铮闲聊起了医术上的几个奇症。 魏铮虽压下心头的浮躁,耐着心性听云锦讲述了一番那些奇症,心里却没有多少兴趣可言。 他时不时透过支摘窗望向耳房的方向,面色里掠过些担忧。 云锦将他的异样看在眼里,嘴上却只道:“爷还说妾身心软,您不也是吗?” 魏铮一怔,旋即回身望向云锦。 云锦瞥他一眼,只道:“宁兰如此心机深沉,将爷算计得团团转,还让爷饱受耻辱,爷不还是记挂着她的安危吗?” “我记挂她的安危?”魏铮喃喃道。 云锦点点头,心里虽然不是滋味,却也没有出声驳斥魏铮。 她只是笑意盈盈地说:“爷是个心善之人,哪怕旁人算计了您,您依旧常怀善心。” 魏铮一愣,他本就在奇怪着自己为何会在听闻耳房走水后心绪如此不宁。 如今云锦的话语也给了他一个解释。 原来他心里的异样只是因为自己心存善念而已。 是了,像宁兰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难道还能入了他的心不成? 他的心里装着云锦,自然是对旁的女子不屑一顾。 魏铮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心里也好受了不少,只见他凝视着眼前的云锦,笑着道:“嗯,应是如此。” 云锦见他没有深究下去,心绪也安宁了些。 她陪着魏铮立在支摘窗旁眺望远处的景色,两人依偎在一处,瞧着也像是画本子里的神仙璧人般登对。 丫鬟们守在廊道上不敢造次。 云锦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上前与魏铮说:“爷,咱们不妨去寻况大人和况夫人说说话吧。” “为何?”魏铮只问道。 云锦笑笑,柔声答道:“自然是要去问问外间的民生概况。” 魏铮思忖了一番后便点了点头。 “好。” 于是,云锦便将昨日熬制好的药丸融在了汤药里,等着魏铮喝下后就与他一同往外走去。 两人如影随形般地穿梭在知县府内,丝毫不去管旁人的目光。 魏铮更是觉得知县府内处处都十分陌生,按照云锦的说话,他们从京城赶来江南后一直住在知县府内。 可他为何对这知县府如此陌生? 魏铮心里存了太多疑惑,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到理由,便只能跟在云锦身后往外书房走去。 身处外书房的况味听闻魏铮与云锦来访后,立时让唐氏去小厨房里备些酒水。 自魏铮遇险,他已是许久不曾与他商谈过公事。 想来是唐氏的话语奏了效,云锦不再一意孤行,好歹劝说了魏铮一番。 只要魏铮还愿意把心思用在余杭镇的民生百计上,况味才不在意魏铮身旁陪着的人是云锦还是宁兰。 只要魏铮肯愿意为余杭镇的百姓们做实事,况味便肯称他一声“魏兄”。 “魏兄来了,有请。” 况味对魏铮的态度称得上是十分恭敬。 云锦识趣地退到了外间,给了魏铮与况味独处聊天的机会。 魏铮在况味跟前也不扭扭捏捏,而是一径往团凳上一坐,只道:“况弟,我有件要紧的事要问你。” 况味一愣,而后道:“魏兄但说无妨。” 魏铮忖度了一番用词,而后道:“我想问你,从前我与云锦当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吗?” 第144章 云锦与宁兰之间的对峙。 魏铮忽而有此问,已是格外出乎况味的预料。 他短暂地愣了愣,而后回答了魏铮的话语:“是了,世子爷与奶奶之间的情意日月可鉴,旁人都眼馋艳羡的很儿。” 一番话将魏铮心中的疑惑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也不知晓自己在怀疑着什么,明明云锦照顾他时那么无微不至、关怀备至。 魏铮不该生出怀疑云锦来的念头才是。 是以魏铮只是自嘲一笑道:“嗯,是我多心了。” 况味识趣地不再提及云锦之事,只把这些时日余杭镇内发生之事统统告诉了魏铮。 民生之事既琐碎又繁杂,其中最让况味头疼的就是那些贫寒书生的住处。 他们个个满怀抱负,又想趁着年轻风华做出一番事业来,可又苦于自己兜中钱财的捉襟见肘。 况味肩负着要为这些贫寒书生寻求出路的重任。 所以他在官场上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魏铮到底是深耕在京城的重臣,处理余杭镇的这些事务称得上易如反掌。 况味迫切地需要魏铮给他指引一条明路。 可魏铮听了他这一番话后,却不似当初那般思维敏捷。 只见他立在原地愣了愣,等况味目光灼灼、满含期待地凝视着他的时候,方才说了句:“你想让我做什么?” 况味被他这话里的不解震在了原地。 他尽量放缓着自己的语气,等自己的神思安稳了些后,方才道:“魏兄,你不记得这些律令了吗?这可都是你与我一同彻夜研究出来的。” 魏铮瞥了眼身前桌案上摆着的宣纸,宣纸上赫然写着些好些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条例。 只是脑海里的那一块记忆仿佛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烟雾一般,总是让他想不起来多余的事。 况味见状急得团团转,只见他攀住了魏铮的胳膊,道:“魏兄,你当真想不起来了吗?” “我应该记得什么?”魏铮如此反问着况味道。 况味俊朗的面容里立时露出了些许崩溃的神色来。 他是不在乎魏铮、云锦与宁兰之间的情爱纠葛。 可他在乎余杭镇的民生百计,也在乎自己的官途是否亨通。 魏铮显然是受了七情散的荼毒,记忆有了些淡化。 可为什么偏偏要淡化最要紧的正事。 此刻的况味如遭雷击,崩溃之下的他立时开始探寻解决方法。 况味才不在意那点儿女情长的小事,如今余杭镇的大半要务都因魏铮受伤的缘故停摆。 若不早些解决,今年秋闱只怕要闹出大乱子来。 他是余杭镇的父母官,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们被损了利益。 “魏兄,这七情散怕是还有些后劲在,我来替你想想法子。”况味面色沉沉地说道。 魏铮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而后况味与他闲聊了两句,魏铮便回了前厅。 云锦也没有不识好歹到要去掺和男人间的正事。 只是夜间安寝的时候,魏铮一如既往地宿在外间的罗汉榻上,而她又不敢放下矜持去与魏铮“亲密相处”。 是夜,云锦宿在离间的架子床上,眸色掠过支摘窗往夜色迷蒙的庭院里望了过去。 她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 不安归不安,她却也无法说服自己做出更不堪的事来。 女子为人处事,起码应该坚守最基本的自尊。 若魏铮不主动,她也只能耐心等候。 只是……魏铮这两日情绪有些不稳定,还总是一个人发呆出神。 云锦见了他这副模样,心里总有些害怕。 或许是因为她此刻的幸福是从旁人那里窃取而来的,若不能早日与魏铮有肌肤之亲,她心里总是不安稳。 云锦想,她必须要想个法子永绝后患才是。 这一夜,云锦便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思睡了过去。 翌日天明,魏铮一醒来后刚喝了药,还没与云锦说上几句话,就被况味派人请去了外书房。 云锦本在熬制一种新药,想让魏铮尝一尝药效。 不想况味派来的小厮态度却十分强硬,都不让云锦说话,就把魏铮带去了外书房。 云锦也不与他计较,只道:“那这药就等世子爷回来再喝吧。” 魏铮朝她点点头,这便跟着小厮走出了前厅。 他一走,云锦面容里的笑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逢丫鬟上前来给她送吃食,提及了宁兰。 “自从耳房着了火以后,这位奶奶就没了声息,连面也不敢露了,倒是她身边的那位朱嬷嬷总是到咱们前厅来打听消息。” 丫鬟的话音甫落,云锦便撂下了脸子。 她抬起自己的杏眸,眸底含笑又蕴藏着几分怒意。 “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她总是来前厅打听我的消息做什么?” 云锦笑着问道。 那丫鬟见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霎时不敢言语。 云锦立时搁下了手里的药碗,思忖了一番后便对那丫鬟说:“你去帮我送信,就说我有件极为要紧的事要和宁兰奶奶说一说。” 那丫鬟领命而去,并不敢耽搁。 而宁兰听闻云锦要见一见她的时候,怒极反笑道:“我不去找她,她倒要来找我了。” 朱嬷嬷在一旁止不住地咒骂道:“这不要脸的小娼妇,想必是要到奶奶跟前来耀武扬威的,奶奶可别见她。” 宁兰却只是莞尔一笑道:“我要见她,嬷嬷你去准备下吧。” 朱嬷嬷还要再劝宁兰的时候,却见她摆了摆手道:“我知晓嬷嬷担心我,可该面对的事总要去面对的,躲是躲不过的。” 云锦既然对魏铮动了心思,那便必然要与宁兰针锋相对。 一味地躲避只是在示弱而已,示弱着示弱着宁兰就真的成了被云锦踩在脚下的人。 宁兰不愿如此,所以哪怕她知晓云锦来者不善,也一定要见一见她。 “虽然不知晓她在爷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可我相信一个七情散不可能断了我和世子爷之间的情意。” 宁兰信誓旦旦地说道。 第145章 魏铮恢复了记忆。 魏铮跟着小厮去了外书房后,便见况味立在门廊处左右踱步,任谁都能瞧出他心中的慌乱来。 况味一见他,便急急匆匆地走上前,只道:“魏兄,元坠大师已久等了。” “元坠大师?”魏铮疑惑地蹙起了眉头,只觉得这四个字似曾相识。 等走进书房,瞧见元坠大师那张清俊似佛的面容后,立时忆起了些从前的事。 他的正妻严如月,当初为了戕害他的宠妾,曾在普济寺里上演过一出阴险狠辣的毒计。 他的宠妾只有云锦一人,可为何魏铮的脑海里却没有半点关于云锦的记忆。 按理说一个人如此情意绵绵地爱恋着一个人,应是会想无时无刻与她待在一起才是。 可魏铮对云锦却没有这样的念头。 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但总觉得自己与云锦之间存着什么龃龉。 只是说不明白而已。 元坠大师瞧见了魏铮,刹那间愣在了原地。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他与魏铮只有匆匆一面而已。 短暂的眼神接触后,魏铮先移开了自己的眸光。 元坠大师瞥了眼魏铮后,而后望向了况味。 况味对元坠大师一脸的崇拜与敬仰,一等魏铮走进书房后,便道:“快些坐下说话吧。” 元坠大师一身蒲色素服长衫,手腕上带着檀香佛珠,端着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魏铮笑着注视起了元坠大师,不知怎得那慌乱的心口竟是生出了些安宁之意。 况味也在一脸热情地与元坠大师攀谈。 所说的不过是些许小事,可元坠大师说话的语气稳若泰山。 “再相遇,却是在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江南又遇到了世子爷。” 元坠大师朝着魏铮笑道。 况味没想到元坠大师与魏铮还曾有过往日的渊源。 他瞥了眼魏铮,又瞧着元坠大师英俊的面容道:“大师,还请您帮一帮魏兄。” 魏铮人虽还如从前那般英武俊秀,可漆眸里却掠过了些呆呆愣愣之色,再没有从前的灵敏与杀伐决断。 元坠大师担心宁兰的状况,却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提及女眷。 是以他便不动声色地问起了魏铮此行前来江南带出来的女眷。 魏铮还未回答,况味却贸贸然地插话道:“世子爷带了他的宠妾云锦。” 云锦?元坠大师对魏国公府的家事了如指掌,不曾听闻过魏铮后院里添人。 “这位云锦是江南人士?”元坠大师如此问道。 况味一心崇佛,对元坠大师更是万分尊重,是以他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他到底与云锦没什么交情,私心里也觉得云锦的做法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便识趣地掠过了此事不提,只含糊其辞道:“是了。” 元坠大师将况味脸上的难堪与闪烁其词都尽收眼底。 他约莫猜到了宁兰遭遇了什么变故,当下便不急不缓地询问况味:“况施主寻了贫僧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魏铮依旧不声不响。 况味瞥了他一眼,便叹了口气道:“不瞒高僧,前段时日世子爷遇刺,被刺客们下了毒,自那日之后便神思滞缓,有诸多事都不大记得了。” 元坠大师来了兴致,只问:“什么毒?” “七情散。” 这三字一出,元坠大师的脸色陡然一变。 “七情散?”他喃喃自语了一番后,明眸里烁起一阵担忧。 他让魏铮伸出手,仔仔细细地为他把了把脉。 魏铮一副任人摆布的乖顺模样,况味在旁看得连连摇头,忍不住道:“怎么觉得魏兄这两日比前几日思维还要迟缓些了。” 这也并非他的错觉,魏铮中了七情散刚醒来的时候还能与他谈笑风生一番。 这两日却是好似变了个人般迟缓。 况味疑心是云锦在魏铮身上下了什么药,又苦于没有证据,所以只能让元坠大师为魏铮把一把脉。 要知晓元坠大师医术了得,还懂些旁人不知晓的奇门诡术。 让他来给魏铮把脉最是合适。 约莫等了一刻钟后,元坠大师才松开了魏铮的手。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魏铮,说:“世子爷还被人下了迟灵散,这迟灵散与七情散药性相辅相成,已是让世子爷忘却了诸多事。” “正是。”况味蹙起眉头道:“魏兄连他与我一同熬夜商量出来的对策都不记得了。” 元坠大师又道:“那七情散是绝情断爱之药,本对他的身子造不成多少伤害,偏偏有人又给他下了迟灵散,这两味药损了世子爷的心志,若是不早些驱除药效,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一番话说的况味担心不已,神色间露出了些如丧考妣的惨白之色来。 元坠瞥了他一眼,又幽幽地说道:“况大人,若让这迟灵散的药效再发挥下去,世子爷只怕会痴傻如三岁小儿。” 他有意将魏铮的状况说的严重了几分,况味听后果真暴怒而起,不敢置信地问道:“是谁要对世子爷下此狠手?” 若魏铮当真因这迟灵散而变成了三岁小儿,余杭镇的这一堆事务可怎么办才好? 元坠大师只是问他:“如今还有机会,还请况大人做主。” 况味立时不假思索地答话道:“烦请大师为世子爷祛毒。” “好。”元坠大师扶着魏铮走进了内室,嘴角勾出一抹笑。 走进内室后,元坠大师立时开始给魏铮解毒。 解毒的过程极快,元坠大师只是拿出了一粒丸药,让魏铮含在嘴里不要吞咽下去。 而后他又从自己的袖袋里拿出了一捆金针。 金针入脉穴,魏铮立时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身处宁兰所在的后院。 朱嬷嬷在旁守着他,一见魏铮睁开眼,立时围上前道:“世子爷醒了。” 魏铮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只觉得有一阵头痛欲裂的恼意席卷了他的身躯。 待他缓过来些后,才持着灿亮的明眸询问朱嬷嬷:“你们奶奶呢?” 他的语气是这般的熟稔与稀松平常。 这短短的一句话,让朱嬷嬷霎时红了眼眶。 她喜极而泣道:“元坠大师果然没有骗我们,世子爷果真恢复了记忆。” 第146章 宁兰伤心难当。 魏铮却疑惑地出声问道:“恢复记忆?” 朱嬷嬷立时与他说起了前些时日云锦在宁兰跟前耀武扬威一事。 云锦拿捏着魏铮失去记忆的这些时日,没少在背地里议论宁兰的是非。 宁兰在背地里掉了不少眼泪,朱嬷嬷将宁兰的伤心看在眼里,已是深切地恨上了云锦。 她只巴不得云锦即刻就死去。 是以朱嬷嬷向魏铮讲述这些话语的时候添油加醋了几分。 魏铮不过是才苏醒后神思不大灵通,待他缓过些神来后,便忆起了所有。 从云锦哄骗她是自己的女人,再到前几日那奇奇怪怪的汤药。 这女人存的是什么心思,魏铮如何会不明白? 左不过是存了些要攀龙附凤的心思而已。 最可气的不是欺骗,而是她伤害了宁兰。 魏铮骤然阴沉了脸色,这便想从床榻间起身。 朱嬷嬷却制止了他,只道:“世子爷,您身子还没痊愈,不可如此贸然行事。” 元坠大师离去前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两日魏铮不可随意行动,最好也不要大悲大怒。 朱嬷嬷谨记元坠大师的吩咐,因宁兰也有些身子不适的缘故,甚至都没有安排两位主子相见。 “爷先听老奴说。”朱嬷嬷说着,就提起了昨日云锦来寻宁兰对峙这一桩事。 “这狐媚子倒也有几分胆气,竟是直言不讳地和奶奶提起了她的野心。” 当时朱嬷嬷陪在宁兰身侧,听见了云锦厚脸皮的那一番话。 “宁姨娘,若我没猜错的时候你也是与我一样的微末出身,你既是能一步步地走到今日的地位,为何不能高抬贵手,给我一条活路呢?” 云锦似笑非笑地说完了这一番话。 宁兰还不曾开口的时候,朱嬷嬷就忍不住心中的气愤,回呛着云锦道:“你这人好生奇怪,哪里是我们奶奶不给你一条活路,分明是你对我们奶奶步步紧逼才是。” 可云锦竟是端着那副落落大方的模样,瞧也不瞧朱嬷嬷一眼。 就好似是她瞧不起朱嬷嬷的出身,根本不愿搭理她一般。 云锦这副态度愈发点燃了朱嬷嬷心中的怒火。 就在朱嬷嬷冷着脸要发作的时候,沉默至今的宁兰终于开了口。 “嬷嬷,你去外间那些吃食吧,我有话要单独和云锦姑娘说。” 朱嬷嬷闻言一愣,却是不想让宁兰一人面对云锦。 云锦懂医术,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来针对宁兰。 只是宁兰面色沉静如水,瞧着是一副说一不二的模样。 朱嬷嬷欲言又止,还是悄悄地退到了外间。 她一走,宁兰便自嘲一笑,道:“你想像我一样成为世子爷的妾室,还是想尝一尝我受过的苦楚?” 云锦抬起清凌凌的杏眸,直视着上首的宁兰,却是不声不响。 宁兰继续说道:“你瞧,我这不是第一次怀世子爷的子嗣了,京城里险象环生,我只有到了江南才敢放心地安睡吃喝。” 她无意用言语来打动云锦,只是忆起了自己难堪的往事,不免生出了些愁绪。 严如月性子狠辣,眼里又容不得沙子,可谓是让宁兰吃了不少苦头。 若让她知晓了云锦的存在,难道云锦就能在她手底下讨到什么好处了? 宁兰惦念着云锦救下魏铮性命的恩情,只道:“云锦姑娘若是此刻收手,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我也可以既往不咎,不去计较你做过的事。” 话音甫落,只见云锦定定地瞧了眼身前的宁兰。 而后她冷漠一笑,只说:“你既往不咎?” 宁兰望着她,云锦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了几分。 “奶奶怕是养尊处优惯了,连如今的局势都瞧不清了。” 云锦笑着捏起了手里的玉佩,她立在宁兰下首,含笑着举起了那玉佩道:“奶奶可曾记得这玉佩?” 宁兰朝着云锦柔荑的方向望去,只见她与魏铮的定情信物赫然被云锦攥在了手心里。 她刹那间心口漫上了细细密密的哀伤,神色陡然一变,只是惦念着云锦在瞧她笑话,不敢表现出来。 可云锦心细如发,已是瞧出了宁兰的崩溃。 她便幽幽然地开口道:“奶奶难道就能自信到这个程度?论美貌我也不输给奶奶什么,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您就没想过世子爷是故意装出来的失忆吗?” 宁兰自然没有做此想过,她对魏铮发自内心的信任。 云锦的这番话并没有在宁兰的心池里掀起多少涟漪。 她沉默着迎上了云锦满是挑衅的眸子,而后道:“我不在乎这些小事。” 宁兰的回答出乎云锦的意料。 只是云锦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听了这话后立时翘起了自己的嘴角。 “奶奶很能沉得住气,只是我也不想在奶奶跟前白费口舌,如今摆在奶奶跟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是眼睁睁地看着世子爷离你远去,要么让我与奶奶做姐妹。” 云锦说着,也不管宁兰有没有吩咐,一径往团凳上一坐。 她一副好整以暇、有恃无恐的模样。 宁兰也莫名地心里发起毛来。 如今魏铮被云锦捏在手里,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酿成什么祸事。 宁兰不想轻举妄动,便只是敷衍着云锦道:“你容我再想想。” 谁知云锦却以胜利者的姿态辞别了宁兰,并道:“奶奶慢慢想着吧,妹妹等着奶奶的答复。” 说着,她便抿唇一笑,扭着纤细的水蛇腰离开了宁兰所在的屋舍。 云锦一走,宁兰的情绪却倏地低落了下来。 朱嬷嬷上前询问她缘由,宁兰却只是自嘲地一笑道:“她说的没错,我心里也在害怕着爷会移情别恋。” 她对自己没有自信,也不敢确信魏铮是否会对她一片丹心。 云锦的出现,摧毁了她心里的自尊自傲。 她想,她与魏铮之间横亘着的除了出身的差距外。 还有些男女对待感情的不同态度。 宁兰深爱着魏铮,不想与他分离片刻。 越是爱着他,就越是伤心。 朱嬷嬷一问,宁兰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嬷嬷,世子爷忘了我,还把我们的定情信物给了那个女人。” 第147章 恢复记忆的魏铮。 宁兰伤心难忍,趴在朱嬷嬷的肩头止不住地流泪。 朱嬷嬷心疼她,又不好说魏铮的是非,便只能哄着她去里屋去安歇片刻。 宁兰哭累了后也实在提不起劲再去想东想西,便干脆进了里屋闭眼安歇了一会儿。 朱嬷嬷寸步不离地守在隔断的珠帘旁,不让任何人来叨扰宁兰。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元坠大师会带着魏铮来访。 元坠大师是何许人也,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京城里德高望重的高僧。 如今他突然出现在江南,还将昏迷不醒的魏铮带来了宁兰身旁。 朱嬷嬷惊讶之余,忙问:“大师,我们世子爷是怎么了?” 元坠大师双目持正,也不乱瞟乱看,甚至都没有开口询问宁兰的近况。 他只是与朱嬷嬷说:“贫僧已为世子爷解了毒,这两日最好不要让世子爷大悲大怒,需好好静养才是。” 朱嬷嬷一愣,旋即意识到了元坠大师嘴里的毒是那些刺客给魏铮下的“七情散”。 “多谢大师襄助。”朱嬷嬷郑重其事地给他行了个礼。 却见元坠大师极为客气地搀扶起了她,而后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话音甫落,元坠大师的眸光总算是随着自己的心意瞥向了那隔断着内寝的珠帘。 此时几道微风拂起珠帘一角,勾勾缠缠得引领着他的眸光往里侧飘去。 就在他凡心拨动的那一瞬,元坠大师及时地收回了自己的眸光。 风起风落,他木然地敛下眉目,又恢复成了那副得道高僧的清冷模样。 朱嬷嬷也瞧不出他的异样来。 元坠大师拊掌合十念了声佛后,便决然地离开了宁兰所在的屋舍。 朱嬷嬷迎送着他离去,回屋时忍不住和沁儿雪儿念叨道:“怪道旁人都说元坠大师清冷出尘,不似凡间人呢,他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却连句谢语都不提。” 沁儿和雪儿点点头,一时又要看管着宁兰的安胎药,也抽不出空去回朱嬷嬷的话语。 而后魏铮缓缓苏醒,朱嬷嬷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魏铮怒不可抑,这便想即刻去发落了云锦。 幸而朱嬷嬷拦住了他,并道:“云锦固然可恨,可在背后助着她搅弄风云的况大人和况夫人也同样罪无可恕,世子爷是不知晓,这段时日咱们奶奶受了多大的委屈。” 魏铮如何不明白?单单只是想着身怀有孕的宁兰一人面对着这些狂风巨浪。 他便觉得心痛如绞,单单只是想想,浑身上下便止不住地颤栗。 魏铮是如此地心爱着宁兰,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带给宁兰最大委屈的人会是自己。 亢长的沉默过后,魏铮沉下了脸色,倏地道:“我知晓了。” 那些刺客们远赴江南,蛰伏了这些时日却只给他下了七情散。 既不是冲着他的性命而来,那便必然是冲着宁兰而来的。 七情散,绝情断爱。 幕后之人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这些欺负宁兰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魏铮满脸阴寒地说完了这话后,心间又泛起了诸多名为自责内疚的情绪。 他想,旁人对宁兰的伤害不过止于表面,倒是他自己深切地伤害了她。 这样的伤害无法挽回,魏铮也不知晓该如何来弥补她。 “嬷嬷。”魏铮开口唤了朱嬷嬷一句,只道:“兰兰是不是很伤心?” 朱嬷嬷没想到魏铮会有此问,霎时道:“奴婢冷眼瞧着奶奶这回是真伤了心,爷还是想想该怎么哄她才是。” 说着,朱嬷嬷就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里屋,瞥了眼在床榻里安睡的宁兰,朝魏铮摇了摇头。 魏铮也自嘲般地一笑道:“我知晓了,这段时日多亏嬷嬷在旁照顾兰兰。” “不过是老奴的分内之事而已。” 主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正逢无名来瞧魏铮的状况。 朱嬷嬷见状则让无名进了屋,让他轻声些说话。 “无名来的正好,前些时日那云锦是怎么耀武扬威的,没人比他更清楚。” 朱嬷嬷义愤填膺地说道。 无名还弄不清楚情况,只是他向来信服朱嬷嬷的话语,这便将云锦的所作所为统统告诉了魏铮。 魏铮并非失忆,只是不大记得与云锦的相处记忆。 经由无名的提醒,他已是都想了起来。 只是这段回忆于他而言等同于难以启齿的痛楚。 魏铮一时难以接受,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只是他也不会把心里的困窘发泄到无名和朱嬷嬷身上去。 魏铮只是冷声道:“这段时日委屈你们了。” 他素来是个出手大方的主子,嘴里的“补偿”多半是上百两的银子。 无名虽爱财,却也只是真心实意地为宁兰抱屈。 “咱们这些奴才受些委屈不算什么大事,倒是奶奶当真可怜。” 朱嬷嬷瞥了眼无名,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魏铮心里已然凄苦无比,说的越多也不过让他愈发难堪而已。 主子之间的事,奴才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是以当日晚膳之时,朱嬷嬷便让丫鬟和小厮都守在了外间。 连她自己也只是把食盒往桌案上一搁,这便退了出去。 魏铮恢复了些精神后,因见宁兰还在里屋里安睡。 他心里放心不下,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宁兰身旁,只在一旁柔情似水地端详起了她。 短短的几日功夫,他便觉得宁兰清瘦萎靡了几分。 爱是常觉亏欠。 魏铮只觉得愧对了宁兰,抚摸着宁兰脸颊的动作都带上了几分温柔。 他满怀柔意地注视着眼前的宁兰,嘴边只冒出了一句:“兰兰,对不起。” 魏铮说着说着,眼眶竟是一红。 他望着身前的宁兰,只哽咽着上前与宁兰说:“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魏铮在无人时诉说着对宁兰的爱意。 本以为无人听从,不曾想眼前熟睡的宁兰却是倏地睁开了眼眸。 睡梦中的宁兰刚刚睁开杏眸,第一眼瞧见的就是泪眼婆娑的魏铮。 她还以为外头发生了什么大事,立时慌不择路地问:“爷,怎么了?” 第148 云锦察觉到了不对劲。 宁兰醒来后闭口不提云锦一事。 魏铮却揉碎了自己的心肠,霎那间没了言语,只满含愧怍地注视着宁兰。 “我想了许久,还是决意来瞧瞧你。” 魏铮不愿在宁兰跟前落泪,可除了汹涌的泪水外又没有别的言语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意。 两两相望,唯有沉默方可以代表魏铮的心。 “元坠大师为我解了毒,我已是想起了一切。” 魏铮的话里藏着诸多歉疚。 宁兰哭累了入眠,这一觉睡得迷迷蒙蒙,一会儿梦到魏铮对她温柔以待,一会儿又梦到了云锦在她跟前耀武扬威的模样。 她心爱着魏铮,一颦一笑被魏铮牵动着心绪。 纵然宁兰心里伤心难忍,可只要想到魏铮是中了七情散之毒才变成了如此模样。 她就又恨不起来了。 宁兰想,她该恨的人是云锦与严如月。 是她们对魏铮下了毒手,又趁着魏铮失忆的空隙伺机上位。 宁兰若因此而与魏铮离了心,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意? “世子爷。”宁兰淡漠地唤了一句魏铮,不敢露出办法熟稔来。 云锦才在她跟前张牙舞爪了一番,宁兰不愿给她可乘之机。 在魏铮尚未恢复记忆之前,宁兰只想等待时机,不想轻举妄动。 她也是关心则乱,全然陷入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之中,不曾发觉魏铮的异样。 若魏铮没有恢复记忆,怎么会有这么温柔似水的眸光注视着她? 直到魏铮提起了元坠大师。 宁兰这才如梦初醒地抬起了头,她颇为不敢置信地瞧了魏铮一眼。 四目相对间,她在魏铮灿亮的漆眸里瞧出了些端倪。 宁兰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魏铮,得来的却是魏铮一句包含激动的歉语。 “兰兰,是我对不住你。” 魏铮说着又红了眼眶,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深切的哀伤之中。 魏铮不知该如何与宁兰开口,只能上前攥住了她的皓腕,柔声道:“多亏元坠大师出手相助,不然我还不知晓要到何时才能忆起你。” 他说着说着便上前拥住了宁兰,用着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的力道,以最热切的拥抱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宁兰也意识到了魏铮的情意,这熟悉的热切也让她鼻头一酸。 要知晓她已许久不曾与魏铮如此亲密相处过了,天知晓她眼睁睁目睹着魏铮与旁的女子卿卿我我时,她的心里有多难过。 如今魏铮恢复了记忆,她心里堆积着的委屈也一下子迸发了出来。 只见宁兰倚靠在魏铮的肩头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既凄厉又染着些悲怆的意味。 听的魏铮心里很不是滋味。 “兰兰,都是我的错。” 魏铮不止一次地忏悔着自己的过错,句句字字都彰显着他心里的愧怍。 宁兰哭到一半,也怕自己太过伤怮会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便止住了眼泪。 “爷,那云锦实在太过可恶。” 宁兰甚少在魏铮跟前指责旁人的不是,此时此刻却是丝毫不掩饰话语里的戾气。 魏铮听后心疼不已,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相依相偎在一处,那亲密缱绻的氛围无人能插入其中。 夜间,魏铮便宿在了宁兰的屋舍里。 前厅里的云锦和唐氏收到消息后俱是一愣。 尤其是云锦,她在心中暗暗思忖着,明明自己给魏铮下了迟灵散。 那迟灵散是个稀罕玩意儿,寻常人服下后要定时服用解药。 否则他的五脏六腑里就会仿佛被千万只蚂蚁虫子啃咬的酸痛之感。 况且经由她这段时日的努力,魏铮已是把宁兰认定成了心机深沉的女子。 他没有理由会留宿在宁兰的屋舍才是。 唐氏见云锦脸色煞白不已,忍不住问了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云锦面衬似水,那双烁着光亮的眸子里掠过些阴毒之色。 “虽不知晓那位宁奶奶使了什么手段绊住了世子爷,可如今爷的心都放在我身上,她这么做也只会让爷更厌恶她而已。” 唐氏却越听越不对劲。 从前她还十分欣赏云锦精湛的医术和豁达聪慧的个性。 可如今瞧来她竟是魔怔了起来。 譬如说这一番话,明明宁兰才是魏铮心爱着的贵妾。 她这一番说辞看似极有道理,实在不过是在倒反天罡、全无道理。 “嗯,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饶是如此,唐氏也还是笑着附和了她一句。 唐氏是个从不肯让自己吃亏的精明人。 眼瞧着云锦是入了魏铮的眼儿,便不敢得罪她半分,生怕再过些时日飞黄腾达的云锦会不愿扶持她和夫君。 “小雪,上前来。”云锦含笑着将自己的侍女唤到了身前。 她语调平和,嘴角还翘着一抹令人心旷神怡的笑容。 可小雪还是害怕得发起抖来,迟迟不敢直视着云锦的面容。 “别害怕,我不过是让你去苍梧院送个信而已。” 云锦说着,便给唐氏使了个眼色。 唐氏便认命地上前管教了小雪一通,而后让嬷嬷给她指了路。 小雪明明是况府的丫鬟,是唐氏借给云锦的奴仆,如今却只能听云锦一人的吩咐。 “快去快回。”唐氏见小雪眸中泫着泪,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便如此道。 小雪一走,云锦方才笑着道:“多亏夫人割爱,才给了我一个像小雪这样听话的奴仆。” 唐氏不过勉强笑笑。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小雪才急急匆匆地赶回了前厅。 她身后空无一人,走进前厅的时候云锦已撂下了脸子。 “回姑娘夫人的话,奴婢去了苍梧院,也与世子爷说了姑娘的意思,可世子爷说不见。” 小雪害怕得险些就要流下泪来。 唐氏则惊讶得走上了前,连声询问小雪:“你可有听错?世子爷当真是这么说的?” 按道理说如今的魏铮是一副任由云锦摆布的模样。 他也没有恢复记忆,怎么会不来见云锦呢? 云锦也慌乱无比,霎时便将手边的茶盏往地上一砸。 前厅里骤然回荡着瓷器碎地的声响。 唐氏被她吓了一跳,一时蹙起柳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锦阴寒着一张脸,在前厅里左右踱步了一番后,道:“劳烦夫人与我一同走苍梧院走一趟。” 第149章 魏铮要发落云锦。 苍梧院是知县府里做东朝南的一间屋舍,左右到处是青翠苍郁的绿植。 唐氏存了要讨好宁兰的心思,才会将此间屋舍送与她居住。 此时金澄澄的夕阳余晖洒落人间,云锦走在最前头,唐氏等奴仆紧跟其后。 前头矗立着苍梧院,不巧的是院门紧闭。 唐氏蹙起眉头,心里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却不知要不要上前去叨扰宁兰。 可云锦俨然一副怒意凛凛的模样。 她一个伺机上位的无名无分的女子,明明是存了要攀龙附凤的心思才勾搭上了魏铮。 况且云锦是趁着魏铮失忆的空隙乘虚而入。 明明是名不正言不顺,可她此刻却拿出了正房去捉拿小三的架势。 何其可笑。 唐氏到底是坐镇况府多年的当家主母,最看不得底下的妾室有这等越俎代庖的心思。 只是碍于云锦如今的气势,她不好多说些什么。 “云锦,不如咱们明日再来吧,如今世子爷只怕也睡下了。” 唐氏含蓄地阻拦了云锦一番,劝她不要冒冒失失地去惹了魏铮的不快。 显然,魏铮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异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偏偏云锦瞧不出里头的真章来。 “夫人不必劝我。” 云锦说完这话便没有再给唐氏劝她的机会,而是直接叩响了眼前的院门。 院门紧闭,却关不住云锦想要问一问魏铮来龙去脉的心思。 她不住地拍打着苍梧院的院门,隔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云锦骤然恼怒无比,手里拍打着院门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 唐氏听得心烦意乱,如今她不尴不尬地陪在云锦身旁,若是魏铮恼怒了,岂不是也要连累了她。 “天色已晚,我还要去前院看看夫君有没有用膳,就不陪着姑娘了。” 唐氏想要溜之大吉,可云锦已将她视作一条船上的蚂蚱,又怎么会轻易放她离去? 她刚要离开,云锦便一把拦住了唐氏的手,道:“别走。” 唐氏这下彻底恼了,也不顾及自己的言语会不会惹恼了云锦,只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况夫人想借我的势,已是彻底地得罪了宁奶奶,如今还想避嫌,你瞧瞧来不来得及。” 云锦皮笑肉不笑地说完这番话,一旁的唐氏脸色十分僵硬,刹那间说不出话来。 正如云锦所说一般,唐氏已然是得罪了宁兰,如今再想回旋,怕是难上加难。 思来想去后,唐氏立刻意识到眼前的处境不像表面上这般简单。 她必须深思熟虑之后做出决定来,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好姑娘,我不过是随便说一句,你怎么还生气了?” 唐氏趋利避害,立刻以玩笑话糊弄着云锦。 云锦冷冰冰地瞧了她一眼,只冷声道:“夫人是聪明人。” 于是,她又开始拍打着眼前的院门。 约莫一刻钟后,才终于有人打开了苍梧院的院门。 来人正是宁兰身旁的朱嬷嬷。 朱嬷嬷先是瞧了云锦一眼,而后则好整以暇地将眸光放在了唐氏身上。 她仿佛没有瞧见云锦一般,只笑着和唐氏问好道:“况夫人好,您来寻我们夫人,是为了什么?” 唐氏一惊,旋即答道:“云锦姑娘有事要寻奶奶。” 她将云锦推到了身前,云锦也不曾发怒,只是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朱嬷嬷道:“嬷嬷,我想见一见世子爷。” 朱嬷嬷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云锦的话语一般,只是冷笑着注视着唐氏道:“况夫人,您怎么看?” 唐氏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她根本不想牵扯到今日的争端之中。 可朱嬷嬷却非不肯放过她。 “况夫人怎么不说话了?”朱嬷嬷又笑道。 唐氏摇摇头,用祈求般的眼神望向了朱嬷嬷,道:“我不过是陪云锦姑娘来寻世子爷而已。” 言外之意是,得罪宁兰的人是云锦,实在与她没有关系。 朱嬷嬷冷哼一声,这才把眸光放到了眼前的云锦身上。 “你是哪来的货色,来寻我们世子爷做什么?” 朱嬷嬷丝毫不掩饰自己话语里的轻蔑。 云锦却也没有因为她的这番话而心生恼意。 她只是直勾勾地注视着眼前的朱嬷嬷,道:“劳烦嬷嬷为我通传一声。” 一旁的唐氏只在心里感慨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令唐氏意外的是,朱嬷嬷居然没有继续尖酸刻薄地讽刺云锦,而后回身瞥了眼苍梧院内的景象。 她道:“在这儿等着。” 于是便踩着夕阳的余晖走进院落内,瞧着是要按着云锦的意思去替她将魏铮唤来。 唐氏在这头惊讶,那一头的魏铮同样心存疑惑。 他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云锦这么蠢笨的女人。 魏铮没有出手去寻云锦的麻烦,她竟然还敢主动寻上门来。 “既是她要寻死,也怪不得我了。”魏铮听完朱嬷嬷的话语,这便如此说道。 宁兰在一旁端坐着,面容里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倒是朱嬷嬷颇为激动地说了一句:“爷若不使点手段,只怕旁人还以为咱们爷好欺负呢。” 有她在旁煽风点火,魏铮心里的火气已然到达了顶点。 宁兰不想与云锦这个糊涂人多言一句,便只是注视着魏铮与朱嬷嬷离开正屋。 沁儿和雪儿陪着她在里屋里端坐着,两个丫鬟都很好奇世子爷会怎么发落云锦。 尤其是雪儿,她掂起自己的脚尖,数次想透过窗棂去瞧外头的情况。 宁兰见状则忍俊不禁地笑道:“若是想出去看热闹,就去看吧,不必顾及我。” 雪儿红着脸点点头,于是推开了窗棂,去听外头的声响。 立在庭院里的魏铮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而院门处娉娉婷婷立着的云锦则一脸柔情地注视着魏铮。 只是她没有想到,魏铮已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你来做什么?”魏铮冷漠得好似从地狱里归来的罗刹恶鬼一般。 云锦不明所以,只是柔情万千地注视着魏铮,唤了他一句:“卿卿。” 第150章 为她摘星星月亮。 当初魏铮忘却记忆的时候,认定了云锦就是他的心上人,可没少唤云锦“卿卿”。 “卿卿”二字尽显旖旎与缱绻。 云锦试图以这种方式来确认魏铮是否还存着对她的情意。 不曾想她才说完这一句话,魏铮却陡然变了脸色,他立时指着云锦的鼻子骂道:“你也配喊我卿卿?” 他冰冰冷冷的一句话,倏地摧毁了云锦心里最后的奢望。 她心里本还存着几分希冀,期盼着魏铮顾念旧情,不会对她如此冷漠。 可此刻的魏铮立在她身前,投过来的眸光里只剩嗜骨的冷漠。 云锦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在她震颤着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时候。 魏铮已冷声开口道:“元坠大师都与我说了,那迟灵散会损人心智,长期服用只怕会变成痴傻小儿。” 他越想越恨,只恨不得即刻绞杀了云锦。 “你这等阴险狠辣的女子,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竟还颠倒黑白,陷害兰兰。” 魏铮冷笑着望向了云锦,用仿佛在注视着死人的眸光将她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一回。 而后,他则回身与朱嬷嬷说:“也不必将她送去官府了,纵然设立私刑有违律令,可如今的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魏铮素来是个爱憎分明之人,失去记忆时被云锦蒙骗的苦楚与屈辱袭上心头,逼着他要迅速地解决了云锦。 立在云锦身旁的唐氏听得此话,霎时震惊得瞪大了眼眸。 与此同时,她心口还漫出了诸多名为恐惧的心绪。 难道世子爷是恢复了记忆? 不应该啊,云锦的医术如此精湛,那迟灵散更是极难消散的狠药。 魏铮是怎么恢复的记忆? 云锦更是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她既害怕又伤心,怎么也不敢相信昨日还在与她卿卿我我的情郎今日就会变了副面孔。 “卿卿……”她楚楚可怜地流着泪,还想以自己的柔弱和美貌来唤醒魏铮的怜惜。 不曾想魏铮心中却愈发嫌恶起了她。 他立时吩咐朱嬷嬷:“嬷嬷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解决了她。” 于是,魏铮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云锦。 他头也不回地走回了正屋。 朱嬷嬷只觉得心口堆积着的那股恶气终于寻到了发泄的口子。 她家世子爷总算没让奶奶和她失望。 魏铮一走,朱嬷嬷便不怀好意地将云锦打量了一通。 她一声令下,身后蛰伏着的婆子们立时走到了云锦身旁,也不管她挣不挣扎,这便将她绑去了苍梧院的厢屋里。 唐氏是连一句劝语都不敢多说的,她只想着自己自身难保,若牵扯其中,只怕会惹祸上身。 朱嬷嬷一边打算发落云锦,一边不忘朝唐氏递去个疑惑的眸光。 就仿佛是在询问她的意见,问问她是否要出手帮助云锦一般。 唐氏忙乖觉地往后退却了两步。 朱嬷嬷这才满意地带走了云锦。 云锦被那几个粗壮的婆子锁住了双腕,她才要出声呼唤魏铮,婆子们就拿出了个腌臜的麻布塞住了她的嘴。 云锦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能被婆子们绑去了厢屋。 而正屋里坐着的宁兰却只是含笑着注视着“凯旋归来”的魏铮。 对于云锦的存在,宁兰心里不可谓不介意。 只是经历了这场劫难,她约莫是明白了要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此番劫难,幸而得元坠大师相救,否则她还不知晓要受多少委屈。 如今魏铮既是想起了一切,她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生气上头。 “爷。”思及此,宁兰便搁下了手边缝制到一半的虎头鞋,只走到魏铮身旁环抱住了他的劲腰。 魏铮也回抱住了她,只俯身在她耳畔说:“对不起,兰兰。” “爷不必再说抱歉了。” 宁兰勉强笑了笑,柔声说话时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 魏铮自觉愧对了她,如今只是发落了云锦还不能全然弥补宁兰所受的委屈。 “况味和唐氏也帮着云锦欺负你,这些事我都知晓。” 魏铮抚了抚宁兰的脊背,极尽温柔地说道:“我会为你讨个说法来。” 宁兰却只说:“妾身不想要说法。” 唐氏是帮了云锦没错,宁兰心里有愤怒、委屈,更有些漠然。 就好比是她看穿了唐氏的真面目,便不想再与这样的人多费口舌。 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爷,咱们明日就回自己的宅院吧。” 她这般可怜兮兮地与魏铮说着话,轻而易举地便拿捏住了魏铮。 此时此刻,哪怕魏铮想要天上的月亮,只怕魏铮也会想方设法地为她去摘下来。 “好,我们这就回去。” 魏铮这便将朱嬷嬷唤进了屋内,让她去收拾行李,他们即刻离开况府。 朱嬷嬷才“管教”了云锦一番,额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闻言道:“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苍梧院内的奴仆们便都开始收拾起了行李。 外院的况味和唐氏闻讯,夫妻两人都匆匆赶来了苍梧院。 况味神色难堪,有些不大敢与魏铮搭话。 唐氏则要厚脸皮的多,只见她上前立在了宁兰身旁,握住了她的柔荑道:“是苍梧院住着不舒服吗?怎么又要回去了?” 宁兰冷着脸将自己的柔荑从唐氏手里抽回。 “多谢夫人这段时间的照顾。” “照顾”二字,宁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 唐氏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面色,只是魏铮和况味还在跟前,她不得不讨好着宁兰。 “好妹妹,姐姐是糊涂了,听信了那个云锦的谗言,你可否再原谅姐姐一次?” 宁兰断断没有想到唐氏会这般厚脸皮。 她是顾忌面子的人,不想当众给唐氏难堪。 可她身旁的朱嬷嬷却不在乎这些。 只见朱嬷嬷大剌剌地直视着唐氏道:“况夫人这是在说笑呢,您如何不知晓云锦的目的,世子爷失去记忆的时候你装聋作哑,帮着云锦欺负我们奶奶。如今世子爷什么都想起来了,却又到我们跟前来装好人,这人情世故是被您玩明白了。” 朱嬷嬷的话语尖酸刻薄,听的唐氏脸颊一红。 她正要解释的时候,魏铮却冷声开口道:“不必多言,你们对宁兰做的事我都知晓了,且等着我跟你们算账吧。” 说着,魏铮便拉着宁兰离开了况府。 第151章 云锦与唐氏的结局。 回了自家的宅院后,宁兰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住在况府的这些时日里,她心里总有些寄人篱下的凄苦。 朱嬷嬷解决了云锦,留下她一条性命,却是割断了她的舌头,让她永生永世不能去外头乱嚼魏铮的舌根。 宁兰听闻此话,倒也默了良久,只叹息着道:“我本是要谢谢她救下世子爷的命的。” 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今日这地步。 朱嬷嬷的手也见了血,她本性并不残暴,此举只是为了帮宁兰永绝后患。 宁兰却心疼朱嬷嬷去处理这些腌臜事,只将自己妆奁盒里最值钱的金钗赠予了她。 朱嬷嬷不肯受,宁兰却难得板了脸道:“在我心里嬷嬷不是奴仆,是要比亲生母亲还要可靠的存在,别说是一支金钗了,便是十来只也是给得的。” 朱嬷嬷听了这话,感动得落下两行泪来。 魏铮在旁看着这对主仆母女情深的模样,心里也将宁兰的话放进了耳畔。 他想,宁兰如此尊敬着朱嬷嬷,往后他待朱嬷嬷也要尊重一些才是。 是夜。 用过晚膳的魏铮与宁兰一同在庭院里散步消食。 魏铮牵着宁兰的柔荑,两人漫步在鸟语花香的景色之中。 此时的宁兰刚刚显怀,走起来的步伐也比从前慢上一些。 魏铮颇有耐心地在旁搀扶着她,一时忍不住感叹道:“七情散这样的手段,只怕又是出自严如月的手笔。” 提到“严如月”,宁兰却乖觉地不再言语。 魏铮心细如发,将宁兰的所有情绪都尽收眼底。 他注视着宁兰,只俯身上前吻了吻她的脸颊,道:“让你受委屈了。” “这句话爷已是说了很多遍了。”宁兰笑着道。 魏铮又亲了亲她,漆眸里满是眷恋与疼爱。 “我不敢相信若有一天你忘了我,或是不再爱我,我会有多崩溃。” 换位思考一番,若宁兰失忆后被别的男人蒙骗到对他置之不理。 他只怕会崩溃到杀人。 两人推心置腹地商谈了一番。 最后魏铮执意要把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银票钱财都交给宁兰。 “这样即使我再犯糊涂,再被别的女人乘虚而入,你也可以自在地过日子。” 魏铮郑重其事地说道。 他这话一出,宁兰陡然生出了些想与他调笑的心思。 宁兰便说:“到时天高皇帝远,我携款逃跑了,让爷找不到我。” “那也是我活该。”魏铮说着又吻上了宁兰的脸颊,整个人好似黏在了她身上一般。 宁兰不堪其扰,嘴角虽扬着一抹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不想骗爷,这些时日我很伤心,生怕爷会与云锦成了事。” 还有云锦手里的玉佩,都是宁兰心中的一根刺。 魏铮见她如此严肃,立时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他不记得自己与云锦做过什么事,更是不知晓自己与宁兰的玉佩怎么会被云锦拿去。 如此想来,朱嬷嬷毒哑云锦的举措还是太冲动了些。 该问清楚一切,再杀了她泄愤才是。 可云锦固然可恶,是非不分的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思及此,魏铮便忽而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巴掌。 这巴掌声清脆悦耳,可把宁兰吓了一跳。 “爷这是在做什么?”宁兰忙握住了魏铮的手掌,又要去查看他脸颊上的伤势。 魏铮打自己时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几息的功夫他的脸颊便红肿了起来。 宁兰心疼不已,杏眸里都沁出了些眼泪。 “妾身不再问了就是了,爷何必这么打自己?” 魏铮却丝毫感觉不到脸颊处的痛意。 他注视着宁兰,柔情似水地说:“我对不起你。” 宁兰上前扑进了魏铮的怀抱里,哽咽着说道:“以后我们都不提这件事了,爷别再内疚了。” 因宁兰掉了眼泪,魏铮的心绪又因她的眼泪而被牵动着。 魏铮便道:“好。” * 翌日天明。 况味带着两车厚礼来给魏铮道歉。 魏铮却见也不见他,还吩咐门廊上的小厮不许让他进门。 况味堵在魏府门口,魏铮见状便让人给他带话。 他说,况味如今找死的话,就继续守在魏府门口。 朱嬷嬷也走出魏府大门来劝况味。 “咱们世子爷心情不好,老奴劝况大人不要自讨没趣,小心真丢了性命。” 可况味自诩是朝廷命官,更是执掌余杭镇命脉的父母官。 魏铮不可能对他下死手。 他又堵了两天魏铮,结果一日夜里被几伙人用麻袋套住了头狠狠地打了一顿。 那伙人离去前,还不忘对况味放狠话道:“世子爷留你一条性命,是因为你阴差阳错地寻了元坠大师过来,这才没有对你下死手,往后你可要好自为之。” 况味被打折了一条腿,小厮们将他抬回知县府的时候唐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既是心疼自己的夫君,也在害怕魏铮的手段。 况味气若游丝地安慰着唐氏道:“夫人别担心,世子爷不会跟女人多计较的。” 只是他也见识到了魏铮的狠厉,不敢再去魏府堵门。 唐氏惴惴不安地过了几日,听丫鬟们说云锦被毒哑以后绝食明志,也抽不出空去劝导云锦。 这日的局面都是拜云锦所赐。 气恼之下,唐氏只恨不得云锦即刻去死才好。 可没想到两日之后,守在柴房外的丫鬟进屋去查看云锦状况的时候。 却只摸到了她冰冷的身躯。 昨儿夜里,云锦被人一刀砍断了脖子,此时已没了声息。 唐氏被吓得好几日都不敢出门,况味见她当真害怕,只道:“你放心,魏世子不会对你痛下杀手的。” 最后是小惩大诫而已。 况味的腿还有再康复的机会,只是与魏铮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唐氏日日做噩梦,不是梦到魏铮提着刀要来杀她,就是梦到云锦要让她赔命。 况味屡次劝解她,又让人去请了大夫来为她诊治。 唐氏都不见好。 不出半个月,她便彻底疯疯癫癫了起来。 况味起先还不离不弃,日子久了也厌烦起了唐氏。 后来唐氏郁郁而终,死后况府里的妾室被扶了正。 第152章 家书抵万金。 宁兰却不知晓唐氏的结局,她也不想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耗费光阴。 唐氏的下场如何与宁兰无关。 倒是魏铮与她提起过此事,话语里满是轻蔑与冷漠。 “唐氏是咎由自取,况味身上好歹还有个官职,却是奈何不了他。” 魏铮颇为遗憾地说道。 宁兰听得此话后,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起了云锦的下场。 朱嬷嬷眼神躲闪,等宁兰追问了一番后才答道:“她已去转世投胎了。” 宁兰听后也不再多问。 魏铮将余杭镇里的事务都交付给了旁人,自己则带着宁兰赶去了扬州城。 烟花三月下扬州。 宁兰本就想去扬州城领略一番最淳朴美好的江南景色。 魏铮只想着要让宁兰高兴,这便收拾行李起程去了扬州。 朱嬷嬷随行而往,路上可没少担忧宁兰。 从余杭镇到扬州城约莫也有一个月的路途。 宁兰怀着身孕,若有个不好便会殃及自己腹中的胎儿。 朱嬷嬷极为小心,马车每行一日,都将宁兰的安危视为最为要紧之事。 魏铮将朱嬷嬷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心里极为满意,嘴上还要笑道:“嬷嬷说的话可比我的话还要管用。” 朱嬷嬷一边替宁兰揉捏着发酸发胀的小腿肚,一边道:“世子爷就别揶揄老奴了,一切为了奶奶和小主子罢了。” 魏铮见朱嬷嬷面露红晕,忙道:“嬷嬷别恼,小生给您赔罪了。” 说完这话,宁兰也忍不住娇笑了起来。 车厢内,主仆三人倒像是寻常人家的亲眷一般融洽和谐。 魏铮更是表露出了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对宁兰极尽温柔。 沁儿和雪儿将魏铮与宁兰之间的旖旎氛围看在眼里。 两人艳羡不已,私底下也曾商谈过将来想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婿。 她们二人一致认为自己不会有宁兰那么好的福气。 毕竟像世子爷这样的又深情又出身优渥的世家公子,能有几个会独宠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 泛泛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世子爷能做到这一点。 也是奶奶好福气,没碰上那些吃喝嫖赌、拍拍屁股就不认账的浪荡子。 马车行到扬州城后,京城寄来的家书也到了。 来送信的驿卒笑着与魏铮说:“世子爷和奶奶可让小的好找。” 魏铮出手大方,一下子赏下来了五两银子。 那驿卒欢天喜地地应了,这便应承下了往后给魏府送家书一事。 魏铮翻阅了金阳公主的亲笔信,得知京中诸事皆宜,心里也松懈了不少。 他提笔写了回信,还与宁兰提起了此事。 宁兰问他:“世子爷是不是打算将七情散的事说给公主听?” “这是自然。”魏铮冷声应了应,俊朗的面容里露出几分狠厉的锐气来。 严如月既然有胆子给他下毒,便必然要承受该承受的惩罚。 金阳公主在这世上只有魏铮这一个软肋。 严如月敢对魏铮下毒,金阳公主必定不会放过她。 “我不仅要让严如月付出代价,还要让她痛不欲生。” 魏铮一边温柔地将宁兰揽进了自己的怀抱中,一边面露冷凝地思索着该让严如月如何痛不欲生。 宁兰倚靠在魏铮的肩头,知晓自己此刻不必多言。 魏铮心里自有决断,她该做的就是静静地守在魏铮身旁陪伴着他罢了。 * 魏铮的回信传回到京城的时候,整个京城已被一场泼天大雪所笼罩着。 京城内的街道里到处是银装素裹的景象。 金阳公主等候魏铮的回信已久,送信的使者们也心心念念等着这桩差事。 金阳公主出手大方,动辄就是几十两银子的赏赐。 要知晓送信的使者们一年到底的份例也不过几两银子而已。 送完信后,金嬷嬷给了那使者赏银。 正逢金阳公主在指派小厮们收拾魏铮的院落。 得知魏铮的回信到了,她立时笑弯了眼眸。 “这没良心的人,去了江南半年的功夫了,就给他娘回了两封信。” 金阳公主嘴里的说的是埋怨魏铮的话语,可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金嬷嬷知晓她的心思,便适时地接话道:“公主这是对我们世子爷太过严苛了,奴婢瞧着世子爷心里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公主呢,昨儿还有人专门从江南送来糕点呢,公主不是还说那糕点好吃吗?” 金阳公主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了几分。 “御膳房里什么糕点没有,哪里就贪图这个了?” 金嬷嬷又奉承道:“御书房里的糕点和我们世子爷的孝心相比,那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这话说完,金阳公主也来了品阅家书的兴致。 家书前头写着魏铮与宁兰的近况,左不过是说宁兰肚子里的孩子一切都好。 金阳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看到家书最后,金阳公主嘴角的笑意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蹙起了自己的一双柳眉,瞪大了眼眸,面容里满是震惊与错愕。 “铮哥儿中了毒。”金阳公主说完这话,雍容端庄的身躯倏地一震。 若不是金嬷嬷等人在其身后搀扶住了她,说不准金阳公主便会心痛到晕倒过去。 金嬷嬷连声安慰劝哄金阳公主:“公主别急,这里头也许有什么误会在。” “有什么误会?铮哥儿都说了,是严如月派去的人给他下了毒,那七情散险些要了他的命。” 金阳公主说完便暴怒而起,她简直不敢相信严如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戕害魏铮。 她莫非是疯癫了不成? 魏铮也不是莽撞之人,他费劲手段去寻觅到了当初给他下七情散的那些刺客们。 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刺客们供出了镇国公府这个幕后直视。 魏铮自然理所应当地认为是严如月在背后指使着一切。 两人也曾相爱过一场,纵然如今已夫妻离心,却不想严如月还会做出对他下毒这样的狠厉之事来。 一个不好,魏铮便会命丧黄泉。 金阳公主也是一副努不可抑的模样,愤怒之下,她即刻要去寻严如月讨个说法。 一刻都耽误不得。 第153章 你们为何要伤了我夫君? 严如月咬死不承认,金阳公主心里的怒火更汹涌了几分。 她从袖袋里拿出了魏铮写来的家书,扔到了严如月眼前。 严如月还要弯下膝盖去捡起地上的家书。 家书上写着苍劲有力,笔走龙蛇的熟悉字迹。 魏铮每隔一个月会给金阳公主写一封家信。 家信上会写下他在江南的近况。 严如月回回只能从金阳公主的嘴里知晓魏铮的情况。 她心里满是失落,却也不想在婆母跟前露出半分来。 只是今日金阳公主凶神恶煞地来清月阁向她兴师问罪,若说严如月心里没有一点委屈,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金阳公主也是嚣张跋扈惯了的人,根本不惯着严如月的娇气。 “铮哥儿已经都弄明白了,那给他下七情散的刺客们也已经交代了,说他们就是被镇国公府的人指使过去的。” 金阳公主已从身边懂医理的嬷嬷嘴里打听出了七情散的效用。 嬷嬷们说七情散除了会让人断情绝爱以外,发作时五脏六腑就如同被蚂蚁啃噬了一般。 她无法想象魏铮是如何忍受着这些苦楚的。 金阳公主心痛如绞,心里的哀伤化为了深切的怒意。 她指着严如月破口大骂道:“你这杀千刀的丧门星,进门四年无所出不说,好不容易等宁兰怀上了子嗣,你又在背后使出了这些阴毒手段。” 金阳公主顾不得镇国公府以及魏国公府之间的姻亲关系,她只恨不得即刻就让魏铮休了严如月。 而严如月也渐渐地回过了神来。 她明白了金阳公主为何会如此恼怒。 “回婆母的话,妾身哪怕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对世子爷下毒。” 严如月说着说着就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哭泣时那双明灿灿的眼眸里仿佛盛着汪洋星河,也有些让人心软的魔力。 金阳公主依旧铁青着一张脸,金嬷嬷等人不敢多劝。 盛怒之下,她便说要让人去起草“放妻书”。 “铮哥儿身边容不得你这么阴毒的女人。” 哪怕此事闹到了皇帝跟前,金阳公主也有说理的地方。 自古女子以夫为天,严如月戕害夫君,已是犯了七出之条。 金阳公主要替魏铮休了他,也实属人之常情。 唐嬷嬷听到了里间的动静,将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褪了下来,塞到了金嬷嬷手里。 金嬷嬷这才轻声与唐嬷嬷说:“是七情散,公主以为夫人给世子爷下了毒。” 唐嬷嬷瞪大了眼眸,一时急切地冲进了里屋,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道理,这便跪在了严如月身旁。 她声泪俱下地朝金阳公主磕了两个头。 “公主明鉴,我们夫人哪里有胆魄去做给世子爷下毒这样的事,这肯定不是夫人做的,一定是有人在栽赃陷害我们夫人。” 许是金阳公主也在心痛难忍的缘故,她也没有顾及到唐嬷嬷无礼的举措。 “若不是她做的,还有谁会这么对铮哥儿?”金阳公主怒问。 唐嬷嬷流着泪,满目的难堪与可怜。 她哀求着金阳公主给严如月一个解释的机会。 严如月怔然地抬起头,入目所及的是色令内荏的金阳公主和几乎哭到断气的唐嬷嬷。 她刹那间只觉得心如死灰,眼泪悬在了眼眶之中,怎么也落不下来。 “婆母,我心爱着夫君,不可能对夫君下毒。”严如月摇摇头,眼泪成了诗。 她声泪俱下地祈求着金阳公主相信她一回。 “妾身都不知晓七情散是什么,怎么可能会对夫君下毒?况且妾身不是什么心性极好的人,若真有法子调动刺客去江南行刺,为何我不去除了宁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非要对爷下七情散。” 她哭着哭着杏眸已红肿如烂桃儿一般。 金阳公主的态度有一丝丝的松动。 唐嬷嬷瞧出了她的异样,这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公主,请容老奴多嘴一句,我们夫人不仅不懂什么是七情散,也绝不会对世子爷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这主仆二人打死也不肯承认七情散一事。 金阳公主淡去了些火气,冷静下来后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严如月一眼。 她端详了严如月一番后,方才冷笑着说道:“若不是你所为,那便一定是你父母双亲在背后使得手段。” 提起此事,金阳公主胸腔内又满盈着旺盛的怒火。 严松与周氏也不知是犯了什么大病,为何要对魏铮下如此毒手? 她恼怒到了极点,对严如月的态度也可谓是冰冷至极。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回去问你娘家的人,为何要这么对魏铮,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便不必回来了。” 金阳公主的话语里饱含着讽刺与冷漠。 严如月噙着泪,心里已然悲伤到了极点,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父母会对魏铮做出这样的事来。 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常事,魏铮后院里只有一个宁兰也不算什么大事。 爹娘何必要对魏铮下此毒手? 惊惶之下,严如月便跪着膝行到了金阳公主身旁,抱着她的腿恳求道:“婆母再给我一次机会,儿媳一定会弄清楚情况的。” 金阳公主却冷漠无情地甩开了她,只道:“我只给你一天时间。” 说着,她便带着那群仆妇们离开了清月阁。 严如月流泪不止,唐嬷嬷跪得脚酸腿麻,还要上前将严如月搀扶起来。 主仆两人依偎在一处,都从彼此的眸光里瞧出了一模一样的悲悯。 严如月同情着自己,唐嬷嬷也心疼着她。 只是这件事若不弄明白,严如月今夜也是睡不安稳的。 既如此,倒不如去镇国公府问个清楚。 严如月梳妆洗了脸后,立时让唐嬷嬷去备车。 主仆几人乘夜赶去了镇国公府。 严松与周氏早已睡下,谁也没想到严如月会在此时赶赴镇国公府。 门廊上的小厮并不敢阻拦严如月。 严如月这便气势汹汹地赶去了严松与周氏的院落。 也不管严松与周氏是否安睡,这便大声地呼唤了起来。 “爹爹,娘亲。女儿回来了。” 第154章 严如月的后盾。 浓郁的夜色笼罩着镇国公府的庭院一隅。 严如月的到来打破了庭院里的宁静。 严松与周氏从清甜的美梦里被人唤醒,两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被人叨扰的时候心里自然气愤难当。 得知是严如月闯进了他们的院落,严松只冷哼了一声道:“多半是为了魏铮的事。” 周氏在睡颜惺忪的窘态下,还要上前去服侍严松起身。 夫妻两人走到了外间,丫鬟与婆子们进屋点燃了烛火。 影影绰绰的烛火照亮了整个屋舍。 严如月也在唐嬷嬷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她今日只随便穿了件素色的长衫,鬓发间簪了支金钗,未施脂粉的模样很有几分清灵灵的美。 周氏心疼女儿的遭遇,又怕今夜严如月会冒冒失失地惹恼了严松。 “月姐儿,你怎么回来了?” 周氏含笑着打量了严如月一番,话语里都是亲昵与疼惜。 可严如月却对母亲的情绪熟视无睹。 她只是直视着眼前的严松与周氏,从喉咙口挤出了一句:“你们给魏铮下了毒?” 严松冷哼一声,瞪着眼前的严如月道:“你是哪里学来的规矩,大半夜地回娘家,就这般没大没小地质问你父亲母亲?” 往日里严如月最尊敬自己的父亲,等闲不敢忤逆自己父亲的话语。 可今日她却是自内而外地生出了些勇气。 刹那间,严如月便忽略了严松话语里的指责,只道:“父亲,您为何要对女儿的夫婿下此毒手?” 话音甫落,周氏还来不及调和的时候,严松便拍桌而起。 盛怒之下的他指着严如月的鼻子骂道:“你是疯癫了不成,难道听不懂我的话语?我说了这事另有隐情,你不要多管。” 周氏见严松发了怒,立刻便要上前调和一番。 “国公爷有话好好说,月姐儿大半夜地赶回咱们府上,一定是在魏国公府里受了委屈。” 知女莫若母,周氏的一番话轻而易举地就在严如月心池里掀起了狂风巨浪。 严如月立时红了眼眶,注视着眼前的周氏道:“母亲,你们怎么能这么对魏铮。” 她深爱着魏铮,只是想一想远在江南的他饱受着七情散的荼毒,她便觉得心痛如绞。 说着说着,严如月便从杏眸里挤下来两行清泪,那泪水斑驳模糊了她的视线。 眼瞧着严如月情难自抑,一时伤心难忍,周氏便上前拥住了她。 “爹爹和娘亲也是为了你好,不是无缘无故去针对魏铮的。” 周氏放缓了自己的语调,轻声细语地与严如月说:“你爹爹是为了你好,才会只给魏铮下七情散,那七情散对人的身体没有什么损害,只是会让她忘记宁兰那个贱人而已。” 这话一出,严如月也不再那般动情落泪。 她怔然地望向了周氏,再瞧了瞧严松,只道:“这是什么意思?” 周氏只好不厌其烦地向她解释道:“那七情散只会让人忘却自己心爱的女人,且越是爱的真挚,就越是容易忘却。” 严松与周氏的做法全然是为了严如月考虑,严如月并非蠢人,怎么会听不明白? 爹娘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被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了严如月眼前。 这一刻的她心里不再愤怒,不再失望与震惊,还是弥漫着深深的愧疚。 她愧疚着自己对父母的误会,也愧疚着自己在魏铮心里排不上名号的窘境。 严如月的泪意愈发汹涌,她扑进了周氏的怀抱里,流着泪说:“都是女儿不好,让爹爹和娘亲担心了。” 她到底是被严松和周氏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掌上明珠。 一见她落泪,严松与周氏都软了心肠。 尤其是周氏,随着严如月凄厉的哭声入耳,她刹那间只恨不得去把远在江南的宁兰捅杀了才是。 “好了,别哭了。今夜你突然赶回娘家,可别是你婆母给你气受了?”周氏柔声细语地问道。 严如月哽咽着答道:“她以为是我给夫君下了毒,让我回娘家要个说法,若是要不到……” 后面的话语她迟迟没有说出口。 周氏听了心里也不痛快,立时板着脸道:“她要什么说法?我们镇国公府可不欠他们的。” 严如月不敢答话,只是哭得愈发伤心了。 严松也蹙起了眉头,只道:“要什么说法?他们若是想和离,我们镇国公府奉陪。” “老爷。”周氏见他着了恼,立时道:“您好端端地又生什么气?和离一话怎可这般轻易地说出口?” “哼。”严松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严如月在镇国公府里待了一夜,周氏陪着她入眠,母女两人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语。 晨起时,严松去上朝前还不忘叮嘱周氏:“一会儿你带着女儿回魏国公府,看谁敢给她气受。” 周氏应了,送走严松后便让手底下的婆子们去备好轿辇。 严如月起身后在娘家用了早膳,周氏备下了不少滋补身子的药材,叮嘱着要让严如月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 “哪怕你夫君变了心,你也得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周氏还是不放心,最后决定陪着严如月一同回了魏国公府。 纵使金阳公主身份尊贵,性子也有些嚣张跋扈,可周氏好歹也有诰命夫人的位份。 金阳公主总要给她几分体面才是。 思及此,周氏便在回魏国公府的马车里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她耳提面命地告诫着严如月,只说:“乖女儿,人善被人欺。从前娘亲教你要孝顺侍奉婆母,可却没有让你事事做小伏低,全然没有自己的自尊的意思。” 周氏的意思是,严如月若太听自己的婆母的话语,将来在魏国公府的日子就会愈发难过。 人若想在夫家立得住,还是要持重起自身才是。 严如月将周氏的教诲谨记于心,那张姣美的脸庞上尽是怔然之色。 见状,周氏便爱怜地捋了捋她的鬓发,只说:“娘亲和爹爹永远都是你的后盾,别怕,也别觉得那个贱人和她肚子里的贱种有什么难处理的,娘会替你想法子的。” 第155章 小林氏前来投奔宁兰。 魏铮带着宁兰赶赴扬州城后,用了几日的功夫观赏了扬州城内的景色。 宁兰大着肚子不好去鹊仙桥此等风景秀丽之地观赏风景,便只能待在水榭雅阁的二楼眺望远处。 魏铮陪伴在她左右,时而牵着她的柔荑摇晃一番,时而又吻着她的脖颈腻腻乎乎得不肯松开。 宁兰不胜其扰,时常笑着揶揄魏铮:“世子爷可会与云锦这般亲密。” 魏铮起先还会生气,装作不言不语的模样许久不曾搭理宁兰。 可宁兰却悠然自在,一会儿与朱嬷嬷闲聊一番,一会儿又吃吃糕点,和肚子里的孩子说上几句闲话。 她根本不去搭理魏铮的小情绪,仿佛是猜到了魏铮是在故意闹脾气一般。 一来二去,魏铮也绷不住了,便只能向宁兰求饶。 朱嬷嬷将两位主子“打情骂俏”的模样记在心中,心里说不清的满足。 但四下无人的时候,朱嬷嬷也与宁兰提起过“御夫之术”。 此时的魏铮虽全心全意地爱恋着宁兰,可男人都有喜新厌旧的本事。 宁兰很该把握住这个胡闹的程度,不能太过骄蛮,让魏铮心生厌烦。 “嬷嬷的意思我明白。”宁兰似笑非笑地说道。 朱嬷嬷这才点了点头,笑道:“奶奶是心里有成算的人,是老奴多言了。” 宁兰笑着回握住了朱嬷嬷的手,只说:“嬷嬷是关心则乱,您对我的好,宁兰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间。” 说话间,正在生闷气的魏铮走进了雅阁。 他抬眼觑见宁兰正在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忽而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魏铮也没有心硬胆大到敢朝着宁兰撒脾气。 朱嬷嬷瞧见了魏铮憋着气的憋屈模样,立时忍俊不禁地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魏铮也放下了自己的自尊心,只走到宁兰身边摇着尾巴祈求她的亲昵。 “兰兰,难道你没有发现我生气了吗?” 魏铮委屈巴巴地问道。 宁兰心里在偷笑,面上却做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爷在说什么呢?” 她娇俏一笑,走到魏铮身旁仔细端详了他一番,便道:“好端端地,爷生什么气?” 魏铮一下子被她问懵了,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他不过是想让宁兰多在意他一点而已。 只是宁兰的表现太过淡然,让魏铮开始惴惴不安而已。 魏铮并不是生宁兰的气,只是在气自己为何如此在意宁兰。 宁兰的一举一动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撩动他的心弦。 思及此,魏铮的神色一下子冷硬了下来,只道:“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宁兰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这便上前拥住了魏铮。 她语调温柔又安宁,正逢外间曜目的日色从支摘窗里倾泻而下,洒在了宁兰的肩头,将她周身镀得仿佛多了一层光晕一般。 宁兰便用如此美好的姿态笑着与魏铮说:“妾身心悦爷,也十分在乎爷。” 她甚少如此外露地表达自己的情意。 魏铮心里本是有些失落,听了宁兰这话却倏地眼眸一亮。 他欢喜地凑到了宁兰身旁,笑着问:“此话可当真?” 宁兰倾身上前吻了吻他的唇,只笑道:“妾身哪里有胆量哄骗世子爷?” 魏铮立时将宁兰揽进了自己的怀抱之中,满脸依恋地埋身在她的脖颈处,笑着说:“走,我带你去赏景。” 两人吻了吻彼此,这便一同走到了亭台的廊庑下,眺望着扬州城的旖旎景色。 扬州城富庶繁华,来往的商贩们沿街叫卖的模样与京城没什么分别。 魏铮便饶有兴致地问宁兰:“若是让你一直住在这扬州城里,你可愿意?” 宁兰思忖了一番后,便回握住了魏铮的大掌,道:“那爷会不会陪着妾身一同住在扬州城里?” 魏铮一听就应道:“这是自然。” 说着,他还俯身去摸了摸宁兰的肚子,笑意爬上他的眉梢。 “有你和的孩子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一席话说的宁兰心绪泛起了涟漪,刹那间她便软了自己的心肠,只倚靠在魏铮的怀抱里,说:“爷,妾身时常觉得庆幸,能成为您的外室。” 魏铮却只是满脸疼惜地替她拢了拢鬓边的发丝,道:“往事不必再提。” 要知晓当初魏铮收用宁兰为外室的时候,对她可不算体贴入微。 他甚至还打算在宁兰为他生下个子嗣后钱货两讫,让她离开京城嫁给别的男人。 只是想一想,魏铮就觉得通体发寒。 两人正在腻腻歪歪地互诉衷肠的时候,守在雅阁外的朱嬷嬷忽而叩响了门棂。 “世子爷,奶奶。大事不好了。” 魏铮与宁兰都被她吓了一大跳。 朱嬷嬷满头是汗地走进了里屋。 魏铮连忙追问她外头发生了何事。 “是小林氏,小林氏她也来了扬州城,还说要见奶奶。” 宁兰一听这话便提起了自己的心肠。 当初她与魏铮离开余杭镇的时候,就最放心不下小林氏。 小林氏性子懦弱,在朱家过的又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若她在余杭镇,还能为小林氏周旋一二。 离去前,宁兰曾让人去给小林氏送过信,只说:“将来若有什么难处,就来扬州城寻我。”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小林氏会这么快地赶来了扬州城。 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宁兰立时让人去把小林氏请进来,谁知朱嬷嬷却面露难色道:“怕是请不进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宁兰蹙起柳眉问道。 朱嬷嬷这才道:“小林氏被朱公子打的不成人形了……” 话音甫落,宁兰立时脸色大变,也顾不上旁的事,只央求着魏铮道:“劳烦爷去为小林氏请个大夫来。” 魏铮见宁兰当真着急上火,便道:“好,我这就去,你别急。” 说话间,朱嬷嬷已让人铺好了雅间的床榻。 几个婆子和丫鬟合力去把外头车厢里的小林氏抬了下来。 宁兰有孕在身,若是瞧见了小林氏身上骇人的伤痕,只怕对身子有损害。 朱嬷嬷拦在她身前,只道:“奶奶别看,等奴婢替小林氏擦擦伤口您再来瞧她。” 第156章 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宁兰被朱嬷嬷劝到了外间等候,她一颗心担忧得七上八下,额间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方才小林氏被丫鬟婆子们抱着上雅阁的时候,那身子孱弱得就好似冷风中的破败柳絮一般。 宁兰都不敢想象,小林氏在朱府里遇到了多大的祸事。 约莫等了一刻钟,朱嬷嬷才走出了里间。 她望着眼前面容里写满了担心的宁兰,只叹道:“奶奶,朱公子当真是对小林氏下了死手。” “何以见得?”宁兰提起了自己的心,如此问朱嬷嬷。 朱嬷嬷愁眉苦脸地叹了气,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和缓了些。 “小林氏身上的伤倒还好,不大致命,最多就是些皮肉伤。可她那一处,却是红肿残破得看都不能看了。” 这样的耻辱加诸在小林氏这样的闺秀身上,可谓是剥皮抽筋的痛苦。 宁兰无法想象小林氏在遭遇朱公子毒打的时候心内有多崩溃。 那样娇花一般的人儿,不知是受了怎么样的苦楚才会落入此等境地。 单单只是想象,宁兰便觉得心如刀绞。 “她是怎么来的扬州城?”宁兰红着眼问道。 朱嬷嬷叹道:“听说是那位杨公子给她请的马夫,好歹恩爱一场,也算是救下了小林氏的命。” 说话间,魏铮带着大夫走进了雅阁。 一进屋,他就瞧见了宁兰眸底的暗红,他立时道:“哭什么?” 宁兰抹了抹泪,敏锐地察觉到了魏铮话里的不悦。 她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转身上前朝着魏铮眨巴起了泪意涟涟的杏眸。 “爷,小林氏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又伤成了这般模样……” 她恳求的话语还没全部说出口,一旁的魏铮态度已软和了下来。 “好好好,我不过是看你落泪心里不好受而已。” 魏铮软了语调,一时便陪着宁兰上前查看了小林氏的状况。 他是外男,要谨记男女大防,所以只是立在珠帘后候着。 宁兰忍着泪走到小林氏的床榻旁,抬眼一见她这副气若游丝、脸色煞白的虚弱模样,刹那间眼泪便落了下来。 朱嬷嬷本是想劝劝宁兰不要伤心,可想到她这副至真至诚的性子,便只能将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小林氏犹然未曾苏醒,大夫上前为她把脉,又检查了她身上的伤处,只说:“还好不曾伤到命脉,只是些皮肉伤,上些药膏熬过今夜就没事了。” 宁兰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朱嬷嬷亲自将大夫送出了雅阁,又指派两个机灵的小丫鬟寸步不离地守着小林氏。 夜深后,魏铮带着宁兰回别间安睡。 宁兰虽担心小林氏的状况,可又不得不在意自己腹中的胎儿。 朱嬷嬷也劝道:“奶奶的身子熬不得夜,况且小林氏的状况也稳定了下来,想来明日就能醒来,到时奶奶再细问一番她的状况就是了。” 魏铮也是这个意思,主仆两人哄着宁兰入睡,直到宁兰熟睡之后魏铮才将朱嬷嬷唤到了外间。 夜沉似水,魏铮立在廊道上受着迎来迎往的冷风。 朱嬷嬷叹息了一声,道:“奶奶瞧着是想管小林氏的事的。” “她就是如此心善。”魏铮笑了笑,漆眸里尽是爱怜与疼爱。 朱嬷嬷听了这话,也附和着魏铮笑道:“奶奶就是这般好性的人。” 若宁兰不是这般心善,当初也不会在梅园起火时救下她的性命。 小林氏固然可怜,可她在成婚后与别的男子有了首尾,朱公子将她打成这样也属人之常情。 魏铮心里不愿让宁兰与小林氏多接触,也多半是因为小林氏红杏出墙的缘故。 思及此,朱嬷嬷便不得不为宁兰说上几句好话。 “我们奶奶和小林氏不一样,她对世子爷可谓是一片丹心。”朱嬷嬷如此道。 谁知魏铮听了这话却笑着说:“我哪里是怀疑兰兰对我的心意了?只是小林氏这事有些复杂而已。” “如何复杂?”朱嬷嬷问。 魏铮在她跟前也没有好隐瞒的,这便道:“我与况味生分了,若想在江南的官场上大展拳脚,需得有个人为我行马前卒之事才是。朱云是个聪明人,做事也很机灵。” 他想重用朱云,想把朱云带到扬州城提携一番。 可偏偏宁兰与小林氏交好,小林氏又被朱云打成了这般模样。 宁兰只怕会忍不住对小林氏施以援手,帮着她与朱云和离。 这事太复杂了些,魏铮不想让宁兰牵扯其中。 朱嬷嬷听出了魏铮话里的疑惑不安,这便道:“那可要奴婢帮着爷劝劝奶奶?” 一段亢长的沉默后,魏铮说:“不必。” 朱嬷嬷不明所以地抬眼望着他。 魏铮笑了笑,那笑意映在迷蒙的夜色里显得极为摄人心魄。 “她想做的事,就让她去做吧。若是能成就最好,若成不了,我替她收尾就是了。” 迷蒙的夜色之中,映出魏铮一张写满了爱意的清隽脸庞。 朱嬷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宁兰一醒来后就招呼着朱嬷嬷为她洗漱穿衣。 她只草草用了点早膳,这便要去雅阁看望小林氏。 朱嬷嬷也不阻拦,陪着她一同去了雅阁。 此时的小林氏尚未苏醒,丫鬟们按照大夫的药方熬了药,给她喂了点后便都退了出去。 宁兰进屋瞧了瞧她,坐了小半个时辰,见小林氏动了动手指,便又让人去请大夫。 折腾一番,到了午膳前后小林氏终于醒转了过来。 宁兰大喜过望,眼瞧着小林氏认出了她,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她忙道:“先别哭,大夫说你身子还弱着。我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有什么等你身子好了才说。” 小林氏噙着满满的泪水,到底是因为全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的缘故,最后只能躺在床榻上无声地哭泣。 宁兰爱怜地替她掖了掖她的被角,只道:“安睡一会儿吧,醒来姐姐也会在你身旁的。” 小林氏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她吃力地阖上了眼眸,泪水从眼角滑落。 第167章 小林氏救下了个男人。 宁兰没有食言,小林氏再度醒来的时候她的确就在她床榻旁守着。 小林氏做了个亢长又复杂的梦。 她梦到了自己嫡姐大林氏。 大林氏是千尊玉贵的林家嫡女,与她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庶女全然不同。 嫡姐嫁给朱云之后,两人郎才女貌极为登对,婚后琴瑟和鸣、恩爱异常。 只是天不假年,嫡姐嫁去朱家没几年就香消玉殒。 小林氏梦到自己变成了大林氏,朱云待她极尽温柔、处处妥帖。 每日下值后他不会去花楼里消遣鬼混,也不会整日以冷脸示人。 更不会对她拳脚相加,几乎将她半条命都给打没了。 若不是杨郎顾念往日里的恩情,使了法子买通了朱家的奴仆们,将她救了出来后送来扬州城。 否则小林氏多半是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了。 思及此,小林氏的眼角便沁出了难以言喻的泪水来。 宁兰一抬眼便瞧见了正在落泪的小林氏。 她心里不是滋味,想问一问她与朱云究竟发生了何事,话到嘴边却成了:“都过去了。” 往日之事不可追,既是饱含痛苦与纠葛,那便索性不再去提了。 正是因为她温柔细语的这番话,让小林氏倏地红了眼眶。 她哭得愈发动情,哀哀切切地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一般。 “姐姐……”小林氏用着全部的力气握住了宁兰的柔荑,从唇齿间挤出了这两个字。 宁兰一下子便红了眼眶,心里说不出的愧怍。 若当初她晚些时候离开余杭镇,是不是小林氏就不会遭遇此劫? “都是姐姐不好,当初离开余杭镇的时候,该寻个人护住你的平安才是。” 宁兰叹息着说道,她是没想到朱云会对小林氏下此狠手。 像小林氏这般娇俏秀丽的女子,身上被打的没一处好的地方,瞧着就让人心疼不已。 既是说到了此事,小林氏便也哀切地与宁兰提起了朱云。 “夫君打我,是因为婆母。” “朱老太太?”宁兰不敢置信地问道。 小林氏艰难地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向宁兰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十日前,朱云忽而殷勤地宿在了小林氏的院落里,还缠着她要与交颈相合。 小林氏不堪其扰,偏偏又不能拒绝朱云。 杨郎那一头与她断了联系,她也因此事而看透了杨郎的本性。 比起朱云的冷漠无情,杨郎的别有用心似乎更令人难以接受。 小林氏也认了命,想着与多与朱云亲近一回,生下个子嗣,后半辈子也有了着落。 朱云也渐渐地给了她好脸色,甚至每日出府前还会与小林氏报备一番。 渐渐地,两人便有了些夫妻间的情谊与情分。 小林氏甚至还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她想,朱云是不是心里有一点喜欢她,所以才会时常与她厮缠在一起。 直到……直到那一日她陪着朱老太太去山上烧香。 回朱府的路上,她们途经一处偏僻山路,碰巧遇到了一伙儿模样奇怪的人。 朱老太太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让小林氏不要多管闲事。 只是马车行到山路拐角处,便瞧见了远处密林灌木丛里躺着的男人。 那男人满身的污秽与伤痕,身上还布满了刀伤剑伤,瞧着颇为触目惊心。 朱老太太立时要让马夫离去,只道:“方才那伙儿凶神恶煞的人估摸着就是在追杀他,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隐情在,我们还是快走吧。” 小林氏一向怯懦,唯朱老太太的吩咐是从。 可今日她瞧见了那密林里奄奄一息的男人,莫名地想起了自己与杨郎初遇的时候。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甚至于有些迂腐的心善。 见死不救这样的事,小林氏做不到。 于是她便恳求着朱老太太对那男人施以援手。 朱老太太起先不愿意,拗不过小林氏的再三恳求,最后还是应了她。 只是朱老太太也不想惹祸上身,只让家丁们将那男人送去了最近的庄子上。 事情到这里本已告一段落。 不曾想小林氏去县外的庄子上收租时,去别庄里瞧了眼男子。 许是那男子命不该绝,朱老太太与小林氏都不曾为他请来什么大夫。 他只在别庄上睡了两夜,丫鬟们在伤处上为他敷了些消炎的草药,情况便慢慢地好转了起来。 小林氏来探望了他一回,只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是救下了他,就让他养好伤再离去吧。” 小村小镇的人不比男女大防十分严苛的京城不同。 小林氏说这话的时候就立在那男人的床榻边。 她也不在意男人是否听见她的话语。 离去前,小林氏回身瞥了眼床榻的方向,正逢曜目的光亮洒落于她身,将她衬得宛如坠落凡尘的神妃仙子一般。 几日后,庄子上的人来报,说那男人苏醒后便离开了庄子。 小林氏听后点了点头,倒也不甚在意。 不想有一日夜间,朱云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朱府,直冲小林氏的屋舍。 “你上回与我是说在上香回来路上遇到的那个男人?”朱云冷着脸问道。 小林氏不明所以,只答道:“回夫君的话,正是。” 朱云阴沉着脸在屋舍内来回踱步,额间密布细细密密的汗珠,瞧着是极为烦心的模样。 小林氏见状则上前询问他发生了何事。 朱云欲言又止了一番,在影影绰绰的烛火下深深地瞧了小林氏一眼。 “这里头的事有些复杂。” 说完,他就离开了屋舍,只去外书房修养身心。 小林氏习惯了朱云的冷待与喜怒无常,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里。 她本以为日子会慢慢变好,救下的那个男人也只是小事一桩。 不曾想两日后,朱云忽而带着一身酒气回了朱府。 他将熟睡中的小林氏唤醒,不顾婆子们的阻拦硬是要小林氏说句实话。 “你与那个男人是不是有了首尾?” 朱云烂醉如泥,出口的话语藏着森然的怒意。 小林氏只是不明白,“什么男人?” 她的皓腕被朱云攥得生疼,立时求饶道:“夫君在说什么呢?妾身都不知晓那男人姓甚名谁。” 回答他的却是朱云侵袭而来的拳头。 那拳头拳拳到肉,将孱弱的她打的喘不过气来。 第168章 我并非真想与她和离。 小林氏哭着诉说了自己的遭遇。 宁兰听得心如刀绞,柔荑不由地捏紧,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 朱云是失心疯了不成?为何要如此对待小林氏。 她已与杨郎断了往昔的情分,想着要与朱云好好过日子。 小林氏不过是发善心救了个男人,并未做任何对不起朱云的事,却换来了朱云的拳脚相向。 这场遭遇,于小林氏而言等同于无妄之灾。 “别哭,没事。如今你来了扬州城,就不必担心朱云再伤害你了。” 宁兰掩去了面容里伤心,只朝着小林氏展颜一笑道。 有了依靠,小林氏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柔弱无依。 她望向了眼前的宁兰,刹那间心口弥漫着千言万语。 可几句言语无法表达她对宁兰的感激。 若没有宁兰,她多半已死在了余杭镇的朱府,灵魂与身体都被锁在了那四四方方的宅院里。 “姐姐……” 千言万语只汇成了这两个字。 宁兰听后却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道:“你就养好自己的身子,不要想东想西,姐姐会帮你的。” 她虽没有将话说明白,可话里话外都是要帮小林氏和离的意思。 从前小林氏还对朱云抱有一丝期待,可如今却是一点都没有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翱翔。 她总是要迈出这一步的。 “多谢姐姐。”小林氏身陷温暖的被窝之中,周身左右都是宁兰为她安排的丫鬟与婆子,心里感激万分。 有了小林氏,宁兰白日里也多了些事做。 小林氏全心养伤,宁兰便在她的床榻旁做针线活计。 此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已近五个月。 大夫为她把脉的时候,说她已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往后只要放宽心,这孩子就能平平安安地落地。 是以朱嬷嬷极为小心地服侍着宁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她和腹中胎儿。 到了扬州城后,魏铮又给宁兰采买了好几个丫鬟。 小林氏身旁没有个伺候的人,宁兰便把两个新来的丫鬟匀给了她伺候。 那两个丫鬟名为小蝶和小甜,虽是扬州人士,伺候人的活计却做得十分精细。 有了小蝶和小甜的照顾,小林氏的伤势便好的很快。 宁兰在病中陪着她解闷,姐妹两人的情谊比往常愈发深厚了些。 私底下,宁兰问过魏铮好几回,问他能否帮着小林氏与朱云和离。 魏铮应下了此事,并叮嘱宁兰不可为了此事操心。 “和离一事我依你,你也得答应我不能日夜想着此事才好。” 魏铮如此道。 宁兰欣然应允,只握紧了魏铮的大掌道:“妾身这辈子没个亲妹妹,心里已是把小林氏当成了亲妹妹疼宠。” 魏铮柔意凛凛地笑道:“我知晓。” 他总是这般宠爱着宁兰,尊重着宁兰的意愿,甚至愿意在背后默默付出。 宁兰心里洋溢着说不出的感动。 她与魏铮之间的情谊也在小林氏和离一事中得到了滋长。 几日后,魏铮给朱云写了一封信,央着他来扬州城一趟。 魏铮不想听信小林氏的一面之词,想从朱云嘴里知晓事情的全貌。 无名在侧欲言又止了一番,魏铮瞥见他的模样,只问:“怎么了?” “爷,奴才这两日总是做噩梦,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无名挠挠脑袋,如此道。 魏铮让他多去休息一番,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倒是一日午后,他在宅院里来回踱步散步时,瞧见了庭院里种着的夹竹桃树。 魏铮心内一凛,顿时想起了自己在医术古籍上瞧见过夹竹桃叶有毒一事。 看过这古籍的人极少,寻常人只知晓夹竹桃汁能美容养颜,却不知晓这夹竹桃叶能在顷刻间让人暴毙而亡。 尤其是像宁兰这般怀有身孕的人,若不小心误食了夹竹桃叶,只会一胎两命。 魏铮立时白了脸色,将才去耳房里休息的无名唤了回来。 他问无名近日扬州城府上的管事可是新寻来了两个厨娘。 无名不明所以,只答道:“是了,奶奶吃不惯扬州城的甜食,爷便特地为她请来了两个北方的厨娘。” 魏铮蹙起眉头,立在博古架上翻阅了一番古籍。 扬州城的府邸是魏铮租赁而来,管事的不了解魏铮的脾性,请来的厨娘不知底细。 魏铮为了保障宁兰母子的安全,并未让这些厨娘们给宁兰做吃食,而是让她们先给无名等人做吃食试一试。 无名时常觉得疲累无力,难道与这些厨娘有关系? 魏铮留了个心眼,让无名稍安勿躁,也不要打草惊蛇。 “若当真有人捣鬼,便说明我们身边的人里出了内鬼。” 魏铮神色严肃,他与宁兰才搬来扬州城不久,这便有人要对宁兰母子不利,可见那人已然掌握了魏铮与宁兰的所有行踪。 一想到此事,魏铮便觉得通体生寒。 “罢了,你去歇息吧。” 撵走无名后,魏铮坐在扶手椅里思忖了一番,而后决定按兵不动。 * 另一头的朱云收到魏铮的信后,立时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扬州城。 魏铮接到他后,便板着脸将他带去了外书房。 他留意着朱云的行踪,不让任何人发觉他的到来。 一进书房,魏铮便问他:“你可是失心疯了不成?为何把小林氏打成了这般模样?” 话音甫落,风尘仆仆的朱云面露难色,愣了许久后道:“世子爷,我为何会这样做,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魏铮瞪了他一眼,浮躁的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他打量着眼前的朱云,从他布满疲惫的面容里瞧出了几分难言的哀伤来。 魏铮下意识地提起了自己的心,沉默了一番后道:“到底有什么隐情,难道连我也不能说吗?” 朱云默了默。 魏铮继续说道:“我只与你说句实话吧,小林氏是铁了心要与你和离的,你若是对她有情,还是好好与我解释一番,兴许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亢长的沉默后,朱云终于开了口。 他隐忍着自己心中的苦楚,只说:“我也不想与她和离,若不打她那一顿,再用假死的名头瞒过外头的人,她的命就保不住了。” 第169章 朱云的难言之隐。 于朱云而言,与大林氏是对发妻的难舍难分,对小林氏却只剩下些缅怀旧人的情意。 可说句心里话,小林氏性子温柔又贤淑,长久以往的相处让朱云软了心肠。 他知晓自己一直在薄待小林氏。 斯人已逝,朱云也不想总是陷在过去的阴霾之中。 他开始敞开心扉地去接受小林氏,两人甚至开始像寻常夫妻一般同床共枕。 朱云甚至原谅了小林氏与外头那位杨郎的奸情。 人都会犯错,是他当初对小林氏太过淡漠,才酿成了此等后果。 就在朱云以为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小林氏却在陪着朱老太太去上香的路上捡到了个病重的男人。 小林氏心善,无法见死不救也属人之常情。 朱云并未指责她什么,只吩咐身边小厮们与婆子们:“好好照顾少奶奶,若有什么困难之处,就使人来寻我。” 话音甫落,小林氏就因为收租一事赶去了余杭镇外的荒郊庄子上。 她去瞧了一眼那昏迷不醒的男人,本只是随意一眼,不想那男人却在小林氏即将离去的时候悠悠转醒。 那男人在漫天光晕下觑见了姿容清艳的小林氏。 美色加上救命之恩的裹挟,让那男人将小林氏记挂在了心间。 “你是吃醋了?可你夫人没有做什么错事,她不过是发了一回善心而已。”魏铮听到此处,颇为不赞同地说道。 小林氏虽做过些糊涂事,可她既然下定决心要与杨郎断了关系,这便是要与朱云好好过日子的意思。 朱云不该为了这些捕风捉影的小事而将她打成这般模样。 粗蛮不说,伤了夫妻情分才是大事。 不曾想朱云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道:“回世子爷的话,下官不是个如此小气的人,否则当初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杨郎纠缠不清呢?” 这话不假,魏铮愈发好奇起了朱云如此做的原因。 他便问道:“那是为何?” 朱云面露难隐之色,踟蹰了一番后只道:“世子爷,你可知晓小林氏救下那男子的身份?” 话音甫落,魏铮也察觉到了这事的怪异之处,他沉下心听着朱云的讲述。 “是谁?” 朱云瞥了魏铮好几眼,又瞧了眼书房庭院外空无一人的景象。 他压低了自己的嗓音,尽可能地不让人听见自己的话语。 “那人是小南安王。” 随着朱云的话音落地,魏铮手里盘弄着的白玉摆件应声而落。 这一刹那,魏铮甚至无法维持面容里最基本的平静。 “小南安王?” 这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当初整个京城的官场因为南安王府的谋逆之案而陷入了亢长的阴霾之中。 南安王是今上的胞弟,也是今上最无法释怀的眼中钉与肉中刺。 九天宫阙之内无骨肉亲情,今上与南安王虽是同胞兄弟,可两人却在不同后妃的宫殿里长大。 又因为今上与南安王的母妃康妃有些偏心。 今上比南安王大上三岁,自小沉默寡言,也不养在康妃膝下。 不像南安王那般嘴甜乖巧,听闻南安王性子和善又仁德,从不重罚身边的太监与奶娘。 也正因如此,先帝断言他没有继承帝王之位的霸气,便把皇位传给了今上。 自古以来的帝王多猜忌多狠心。 先帝也怕小儿子南安王日后小命不保,便将南疆这偏僻之地封给了南安王,赐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并让他无召不得进京。 可饶是如此,却依旧没有熄灭今上心里燃烧着的那些妒火。 自小到大父皇母妃的偏心,旁人的捧高踩低,乃至朝堂官员的私下点评,都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所以他在登基的第三年以进京叙旧为理由将南安王唤进了京城。 不曾想南安王才迈步走入京城,便被今上以不知名的理由软禁在了宗人府里。 而后,刑部与大理寺一同会审南安王谋反案。 之后,南安王便被今上以十八条律令查封了全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南安王府几十条男丁尽皆被捉拿下狱、秋后问斩,女眷则被发配流放宁古塔,孱弱无依得大半都死在了路上。 这桩惨案,至今听来仍是让人心有余悸。 “小南安王?”魏铮忆起这位小王爷当初的英姿风发,心生感慨的时候又有些不敢置信。 要知晓以今上对南安王府的介意程度,是绝计不可能让小南安王活在这世上的。 魏铮叹息了一声后只说:“南安王为人仁善侠义,在京城里名声极好,当初南安王府覆灭的时候,也曾引得旁人扼腕叹息。” 说着,他便立时蹙起了自己的一双剑眉。 “是了,我想起来当初京里似乎传出了有人营救小南安王的消息。” 魏铮回忆了一番,只对朱云说:“你的意思是,小林氏救下的男子就是小南安王?” 朱云艰难地点了点头,难以言喻的愁绪爬上他的眉目,将他清俊的面容衬得极为晦涩难安。 魏铮一下子就明白了朱云的深意。 他似乎是怕朱家被卷入南安王府的谋反之事里。 朱云毕竟肩负着照顾且发扬整个朱家的重任。 若因为小林氏的好心,就葬送了朱家这些无辜的人命,朱云心里也过意不去。 所以他想出了这样可怜又可悲的法子,选择对小林氏拳脚相向,以此来将她逐出朱家。 “不是我想指责你,你想保护自己的女人,为何要将她打成这样?”魏铮不明白也不理解。 以他对宁兰的情意,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让他与宁兰分开,更别提让他对宁兰动手。 魏铮理解不了朱云,却因为要重用他的缘故,不得不使些手段让他求得小林氏的原谅。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冷眼瞧着小林氏也不是什么浪荡的人,你若要再娶,说不定娶到的还不如她呢。” 魏铮的劝语刚说出口,朱云便愁苦着截断了他的话语。 “我之所以用这般卑劣不堪的手段对付小林氏,只是因为小南安王瞧上了她,并且还费劲心机地打听她的行踪。” 朱云叹了一口气。 同为男人,他明白小林氏的好,更明白小南安王为何会心悦她。 第170章 小林氏怀孕了。 魏铮听了这话后,只问:“此话怎讲?” 朱云只好吞吞吐吐地讲述了他在余杭镇里听到的传闻。 小南安王在余杭镇里有几个旧相识,是以才会在他们的帮助下躲开了今上的追杀。 只是这些旧人们万万没想到小南安王会对小林氏情根深种。 小林氏是朱云的继室,夫妻两人虽则关系不和睦,可到底是过了三书六礼的正头夫妻。 小南安王怎么会对小林氏起了意?这简直就是于理不合。 朱云摇摇头,瞧见了魏铮眸中略带怜悯的眸色,只道:“我不是小气的人,小林氏好,是个男人都明白。” 小南安王被小林氏所救,又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在穷途末路的境遇下滋生出些对小林氏的心悦,也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朱云只是害怕小林氏会因此送了性命。 “世子爷也知晓余杭镇不太平,里头有不少外头人的眼线,当初您中七情散的时候不就见识过京城诸人的手段吗?” 朱云的意思是,小南安王流窜在余杭镇里逃亡一事必然瞒不过京城里那些高官的眼线。 他有南安王的旧部与忠臣生死相随,小林氏却只是个孱弱无依的弱女子。 一旦小南安王对她的心思被京城之人知晓,小林氏的性命必然保不下来。 朱云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也是必须为之。 “若没有这一顿毒打,旁人便以为小林氏当真与小南安王有染……” 朱云面露痛苦之色,他已是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渐渐地欢喜上了小林氏。 若不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怎么会对心悦的女人下此毒手? 魏铮仿佛也体悟到了朱云话里的无奈,男人总是更明白男人一些。 “这些事,你告诉过她吗?”魏铮犹豫了一番后,只如此问朱云。 谁知朱云听得此话,却是讥笑了一声道:“她不会相信的。” 小林氏本就怀疑朱云没有忘记大林氏,两人之间留存着诸多龃龉,并非一朝一夕能撇清。 他只想护住小林氏的性命,别的什么事都不敢想了。 朱云也明白魏铮给他写信的缘由,左不过是想劝他不要与小林氏和离。 只是经由此事,两人之间的感情怎么可能再有和缓的余地。 朱云不是厚颜无耻的人,也不是将儿女情爱视作一切的人。 只要小林氏能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让世子爷操心了。”朱云赧然一笑,眉眼柔和得与前些时日那个戾气十足的人完全不同。 魏铮心中暗暗称奇,嘴边也道:“我瞧着你这般喜欢小林氏,若是和离了,来日不会后悔吗?” 朱云怎么可能不后悔。 前些时日他不得已将小林氏打成这般模样,又害怕她伤重不治,派了好几个大夫在书房候着。 朱云下手的时候特地避开了致命之处。 他在小林氏身上留下的都是些皮外伤。 饶是如此,他心里依旧担心得不像话,甚至还让人去给杨郎送了信。 朱云给了杨郎一大笔钱,让他将小林氏送来扬州城,送到宁兰身边。 起码这样,小林氏能保下一条命来。 “你思虑得这般多,怎么就是没有考虑过她伤不伤心,你自己难不难过?”魏铮如此问道。 朱云不过淡淡一笑,并不接他的话茬。 两人交浅言深,魏铮也没了说话的兴致,索性就与朱云说:“这两日你避着人些,就住在我府上,我再替你想想法子。” 朱云不好回绝魏铮的好意,况且他心里也十分思念小林氏,更想知晓她病势如此,索性便应了下来:“那便多谢世子爷的好意了。” * 五日后,小林氏已是能下地走路了。 宁兰很高兴,让朱嬷嬷等人搀扶着她去庭院里晒太阳。 晒着晒着,忽而见小林氏捂了捂自己的胸口,脸色陡然一白。 宁兰以为她身子不舒服,连忙询问:“这是怎么了?” 小林氏叹息了一声,只说:“从今儿晨起就觉得胸口闷闷的,人也有些恶心。” 宁兰本是不以为意,直到昨日听朱嬷嬷提起了小林氏的月事。 她立时身子一凛,追问小林氏:“你月事可有推迟?” 小林氏也是一愣,愣了一会儿后才道:“推迟了几日。” 宁兰闻言连忙给朱嬷嬷递了个眼神。 朱嬷嬷火急火燎地去外间请了大夫来给小林氏把脉。 这一把脉,便把出了喜脉。 小林氏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宁兰骤然蹙起了柳眉,面色冷凝地问道:“这是谁的孩子?” 她心里甚至期盼着这个孩子是杨郎的,这样小林氏还能少痛苦一些。 可小林氏泛红的眼眶,布满郁色的脸庞,以及神色间的苦楚已然暴露了她的心绪。 这个孩子,是朱云的。 往日里小林氏日思夜想地盼望着能怀上朱云的子嗣。 如今有了喜脉,反而还伤心了起来。 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小林氏倏地流下了两行清泪,面容里写满了无措与绝望。 上天可真是爱与她开玩笑。 “姐姐,我该怎么办才好?”小林氏干脆将这难题抛给了宁兰。 在宁兰身旁的这些日子里,她似乎习惯了被宁兰照顾的日子,也习惯了由宁兰来为她做决定一事。 宁兰思忖了一番后,让朱嬷嬷将其余的丫鬟们都带了出去。 她上前替小林氏拢了拢鬓边的青丝,柔声细语地问:“若让你打掉腹中胎儿,你可舍得?” 小林氏僵在了原地,水汪汪的杏眸里写满了无措。 她不是个心硬之人,肚子里怀着的又是她心心念念的孩子。 哪怕她与朱云生分至此,她也不想舍弃肚子里的孩子。 在她犹豫的这几息间,宁兰已明白了小林氏的态度。 她自己也怀了魏铮的孩子,做了母亲后愈发能体会小林氏的心情。 孩子是母亲的全部。 “罢了,我知晓你舍不得这孩子,那便生下来吧。” 天高皇帝远的,只要朱家人不找来扬州城,就无人知晓小林氏肚子里的孩子是朱家的种。 第171章 往后的路很难走。 小林氏被诊出了有孕后,就只握在了别院里安养着。 宁兰为她去寻了两个懂医理的嬷嬷,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 魏铮很少问起小林氏的状况,只是夜间与宁兰安睡的时候偶尔提一嘴。 宁兰也是语焉不详地回上几句。 在小林氏还没想好怎么安置腹中胎儿的时候,她还不想告诉魏铮小林氏有孕一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魏铮不大喜欢小林氏。 宁兰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便不大爱在魏铮跟前提起小林氏的事。 她顺带也要安心养胎,不可太过操劳心神。 朱嬷嬷奉了魏铮的吩咐,因见宁兰这两日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便问她:“奶奶这是怎么了?” 宁兰朝她勉强一笑了后,却是一副不声不响的模样。 朱嬷嬷思忖了一番后,便将小林氏有孕一事告诉了魏铮。 魏铮先是惊讶了一番,而后便与朱嬷嬷道:“嬷嬷将此事报与我,很好,只去寻无名去领赏就是了。” 朱嬷嬷可不是为了这点银子,她是担心宁兰太过担心小林氏的事,以至于伤了自己的身子。 魏铮只道:“嬷嬷一心为了兰兰好,我心里是明白的。” 说完这话,朱嬷嬷又怕宁兰那里没个精细的人伺候着,便赶回了东厢屋。 她一走,魏铮便让人悄悄地去把朱云唤了过来。 朱云在魏铮的府邸里隐姓埋名地活着,等闲从不到人多的地方去乱晃。 他就像蛰伏在暗处的精怪一般,只在寂寂无人时才会打探小林氏的行踪。 魏铮此次将他唤来,也是为了告诉他小林氏有了身孕。 “算算日子,这孩子是在小林氏与那杨郎断了情的时日里怀上的。” 魏铮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朱云,似乎是想从朱云的面容里觑一觑他的心思。 不想朱云却是面不改色地说道:“嗯,是我的孩子。” “那你为何还如此淡然?”魏铮不明白了,怎么朱云性子这般扭扭捏捏的。 他明明心悦着小林氏,心爱的女子怀了他的孩子,更是件令人欢喜的好事。 朱云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我是不明白了,你一个八尺男儿,行事怎么就不能光明磊落一些。譬如你喜欢小林氏,就该与她挑明了你的喜欢才是。” 魏铮的意思是,如今朱云与小林氏之间多了点血脉的羁绊,自是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朱云作为男子汉大丈夫,是该肩负起照顾妻儿的责任。 只是朱云的犹豫与踟蹰给了魏铮当头一棒。 人与人之间的想法观念不同。 魏铮叹息了一声,只道:“罢了,这事也强求不得。” 或许是他话语里的不明意味太过明显,朱云也察觉到了魏铮的不喜。 不得已,他只能与魏铮解释道:“下官并非是太过懦弱,也不是不喜欢小林氏。” 是他曾经体会过失去爱人的滋味,大林氏香消玉殒的时候,朱云几乎丢了半条命。 那些失去爱人的日子里,他可谓是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大林氏的死,让朱云的日子陷入了死一般的阴霾。 他不想再失去一次小林氏,哪怕要与小林氏生离,他也想让小林氏平平安安地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之间的谈话戛然而止,魏铮有心想让朱云去修复与小林氏之间的感情。 可朱云不愿意,他也不能强迫他。 “罢了,这两日我会带着你去见扬州知府,我听说他本来就很赏识你,你若想在官途上更进一步,还是要想法子入他的眼才是。” 魏铮不再谈及小林氏一事,只与朱云提正事。 两日后,小林氏在亢长的苦恼后终于做好了决定。 她郑重其事地与宁兰说:“姐姐,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宁兰毫无意外地点了点头,瞥了眼自己已隆起的小腹,再瞧了眼小林氏平坦坦的小腹。 “咱们女子就是容易心软,况且做了母亲后与从前也不一样。” 她迟疑了一瞬,将嘴角的笑意压下:“只是你要想清楚,你如今还是花样年华,再嫁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你若是有了朱云的孩子,往后可有无数风言风语等着你。” 宁兰将丑话说在前头,是当真存了几分要忠告小林氏的心思。 她想让小林氏少走些弯路,将来不会有后悔的一日。 宁兰如此为小林氏着想,小林氏心内感动不已。 便见她上前握住了宁兰的柔荑,泪意涟涟地说:“姐姐,我已想明白了,这孩子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不会放弃她。” “好。”宁兰应了一声,这便让大夫进府来给小林氏把脉。 此次把脉,则是要让大夫全心全意地为小林氏保胎。 朱嬷嬷为了让两个孕妇开怀,左瞧瞧右瞧瞧后只笑道:“这下好了,奶奶和珍姐儿连怀孕都凑到了一处,这样也好,奶奶可多了个伴了。” 小林氏闺名荣珍,只是嫁去朱家后成了大林氏的附属品,旁人只唤她小林氏。 她自己都忘了“珍姐儿”这闺名属于自己。 朱嬷嬷的话让小林氏笑弯了杏眸,只道:“嬷嬷这么唤我,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呢。” 宁兰也凑趣地笑:“往后你就不是小林氏了,咱们都只叫你珍姐儿。” 一时春光明媚,朱嬷嬷从小厨房里端了一盏糕点来。 这糕点香香甜甜又有几分盎然的春意。 吃下一块后,小林氏只觉得身心舒展,整个人由内而外地开始喜悦。 她与宁兰相视而笑,两人沐浴在支摘窗内倾泄而下的日色之下,模样颇为娴静与美好。 宁兰心里欢喜,只摩挲着小林氏的皓腕道:“既是做了母亲,往后也该想想如何营生了。” 小林氏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无论宁兰嘱咐她什么,她都欣然应允。 “我姨娘死的早,在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像姐姐这样对我好了。” 小林氏说着说着就眼眶一红,眼瞧着就要落下泪来。 宁兰连忙上前制止了她,道:“扬州城里有不少绣艺精巧的绣娘,其中有个绣娘绣的双面绣还曾送进内务府,给宫里的娘娘挑选,你往后跟着她,好好学艺就是了。” 第172章 迷乱的一夜。 不是靠千术吃饭的老板,谁会去花大量时间精力练手法?谁也不会,所以这也是高科技千术工具开始流行的原因,一个遥控器在手,就能做到苦练十年的千术效果,谁还会去花那个时间来练呢?直接花钱买工具就一切ok。 “额,我修炼天赋不咋滴,要不进入娱乐圈,估计你现在都见不到我了!”童淼淼说道。 趴在15楼的窗户口进行观察,自己被楼下的人发现后,他看到了那些人在地上用石头摆出的字样。 “赵姐好!”一个很富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成熟稳重,令人一听心里就很踏实。 霸气,蓉蓉现在给我的感受就是无边的霸气,她的气场竟然如此之强。 “你不想玩!本姑娘却想要杀了你!”星月儿一掌打出,圣躯之力呼啸,万千星月闪烁。 “我决定了不加入,赌船的技术,需要我的时候,我来帮忙。”龚平道。 巨大的爆炸,全都在指挥中心的监控下,陆玄的不按套路出牌,直接解决了宝川虫子的威胁,另外作为威慑级别的打击,另一艘星空飞船正朝着辐射区飞去。 “嘿嘿,这树果,是我的了!”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居然是抛开了围攻木精巨龙的行列,冲向了不远处,参天大树顶端的果实。 李恪对于李泰相当尊重,李泰是长孙皇后的儿子,现在正得宠。他是前朝公主杨妃的儿子,身份不正,每次和这个四弟说话,他都感觉浑身压抑。 史丹芬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可他的表情分明是告诉叶轩,我史丹芬还会回来的。 “打又打不得,说道理他们又不听,我们现在是彻底陷入被动了,难不成真把教官抓来交给他们?”严方不禁摇头道。 玄羽没有转头,继续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男子,这时候他的神色似乎有点挣扎,但是却还是同意了那人说的话一般。 为了防止他乱动,花莯按住了他的手臂,免得到时候量不准,还要重新量。 周谨言先把牛排拿出来放在一边,然后把一份面白和一盒牛奶递给颜如玉。 容生回到房间的时候,卫浴间的水声还没停,他在衣柜里拿了自己的衣服就出去了。 “来了,坐下说吧。”孙茹面色平静,俏脸上甚至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玄羽有点难以相信,这聚灵境的妖兽就这样服从自己了?直到玄羽摸了一把那银线虎的头才知道这不是在做梦,当即对大胖猫说。 “帕特,你应该这么说,这是来自英伦之邦的罗尼,这些英国佬,可不是什么好玩意。”伯纳德笑着说道。 被杨非凡用钱砸脸的白俊叶脸色瞬间就红了下来,他牙齿紧紧的咬着,身体都开始颤抖,被钱砸脸的事情,白俊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滋味好难受。 我一定就明白了过来,这镇风妖王虽然依靠武力一直在恶魔之林称霸,却并不得人心,主要就是他这个吞噬阴魂的习惯引发的,这也就不怪为什么恶魔之林屡次发生暴动了。 这时那瘦子刚好从奥迪车尾绕过来,才愕然发现自己枪口所指处空无一人。他也是经验丰富,立刻退出两步,远离那车,同时非常机警地向四周观察。 可以说,从此之后,神圣界基本上就成为了吞道族的禁地,神圣界的危机总算是解除了。 随着进入超时空通道五个月过去,战斗要塞的主炮位和供能系统总算修好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他准备待会儿再询问无毛鸡,而是先将炎火斩杀。 只是,不放弃又如何?心疼又如何?在这幽雾山内,对方有着怎么样的诡异,他们已经见识到了。 而后赵海东先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参赛区域,而后就为周涛介绍起来。 斯蒂芬看了半天,找了一个自认为还不错的线路,然后开始击球。 叶惊风见林鹏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于是抬起一只手,朝林鹏的后脑勺伸去。 “一把破剑还叫宝贝,再说我又不是武者,你送剑给我干嘛!”金无缺接过来看了看。用手指在剑身一弹。 接下来的时间,林鹏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在受煎熬。总觉的背后有一双眼睛在不停的盯着自己,盯的自己浑身不自在。。。。。。 什么?鲁迪诺斯他们又在搞什么鬼东西?又有什么阴谋吗?盖亚下意识的抬起头,朝原本是迪恩要种的那块地上望去。 “那依马少来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呢?”孟老的脸上看不到分毫的笑意,平静的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看的马尚龙心头也是一阵不安。至于马如龙,早已经找机会溜了出去。 林杰翻看了一下道具说明,紫晶智力鱼油是开发脑力的,一瓶五颗,那个墨鱼油精是提高精神力的,精神力可以增强人体五感,这对于作战来说是个致胜法宝。 第173章 拜师学艺。 梦茹大师登魏府大门的时候,宁兰正与小林氏在研究双面绣的精髓。 两人瞧了眼插屏上栩栩如生的精致绣品,都自内而外地感叹了一番:“这绣品当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朱嬷嬷领着梦茹大师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宁兰这话。 她本就喜欢旁人的吹捧,听了这话愈发得意,走进内寝的时候步伐也松快了几分。 朱嬷嬷让她留意脚下的台阶,嘴里又笑道:“我们奶奶和珍姐儿是当真欣赏您的绣艺,此番将您请来,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学学您的技术。” 魏铮财大气粗,朱嬷嬷虽是奴婢身,却是一副气度非凡的模样。 梦茹大师并未去过繁华富贵的京城,心里虽猜到了魏铮的身份的高贵,却还是不敢往魏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去遥想。 可今日朱嬷嬷待人接物的仪态让梦茹大师侧目。 于是,她便压下了心中的不屑与焦躁,只与朱嬷嬷说:“嬷嬷您太客气了,我不过是略懂了些绣艺,不敢称什么大师。” 话音甫落,宁兰已是走到了外间与内寝的珠帘旁,笑着迎接起了梦茹大师。 “大师,你总算是来了。” 她欢喜着迎上前去,小林氏也是一脸崇拜地凝视着眼前的梦茹大师。 一番客套之后,众人落座。 梦茹大师瞧了眼宁兰,而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林氏身上。 她深谙双面绣的技艺之道,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如痴如醉。 所以梦茹大师打量人的时候第一眼就会瞧别人的柔荑。 有些柔荑粗粝的人不适合缝制双面绣这样的精细活计。 或是有些人的中指生的短了些,便也不适合钻研双面绣。 不巧的是,宁兰就是中指略长的人,也不是不能学习双面绣,只是学起来没有旁人那么容易。 而小刘氏则是最适合学双面绣的柔荑模样。 梦茹大师一瞧见她的柔荑,眸光里便迸发出了些曜目的光华。 “这位珍姐儿可是扬州人士?”梦茹大师贸然地开口问道。 朱嬷嬷是人精,一见梦茹大师进门后把眼珠子放在小林氏身上,心里便有了决断。 她笑着向梦茹大师介绍了小林氏的生平,只是隐去了她与朱云之间的纠葛。 梦茹大师在心里暗自思忖了一番,只看小林氏与宁兰全然不同的衣料与气度,便知晓这两人身份不同。 小林氏一看就是个小门小户的妇人,而她身旁的宁兰,则一定是出自高门大户。 梦茹大师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打量了小林氏一番,只道:“若是这位姑娘想学双面绣,倒是可以。” 宁兰一惊,没想到如此挑剔的梦茹大师会一眼就看中了小刘氏。 宁兰心里既有些欣慰,也有些失落。 她听出了梦茹大师话里话外对小林氏的感兴趣,以及对自己的疏离。 她也只是失落了一会儿儿,这便开始为小林氏感到高兴。 宁兰不遗余力地在梦茹大师跟前夸赞小林氏,生怕梦茹大师瞧不上她。 一番夸赞之后,梦茹大师也与小林氏和宁兰熟稔了一些。 三人相谈甚欢,还有朱嬷嬷在旁凑趣,一时间屋内的氛围可谓是其乐融融。 梦茹大师也甚少与人交际,嘴边茶几上放着的白玉茶壶价值不菲,绣着鸳鸯交颈的瓷盘里摆放着的糕点也别致小巧。 不用细说,梦茹大师便也卸下了心防,只与宁兰说:“若是奶奶也想跟着我学,我便将您与这位林姑娘一同收了。” 这话一出,朱嬷嬷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眸。 宁兰更是喜出望外,刹那间皓腕微微发了颤,整个人由内而外地焕发出了喜悦。 梦茹大师嘴角也勾出了笑影。 离去前,朱嬷嬷要让她那些珍品的瓷器以及云锦回去。 梦茹大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饶是如此,她见了这些珍贵的礼物,也迷了自己的双眼。 只是梦茹大师是真心想要收小林氏和宁兰为徒,并不在意在这些钱财。 “若要给束脩,还是等拜师那一日吧。” 梦茹大师笑着婉拒了朱嬷嬷奉上来的礼物。 朱嬷嬷见状也没有强求,只道:“那便改日再给吧。” 送走了梦茹大师后,宁兰便与小林氏一同闲聊。 小林氏十分向往富庶繁华的京城,总是想从宁兰嘴里探听京城的景象。 宁兰出身寒微,在成为魏铮外室之前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若是有一日我们回京,你可愿一同前往?”宁兰笑着问道。 小林氏一愣,旋即思索了一番。 她目露淡淡愁绪,只与宁兰说:“姐姐可能不信,我在这世上虽还有几个亲人,可那些都是豺狼虎豹般的人物,整日里只恨不得从我身上刮下些血肉来。” “姐姐虽与我没什么血缘关系,可我却是说不清的好,妹妹心里是极感念姐姐恩情的。” 小林氏将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说出口时,水汪汪的杏眸里潋滟着几分泪意。 宁兰听后也颇为感叹,只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样的话语。” 小林氏点点头,只道:“那你这是要与我一同回京城的意思?” 话音甫落,小林氏便泪流不止地说道:“只要姐姐不嫌弃我就好。” 这时,朱嬷嬷端着食盒进屋,正瞧见了宁兰与小林氏相视着落泪的模样。 她便连忙上前劝阻道:“好端端地,哭什么?梦茹大师才答应收两位主子为徒,这本是件天大的好事,很该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话毕,小林氏才止住了泪意,只朝着宁兰展颜一笑道:“好,姐姐该用膳了。” 今日小林氏就留在了宁兰房里一同用膳。 两人用完膳后还去内花园里散了散步,这才回各自院落去午歇。 这一日过后,宁兰与小林氏之间的关系愈发亲厚了些。 魏铮听闻宁兰要拜梦茹大师为师,这便让人去提点了梦茹大师一番。 下一回梦茹大师登魏府大门的时候,态度已然谦虚了不少。 宁兰正纳闷的时候,只见魏铮不知何时出现了在了庭院中。 他踩着光华而来,周身上下仿佛镀着一层光晕。 第174章 宁兰吃醋啦。 梦茹大师瞧见魏铮的第一眼,便被他由内而外的矜贵气度惊懵在了原地。 她不是没有见过容色出众的人,只是不曾瞧见过这般俊朗如玉的男儿郎。 梦茹大师比魏铮大上十岁,却还是个心间怀着春情的女子。 朱嬷嬷留意着梦茹大师的一举一动,小林氏只专心侍弄着眼前的双面绣绣品,宁兰则一脸欢喜地注视着眼前逶迤而来的魏铮。 她笑得甜美动人,杏眸里烁着光亮,整个人由内而外地焕发出喜悦来。 魏铮也只是懒懒散散地打量了屋内其余人一眼,而后则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宁兰身上。 “今日起的这么早,就是为了向梦茹大师拜师学艺?”魏铮笑着揶揄宁兰道。 这话一出,宁兰倏地红了脸颊。 昨儿夜里魏铮闹了宁兰大半夜,两人都睡得很迟。 魏铮不是躲懒的人,本以为今晨可以拥着美人苏醒,不想身旁的床榻上已然空无一人。 宁兰读出了魏铮话里的言外之意,立时朝他瞪去一个恼怒的眼神。 魏铮失笑,干脆便往身边的软椅上一坐,只道:“你们教你们的就是了,不必管我。” 话虽如此,可魏铮一个人大活人杵在众人眼前,谁能做到全然不在意他的存在? 尤其是梦茹大师,自从魏铮出现之后,她便变得拘谨与害羞。 朱嬷嬷暗自打量了一番,只见梦茹大师羞答答地垂下了头,好半天不敢抬头面见众人。 小林氏一如既往地认真钻研绣品,宁兰则顾着与魏铮打眼神官司。 朱嬷嬷是过来人,一看梦茹大师的模样,便知晓她是对魏铮起了意。 她叹息了一番,却是没有与宁兰提起此事。 今日的教学浅尝辄止,许是因为魏铮的存在,梦茹大师很有些放不开的意思。 朱嬷嬷也没有强求,奉上事先准备好的束脩,这便将梦茹大师送出了魏府。 夜里用晚膳的时候,朱嬷嬷似是调笑似是警示地与宁兰说:“奶奶有没有留意过小林氏打量咱家世子爷的神情?” 宁兰一愣,搁下了手里的筷箸,只道:“嬷嬷这是什么意思?” 朱嬷嬷边替宁兰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边道:“奴婢不是这意思,只是想让奶奶多留意些旁人的目光。” 她意有所指,哪怕宁兰不想去多想,此时此刻心头也萦绕着诸多绮思。 宁兰并非蠢笨之人,略一细想便听出了朱嬷嬷的言外之意。 “你是说梦茹大师对世子爷有意?”宁兰如此问道。 朱嬷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色里颇有几分凄楚。 “老奴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也知晓咱们世子爷生的俊朗过人,可这位梦茹大师……与世子爷差了些年岁,还对世子爷起这样的心思,着实是不美。” 朱嬷嬷的话说的含蓄,其实内里的意思不过是在说梦茹大师为老不尊而已。 宁兰听后也是一顿,只叹道:“咱们爷可真是招人呢,画本子上说女子是红颜祸水,我瞧着咱们爷才是蓝颜祸水呢。” 话音甫落,朱嬷嬷便上前替宁兰揉了揉略显僵硬的肩膀。 “奶奶别急,奴婢瞧着世子爷是连正眼都没往梦茹大师身上瞥去的。”朱嬷嬷如此道。 宁兰听了这话,素白的脸蛋上却仍旧密布着愁绪与难堪。 她是真心想从梦茹大师那里学些技艺,没想到魏铮的出现会给自己的学艺之路带来这么多的困扰。 “下回还是让爷离咱们远些吧。”宁兰没好气地说道。 朱嬷嬷在一旁附和地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别怀了奶奶的心情。” 夜间魏铮回府后,才用过晚膳,便见宁兰正一脸愤怒地注视着他。 魏铮不解其意,只问:“怎么了?” 宁兰问他:“爷白日来前院做什么?” 魏铮霎时察觉到了宁兰的不对劲,便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不过是醒来后有些思念你而已,这才来前院瞧瞧你。” 他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瞥了宁兰好几眼,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朱嬷嬷在一旁缓和着气氛,只说:“咱们爷是越来越黏着奶奶了。” 话音甫落,宁兰便瞪了一眼魏铮道:“也不知晓世子爷给别的女人下了什么迷魂汤,只是出去晃了几眼就让别人盯得眼睛都直了。” 这时朱嬷嬷也咧嘴一笑,只道:“老奴怎么闻到了这么浓的一股醋味。” 魏铮这时也回过神来,短暂的怔愣后便笑着迎到了宁兰身前。 “吃什么醋了?” 宁兰别过身去,不愿正面回答魏铮的话语。 魏铮这下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甚少瞧见宁兰吃醋的模样,心里十分稀奇,又见她这副含情带怯的模样很是娇俏动人,一时便忍不住倾身上前吻了吻她的脸颊。 宁兰立时瞪圆了自己的杏眸,不敢置信地注视着魏铮道:“爷这是在做什么?” 她如此恼怒,魏铮却还要嬉嬉笑笑地吻她。 宁兰立时怒不可抑地说道:“爷怎么还能笑着与妾身说话?” 魏铮立时收起了嘴角的笑意,只凝眸望向了眼前的宁兰,而后道:“除了你,我不会心悦别的女子。” 朱嬷嬷见状连忙退了出去。 魏铮这便愈发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我虽不知晓你是在吃谁的醋,可我必须要告诉你,这世上的女子里,除了你,我谁都不爱。” 所以他根本没有兴趣知晓谁对他起了意。 这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兴趣去探究。 宁兰被他哄得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处,心也紧贴着彼此。 当日夜里,魏铮抱着宁兰入睡后,眼瞧着怀中的娇人儿呼吸渐渐地平稳了起来。 他便俯身上前吻了吻宁兰的额头。 这个吻里藏着潋滟不尽的情意与温柔,独独没有往昔水.乳.交融的欲念。 一吻作罢,魏铮又将宁兰揽紧了几分。 夜色迷蒙,他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喃喃地说道:“兰兰,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我都只爱你一个人。” 第175章 宁兰生产。 双面绣的绣艺学起来极为繁难。 小林氏与宁兰都不是天性蠢笨之人,在学习的过程里却还是挨了不少梦茹大师的骂语。 只是梦茹大师也顾忌着宁兰的身份,不敢把话说的太重。 她对小林氏则态度要刚强冷漠的多。 闲暇时朱嬷嬷曾与宁兰提起过此事,只道:“梦茹大师待珍姐儿也太严厉了些。” 宁兰闻言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问朱嬷嬷:“我让你去知会梦茹大师一声,告诉她珍姐儿怀了身孕,你可做了?” 朱嬷嬷道:“昨日老奴已让沁儿备了厚礼去寻梦茹大师了,并告诉了她小林氏有孕一事。” 可梦茹大师还是我行我素,待小林氏十分严苛。 “许是她信奉名师出高徒的缘故。”宁兰也揭过不提,只是叮嘱朱嬷嬷要看管好小林氏,别让她当真受什么闲气。 毕竟小林氏还怀着身孕,可不能因学双面绣一事而损了子嗣。 朱嬷嬷应下不提。 风清月朗,日子一晃到了六月底。 六月的扬州城露出了几分热意来。 宁兰与小林氏也从梦茹大师那里学了双面绣的皮毛技艺。 眼瞧着宁兰肚子的月份愈发重了,魏铮便不许她再跟着梦茹大师学技艺。 宁兰本是一心向学,只是大夫也说她要多关心腹中的胎儿,还是不要多思多劳的好。 至此,便只有小林氏一人跟着梦茹大师学艺。 宁兰闲暇的时候会在旁边旁听一番,只是却不亲自动手做这些活计了。 小林氏在双面绣上的技艺突飞猛进,整日里除了吃喝拉撒,便是不停地钻研其中的奥秘。 宁兰曾笑着揶揄她:“将来扬州城说不定要出一位珍大师了。” 小林氏被她打趣得两靥羞红不已,一时便紧紧捏着自己手里的绣品,笑道:“姐姐过誉了。” 不多时,梦茹大师也赶来了正院。 宁兰以师礼接见了她,态度十分恭敬。 梦茹大师觑了眼屋内的景象,瞧见了博古架上摆着的琳琅满目的古玩器具。 她咽了咽嗓子,哪怕在魏府里为师半载,她依旧会被魏府里彰显着富贵的器具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自从上一回宁兰吃醋了后,魏铮便不再出现在梦茹大师跟前。 眼瞧着宁兰即将临盆,魏铮也减少了些对外的交际。 小林氏肚子的月份也愈发重了,期间朱云趁着夜里她熟睡的时候曾悄悄来探望过她几次。 朱云心头掠过千头万绪,最后汇成了一句:“你和孩子好好的,就比什么都重要。” 熟睡中的小林氏根本不知晓外头发生了何事。 她是爱过朱云的是,所以才会如此痛苦。 朱云也怀揣着诸多心思,千言万语袭上心头只成了一句。 “各自珍重。” 之后,朱云便离开了扬州城,有宁兰和魏铮在旁照顾着小林氏,他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余杭镇里还有他的家人,他不能时常待在扬州城里,也得回去瞧瞧朱老太太等人才是。 临行前,魏铮去码头送了送他,并劝他:“何不将家人都带来扬州城?余杭镇庙小风浪多,不适合你施展宏图大志。” 朱云郑重地朝魏铮行了个礼,只道:“多谢世子爷提点,下官会好好考虑下这件事。” * 朱云这一走就是三个月。 魏铮再度收到他书信的时候,宁兰已近临盆。 为了让宁兰安心生产,魏铮几乎将扬州城里排得上名号的稳婆都请来了魏府。 他也放了话,只说:“只要他夫人与肚子里的孩子母子平安,稳婆们统统赏银百两。” 魏铮出手阔绰,这些稳婆们更是卯足了劲地伺候着宁兰生产。 小林氏也有了五个多月的身份,只是见宁兰临近生产的时候十分害怕恐惧,便也不顾自己的状况,总是陪着宁兰说话解闷。 朱嬷嬷盘旋其中,又要照顾宁兰,又要分些心神来照顾小林氏,可谓是忙的脚不沾地。 小林氏知晓女子生产就如去鬼门关里走过一回。 她担心宁兰这一胎的安危,得了空便抄写佛经,或是去佛堂里诵经祈福。 小林氏坚信心诚则灵的道理。 宁兰得知此事后感动不已,并嘱咐朱嬷嬷:“她是个实心人,为我诵经祈福的时候必然是跪着不肯起身的,可她自己月份也重了,万万不能如此辛劳。” 朱嬷嬷笑着应下,经由了这几个月的相处,她也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小林氏的性子。 怪道旁人都说,人与人之间的情分都是相处出来的呢。 朱嬷嬷便在宁兰与小林氏的屋舍之间来回奔波。 大约五六日后,几个大夫替宁兰把了把脉,又看她肚子比寻常孕妇圆润了些,便道:“奶奶不妨多去庭院里走一走,过两日也会好生些。” 宁兰谨遵大夫们的吩咐,这便与朱嬷嬷一同去庭院里散步。 走着走着,她忽而捧起了自己的肚子,脸色煞白无比。 朱嬷嬷忙去探她下半身,这一探便焦急得跺脚大喊道:“奶奶羊水破了。” 跟在后头的丫鬟们立时冲了上来,有抬着宁兰去最近屋子生产的,也有去前院喊魏铮的,更有去唤稳婆和大夫的。 一时间众人忙成了一锅粥。 朱嬷嬷更是急得脸色惨白无比,因听见宁兰喊痛,这便握住了宁兰的柔荑。 “奶奶别怕,老奴在您身边呢。” 说话间,宁兰已是被身下那一波波排山倒海而来的痛意折磨得神志不清了。 她几乎只能攥紧朱嬷嬷的双手,一遍遍地喊痛。 屋内到处充斥着她凄厉的惨叫声。 闻讯而来的魏铮刚走进庭院,就听见了宁兰的呼痛声。 他霎时心如刀绞,脚下的动作一顿,整个人颤颤巍巍得好似要朝着一侧倒去一般。 无名连忙上前搀扶住了魏铮。 魏铮稳了稳心神,方才压下心头的恐惧,走向宁兰所在的屋舍。 有两三个稳婆瞧见了他一径而来的匆忙步伐,连忙上前阻拦:“产房多血腥,世子爷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魏铮却冷了脸,撇开了那稳婆的手,只说:“我夫人在里头受苦,我却还要顾及着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吗?” 第176章 宁兰命悬一线。 小林氏赶来院落的时候,宁兰已经疼的上气不接下气,眼前冒出了无数金星。 朱嬷嬷心痛如绞,看着宁兰忍受着非人之痛,只觉得自己体悟了一番为人母的心情。 她与宁兰之间的关系微妙的很儿,不像是主仆,倒像是母女一般和乐融融。 譬如此刻宁兰痛得神魂分离,朱嬷嬷也仿佛能感同身受一般,整个人微微发着抖。 魏铮面色冷凝地走进产房,不顾稳婆们的阻拦硬是坐在了床榻边沿。 他蹙起剑眉注视着眼前的宁兰,瞧见了她因剧烈的疼痛而扭曲着的脸庞,以及她额间细细密密的汗珠。 魏铮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欢喜着宁兰为他生下的孩子,又深切地为她感到心疼。 旁人都说女子生产就如同去鬼门关里走了一回。 临近宁兰生产的这几日,魏铮已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害怕宁兰出什么意外,更不想让她去尝一尝这走了一遭鬼门关的滋味。 若可以,魏铮宁愿自己来生产。 稳婆们不住地安慰着宁兰,祈祷这她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劫。 魏铮更是发了话,只要这些稳婆们能保住宁兰母子的安危,他愿意将赏银提到千两。 在场的稳婆们汲汲营营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两。 一听这话,稳婆们愈发卯足了劲地帮扶着宁兰生产。 只是女子生产是件极耗损人心志的事。 魏铮在一旁来回踱步,耳畔回荡着宁兰歇斯底里的呼痛声。 这一刻,他方才体悟到了何为抽筋剥皮的痛意。 他发誓,这一辈子不会再让宁兰怀孕。 他与宁兰,只会有这一个孩子。 稳婆们将一盆盆血水端给了丫鬟们,丫鬟们脚步生风地去外间倒水换盆。 小林氏进屋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么兵荒马乱的一幕。 宁兰的呼痛声不绝于耳,她的心也揪成了一簇。 “姐姐。”小林氏哽咽着唤了一句宁兰。 她生性怯弱,瞧着宁兰身旁围了一大群人,也不敢上前去添乱。 丫鬟们紧紧搀扶着她,因顾及着她也怀有身孕,立时去搬了个团凳来让她坐下。 宁兰越是痛苦,小林氏眸中蓄着的泪意就越是汹涌。 又熬了好几个时辰后,宁兰的呼痛声才渐渐地微弱了几分。 只是稳婆们的神色愈发凝重了几分。 魏铮察觉到了稳婆脸色的变化,立时道:“怎么了?” 稳婆们道:“奴婢们瞧着奶奶的症状似是有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魏铮连忙问道。 小林氏也从团凳里起了身,走到那稳婆们身前问道:“您快说。” 那稳婆面露愁色,只道:“老奴也为不少达官显贵们接生过,知晓妇人生产都会遭受这一遭,可却没有像奶奶这样,不停流下这样浓稠的血肉来。” 说着,稳婆便把手里的布条递给了魏铮。 那布条上赫然密布着些浓稠又骇人的乌黑血痕。 魏铮脸色大变,小林氏也抖了抖身子。 她惊声一叫,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 魏铮还在思忖着宁兰的症状,稳婆们和大夫们已愁眉苦脸地说道:“奶奶也不知晓是怎么了,奴才们从来没见过生产时的妇人这种症状。” 朱嬷嬷吓得满脸是泪,只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大夫们也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老夫们从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症状。” 话音甫落,那头正在默默流泪的小林氏忽而开了口。 “我曾见过这样的症状。” 里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小林氏身上。 只见小林氏强忍着痛苦开口道:“我姨娘就是这么死的。” 当初小林氏的姨娘极为受宠,不然小林氏也不会全须全尾地活到出阁。 出阁前,小林氏的姨娘怀了个男胎。 嫡母明面上其乐融融地说:“这是好事,咱们家就愁没个嫡子继承家业呢。” 背地里却使了不少手段要害死姨娘肚子的弟弟。 只是小林氏的爹爹从中回护,姨娘才熬到了生产那一日。 小林氏满心欢喜地等待着自己弟弟的降生。 不想给姨娘接生的稳婆却将一块裹着浓黑血肉的布条递给了小林氏。 那稳婆说:“姨娘怕是回天无力了。” 于是,姨娘便与腹中的弟弟一同死在了床榻上。 这是小林氏前半世最大的梦魇。 “我知晓这是什么。”小林氏流着泪,抬眸望向了魏铮。 魏铮也已慌乱得六神无主,此时只能如攥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询问小林氏。 “你快说。” 小林氏抽泣了一番,只道:“这是夹竹桃汁,姐姐应是不小心误食了这等毒物……” 话音甫落,魏铮已然脸色大变,他连忙走到支摘窗旁,大喊道:“无名,去把整个府里的丫鬟和婆子们都看管起来,一会儿我要严查。” 如今魏铮已可以断定有人给宁兰下毒。 只是此时此刻宁兰以及肚子里孩子的性命最重要。 魏铮分不出心神去追究谁是幕后凶手。 他只想护住宁兰和孩子的安危。 所以魏铮脚步匆匆地走到了几个大夫身旁,攥住了他们的衣领,横眉竖目地问:“若不能母子平安,我要你们统统下地狱去给她赔命。” 大夫们不曾见过魏铮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立时都噤了声。 没人想白白地断送了性命。 只是宁兰如今的状况实在是生死难料。 眼瞧着宁兰已是没有力气再呼痛了,瞧着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魏铮几乎是嘶吼着扑到了宁兰的床榻边,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兰兰,坚持住。” 他无法想象没有宁兰的日子,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此刻却如同个被丢弃的孩童一般卑微祈求着宁兰。 朱嬷嬷也惶惶地落下泪来。 小林氏更是害怕到了极点,眼前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的宁兰与以及里的姨娘重叠在了一处。 她已是失去了姨娘,不想再失去宁兰。 是以小林氏便鼓起勇气与魏铮说:“世子爷,你若是相信我的话,我有个法子兴许能解这夹竹桃叶的毒。” 第177章 母女平安。 此时小林氏的话语如仙音降临,魏铮仿佛寻到了救命稻草,立时道:“无论是何法子,都拿出使使才是。” 话音甫落,小林氏便鼓起勇气走到宁兰床榻前。 此时的宁兰已然气息奄奄,整个人宛如被汗水浸湿了一般,连呼痛的力气都纾解不出了。 她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儿,离开了水后只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小林氏发着抖伏在了床榻边,捏着宁兰的人中,又将柔荑放在了宁兰的脖颈处。 她微微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宁兰被人箍住了喉咙,脸颊立时胀红不已。 魏铮不知晓小林氏的用意,可觑见了她如此无状的行为,立时上前制止了她。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怒不可抑地问道。 小林氏流着泪道:“这夹竹桃汁一点点就能要了人性命,想来姐姐没有服下多少,如今还有机会将这些汁水全吐出来。” 说着,她又要让人去泡一碗温烫的石灰水来。 “石灰有解毒的效用,让姐姐服下吧。” 小林氏又让朱嬷嬷拿了个银勺过来,洗净后便将银勺抵住了她的喉咙。 银勺压着宁兰的喉骨,她只能借着那一点点的空隙开始喘息。 也正因为如此,那夹竹桃的毒性并未完全扩散开来。 沁儿和雪儿一人负责斟水,一人负责去侍弄石灰。 不多时,两人便将那一碗温热的石灰水递给了小林氏。 小林氏一勺勺地将其喂给了宁兰。 魏铮在一旁提起了心,整个人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 喝下石灰水后,大夫们也拿出了些解毒的药丸。 “虽不知这些药丸能不能解开夹竹桃汁的毒性,可如今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大夫们胆战心惊地说道。 魏铮听了这话,本就煞白无比的脸庞愈发酿出了几分胆怯来。 他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此刻却无法遮掩地流露出了软弱胆寒的一面。 魏铮不敢想象自己失去宁兰后会如何崩溃,他也不愿承受失去宁兰的痛苦。 只要能让宁兰母子平平安安地度过此劫,魏铮愿意用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权势财富去换。 小林氏在一旁不住地祈祷着宁兰能平安度过此劫。 石灰水灌下去后,坐在床尾的稳婆们惊呼出声道:“看到孩子的头了。” 魏铮的神魂皆被宁兰所牵引着,根本顾不上他们的孩子。 朱嬷嬷也只在意着宁兰的安危,几人皆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宁兰,生怕会听见不好的消息。 好在小林氏的秘方似是奏了效,宁兰的精神状况没有继续萎靡下去。 不多时,稳婆们便让朱嬷嬷给宁兰喂下参汤。 那参汤喝下后,宁兰便从晕晕乎乎的状况里抽身而出。 此时此刻的她恢复了些神智,甚至还能与魏铮说下几句话。 只是稳婆们却截断了宁兰的话语,只对她说:“奶奶现在省省力气,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生孩子上才是。” 孩子的头已露出了一半,只要宁兰再使些力就能将孩子生下来。 魏铮瞧见了宁兰因疼痛而狰狞在一块的脸颊,以及她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凸起的青筋处处都在彰显着此刻她忍受着的痛意有多么汹涌。 魏铮心疼不已,只恨不得上前替宁兰受了这场酷刑。 只是他无能为力而已。 经由一个时辰的挣扎,稳婆们与大夫各司其职。 紧绷着心弦的魏铮总算是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只是这声啼哭也显得十分孱弱。 稳婆们用襁褓包着满身血污的孩子,朝着魏铮兴高采烈地说:“恭喜魏爷,贺喜魏爷,奶奶为您添了个健健康康的闺女。” 此时此刻的宁兰根本没有力气去瞧女婴的模样。 朱嬷嬷也是全心全意地惦记着宁兰的安危,只瞥了一眼那女婴,道:“这是全须全尾的好孩子。” 倒是本该情绪最激动的魏铮僵在了原地,半晌都不曾言语。 朱嬷嬷好奇地唤了他一句,见他仍是没有什么反应,便让沁儿和雪儿上前。 两个丫鬟才触碰到魏铮的身体,便察觉到了一片湿冷。 原是魏铮担忧宁兰担忧到了极点,情绪紧绷了两个多时辰,如今一松懈,自然会洇出诸多冷汗来。 朱嬷嬷生怕这头的这个还没痊愈,那边的魏铮也要病倒。 屋里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个主事的人,她还要照顾着宁兰,当下便只能祈求着小林氏。 “劳烦您替老奴照顾一下世子爷。” 小林氏一愣,她是女眷,又自内而外地害怕魏铮,如何敢上前去照顾她? 只是朱嬷嬷是个十分刚强的性子,从不轻易求人。 她若恳求,小林氏也不好拒绝。 是以她便挪着步子走到了魏铮身旁,柔声问他:“世子爷可要歇息一会儿?姐姐已是熬过了难关,想来那夹竹桃汁并未侵入肺脏。” 魏铮神魂皆丢了大半,听了小林氏的话语,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好。”魏铮也是担忧得没了力气,再强撑着也是不好。 他一边往耳房的方向走去,一边不忘吩咐无名:“再去寻几个有名的大夫过来,无论他开什么价,统统满足。” 至于究竟是谁给宁兰母女下毒,等他缓过些神来,自然会将幕后凶手掘地三尺找出来。 想要暗害宁兰和他女儿的人,他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 一夜慌乱。 宁兰醒来的时候,床榻边围着朱嬷嬷和小林氏等人。 另有一群大夫正在隔间里商谈着该如何清除宁兰体内的余毒。 经由小刘氏的紧急处理,宁兰体内的夹竹桃汁不算多,虽不致命,却若长久地留在体内,只怕也会不利于宁兰的身子。 是以大夫们便奉了魏铮的吩咐,要不计代价地替宁兰清除余毒。 几个大夫们想了几个法子,因一时半会儿商量不出个对策来的缘故,便打算都给宁兰试一试。 小刘氏听后十分担忧地问:“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你们的药,万一对我们姐姐的身子造成什么损害,这可怎么办才好?” 朱嬷嬷也蹙起了一双横眉,也附和着小林氏的话语道:“是了,几位大夫们还是斟酌着用药才是。” 第178章 抓出下毒的凶手。 宁兰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她生下了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女儿眉眼生的像魏铮,其余的地方都出落得和她一模一样。 梦中,宁兰抱着女儿怎么也不肯撒手。 只是一道惊雷降临,她怀里的女婴忽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只模样奇巧骇人的猫妖。 宁兰吓得满脸是泪,想在梦中呼唤魏铮,却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墓地。 墓中之人正是她刚刚挣命般生下来的女儿。 宁兰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击,立时满脸是泪地跪伏在了墓地前,哭泣着要让老天爷开开眼。 梦魇一醒,宁兰发现自己正身处熟悉的床榻之上。 身旁左右的也都是熟悉之人。 她噙着泪注视着朱嬷嬷,问她:“孩子呢?” 朱嬷嬷一抬眼就觑见了宁兰眸中的泪意,本以为她只是做了个噩梦,便想着柔声劝解她一番。 不曾想宁兰却挣扎着要翻身下榻,即刻就要去不远处的摇床里瞧一眼自己的女儿。 朱嬷嬷见状忙上前阻拦她:“奶奶刚生产完,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可不能这般随意下榻。” 宁兰被她制住住了后,这才拢回了些神思。 “嬷嬷,我的孩子……在哪里?”宁兰惶惶不安到了极点,生怕那梦魇作了实。 这时,小林氏便上前握住了宁兰满是汗意的柔荑,道:“姐姐可是做了噩梦?妹妹在这儿陪着姐姐呢,姐姐别怕。” 许是她温柔似水的语调起了作用,宁兰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注视着眼前的小林氏,流着泪问:“我的孩子,没事吧?” 朱嬷嬷与小林氏连忙点头,只道:“孩子健康的很儿,如今正在摇床里安睡呢。” 朱嬷嬷为了让宁兰安心,还上前去摇床旁将女婴抱了起来。 当熟睡的女儿出现在宁兰眼前时,她那颗满是疮痍的心才算是真正地落了地。 原来那只是一场噩梦,她的宝宝平安无恙。 松了一口气的宁兰重新倒回了床榻之中。 刚刚生产完又中了夹竹桃毒的她全身上下本就虚弱不堪,方才不过是强撑着想见女儿一面而已。 她这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映在朱嬷嬷的眼底,化为了深深的疼惜。 “奶奶可把老奴给吓死了。”她一边落泪,一边摩挲着宁兰的鬓发道。 小林氏也在偷偷抹泪,她与朱嬷嬷一样都被宁兰生产时的模样吓得不轻。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小林氏与宁兰都是弱柳扶风的弱女子,可一旦成为了母亲,就仿佛拥有了撑起天地的能力。 不多时,沁儿便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这些汤药都是为了消除宁兰身上的余毒。 朱嬷嬷一边喂宁兰喝药,一边与她讲述生产时命悬一线的惊险模样。 等宁兰喝完了药后,朱嬷嬷便拉着小林氏的手道:“此番多亏了珍姐儿,若没有她,老奴都不敢想该怎么办。” 小林氏赧然一笑,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宁兰道:“只要姐姐好,让妹妹做什么妹妹都愿意。” 听了这话,宁兰也是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 两人姐妹情深,互诉衷肠了一番后便见外头传来了无名的声响。 原来是魏铮休息了过后,便来后院寻宁兰。 他脚步有些虚浮,脸色也不大好看,只是那双漆眸却依旧炯炯有神。 魏铮一进屋,小林氏便识趣地退去了隔间。 朱嬷嬷则将其余的闲杂人等都赶出了正屋。 四下无人,魏铮往床榻边一坐后,便将孱弱的宁兰揽进了自己怀抱之中。 他眼底一片通红,英武俊朗的身躯微微发着颤,整个人仿佛被遗弃的孩童一般,完完全全地露出了自己心中的恐惧来。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却在险些失去宁兰的时候害怕成了这副模样。 宁兰瞧见了这般模样的魏铮,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几乎可以感同身受地体会着魏铮心中的崩溃。 也不知晓是谁不肯放过她,她远在江南生产,尚且能被人用夹竹桃汁来毒害。 若她在京城生产,只怕早已“意外”频出,母女俱亡了。 倒是魏铮心如明镜,大约是猜到了谁在对宁兰下毒手。 如今只等着他们回京后与那些人算账就是了。 “没想到他们远在京城,尚且还有胆魄对你下手。”魏铮目露寒意,冷着脸如此道。 宁兰听了这话,却只是倚靠在魏铮的肩头,静静地聆听着魏铮的话语。 魏铮已是尽他可能地为宁兰延请名医,却还不能确保宁兰体内的余毒能尽皆驱除。 宁兰心内后怕不已,只与魏铮说:“多亏了珍姐儿的相助,这次妾身才能保下一条命来。” 魏铮点点头,只道:“经了这事,也能看出她的真心来了。” 两人额紧贴着额头,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宁兰也因此松懈了心防,吻着魏铮道:“爷,妾身差一点就见不到您了。” 魏铮何尝不是经历了一番险些失去心爱之人的苦痛。 两人有多爱重着对方,宁兰生产时心内就有多么崩溃。 尤其是魏铮,他只在耳房里歇息片刻,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内院去调查所有的丫鬟和奴仆们。 这些丫鬟们各个都怕极了横眉竖目的魏铮。 魏铮又杀鸡儆猴,拿了个手脚不不干净的婆子,脱了裤子就当着这些奴仆们的面活生生地给打死了。 再之后他又扔出了一大袋沉甸甸的银两,哄着这些见钱眼开的奴仆们。 “谁若是瞧见了哪个畜.生鬼鬼祟祟的去拨弄夹竹桃叶,无论消息是否属实,统统有赏。” 这一声令下,这些奴仆们个个卯足了劲地检举旁人。 这一来二去的糊弄之中,果真得出了几条有用的消息。 譬如说新进门的陆二娘最近就张罗着要炸什么夹竹桃叶,说对人身子有好处。 还有西边管着花园子的卢三婶,更是见天地躲在夹竹桃树下,别人问她做什么,她也只是笑笑不答话。 魏铮立时让人去把陆二娘和卢三婶提了过来。 他连哄带吓地怒骂了她们一番,又威胁着说要弄死她们的家里人。 陆二娘仍是一副不明不白的模样,卢三婶却已被吓得泪流满面、不打自招。 “老奴是猪油蒙了心,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好歹饶了我那个刚出生的稚儿。” 第179章 小林氏的一片爱姐之心。 魏铮严词审问了一番,卢三婶被他吓得流泪满面,当即便趴伏在青石地砖上招供了一切。 卢三婶是地道的扬州人士,生性良善,本也不会去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只是她男人嗜赌成性,只靠着她给人做工的这点银子根本填不了他的欲壑。 前几个月,卢三婶的男人在赌场被人绑住了手脚,扬言不还钱就砍断他的手脚。 就在卢三婶穷途末路的时候,有个身份神秘的人在夜幕降临了她家的陋室。 那人扔下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只道:“只要你帮我个忙,这些银子就都是你的。” 卢三婶哪里敢相信自己身上会落得这样天上掉馅饼般的好事。 眼见她露出了犹豫踟蹰之色,那人便笑道:“放心,不过是个小忙而已。” 彼时的卢三婶尚且不知晓几片小小的夹竹桃叶能将人迫害到如此地步。 “奴婢当真不知晓那叶子会将奶奶害到如此地步,若知晓了此事,便是给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这么做。” 话音甫落,魏铮却愤怒着朝她的心窝处踹去了一脚。 卢三婶吃痛,当下却也只能流着泪求魏铮饶她一命。 魏铮在心里已经判了她死刑。 只是如今还需要她抓出幕后之人。 是以魏铮便冷笑着开口道:“你若不想带累你的家里人,便将那人的样貌细细说与我听。” “不是老奴不说,是那人每次来送钱的时候,都蒙着面,老奴也不知晓他生的什么模样。” 魏铮横眉竖目地问:“那声音呢?或是他扔给你的钱袋子,上头的丝线也能瞧出他的身份来。” 卢三婶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人,当下便顺着魏铮的意回忆起了那人的样貌与声音。 只是这些腌臜的事,魏铮不想说与宁兰听而已。 庭院里风清云朗,魏铮摩挲着宁兰的皓腕,只笑道:“如今我们有了女儿,魏国公府的偌大家业也算是有了着落了。” 谁知宁兰听了这话,却轻笑道:“爷在说什么呢?咱们囡囡只是个女孩儿,哪里就能继承魏国公府的家业了?” 魏铮也不反驳她,只走到摇床旁把襁褓中的女儿抱到了宁兰跟前。 他沉吟了片刻,只与宁兰说:“我已想过孩子的名字了,就叫她芷青吧。”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倒是个好名字。”宁兰含笑着说道。 两人在坐在一处逗弄了小青儿一回。 熟睡中的女婴鼓起了腮帮子,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奶娘们闻声进入内寝,从魏铮手里抱过了小青儿。 夜间,宁兰问起魏铮何时回京。 魏铮有些语焉不详,宁兰便问:“爷可是在江南住惯了以后就不想回京了?” 魏铮摇摇头,转身吻了吻宁兰的粉唇,只说:“不是,是我在扬州城还有些事没有做好。” 况且宁兰还要做月子,也不适宜舟车劳顿地赶回京城。 “再待几个月吧。”魏铮如此道。 宁兰没有异议。 大夫们个个专心致志地研究该如何为宁兰清除体内的余毒。 朱嬷嬷扶着宁兰去泡药浴的时候,她面露难色,好半晌才与朱嬷嬷说:“嬷嬷,很疼。” 那浴桶里也不知放了什么药材,睡进去以后只觉得五脏六腑里好似有一把炙火在燃烧一般。 宁兰不是娇气的人,可也被这药浴折磨得脸色煞白。 朱嬷嬷心疼不已,可为了宁兰的身子着想,也只能说:“为了奶奶的身子,奶奶还是忍着些吧。” 宁兰点点头,叹息了一声后又走进了净室。 今日泡的药浴要与寻常时候更久一些。 泡完,宁兰已是如脱了力便倚靠在了木桶旁。 朱嬷嬷与沁儿、雪儿两人抱起了她,一边为她擦拭身子,一边道:“奶奶,您别怪老奴多嘴,这药浴泡着的时候可不能行房事。” 宁兰立时羞红了双靥,只道:“嬷嬷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与世子爷同房?” 这两日的宁兰还在排恶露,怎么可能与魏铮行房事。 朱嬷嬷的担心实属多余。 两日后,宁兰连着泡了许久的药浴,便央求着朱嬷嬷饶她一日。 朱嬷嬷松了口,只是夜里将宁兰该喝的苦药加厚了几成剂量。 宁兰喝的苦不堪言,夜里安睡时泪眼婆娑地与魏铮说:“爷,今夜的药可真是苦死妾身了。” 魏铮听着她这般撒娇般的话语,心口刹那间只被深深的怜惜所填满。 若可以,他也不愿让宁兰遭受这样的苦楚。 只是那些大夫们好不容易为宁兰想出了一条能清除她体内余毒的方法。 眼下没有太医可供他们差遣,便也只能听大夫们的话语。 “为了你好,这些药是一日都断不了的。” 魏铮满含歉疚地说道。 宁兰听了这话,只好把泪水咽了回去。 翌日一早,朱嬷嬷早早地便在净室里准备好了药浴。 宁兰一睁开眼,逗弄了一会儿芷青后,便认命地赶去了净室。 小林氏正好来看望她,瞧见了宁兰这副如丧考妣的面容,只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朱嬷嬷道:“那药浴泡着很难受,我们奶奶有些受不了。” 小林氏暗暗将这话记在心间,回去之后,便去翻阅古籍。 她绞尽脑汁地想要搜寻出法子来减轻宁兰的痛苦。 思来想去,她便看见了一个饮着苦参茶泡药浴的法子。 听闻此方法可以大大地减轻人的痛觉。 思及此,小林氏便出了一趟魏府,去外头的药材铺亲自挑选了几根上好的苦参。 这些日子她受了宁兰不少照顾与提携。 她既是师从梦茹大师,也靠着双面绣的手艺赚了些钱财。 给宁兰买些苦参自然不在话下。 黄昏之时,小林氏兴高采烈地回了魏府。 她亲自熬煮了一碗苦参汤,让丫鬟们温在了炉灶上。 “明日姐姐泡药浴的时候我端过去给她喝,只盼着能减少些她的苦楚。” 小林氏笑意盈盈地说道。 身旁的丫鬟们止不住地赞赏她道:“咱们姑娘可真是个实心人啊,对奶奶那是再没有什么话说的。” 第180章 消息传回京城。 与此同时的京城内,镇国公府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严松才知晓陛下要打压世家的举措,气得连午饭也顾不上那个吃,只在家里生闷气。 周氏见状,则小心翼翼地问道:“国公爷可是在外头受了什么闲气?” 严松冷哼一声道:“受了闲气又如何?与你这妇人说了,你也是不明白的。” 周氏虽不懂朝堂之事,可娘家的父兄却是个顶个的聪慧之人。 她无法给严松带来助力,娘家的父兄可以。 严松也陡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勉为其难地将心口的烦闷压下,只道:“是我心情不佳,你别往心里去。” 话音甫落,周氏先端着一盏温温热热的茶水走到严松身旁,笑盈盈地说:“夫君人多事忙,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心烦意乱的时候自然不喜欢旁人叨扰,妾身心里明白。” 见老妻如此乖巧懂事,严松也放缓了自己的语气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于是,严松便与周氏讲述了今早朝堂之上发生之事。 陛下不知是犯了什么癔症,晨起时对几大世家都挑挑拣拣地责骂了一通,话里话外都是不满意世家作风的意思。 严松意识到了不对劲,便闭着嘴没有多言。 可他的沉默却换来了陛下的变本加厉。 只见陛下指着严松的鼻子骂道:“近来你将大理寺府管的一团乱麻,可是存了不臣之心,想反了天不成?” 这话当真难听了些,严松白白地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却还要好声好气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都是臣下处事不精的过错,还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严松跪伏在大殿冰冷的地砖之上,只觉得自己的姿态已然摆到了最低点。 只是陛下本就存着敲山震虎的心思,责骂他这一番,也是为了震一震与他同气连枝的世家大族们。 “你何曾觉得自己有错?朕就不信了,朕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的君王,还管不了你们这群人了?” 陛下显然是怒不可抑,都不给严松辩解的机会,这便将桌案上的玉牌砸到了地上去。 一时间,正殿内只能听见玉牌落地的清脆声响。 经过陛下这一番敲山震虎的威吓,堂上的世家大族们个个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多言一句。 严松更是被吓了够呛,回府后闷闷不乐到现在。 周氏在旁温言劝解了他一番,看严松依旧不肯开怀,便松口要回娘家一趟。 她父亲淡出官场之前曾是太子太傅,与今上也有几分旧交情。 有了周氏这句话,严松紧绷着的心弦也能松懈几分。 他虽不知晓今上是何意,可有了周氏的这番话语,这事总不会太过离谱。 “有劳夫人了。” 话音甫落,周氏便辞别了严松,坐着马车赶回了周家。 * 与此同时的金阳公主府。 金阳公主是何许人也?自从知晓镇国公府的那两个老不死的给魏铮下了毒后,她心里便烧起了一阵阵汹涌的恨意。 凭什么严松与周氏能靠着岳父岳母的名头戕害她的儿子? 凭什么她一个天之骄女要受这等委屈?甚至连发落一个严如月都要瞻前顾后的? 金阳公主不愿意如此。 所以前几日她避开人悄悄地进了一回皇宫,流着泪去太后跟前哭诉了一番。 太后本就疼爱金阳公主,这便让人去把崇明帝请了过来。 崇明帝本就疼爱金阳公主这个胞妹,如今见金阳公主声泪俱下地哭诉着侄儿所受的委屈。 他也气恼不已,只道:“这严松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怎么连朕的外甥都敢下毒?” 一旁的御前总管收受了金阳公主的好处,闻言只在一旁应和道:“陛下说的没错,这严松今日敢毒害魏世子,明日说不定就要在皇宫里放肆了,陛下可不能轻饶了他。” 于是,便有了今晨这一出指桑骂槐的戏码。 金阳公主倚靠在紫檀木贵妃榻之中,耳畔听着婆子们的禀报之声,心里快意的不得了。 “这严松老贼,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替父皇立下赫赫战功的镇国公吗?”金阳公主不屑地笑道。 金嬷嬷在一旁附和着道:“得罪了咱们公主,他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金阳公主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姿态雍容又华贵,只道:“本宫不过是要让他长长记性而已。” 魏铮的事,实在容不得镇国公府的人去插手。 严松若是个聪慧的人,经过这番敲打自然不敢再犯,可若他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不知餍足的话,将来可有的是苦头要吃。 “罢了,本宫也倦了。安歇吧。” 说着,金阳公主便在金嬷嬷的搀扶下走进了内寝。 这一夜,金阳公主难得睡了个好觉。 晨起时,魏铮从江南寄来的信件也被送到了金阳公主府门前。 公主一脸欢喜地让丫鬟们在旁诵读。 丫鬟们先报魏铮与宁蓝平平安安地生下了个女孩儿,魏铮给孩子取名为芷青。 “芷青?”金阳公主将这两个字放在心里咀嚼了一番,只觉得里头藏着诸多曼妙之处。 她由衷一笑,只道:“咱们铮哥儿样样都好,只是子嗣上格外艰难了些,如今有了个女儿,先开花后结果,将来定是还会再有儿子的。” 金嬷嬷在一旁好声好语地奉承道:“咱们公主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金阳公主嘴角的笑意已是高高翘起,怎么样也不肯往下落,嘴里只说:“不过是个庶女,本宫哪里高兴了?” 金嬷嬷笑着揶揄道:“老奴瞧着公主已是高兴坏了。” 话音甫落,便听金阳公主吩咐着丫鬟们去各处送些糕点与喜蛋。 金嬷嬷愈发咧开了嘴角笑道:“这些丫鬟年轻不经事,怕是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还是老奴亲自去一趟吧。” 金阳公主点了点头,一时又要让人去宫里内务府里按着“芷青”二字刻上两个金镯子。 “铮哥儿说宁兰生产的时候有些惊险,还有人在她的吃食里下了夹竹桃汁,险些就要了她的命。” 金阳公主冷哼一声,灿亮的明眸里掠过一丝恨意。 不用细猜,她便知晓是谁的手笔。 第181章 倾轧相争。 周氏趁夜回了太傅府内,府里的下人们瞧见她的身影,连忙迎上前道:“姑奶奶回来了。” 小厮们笑着要将周氏领进门去,一时又要人进屋去通传周老太太。 周氏摆了摆手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不过来寻爹爹和娘亲说会儿话。” 周老太师与周老太太都已是耄耋年岁的老人了,夜里睡不安稳,周氏若不是心中担忧得厉害,不可能在此时赶来叨扰自己的老夫老母。 可这几个围着周氏说话的小厮们却是没眼力见的,只叽叽喳喳地在旁与周氏说话。 周氏没好气地瞪了那几个小厮几眼,最后还是叹息了一声道:“好了,我回自己娘家也不必你们跟着,都去忙自己的事吧。” 话音甫落,小厮们才在迷蒙的夜色下觑见了周氏堪称难看的面色。 小厮们害怕引火上身,这便悄然地退了下去。 不多时,周老太师与周老太太都听闻了周氏回府的动静。 两人疼爱这唯一的掌上明珠,即便夜里被她吵醒,却也没有露出什么不耐来。 两人在丫鬟与婆子们的搀扶下走出了里间。 周老太师与周老太太瞧见了周氏后,连忙笑着道:“乖女儿,怎么今日来瞧我们了?” 周氏一听到父母双亲慈祥的嗓音,便觉得鼻头一酸,心里说不清的委屈。 只是她也是年近不惑的年纪了,不好再向幼时那般在父母双亲跟前撒娇扮痴。 所以她只是朝着父母行了一礼,诉说了自己在镇国公府的不易。 她泪眼婆娑地提到了今早严松被崇明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申斥了一番。 “夫君一向做事勤恳,爹娘也是知晓的,陛下好端端地这般指责他做什么?” 周氏哭诉着问道。 周老太太面露疼惜,不想女儿历经朝堂之事的烦扰。 只是一旁的周老太师端坐着不曾发话,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此时的正屋内,所有的丫鬟与婆子们都退了下去,只有三人在轻声说话。 周老太师自始至终都在淡淡地打量着周氏,不曾与她多说些什么。 周氏说了诸多话语,却得不到父亲的回应,心里也有些难堪。 “爹爹,你最疼女儿了,这事您可不能袖手旁观才是。”周氏流着泪道。 周老太师虽已年仅耄耋,也那双矍铄的眸子却依旧明亮不已。 只是被他这样的眸子一盯,周氏便觉得心里极为不安。 “爹爹……” 她撒娇扮痴的话语还未出口,周老太师便道:“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我心里明白。” 周氏所有的话语都被周老太师这一句给噎了回去。 只见周老太师从紫檀木扶手椅里起了身,只与周氏说:“这个忙,爹爹和娘亲帮不了你。” 周氏一愣,抬头撞进周老太师满是睿智的眼眸中。 父亲仿佛是看穿了如今镇国公府的困境。 周老太师说完这话以后,周氏便不敢再多言。 眼瞧着内寝里的氛围降到了冰点,周老太太便出言打圆场道:“都是一家子骨肉,何必说这样的话语?” 周氏也趁机走到了周老太师跟前,万分虔诚地说:“爹爹,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吧?夫君若是惹了陛下的不快,咱们镇国公府哪里还能有往日的荣耀?” 她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总算是唤醒了些周老太师的慈父之情。 “罢了,你若是真想死个明白,我就告诉你吧。” 周老太师冷哼一声,便道:“我告诉你,严松之所以被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下了面子,只因为他犯了陛下的忌讳。” “什么忌讳?”周氏立时问道。 周老太师立时答话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陛下就金阳公主这一个妹妹,自然将她的事视为最要紧的事。” 经由父亲的点拨,周氏总算是茅塞顿开。 症结原来在金阳公主身上。 周氏霎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她叹息了一声道:“女儿与夫君也是无可奈何。” 他们之所以会对魏铮下手,是因为宁兰对于严如月而言太过棘手,若不处理了她,严如月在魏国公府里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周氏是一片爱女之心,不想让女儿受半点苦楚。 周老太师与周老太太也十分疼爱严如月这个外孙女,闻言便也叹息了一声道:“我们都知晓你的苦楚。” 只是世家大族虽为了绵延百年的大计而同气连枝,甚至于让儿女结成百世的姻缘来稳固彼此的关系。 可利益交织的世家之间哪里不存在着勾心斗角与倾轧相争? 哪怕是周府与镇国公府之间,不也是明争暗斗吗? 周老太师虽心疼女儿和外孙女,可想起严松在朝堂里结党营私、自私自利的做派,也只能摇摇头道:“不是爹爹和娘亲不想帮你,实在是姑爷不值得我们相帮。” 周老太太眼看着自家夫君把话说的太过难听,便出言打圆场道:“好了,你爹爹这话也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经由朱老太太的解释,周氏才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严松前段时日在朝堂里驳回了周老太师的推令。 周老太师自然不乐意。 周氏闻言则愧怍地垂下了头,只道:“都是女儿不好,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周老太太摇了摇头,只说:“从来没有做爹娘的责怪自家女儿的道理,今日你来寻我们,定然是受女婿所托。” 她叹息一声,便亦步亦趋地走到了周老太师身旁,道:“我与你爹爹不是心硬之人,今朝陛下如此对待姑爷,多半是存了要敲打镇国公府心思。” 周老太太说到此处,周老太师立时接话道:“是了,只要姑爷谨言慎行,好好地当自家的差,别没事去想着钻营升官,你们家就不会有事。” 两人言尽于此,不愿再与周氏多言。 只是在周氏转身钻入这迷蒙的夜色时,周老天师忍不住说了一句:“还有一桩事,别再去针对金阳公主了,你们不是她的对手,硬顶着只会让镇国公府每况愈下。” 第182章 姐姐,救我性命。 江南好风景。 自从宁兰体内的余毒消退了以后,她嘴角的笑意便比从前要更勾人几分。 魏铮时常盯着她瞧,心里会浮现几分悸动之思。 只是宁兰尚且还在排恶露,魏铮也只能忍下心里的欲念,只与他说:“爷可否再忍上一忍?” 魏铮红了脸颊,难得露出了几分羞涩的模样来,“我不是那么饥渴的人,只是思念你思念得厉害。” 话音甫落,便见宁兰娇俏一笑道:“爷想念妾身的身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时,进屋送汤药的朱嬷嬷正好听见这话。 她便笑着揶揄魏铮道:“咱们世子爷是性情中人。” 说罢,宁兰嘴角的笑意愈发挺翘了几分。 魏铮被他们主仆二人揶揄得没了言语,只吃了几块糕点便借故往外头走去。 朱嬷嬷笑着说:“世子爷慢着些。” 宁兰与她两人一同倚靠在门框处,注视着步伐匆匆的魏铮,满眼都是爱怜。 等到魏铮离去之后,她才轻笑一声道:“爷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朱嬷嬷笑着将泡的温温的花果茶递到了宁兰跟前,宁兰饮下后,便道:“青姐儿也该醒了。” 于是,她便与朱嬷嬷一同照料起了仍在襁褓中的芷青。 正逢小林氏来寻宁兰说话解闷,宽阔的庭院里,小林氏穿着一身鲜亮的衣裙,此时小腹微微隆起,颇有些端庄文雅之态。 宁兰见了她,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只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给盼过来了。” 小林氏红了脸颊,只与宁兰说:“我是怕叨扰了姐姐与姐夫……” 话音甫落,小林氏与宁兰的脸庞上都露出了几分赧然的羞涩来。 原来两日前小林氏来院落里探望宁兰的时候,朱嬷嬷将院里的所有丫鬟们带去了耳房里。 因扬州城的这些丫鬟们都不懂照顾人的规矩,少不得要由她这个教养嬷嬷多花些心思。 只是朱嬷嬷不在院落里守着,小林氏便一径往正屋内的方向走去,既是没有丫鬟阻拦,她走的就急匆匆了些。 没想到才走进正屋,她便听见了魏铮与宁兰调笑般的说话声。 “好兰兰,让爷亲一亲。” 宁兰却在欲拒还迎,只倚靠在魏铮的肩膀处,逗弄着避开了他的吻,“不给爷亲呢。” 魏铮还要作乱,大掌游移在宁兰已变得十分纤细的腰肢处,眼瞧着两人即将要擦枪走火。 小林氏则愣在了原地,霎那间颇为不知所措,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魏铮第一个发现小林氏,他习惯了在宁兰跟前露出几分流氓的秉性来。 只是这些相爱之人的情趣若是让外人听见了,便只剩下尴尬与无措。 连他也是这般,更别提发现小林氏目睹了自己与魏铮打情骂俏后的宁兰了。 这一刻,宁兰羞红了自己的双靥,先轻轻地拍了拍魏铮,而后则问小林氏:“珍姐儿,你怎么来了?” 小林氏立时移开了自己的眸光,不敢去瞧宁兰,只道:“姐姐,是妹妹来错了。” 魏铮听了这话,立时像个正人君子般撩开了自己的衣袍,朝着小林氏道:“不必,我外头还有些事情要忙,你姐姐左右无事,你陪着她说说话吧。” 说着,魏铮便堂堂正正地离开了正屋。 他一走,宁兰脸颊上的尴尬便荡然无存。 小林氏不是外人,她与魏铮之间的情谊即便被小林氏瞧见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快些进屋去坐着吧。”小林氏隔着窗棂朝着耳房的方向唤了一句朱嬷嬷。 朱嬷嬷立时撂开了手边的一切事物,赶到正屋去服侍宁兰与小林氏。 小林氏脸颊烧红不已,虽在朱嬷嬷与宁兰的热情相邀下坐在了团凳之中,可心里却不断回忆着方才宁兰与魏铮打情骂俏的一幕。 被她撞破了这一幕虽有些难以言喻的尴尬,可小林氏的心里却生出了诸多艳羡之意。 她与朱云、与杨郎再缠绵悱恻的时候,也不曾这般旖旎恩爱过。 说不羡慕,是假的。 只是小林氏知晓旁人的幸福羡慕不来这个道理,与其羡慕他人,倒不如自己活的开心肆意一些。 宁兰见小林氏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忖度着她是睹物伤心了,便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昨儿个青姐儿朝我笑了,我还让她学着喊我娘亲,她才多大呢,我也是疯了。”宁兰如此道。 朱嬷嬷听了这话忙道:“这天底下做娘亲的人都是如此,将来等珍姐儿做了娘亲,无论肚子里是个弟弟还是妹妹,都是如此。” 说说笑笑几句,小林氏才算是忘却了方才的尴尬。 她注视着不远处的宁兰,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姐姐的气色瞧着是越来越好了。” 话音刚落,小林氏便把袖袋里的香囊递给了宁兰。 那香囊上绣着个翠竹纹样,瞧着极为精致小巧。 宁兰立时将那香囊接了过去,爱不释手地在手心里把玩了一番,而后道:“又劳你费心了。” 小林氏甜甜一笑,一旁的朱嬷嬷插话道:“奶奶与珍姐儿之间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珍姐儿是个聪慧人,前段时日从古籍上学来的法子当真帮了咱们奶奶大忙。” 朱嬷嬷说的是小林氏从古籍上学来的减除人药浴痛苦的方法,让宁兰少受了诸多苦痛。 思及此,宁兰便笑着对小林氏说:“你的手是越来越巧了。” 小林氏不过羞涩一笑,正逢奶娘们抱着芷青进屋与宁兰说话,小林氏也抱了抱襁褓中的青姐儿。 青姐儿刚喝过奶,本是有些困倦的模样,可一被小林氏抱在了怀里,她便转起了自己黑漆漆的眼眸,咕噜咕噜地转了几番。 宁兰笑着说:“她这是喜欢珍姐儿呢。” 小林氏脸颊处愈发羞红,逗弄了一番青姐儿后,小林氏便告辞离去。 自这日之后,她再来与宁兰说话解闷时,总要问问朱嬷嬷魏铮可在里头。 若魏铮在,她绝不上前叨扰。 今日贸然来访,也是因为有极为要紧的事要办。 小林氏一进正屋,便抬着满是眼泪的眼眸,注视着宁兰道:“姐姐,求您救救我和孩儿的性命。” 第183章 朱云祸不久已。 小林氏这般声泪俱下地哭诉着自己的委屈,宁兰的心也高高悬起,只问:“这是怎么了?” “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收了朱云的信件后不告诉你的。”小林氏哭着说道。 宁兰听了这话,也只是将小林氏领到了内寝处,四下无人时,细声细语地说:“别怕,有什么话慢慢说就是了。” 或许是她的温柔给了小林氏些安慰之意,小林氏便止住了哭声,道:“上月里我收到了朱云的信件。” 信上写了些慰问之语,左不过是在问小林氏的身子状况。 小林氏不愿再与他有什么纠葛,便没有回信。 小林氏闻言蹙眉问道:“然和呢?” 她对朱云没有什么好印象,下意识地以为朱云是在威胁小林氏,语气便变得极为沉闷严厉。 小林氏抖了抖身子,只道:“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信里言辞颇为暧昧,我有些不喜,便没有回信。” 她越说声音越小,仿佛是认定了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宁兰也不敢将语气放的太急躁,便只说:“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姐姐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话音甫落,小林氏那清灵灵的身子才仿佛被注入了源源不断的能量。 “朱云给我写信的意思是,是要求和。他不知为何知晓了我怀有身孕一事,竟然在信上说要来见见我。” 小林氏说这话时一颗心如死水波澜般激不起任何情绪来。 她对朱云已经没有半点情意了。 “姐姐,我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瓜葛。” 思忖之后,小林氏便如此说道。 宁兰点点头,她对朱云没有好印象,也不想看着小林氏再入泥潭。 “你就当没有瞧见这信件吧,若他后头有要来寻你的意思,我会出面将他打回去。”宁兰只柔声安慰着她道。 她甚至做好了朱云来扬州城闹事,该如何让魏铮将他驳斥回去的打算。 小林氏得了宁兰这一句话,心里也安宁了不少。 她一点都不在乎朱云是否惨遭变故,所以才想起了她。 如今的她只想与孩子一同好好活着,不受人打扰地活着。 若没有魏铮与宁兰的相帮,她一个孱弱的女子遇上了有权有势的朱云,似乎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所以她害怕,害怕朱云会从余杭镇赶来扬州城,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带回余杭镇。 “姐姐大恩大德,妹妹无以回报。”说完这话,小林氏又想跪地朝宁兰磕头。 谁知宁兰却一把拦住了她,面露责备地说:“你我之间,若还要如此客套,可就生分了。” 至此,小林氏才止住了话头。 * 是夜,月明星稀。 魏铮料理完了琐事,回屋内安歇的时候抬眼觑见了内寝里影影绰绰的烛火。 这两日青姐儿总是睡在他们房里,想到自己浑身上下的风尘与脏污,魏铮便先去净室里洗了洗身子。 当他踩着慵懒的步伐走进内寝的时候,正瞧见宁兰抱着女儿在床榻边轻声细语地唱哄着江南小调。 宁兰的嗓音本就曼妙又轻灵,又因为是哄着女儿安睡的缘故,愈发显得温柔多情。 魏铮遥遥地注视着这一幕,心里只觉得万分安宁。 他在外疲累了一整日,回屋后瞧见妻女依偎在一处,心里的餍足自然不必多言。 哪怕是高官俸禄、金山银山来与他交换,他也不换。 而后,魏铮便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只上前笑道:“奶娘们呢?” 话音甫落,朱嬷嬷忙撩开帘子从外间走了进来,并道:“奶娘们来了。” 几个奶娘一见魏铮就如老鼠见了猫般胆寒不已。 她们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内寝,从宁兰手里抱走了青姐儿,还推走了放在内寝里的摇床。 魏铮疑惑出声:“今日青姐儿不和我们睡吗?” 宁兰语焉不详地说:“今日妾身有事要与世子爷说。” 本只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可传到魏铮的耳畔里却成了宁兰在热情相邀他的证据。 他耳根一红,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势头露出几分欢喜来。 只是魏铮还惦记着宁兰的身子,便道:“大夫说你的身子还是再养一养才是。” 他虽日思夜想着想与宁兰缠绵一夜,只是惦记着宁兰的身子,便将这念头生生地压了下去。 魏铮最在意的还是宁兰的身子。 不曾想他的胡思乱想却惹恼了宁兰,宁兰瞪了他一眼,只道:“爷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羞红了自己的脸颊,只与魏铮说:“妾身是当真有事要与世子爷说。” 魏铮见她面露正色,这才收起了脑海里的绮思。 等到朱嬷嬷与奶娘们都离开了内寝后,魏铮才问:“什么事这般大张旗鼓的?” 思忖之后,宁兰便开口说:“我想帮一帮珍姐儿。” “小林氏?”魏铮蹙起眉头,只说:“她又怎么了?” 宁兰只好把朱云与她写信一回事告诉了魏铮,并道:“她怕朱云来逼她回余杭镇,这才求了我。” 谁知魏铮却不假思索地摆了摆手道:“不会的。” 他回答的太过爽朗与迅速,宁兰又是这般了解他的人,闻言只道:“爷是什么意思?” 魏铮下意识地顿了顿,只道:“没什么意思。” 宁兰忙从床榻里起身,端详着魏铮不算明朗的脸色,只道:“小林氏有孕一事,不会是爷告诉朱云的吧?” 魏铮这下不说话了,宁兰霎时气愤地问道:“爷为何要这般做?” 魏铮叹息了一声后,知晓自己若再不向宁兰解释,只怕是要惹恼她了。 她只好将朱云的难言之隐都告诉了宁兰。 “我本也不想帮他,只是看他实在可怜。” “可怜?”宁兰立时扬高了声量问道:“他有难言之隐就能把珍姐儿打成这样吗?” 魏铮忙将宁兰揽进了自己怀抱之中,好声好气地劝哄道:“你不知晓朝堂之事的严酷,朱云也是没了法子。” 宁兰无意与魏铮相争,生了会儿闷气后,便问魏铮:“所以,朱云是大难当头了才想起小林氏了?” 魏铮点点头,目露淡淡愁色:“想来他是被人盯上了,我也不好出手救他,这里毕竟不是京城,强龙难压地头蛇。” 他对朱云有几分怜悯,可却更在意自己的妻女。 所以他不能对朱云施以援手,否则便是让宁兰和青姐儿落入危险的境地了。 第184章 回京城。 自这一夜过后,宁兰便多派了几个丫鬟去照顾小林氏。 再有两三个月,小林氏就要临盆,等她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熬过了月子,宁兰便要带着她回京。 “这扬州城虽好,到底不如京城富庶平安,昨儿个那头的街道里还闹出了杀人这样的稀罕事来。”朱嬷嬷一边服侍着宁兰,一边如此说道。 宁兰也顺着她的话头叹息了一声道:“是了,只等着珍姐儿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就是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两日后小林氏会不小心在内花园的台阶上跌了一跤。 她月份重,这一跤可谓是摔得极惨。 宁兰闻讯赶来了小林氏的院落,又吩咐丫鬟婆子们立刻去请大夫来,让丫鬟们看护着小林氏,别让她再做任何的重活。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月份这样重了,若是摔一跤可是天大的事。”宁兰痛心不已,话语都染上了几分责备。 朱嬷嬷也担心不已,只道:“咱们奶奶听说您摔了一跤,连青姐儿也丢在了一旁,第一时间便赶来瞧您了。” 这话一听,小林氏心里立时涌起了诸多汹涌的情绪来。 如潮般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只汇聚成了一句“姐姐”。 她委屈得好似即刻就要落下两行泪来一般。 宁兰见了立时没有再责骂她的心思,只将伺候小林氏的丫鬟们唤到了身前,道:“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仔细自己的脑袋。” 她素来性子温柔,甚少有这般疾言厉色地责骂丫鬟们的时候。 如今为了小林氏,她却是有些不管不顾了。 朱嬷嬷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慨然来。 人与人之前的交情是经由一日日地相处堆出来的情谊。 宁兰是真把小林氏当真了嫡亲的妹妹。 当然,小林氏秉性纯良,也不愧宁兰对她的怜爱。 “姐姐别生气,是我自己不小心,往后再不会了。” 小林氏立时如做错了事的小孩般祈求着宁兰的原谅。 宁兰却不肯松口,眼瞧着小林氏即将临盆,这几个丫鬟竟还像少不经事的黄毛丫头一般做事毛毛躁躁的。 朱嬷嬷怕宁兰气得伤了身子,便上前将伺候小林氏的丫鬟们唤去了耳房。 由她亲自教导了她们。 自这日过后,丫鬟们伺候小林氏愈发精心,再不敢像从前那般忽略了她。 魏铮偶然得知此事后,只笑着说:“小林氏能遇到你,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宁兰却不把这话放到心里去。 等到小林氏临盆前两日,她抱着青姐儿在庭院里来回踱步。 朱嬷嬷等人见她如此焦急,忙出言安慰她:“几个稳婆们都说了,珍姐儿的胎像很好,这次生产必然顺顺利利的。” 话虽如此,可她自己是生产过一次的人,知晓女子生产就如同去鬼门关里走过一遭。 谁都不可掉以轻心。 好在经由大夫与稳婆们的齐心相助,两个多时辰后,小林氏平安地诞下了个男婴。 恰在此时,天边烁出了一个惊雷,几息的功夫便落下了磅礴的雨珠。 魏铮从外间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身上的衣衫被雨滴拍打得失去了温度。 宁兰见状忙迎了上去,与他说:“爷怎么没撑伞?无名呢?怎么连爷都照顾不好?” 无名正要上前认罚的时候,魏铮却已失魂落魄地开了口。 他那张俊朗的面容映在漫天的雨雷之中,显得格外唬人。 “朱云死了。” * 朱云的死并未在扬州城的魏府里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一开始宁兰还怕小林氏会因此而伤心难过,想着等她的儿子满月时再与她提起此事。 不想小林氏自己瞧出了屋内紧张又怪异的气氛,便主动问宁兰:“是朱云出了什么事吗?” 宁兰见状也不再隐瞒她。 “你生产那日,夫君在外收到了消息,说朱家遇到了一伙儿刺客,全族上下没一个人活下来的。” 宁兰说这话时不忘去瞧小林氏的脸色。 小林氏是个心软且善良的人,纵然她在朱家的日子过的不太好,却也没有冷漠到听得这等消息没有任何反应。 她轻叹一声,颇为后怕地说:“怎么会这样?” 宁兰摇摇头,一时不忘安慰着小林氏,“你别怕,世子爷已让人去调查清楚其中的原委了。” 虽不知晓是谁做的乱,可既然能将朱家全家上下都杀了干净,那必然是与朱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幸而小林氏不在余杭镇,否则必然也是难逃此劫的。 “如今你有了儿子,便要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儿子身上。”宁兰如此道。 小林氏点点头,夜间抱着儿子入睡的时候,偶然忆起朱云的音容笑貌。 她仍是忍不住掉了些眼泪。 毕竟夫妻一场,朱云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也都随风散去,不再横亘在她的心间。 要知晓前段时日的她还在担心朱云会与她来争抢孩子。 如今想来,她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又过了一个月,小林氏也出了月子。 宁兰的身子也大好了,她便打算收拾行李回京城。 她问过小林氏可愿与他们一同赶回京城。 小林氏在余杭镇、扬州城里没有任何亲眷。 娘家的人当她不存在,朱家又全家覆灭。 除了跟着宁兰去京城,她根本没有别的路走。 “姐姐去哪儿,妹妹总要跟着去哪里。” 于是,小林氏身边的丫鬟们也开始替她收拾行李。 离开扬州城前,宁兰又带着小林氏去拜访了梦茹大师。 梦茹大师十分满意小林氏这个徒弟。 得知她要离开扬州城,赶赴千里之外的京城时,梦茹大师将自己压箱底的绣品交付给了她。 “师徒一场,我没有好送给你的,只能把这绣品送给你,也算全了我们师徒一场的情分。” 话音甫落,小林氏先湿润了眼眶,只与梦茹大师道:“多谢恩师。” 宁兰也在一旁笑着说道:“多谢师父。” 两人说完这话,便一同走出了梦茹大师的居所,坐上了赶赴京城的马车。 马车慢行,碾着夕阳的余晖,缓缓地离开了扬州城。 第185章 回京路上的小争吵。 因宁兰与小林氏一同回京、一行人里还有两个襁褓中的婴儿,魏铮便临时雇了好些护卫加派防卫。 本是该三个月的回京路途,因放慢了步伐的缘故,愣是行了五个多月。 早在魏铮与宁兰打算回京之时,魏铮便写信告知了金阳公主。 为此,金阳公主已是兴奋得好几日不曾安睡。 “先开花后结果,宁兰此番给铮哥儿添了个庶女,将来一定还能给他添个庶子。”金阳公主如是说道。 她才不在乎魏铮膝下的是庶子还是嫡子。 只要是男丁,能为他们魏国公府添点香火就好。 金阳公主在这一头十分热情地准备着迎接魏铮等人的到来。 而魏铮在回程的道路上也是一派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本不是个如此胆小谨慎的人,可不知为何此番却是寤寐难安。 或许是朱云的惨死给了他一个提醒,那些暗地里觊觎着他们的人必定还没有偃旗息鼓。 他身上肩负着照顾两个女人与孩子的责任,必定是一刻都不能松懈的。 宁兰也觉察出了魏铮的怪异来。 趁夜间歇息的时候,铃兰便询问了魏铮:“爷怎么瞧着这般担心?” 魏铮不想徒增宁兰心中的恐惧,只道:“朱云的事,让我心有余悸。” 宁兰侧目悄悄地打量着魏铮,想要从他面容里瞧出几分端倪来。 只是魏铮极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只是朝着宁兰展颜一笑,温柔地揽住了宁兰的腰肢,说:“朱云为何会落到个满门沦丧的下场?你可知晓?” 相爱之人相拥在一起总是会忍不住说出心底话来。 魏铮只是嗅着宁兰身上熟悉的清香,便觉得心口堆积着的烦躁不翼而飞了。 “妾身愿闻其详。”宁兰倚靠在魏铮的肩头,只如此说道。 魏铮偏着头吻了吻她的粉唇,只道:“你听我慢慢说,别害怕。” 于是,魏铮便与宁兰讲述了小南安王的身世,以及陛下对南安王府的忌惮。 偏偏小林氏救下来的人又是小南安王。 小南安王又对她一见钟情,因这事惹出了诸多事端来,甚至还因此还害死了朱家一门人。 宁兰听到此处,心里也是说不清的感慨。 她愣了又愣,方才问魏铮:“朱家的劫难是因为小南安王吗?” 谁知魏铮却正色着纠正了宁兰的话语,只道:“不是,是因为小林氏。” 在魏峥的心里,若不是小林氏滥发好心救下了小南安王,根本不会有后头的劫难。 谁知宁兰听了这话却蹙起了柳眉,只说:“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事是因为小林氏才闹到了如此局面吗?” 小林氏至多只是因为仁善的本心救下了个濒死的男子而已。 至于那男子的身份,又为何要对她一见钟情,甚至于那些对朱家满门动手的人。 都与小林氏没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这些朝堂上的纠纷,明明都不需要女子的掺和,可一旦出了什么事,便又说与女子脱不了什么关系。 凭什么? 魏铮瞧出了宁兰的不虞来,便道:“兰兰,你不高兴了吗?” 宁兰也不是擅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 闻言,她便直视着魏铮道:“爷,您似乎一直对珍姐儿有些偏见。” 至于这偏见为何而来,宁兰无意去追问。 她喜欢小林氏,并真心实意地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宁兰护短,对朱嬷嬷等人都是事无巨细的好,容不得旁人的冒犯。 即便冒犯他们的人是魏铮,也不可以如此。 “爷这样有失偏颇,往后入了刑部,只怕也不能服众呢。” 这话从宁兰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讽刺与攻击力达到了顶点。 只是魏铮不曾生气,只是满脸淡然地注视着宁兰,笑着说了一句:“这是生气了?” 话音甫落,宁兰却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爷不可以这么对珍姐儿。” 守在一旁的丫鬟们都识趣地退了下去,没人敢上前叨扰这两人。 饶是如此,宁兰依旧努不可抑地说道:“珍姐儿这般良善的人,遭遇了这么多的变故,爷最好还是对她尊重一些。” 话音甫落,魏铮也意识到了宁兰态度的郑重。 他也是打从心底里要改变一番自己对小林氏的态度。 “好,是我不好。” 他没有要与宁兰继续争吵的意思,这便求和道:“兰兰,别生气了。” 宁兰哪里是真的生气,是她如今与魏铮的相处模式成了一对恩爱的夫妻。 就像是江南水乡小镇里最平凡无奇的夫妻一般,而不是京城里满是隔阂与陌生的夫与妻。 宁兰说着说着竟是眼眶一红,两行清泪滑下了她的脸颊。 魏铮见状慌忙替她拭泪,慌乱之余不忘叹道:“好端端地怎么又哭了?” 宁兰也不想落泪,只是情到浓时眼泪根本止不住地往下落。 这下魏铮只能上前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抱里。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他一阵赌咒发誓,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姿态摆低到尘埃里去,以此来换取宁兰的原谅。 两人一哭一闹了一场,若不是奶娘们将青姐儿抱到了里屋,只怕宁兰还要继续流泪下去。 只是魏铮极为擅长服软,几句话的功夫便扫平了宁兰心里的委屈。 他偏过头吻了吻宁兰的粉唇,只笑道:“好了,哭哭笑笑和个小孩子一样。” 说完这话,奶娘们便把青姐儿抱了进来。 宁兰被魏铮动情地吻着,一看到女儿便推开了魏铮。 这一夜过后,宁兰便不大爱搭理魏铮了。 魏铮只好费劲心力地哄着宁兰,期盼着她能早日原谅自己。 朱嬷嬷看穿了两位主子之间的龃龉。 正逢小林氏来询问她绣品上的一些事宜,便又不经意地问起宁兰与魏铮之间的事。 “姐姐和姐夫是怎么了?” 小林氏睁开了亮晶晶的杏眸,柔声询问着朱嬷嬷。 朱嬷嬷叹息一声,只道:“咱们爷是个刚硬之人,奶奶又有些小脾性,左不过是相爱之人的小把戏而已,珍姐儿不必当真。” 因朱嬷嬷轻描淡写的几句解释,小林氏焦躁不安的心这才平静了下来。 第186章 近乡情怯。 朱嬷嬷知晓小林氏心思敏感,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多思多想。 所以她刻意含糊其辞地带过了此事,不想让小林氏徒增烦忧。 小林氏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若只是夫妻间的打情骂俏,宁兰姐姐怎么会这么生气?甚至于今晨吃早膳的时候都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不对劲,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正逢小林氏在驿站里亲自做了糕点送给宁兰。 不巧的是,宁兰正陪着青姐儿午睡。 小林氏不愿打扰她们,便将糕点送给了沁儿和雪儿。 沁儿和雪儿正因为自家奶奶与世子爷之间闹的矛盾不快呢,言辞中有些对小林氏的指责。 “若不是因为她,咱们奶奶怎么会和世子爷闹脾气呢?” 沁儿没好气地说道:“是了,咱们奶奶可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 小林氏立在屋外将这些话统统听进了耳朵里。 她心内一震,旋即胸膛内被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情绪所吞噬。 姐姐是为了她才和世子爷争吵的吗? 可无缘无故地,为何要争吵起来? 小林氏自认自己没有得罪了魏铮。 回屋之后,小林氏沉思索了许久。 这次回京之旅,她们途径黄风镇,在驿站过的这一夜不算安稳。 驿站的住宿条件比较低劣,宁兰与小林氏住的却是上好的房间。 小林氏侧身坐在木架子床榻上,望着远处半开半合的支摘窗。 她一人沉默着坐了许久,直到奶娘将龙哥儿抱进了屋子。 小林氏这才移开了自己的眸光,抱着儿子道:“今日吃的这么多,小肥墩。” 是夜,小林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思来想去她还是把龙哥儿交给了奶娘。 而她自己则赶去了宁兰所在的屋舍,轻轻叩响了屋门。 “姐姐。” 她一声轻唤,里屋正在与魏铮闹脾气的宁兰立时前去开门。 只是她所在的屋舍里还有魏铮的存在,小林氏不方便进屋。 于是,宁兰便带着小林氏去旁的屋子里说话。 两人推心置腹地相谈了一番。 宁兰甚至谈起了如今京城的局势。 “咱们魏国公府是难得的世家豪门,与在扬州城不一样,你的一言一行都要百般注意才是。” 宁兰以从未有过的郑重神色与小林氏说着话。 一旁的朱嬷嬷还在帮腔道:“是了,世家大族里最重规矩,尤其是咱们魏国公府,当家主母又是今上唯一的胞妹金阳公主,规矩礼仪更不同往常。” 一席话说的小林氏立时胆怯了起来。 她倒是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危险,只是害怕自己会连累了宁兰。 要知晓宁兰只是魏铮的妾室,虽生下了魏铮的庶长女,却也只是个妾。 京城的魏国公府里有主母、有正妻,更有旁人不怀好意的视线。 小林氏作为宁兰的附属品,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宁兰的脸面。 “我怕会连累了姐姐。”踟蹰半响,小林氏便将心中的担忧宣之于口。 谁知宁兰听了这话却满不在意地笑道:“有你没你都是一样的,那些人是不希望我好过的,如今我有了青姐儿,那愈发要坚强起来才是。”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从前的宁兰害怕严如月的威势,多少次针锋相对时都选择了避其锋芒。 往后,她不会退了。 朱嬷嬷立在小林氏与宁兰身旁,时不时给两人斟茶倒水。 听了这话,朱嬷嬷忍不住开口道:“既如此,奶奶就不要与世子爷闹脾气了。” 说好听点这是两个相爱之人在乱闹脾气。 说难听些不过是宁兰在恃宠而骄而已。 她如今正靠着魏铮对她的情意而在闹脾气。 甚至比当初的严如月还要过分,若是把握不住这个度,只怕会适得其反。 也是因为朱嬷嬷的这句话,让小林氏心中蓄满了愧疚之意。 她便开口道:“姐姐,别因为妹妹而与姐夫生了嫌隙。”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然没了声响。 宁兰也是一愣,隔了许久才意识到小林氏这话里的含义。 “与你无关。”宁兰下意识地要抚平小林氏心里的愧怍。 只是小林氏却又开口道:“可是因为妹妹和朱云的事?” 若不是因为朱云,宁兰与魏铮怎么会争吵起来? 小林氏一猜就是因为他。 眼瞧着小林氏一副寝食难安的模样,宁兰也心软了。 她倾身上前攥住了小林氏的皓腕,只说:“别多想,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她朝着小林氏莞尔一笑,只说:“你若是虽我一同进了京,最要紧的是可别上了清月阁那里的当,那里的人只想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 有些话不好从她嘴里说出口,便由朱嬷嬷来代为转达。 “自古以来正妻与妾室就是水火不容的境遇,夫人远在京城还不停地给我们奶奶使绊子,如今一回京,只怕是愈发不肯放过咱们奶奶了。” 话音甫落,小林氏也不由地提起了自己的心。 之后,趁着朱嬷嬷在近前,她又教了小林氏许多世家大族的规矩。 这一夜小林氏入睡的时候脑海里想着的都是相应的规矩礼仪。 晨起后她陪着宁兰用早膳,正逢魏铮要去看一看拴在后院里的马匹。 他离去前,宁兰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两人算是破了冰,丫鬟和婆子们全都松了一口气。 小林氏不安的心也落了地。 冬风凛冽,阵阵寒风拂往人身上时带来些颤栗。 几人紧赶慢赶地上路回京,期间收了好几封家信,总算是在大雪银装素裹之前瞧见了京城的身影。 魏铮颇为激动,宁兰则是有些紧张,小林氏心里更多的还是向往。 从前她只在说书人的嘴里听闻过京城里的风华。 京城,一个富贵迷人眼的地方。 没想到她这样陷在泥泞里的人,有一日竟能展开羽翼飞到千里之外的京城。 或许从遇见宁兰的那一日起,她就成了不一样的人。 “咱们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为首的魏铮拍打着马鞭,话语里满是激动之意。 马夫被他欢喜的情绪所感染,挥动着马鞭的速度愈发迅速了几分。 第187章 被误会的小林氏 早早地收到了消息的金阳公主派人候在了城门口。 镶着宝珠的车马就这么大剌剌地停在了城门处的正街之上。 遥遥一见魏铮一行人的车马,金嬷嬷便撩开了珠帘,对金阳公主说:“公主,爷的马车到了。” 于是,千尊玉贵的金阳公主便雍容地起了身,走下马车后望向了不远处的城门。 除了金阳公主,更有金嬷嬷等有头有脸的奴仆们等着侍奉魏铮。 严如月虽未曾露面,却派了唐嬷嬷上前探听情况。 这么久不见宁兰,对于这样命定的敌人,她总要多存着几分忌惮之心才是。 还有那个庶长女,名叫青姐儿的女婴,总也要让唐嬷嬷瞧瞧她是不是个早夭的命数才是。 就在众人引颈长探之中,魏铮与他身后的车马们终于缓缓地走到了人前。 魏铮的出现让金阳公主的嘴角露出了几分笑影来。 金嬷嬷也是一脸喜色,立时笑着开口道:“是咱们世子爷呢。” 藏在心底一年的思念化作了金阳公主面容里难以遮掩的激动之色。 这一刻的她摒除了自己千尊玉贵的公主身份,只像寻常人家里思念儿子的母亲一般亦步亦趋地走到了魏铮身前。 她凝着泪,满怀欢喜与激动地唤了一句:“铮哥儿。” 为首的魏铮也第一时间瞧见了金阳公主。 他立时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后走到了金阳公主身前。 魏铮撩开衣袍,当着诸多人的面前跪身于地面之上,朝着金阳公主行了礼:“母亲,是孩儿不孝。” 谁知他这一句话,却让金阳公主霎时红了眼眶。 儿行千里母担忧,魏铮这一去江南就花了一年多的光阴。 金阳公主心里充斥着满满的思念与担忧。 只见她凝着泪缓缓地搀扶起了身前的魏铮。 隔着朦胧的泪眼,金阳公主颤抖着手与魏铮说道:“怎么人瞧着消瘦了这么多?” 魏铮只是笑:“没瘦,兰兰还说我比去京城时胖了些呢。” 提起宁兰,金阳公主嘴角难得勾出了一抹笑意来。 “她给你生了个女孩儿,也是不容易。” 话尽于此,魏铮便笑着走到了马车旁,将端坐在里头的宁兰与青姐儿等人扶了下来。 小林氏缀在最后。 金阳公主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陌生面孔的小林氏。 她心里暗暗生了疑,只以为是魏铮在外新添的妾室。 毕竟宁兰怀孕生产时不方便伺候铮哥儿,添个人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金阳公主也没将这事当一回事。 宁兰先跪地向她行了礼,又要把青姐儿抱给金阳公主瞧。 金阳公主没伸手,倒是金嬷嬷一把抱过了青姐儿,主动给宁兰递去了台阶:“外头人多眼杂的,不如回府再说话吧。” 金阳公主点点头,一行人便回了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气派森严,一进府便能瞧见那雕栏玉栋的屋檐回廊。 小林氏只敢紧跟在宁兰身后,不敢探头探脑地引起旁人的注意。 因宁兰要带着她寄住在魏国公府的缘故,便不得不去拜访金阳公主,甚至还要去给严如月行礼问安。 幸而在驶向魏国公府的马车上,宁兰已与小林氏讲述了魏国公府的局势。 “金阳公主虽大部分的时日都待在公主府里,可这偌大的魏国公府却依旧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严如月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也是爷明媒正娶的正妻,我只是个妾室,无论心里起了什么样的念头,都要露出面容里的尊敬来才是。” 宁兰叹息了一声,提到“严如月”后语气却不可自抑地低落了下来。 这时的小林氏还不知晓宁兰与严如月之间存在着这么多的深仇大恨。 直到朱嬷嬷与她挑明了这些话。 “奶奶曾有个情同手足的姐妹,名为南烟,一日南烟来寻奶奶说话,却不慎被夫人的毒计害得丢了性命,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 除了这笔血债深仇以外,当初宁兰头一回怀上的孩子也是无缘无故地死在了严如月的手底下。 这点仇怨横亘在宁兰的心头,日夜无法忘怀。 小林氏点点头,心里感叹着世家大族里的阴谋诡计,也警醒着自己不能行差踏错一步,省得给宁兰带来麻烦。 之后,她便跟着宁兰去拜见了金阳公主。 幸而朱嬷嬷提前教了小林氏拜见长辈的规矩。 因此小林氏也没有露出什么怯弱的地方来。 金阳公主暗暗点头,心里已是认可了小林氏的存在。 铮哥儿后院里既是要添人,就要添这种看起来老实的女子才是。 等到宁兰与小林氏退下后,金嬷嬷上前与金阳公主闲谈:“公主怎么不把给青姐儿备好的镯子拿出来?” 金阳公主笑笑:“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还是个庶女,倒是不好露出太重视的模样来。” 话虽如此,金阳公主心里却是无比高兴。 夜间安寝前,她与金嬷嬷念叨了好几句。 “铮哥儿瞧着更精神了,可见男儿郎就是要出门去历练历练。” 金嬷嬷附和着金阳公主的话语,将魏铮从头至脚夸赞了一通。 金阳公主被她夸的心绪极佳,只笑着说:“咱们铮哥儿也算是开窍了,竟还收用了个妾室。” 她下意识地以为小林氏是魏铮从外头采买来的妾身。 金嬷嬷闻言也道:“公主还不知晓吧,那小林氏还生个男丁呢。” 话音甫落,金阳公主不可置信地注视着金嬷嬷。 “此话可当真?” 青姐儿只是庶女,尚且不足为奇,可若是魏铮膝下多了个庶子,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金嬷嬷点头如捣蒜,只道:“方才奴婢听见了宁姨娘与那林姑娘互称姐妹,想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金阳公主欢喜不已,心里已认定了小林氏所生的男婴就是魏铮的子嗣。 与此同时,清月阁里的严如月也收到了消息。 她震烁着注视着唐嬷嬷,不敢置信地问:“什么意思?怎么又来了个林姑娘?” 唐嬷嬷面色惨白地说道:“不只是多了个林姑娘,那林姑娘还叫那贱人姐姐,膝下还有个男婴。” 第188章 妻妾斗法。 严如月因此小林氏的存在而如临大敌,又因为那莫名其妙的男婴而害怕不已。 芷青最多只是个庶女,将来一副嫁妆就能打发个干净。 可庶子却是能与嫡子分家产的。 为此,严如月可谓是担心不已。 唐嬷嬷见她蹙起眉头,柳眉深锁如愁绪渐浓。 她立时要开口安慰严如月几句。 可话还没出嘴的时候,严如月便先声夺人道:“奶娘放心,我不会做任何冲动的事。” 这世上的女人里有哪一个能心甘情愿地看着自己的夫郎宠幸别的女子? 更何况那女子还给魏铮生下了庶子。 严如月咽不下这口气,难道宁兰就能咽下了? “夫君刚回京,我正要在他跟前演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来,不可让别人瞧了笑话。” 于是,严如月深思过后便打算看着宁兰与小林氏狗咬狗。 唐嬷嬷也明白了严如月的用意。 她点点头,只道:“夫人这一计坐山观虎斗可谓是十分明智。” 经历了这一夜的疲累,严如月心里有说不尽的委屈。 明明她是魏铮的正妻,可却在自家夫婿归家时无法露面。 甚至魏铮都没有托人来与她问一声好,带一句话。 可见魏铮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严如月还来不及伤春悲秋的时候,唐嬷嬷已先一步开口道:“夫人,老奴瞧着那青姐儿也不是多么康健的模样,说不准连周岁宴都熬不过去呢。” 若没有小林氏这一桩事,这话还能安慰严如月一番。 可有了小林氏和龙哥儿,宁兰与青姐儿又不算什么大事了。 “左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将来一副嫁妆就能解决的事。”严如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如此道。 谁知唐嬷嬷听了这话,却注视着严如月道:“夫人的意思老奴明白,只是庶女……” 若是受宠的庶女,将来在世子爷和金阳公主跟前搬弄是非,也会让人心烦意乱的。 严如月无意再多言,只道:“天色已晚,嬷嬷,咱们安歇吧。” 见状,唐嬷嬷也不再多言。 两日后,魏铮去了刑部报道。 严如月因娘家父母给魏铮下毒一事有些抬不起头来,又因为金阳公主的薄待而倍觉丢脸。 她干脆躲在了清月阁里,等闲从不外出。 只是府里的丫鬟和婆子们都对她赞不绝口,直言:“整个京城里再没有比咱们夫人更好的主母。” 宁兰隐隐听到了这些风声,心里颇为纳罕。 私底下她问朱嬷嬷:“咱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夫人还是那样是声名狼藉的名声,怎么一年过去,什么都变了。” 朱嬷嬷也存了心眼,花了些银钱去府里相熟的婆子那儿打听了一番,才知晓严如月在这一年里为了自己的名声有多努力。 “也不知是谁人给夫人出的主意,让她压下了那些骄纵的脾性,学着旁人家贤惠的主母,竟是要作弄起自己的名声来了。”朱嬷嬷如此道。 宁兰听了这话,也只是讥讽一笑道:“她想要名声?哪里会这么容易?” 朱嬷嬷也冷哼着说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还当我们不知晓呢?” 严如月一心钻研名声,不过是想让魏铮回心转意,将心放在清月阁而已。 可她怎么也不想想,镇国公府的长辈对魏铮下了毒,她在宁兰生产的时候毒害了她。 魏铮已是对她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因为名声而对她改观? 又逢小林氏来寻宁兰说话,两人相约着要去拜见严如月。 “昨儿公主还派人来问我妹妹的身份,可是闹出了好大的误会呢。”宁兰哂笑着揶揄小林氏道。 小林氏听了这话,立时羞红了自己的双靥,道:“都是妹妹不好……” 她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却让宁兰心间一凛。 “我不过是与你开开玩笑,怎么还认起错来了?”宁兰蹙起眉头道。 可小林氏住在如兰阁的这两日,耳畔听了许多风言风语,只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宁兰。 金阳公主将她当成了魏铮的妾室,还误会了龙哥儿的身份。 这与宁兰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姐姐……”她满怀愧怍,注视着宁兰道。 宁兰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只与小林氏说:“我已向公主解释过了,说你与魏铮没有什么关系。” 这不算多大的误会,好好解释一番便不必再挂在心间。 朱嬷嬷也道:“珍姐儿心思重,只是在这高门大户里的丫鬟下人们大都擅长于捕风捉影,若是您当真要与他们计较,只怕怎么也计较不过来的。” 有了朱嬷嬷的温声劝导,小林氏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魏国公府上下的人都知晓了她的身份。 虽然有宁兰事无巨细的照拂,可小林氏还是能听到些闲言碎语。 幸而有朱嬷嬷在旁开解,她才没有陷入情绪的泥泞之中。 两人既相约着要去清月阁拜见严如月,这便换了衣衫后动身前往。 一路上,宁兰攥住了小林氏的皓腕,柔声与她说:“你别慌张,夫人在明面上还不敢针对我们,总会给我们些面子的。” 小林氏点点头,只道:“姐姐说的是。” 两人亦步亦趋地走来了清月阁。 唐嬷嬷一瞧见宁兰与小林氏的身影,只道:“宁姨娘来了,咱们夫人正等着你呢。” 一个小小的嬷嬷,却让在江南呼风唤雨的宁兰笑弯了眼。 宁兰不自觉地俯下了自己的身段。 唐嬷嬷虽居于低位,可迎上宁兰眸光的时候却高傲了起来。 这主仆颠倒的情状让小林氏惊讶不已。 几句话的功夫,宁兰便在唐嬷嬷的引领下走进了清月阁内。 严如月已等候她多时,遥遥一见宁兰与小林氏的身影,她竟是罕见地走出了内寝,到外间迎接宁兰。 “妹妹在江南照顾夫君辛苦了,我本想着昨日就去瞧瞧你,可青姐儿还小,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也怕贸然前去会叨扰了你们母女。”严如月端着和煦的笑,与宁兰如此说道。 宁兰的嘴角也堆出了一抹假笑来。 她说:“夫人这话太客气了,原本就该是妾身来拜访夫人才是,只是如兰阁乱糟糟的堆了许多事,青姐儿身边又离不得人,这才耽误了下来,还望夫人不要生气。” 第189章 小南安王的出现。 面对严如月的冷嘲暗讽,宁兰不动声色地回击了回去。 她话语里满是对严如月的不敬和不在乎。 如此张狂的妾室,可谓是世间少有。 小林氏一愣,断断没有想到宁兰在严如月跟前会如此猖狂。 期间朱嬷嬷不忘给她眼神示意,让她不必出声,全由宁兰开口应付严如月就是了。 “夫人,这是我在扬州城认下的妹妹,她性子拘谨,往后就住在如兰阁里,今日妾身特地带着她来拜见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宁兰淡淡一语,也没有问过严如月愿不愿意接纳小林氏的存在,这便自作主张地定下了小林氏的居所。 严如月也听出了宁兰话语里的强势。 不过是去了江南一趟,这女子便成了如今这般嚣张跋扈的模样。 严如月一忍再忍,数次强压这心中的震怒,勉强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些许小事,妹妹自己做主就是了。”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了口。 一旁的唐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便对宁兰说:“宁姨娘别怪老奴多嘴,咱们魏国公府虽是行善积德的大户人家,可也没有随随便便就让人住进府里的道理。” 有些话严如月为了装成贤惠端庄的模样不好开口,便由唐嬷嬷来说。 只是宁兰早已想到了唐嬷嬷会如此发难,立时道:“嬷嬷不必担心,妾身已与世子爷说过此事了。” 她莞尔一笑,倨傲地抬起头,漠然地扫了严如月一眼,只道:“世子爷还说,妾身将珍姐儿当成了妹妹,那珍姐儿也如他的亲妹妹一般,无论珍姐儿想住在魏国公府里多久都可以。” 这便是拿魏铮来压严如月的意思了。 这话着实是太过嚣张跋扈了些,以至于根本不把严如月这个正妻放在眼里。 唐嬷嬷听了气愤不已,想要发作却被一旁的严如月暗暗制止。 严如月心内已是被滔天的怒火所吞噬着。 差一点点,她就要忘却了自己精心扮演出来的端雅贤妻模样。 可若是在此时就破了功,她过去一年多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小事而已,咱们这样的世家大族,难道连个人都养不起吗?” 严如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是根本不把小林氏当一回事。 幸而小林氏也不在意严如月的态度。 她一心只跟着宁兰,宁兰喝茶的时候她便端起茶盏来抿一口。 宁兰笑着与严如月答话的时候,她便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瞧。 直到……上首紫檀木太师椅里的严如月提起了妾室。 “别的世家大族里与世子爷差不多年岁的公子哥,膝下都有了好几个儿女,只有咱们世子爷膝下只有青姐儿一个人。” 严如月冠冕堂皇地开了口,语气里多是自责与歉疚。 “也是我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没法子给世子爷添个嫡子。” 宁兰静静聆听着,在严如月说完这番话前,并未贸然插话。 严如月便悄悄地瞥了宁兰一眼,终是掩不住了自己的狐狸尾巴,开口道:“我想着还是要给世子爷再添个妾室,后院也能热闹些,也好为世子爷开枝散叶。” 正妻都决定好的事,宁兰一个妾室还能有什么异议? 严如月分明是在故意恶心宁兰。 宁兰也不接茬,只笑着说:“夫人决定好的事,只要知会妾身一声就是了。” 见她不上当,严如月也是抿唇一笑道:“好,妹妹这般善解人意,咱们魏国公府的光华也能发扬光大了。” 话音甫落,宁兰也顺着严如月的意思奉承了她几句。 之后,宁兰便以青姐儿醒来后无人照看为理由辞别了严如月。 而严如月这个“贤惠”的正妻,自然也不好出声阻拦。 之后,宁兰便带着小林氏离开了清月阁。 一走出清月阁的大门,宁兰便笑着与小林氏说:“这阵仗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林氏摇摇头,望向宁兰的眸光里满是尊敬。 “妹妹只觉得姐姐更厉害了。” 她一个妾室却能在正妻跟前毫不露怯,自然是让小林氏十分敬佩。 等回了如兰阁,小林氏住进了自己的东厢屋。 丫鬟们端着糕点来伺候她与龙哥儿。 自从她住进了如兰阁后,宁兰便给她安排了几个新的丫鬟。 丫鬟都是魏国公府的家生子。 小林氏不懂魏国公府的人与事,宁兰除了伺候魏铮外还要照顾青姐儿,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照顾小林氏的情绪。 她不得不想法子自己融入魏国公府才是。 夜间安寝时,龙哥儿哭闹不止,不管小林氏怎么哄他,他都不肯安睡。 正屋的宁兰听见东厢屋的动静,忙带着朱嬷嬷来瞧小林氏。 结果就听见了龙哥儿的哭声。 小孩爱哭闹是常有的事,偏偏小林氏个性谨慎,生怕儿子太过吵闹,会让魏国公府的人不喜。 以至于她下了狠劲,忍不住骂了龙哥儿几声。 门外的宁兰听见这等动静,忙进屋与她说:“龙哥儿才多大?懂什么道理?你可别对他太严苛了。” 话音甫落,奶娘们才进屋抱起了龙哥儿。 宁兰立时板起了脸色,瞪着那几个奶娘道:“都是怎么当差的?” 奶娘们一开始对小林氏有些轻视,又因为小林氏不愿意多麻烦她们,时常躲在耳房里偷懒。 如今正好被宁兰撞破,奶娘们脸色都有些讪讪的。 经由了宁兰的一通教训,奶娘们才收起了对小林氏的轻视。 之后的几日,小林氏的日子便过得轻省了许多。 正逢魏铮将刑部的事处理好了。 夜间回府后,他与宁兰提起了此事。 “小南安王似是回了京。” 魏铮脸色郁郁,半晌只叹息了一声道:“这对小林氏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 崇明帝视小南安王为眼中钉与肉中刺。 如今小南安王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胆气,竟是敢踏足京城。 若是被发现,他可只有死无葬身之地这一个结局。 “难道他是为了小林氏才回的京城吗?” 宁兰如此问道。 魏铮点点头,只说:“除了为了美人,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第190章 她要杀了青姐儿。 至于小南安王的出现会不会给京城带来什么风浪,则全然不在魏铮的计算之中。 他在乎的只有宁兰的心意,以及小林氏的处境。 若不是爱屋及乌,小林氏的生死他也不想在意。 “你可能不知晓小南安王在京城的处境,他这一回京,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魏铮叹息一声,望向宁兰的眸光里染着几分怜悯。 幼时,他曾与小南安王有过几次交集。 小南安王名为陆礼,生的俊朗轩逸、一表人才,且诗书礼仪也无可指摘。 偏偏是这样一个出尘绝艳的男子,却在堪堪能施展大好才华的年纪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京城里略有些良知的人,哪个不在私底下扼腕感叹? 魏铮也不例外。 只是感叹虽感叹,他也不想因为小南安王影响了自己的生活。 “想来小南安王这一辈子命运多舛,难得遇到了小林氏这样心地良善的女子,一见钟情也实属常事。”魏铮连连感叹道。 宁兰却不这么想,小南安王的经历固然可怜,只是他的存在于小林氏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若是此番小南安王进京,带累了小林氏的性命,宁兰只会恼恨不已。 龙哥儿还这么小,若是小林氏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岂不是没了倚仗? 思来想去,宁兰便把求助的眸光挪移到了魏铮身上。 “爷,您可有法子救一救珍姐儿?”宁兰满怀期待地开口道。 魏铮今日与宁兰提起此事,显然不是为了徒增她心里的哀伤。 他一定有解开此局的方法。 果不其然,在宁兰问出这话时,魏铮便唉声叹气了一番。 他只是叹气,却没有反驳宁兰的话语。 短暂的沉默后,魏铮便说:“不如咱们为小林氏寻个夫家吧。” 这似乎是唯一能保住小林氏性命的方法。 小南安王陆礼也不是不知礼数的狂徒,一旦知晓小林氏定下了婚配一事,难道还能将她强取豪夺了不成? 眼下这是唯一的法子。 宁兰听后也默了良久。 她与小林氏交情深笃,两人在赶回京城的路上曾谈起过未来婚配一事。 小林氏不想再嫁,只想陪在宁兰身旁,将龙哥儿好好教养长大。 至于另嫁他人,她从未想过此事。 既如此,宁兰贸然开口就显得有些不尊重小林氏。 只是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爷说的是,还望爷能将此事挂在心头,好好为珍姐儿挑一个合心意的夫婿。”宁兰如此道。 魏铮欣然应下,夜里搂着宁兰翻云覆雨了一番。 他旷了许久,好不容易被准允着亲近宁兰,自是不肯轻易结束。 朱嬷嬷守在廊道上,备了三四回水,心里感叹着世子爷对她家奶奶的宠爱,又因为疲累的缘故叹息了几声。 像世子爷这样太会折腾人的也不好,带累了奶奶,还累得她也无法安睡。 * 魏铮回京已有十来日,除了刚回家的那两日与严如月在一块儿用了家宴晚膳后,便没有再与严如月有过什么交集。 严如月为了让魏铮改观,已是费尽心力地树立着端庄贤淑的正妻形象。 她不能善妒,也不能像从前那般骄纵妄为。 魏铮之所以在如兰阁过夜,是因为青姐儿还小,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陪伴在青姐儿左右。 她这个做正妻的自然不该阻碍魏铮与青姐儿父女间的相处。 相反,她还要加倍地对青姐儿好。 思及此,严如月不仅没有对魏铮不来看她而感到生气,反而还让唐嬷嬷翻出了她的嫁妆箱笼。 她从箱笼里挑选了几件较为值钱的和田玉玉石。 “劳烦嬷嬷把这些玉石送去如兰阁。”严如月只莞尔一笑道。 唐嬷嬷见状则把玩了一番那质地滑腻如云锦的和田玉,万分震烁地说:“夫人,这和田玉可是您的陪嫁,统共只得了那么一点,可谓是价值不菲。” 严如月笑着点点头,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若不贵重,我为什么要送给她们?”严如月笑着反问。 或许是她嘴角的笑意太过清明淡然,让唐嬷嬷都有些恍惚。 是不是她家夫人真成了个如此大方贤淑的人? 可转念想到严如月在私底下有多么痛恨宁兰与青姐儿,她又将这等思绪压了下去。 夫人只是为了面子才会将这和田玉送去青姐儿那里。 只是这面子的代价也太重了些。 唐嬷嬷盯着那和田玉瞧了半晌,最后在影影绰绰烛火的照耀下瞧见了那和田玉里涌动着的玉髓。 她不是不懂医理的人,也曾听人提起过和田玉玉髓里藏着毒药的说法。 难道她家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唐嬷嬷心间一凛,思忖过后便道:“夫人这么做,有些危险。” 严如月勾唇一笑,嘴角的弧度染着几分嗜血的妒意。 “她虽是世子爷唯一的子嗣,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庶女而已,即便我弄死了她,旁人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夜色迷蒙,严如月说这话时周身都镀着一层阴郁之色。 唐嬷嬷慨叹一声,心里也明白她家夫人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 哪怕平日里伪装的再好,只要一涉及到自身利益,本性便会暴露无遗。 唐嬷嬷知晓她是想尽快解决了青姐儿,可断断没想到她会想出这么毒辣的法子。 “若是被发现了……”唐嬷嬷不敢往深处细想,若是青姐儿真出了事,魏铮会怎么对待她家夫人。 七情散的事还没个着落,金阳公主心里也存着气。 她家夫人在魏国公府的地位可谓是大不如前。 偏偏在此等要紧的时刻,严如月还要对青姐儿下手。 一旦被发现,她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严如月却是满不在意地一笑,她这样骄傲的人,此时此刻就如同被人折断了羽翼一般,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在世上。 魏铮一点都不在乎她了,这于严如月而言,等同于凌迟般的酷刑。 她恨宁兰,更恨宁兰为魏铮生下来的孽种。 此举,不成功便成仁。 漫漫人生,她才不要眼睁睁地看着宁兰那贱人和孽种霸占了魏铮所有的喜爱才是。 第191章 我要与严如月和离。 严如月起了这样的毒心,宁兰也并非全无防备。 这两日唐嬷嬷总是借故来如兰阁瞧青姐儿的状况。 青姐儿年纪还小,宁兰将她看护得宛如眼珠子一般。 除了两个信任的奶娘外,等闲不让人接近。 唐嬷嬷是严如月的心腹,宁兰自然视她如洪水猛兽。 偏偏唐嬷嬷厚着脸皮总是要来瞧青姐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唐嬷嬷还奉了严如月的命来看望青姐儿,宁兰也不好将她赶出如兰阁。 她只能派朱嬷嬷、沁儿与雪儿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朱嬷嬷,不让她有机会接触到青姐儿。 夜间魏铮归来的时候,听闻唐嬷嬷来访。 他抬眼一瞧,见宁兰紧锁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魏铮便叹息了一声,道:“放心,我不会再让她们来打扰你和青姐儿。” 不曾想宁兰听了这话后却笑着说:“她是主母,我是妾室。按道理青姐儿都该养在清月阁里才是,世子爷开恩,让妾身自己养育青姐儿已是万幸,怎么能阻止夫人来看望青姐儿呢?” 这一番话冠冕堂皇,细细听来却藏着许多怨气。 魏铮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搁下了手里的筷箸,缓缓走到了宁兰身旁。 丫鬟和婆子们还在她跟前,魏铮却不管不顾地偏头吻上了她的唇。 朱嬷嬷忙带着人退出了如兰阁的正屋。 因两位主子闹了龃龉,朱嬷嬷便亲自守在了廊道上,不让人靠近正屋探听风声。 这两日也不知是不是奶奶犯了什么太岁,怎么总是与世子爷起了争执。 难道是奶奶心里存着什么气的缘故? 朱嬷嬷在这儿琢磨着宁兰的心思,正屋里的魏铮却已一把抱起了宁兰。 男人的胸膛刚硬如铁,宁兰深陷其中,却觉得心口生出了些前所未有的委屈。 青姐儿是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一块肉,几乎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回才把青姐儿养大。 严如月怀恨在心,甚至还在宁兰生产的时候使出了阴毒的手段。 饶是如此,宁兰还要不计前嫌地尊称她一句夫人。 甚至于明明知晓唐嬷嬷不怀好心,却不能出言将她赶出如兰阁。 这样的委屈,已是把宁兰的那颗心折磨得千疮百孔。 此番与魏铮的争执,她也一股脑地说出了心里的所思所想。 “爷根本不在意我和青姐儿,只把我们当成了累赘。” 宁兰流着泪如此说道。 这一句话可谓是在戳魏铮的心坎,他的一颗心全落在了宁兰与青姐儿身上。 又怎么可能把她们母女当成是累赘? 只是宁兰眸中的泪珠如泉涌般往下滴落,魏铮心里也不也好受。 他只能沉下心来,不厌其烦地与宁兰说:“我从没有把你们当成是累赘。” 为了让宁兰相信他的话语,魏铮还将袖袋里的一卷书册递给了宁兰。 宁兰隔着朦朦胧胧的泪眼,总是不愿意去搭理魏铮。 魏铮却以她的柔荑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只道:“你难道还不懂我的心吗?” 宁兰哽咽着说道:“妾身不懂。” 于是,魏铮便将那书册摊平了,将其中的和离卷册递给了宁兰。 宁兰抹了抹泪,她如今已识得了许多字,自然也认得出书册上写着的“魏铮”与“严如月”这几个字。 刹那间,她心跳的极快,有些不敢置信。 魏铮紧盯着她,没有错过她素白面容里一丝一毫的神色。 于是,他轻叹了一声,只说:“我已打算要与严如月和离……” 宁兰怔然地注视着魏铮,满眼的不敢置信。 魏铮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过,要让你成为我的妻子,这一次,我没有食言。” 话音甫落,宁兰眸中凝着的泪珠立时滚落了下来。 魏铮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俯身在她脸颊处吻了吻,道:“别生我的气了,兰兰。” 宁兰哪里是生魏铮的气,不过是一腔委屈无处发泄,只能在魏铮跟前发作一通而已。 也只有魏铮可以这样无底线地包容着宁兰。 宁兰被魏铮的情意所感动,情绪淡去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当夜里,她便小意温柔地服侍着魏铮,几乎是有求必应。 魏铮舒心了以后,只觉得怀里的娇人儿千好万好,哪里还会生出半点不虞来。 翌日清晨,正逢唐嬷嬷奉了严如月的吩咐给青姐儿送来和田玉。 平日里魏铮早已去刑部上值,今日却因为昨夜贪欢的缘故在如兰阁里多待了一会儿。 于是,魏铮便正好遇上了唐嬷嬷。 显然,唐嬷嬷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如兰阁里撞上魏铮。 她一愣,随后便弯腰向魏铮行礼:“奴婢见过世子爷。” 魏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将她自上至下审视了一通,而后道:“你来做什么?” 唐嬷嬷讪讪地一笑:“奴婢奉了夫人的命令,来给小姐送玉佩。” 别的世家大族里,主母给庶子庶女送玉佩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严如月是多么心狠手辣的人,她怎么可能如此好心? 魏铮立时蹙起了自己的一双剑眉,冷冰冰地扫了唐嬷嬷一眼,而后道:“什么玉佩?” 或许是他瞥过来的眸光太过冷硬,唐嬷嬷心间一凛,好半晌只道:“这是夫人的陪嫁玉佩,都是上好的和田玉。” 说这话时她心间浮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恐惧,说话的嗓音都有些颤抖。 而魏铮也正恶意凛凛地注视着她,半晌只道:“拿来给我瞧瞧。” 他发了话,唐嬷嬷也只有将玉佩递给他的份儿。 谁知魏铮把玩了一番那玉佩后,便将那玉佩扔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世子爷您这是……”唐嬷嬷立时一惊。 魏铮只冷冷一笑道:“你家夫人的好东西青姐儿怕是无福消受,不如我拿着吧。” 说着,他也不去管唐嬷嬷的脸色如何,这便步伐匆匆地离开了如兰阁。 于是,严如月酝酿了好些时日的毒计便在魏铮的几句话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如月得知此事后关着门将屋内博古架上所有的器具都砸了个干净。 唐嬷嬷也只能在一旁柔声安慰着她。 “夫人稍安勿躁,咱们还会有机会的。” 第192章 小林氏要嫁人了。 自住进了魏国公府后,小林氏也没有荒废自己双面绣的手艺。 梦茹大师的教导依旧历历在目。 宁兰的期望与嘱咐也时常萦绕在她耳畔。 她想,她不可能一辈子在宁兰的羽翼下畏缩着活着。 总有一日,她要靠着自己的本事去翱翔在一望无际的天地间。 那么双面绣就是依托着她自由翱翔的根基。 哪怕到了京城,她也不能荒废了自己的技艺。 练着练着,小林氏竟是在这枯燥无味的绣功里寻出了几分趣味来。 龙哥儿时常在临窗大炕上注视着小林氏做针线活。 他还什么都不懂,只会“咿咿呀呀”地从唇舌间挤出几个字来。 小林氏一边侍弄着手里的针线活计,一边逗弄着活泼可爱的儿子,只觉得人生朗朗,最幸福安宁的日子不过如此。 情爱一事于她而言太过虚无缥缈,倒不如手里的双面绣来的实在。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宁兰会突然赶来东厢房。 素来都是小林氏去正屋寻宁兰说话,宁兰人多事忙,甚少踏足东厢屋。 她贸然来访,必定有什么要紧事要与小林氏说。 “珍姐儿。”宁兰才撩帘进屋,便笑着问起了小林氏:“今日午膳用了什么?” 小林氏还以为宁兰在担心丫鬟婆子们薄待了她,便解释道:“听说和姐姐那里的份例是一样的。” 宁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环顾了一圈东厢屋的陈设摆件,犹豫半晌后只道:“还是太素净了些。” 朱嬷嬷闻歌弦知雅意,这便让人去宁兰的私库里拿了好些造型精致华贵的瓷瓶与摆件。 重新摆放一番,才觉得东厢屋变得敞亮了不少。 小林氏只觉得受宠若惊,一时想让宁兰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地对待自己,一时又道:“姐姐,妹妹这两日又在研究双面绣。” 宁兰闻言便坐在了临窗大炕上,仔细聆听着小林氏的话语。 小林氏将手里的鸳鸯交颈绣样递给了宁兰。 宁兰仔细端详了一番,便笑道:“妹妹的绣艺是愈发精进了。” 她心里藏着些事端,嘴角勾出的笑意也不达眼底。 小林氏立时就察觉出了宁兰的异样。 她沉了沉自己的心绪,只道:“姐姐,您是有什么话想与妹妹说吗?” 见状,宁兰也不再遮掩,只回身给朱嬷嬷递了个眼色。 朱嬷嬷立时将手里的画卷搁在了小林氏身前的桌案上。 小林氏疑惑不已地瞧了朱嬷嬷一眼。 朱嬷嬷便展开了画卷,将其中五六个男子的画像都递给了小林氏瞧。 “这都是京城里尚未婚配的男儿郎,出身好、品行也好,都是世子爷为您仔细挑选过的人。”朱嬷嬷如此道。 小林氏愈发不解其意,只道:“这些男子与我有什么关系?” 宁兰叹息一声,给了朱嬷嬷一个眼神,朱嬷嬷等人便带着丫鬟们退了下去。 东厢屋里便只剩下了宁兰与小林氏。 四下无人,宁兰也再也不必遮遮掩掩。 “我和世子爷打算为妹妹你挑选一个夫婿。”她柔声说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好接受一些。 没想到小林氏听见了这话,那双水汪汪的杏眸里立时酿出了一汪眼泪来。 她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立时跪倒在宁兰跟前,声泪俱下地说道:“妹妹无心嫁人,只想长长久久地侍奉在姐姐身旁,但求姐姐赏我一口饭吃。” 她哭的这般伤心,仿佛是被遗弃的小猫小狗般令人生怜。 宁兰听了这话,这便起身将小林氏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小林氏眸中的眼泪却越流越汹涌,直到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只道:“姐姐。” 宁兰将她重新扶到了临窗大炕上,柔声道:“小南安王,你可知晓他是谁?” 小林氏委委屈屈地摇了摇头。 宁兰只好把她与小南安王的渊源讲了一通,包括小南安王在京城里的处境,乃至于为何对小林氏念念不忘的缘由。 “当初你发善心救了他,也是不知晓他会这般将你记在心间。”宁兰道。 小林氏更是怔愣得僵在了原地,许久都不曾言语。 小南安王为何会对她一见钟情?甚至还招致了朱家的灭门惨案? 随着宁兰解释的话语,小林氏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无比。 眼瞧着她又是一副要落泪的模样,宁兰便握住了她的柔荑,只道:“为你择个夫婿,也是想让你离开这漩涡般的杂事,好歹不能被小南安王带累得丢了性命。” 小林氏并非蠢人,一听宁兰这话,便明白了她的深意。 宁兰之所以这么着急地为她择选夫婿,便是想借此来劝退小南安王。 眼下这似乎是解开这困境的唯一方法。 小林氏再没有了反抗的心思,只是默默地在一旁落泪。 宁兰心里不好受,只道:“你放心,这些人我都是托世子爷去考验过人品的,你的嫁妆自然也会加厚几成,嫁出去后便是正妻,没人会看不起你。” 她如此珍视着小林氏,自然会保障她未来的婚姻生活美满又幸福。 只是……只是龙哥儿的处境会尴尬一些。 小林氏也预想到了这一点,这便叹道:“可龙哥儿该怎么办呢?” 话音甫落,隔壁厢屋里被奶娘抱在怀里的龙哥儿忽而嚎啕大哭了起来。 刹那间,小林氏只觉得心如刀绞。 宁兰也是做母亲的人,知晓女子对自己孩子的看重,这便道:“你放心,这几个贵公子也是知晓你二嫁过的身份的,他们都会好好对待你和龙哥儿。” 再说了,有魏国公府为小林氏撑腰,也不怕旁人薄待了她。 一番斟酌后,宁兰握紧了小林氏的柔荑,只道:“将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她对小林氏许下的承诺从没有失诺过。 小林氏从没有被人如此珍视过,哪怕宁兰让她去做的是她不想做的事,她也欣然应允。 “姐姐,我都听你的。”小林氏含着泪回答了宁兰的话语。 第193章 和田玉里的毒药。 魏铮为小林氏择选的夫婿都是进士出身的好人家,不仅品行兼优,前途也较为光明。 小林氏是二嫁之身,还带了个襁褓之中的龙哥儿,却能嫁给这些优秀的男儿郎为正妻。 靠的不过是魏国公府的名声以及魏铮在外的权势罢了。 小林氏若是个知足的人,此刻便该对魏铮与宁兰感恩戴德,感谢这两人为她千挑万选出了这样好的夫婿才是。 只可惜她志不在此,当日夜里便只抱着手里的双面绣痛哭了一夜。 许是上苍都瞧出了她心里的哀伤,后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声潺潺,小林氏心绪难平,生生熬到了天亮时分才阖了眼。 翌日,朱嬷嬷奉了宁兰的命来看望她。 因见小林氏的一双杏眸红肿如烂桃儿一般,便叹道:“珍姐儿,世子爷和奶奶都是为了您好,也是实在没了法子。” 若不能尽快将小林氏嫁出去,一旦小南安王对她起了心思,这事便会变得复杂百倍。 这道理朱嬷嬷懂得,小林氏也该明白。 只见她乖顺地敛下了眉目,点点头后道:“珍姐儿明白。” 自这日过后,宁兰便时常来东厢屋寻小林氏说话。 姐妹两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语一般,一番踟蹰与犹豫,最后在那一叠画卷里选定了户部侍郎家的庶子。 那人名为薛广,身上冠着个秀才名头,平日里除了读书写字外便是管管家中的庶务。 平日里嫡母对他还算妥帖,他也是个争气的人,将手边的庶务管得井井有条。 小林氏这一嫁过去便能把中馈握在手里,有了魏铮和宁兰的相帮,将来定能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宁兰抱着这等念头,一边替小林氏准备嫁妆,一边照顾着龙哥儿和青姐儿。 小林氏婚事既定的消息传到严如月的耳畔。 她倒是冷笑了一声,而后道:“她倒是真大方。” 本以为小林氏是宁兰为魏铮准备好的妾室,不曾想她倒真把小林氏当成了妹妹看待。 “这样出身低贱的女子,实在不值得夫人用心思。”唐嬷嬷生怕严如月又要对小林氏起什么心思,忙出言开解她道。 严如月摆摆手,只道:“奶娘放心,我还不至于这般愚蠢。” 话虽如此说着,可严如月的心里却泛起了丝丝密密的酸意。 “听说这位小林氏的夫婿是世子爷亲自为她挑选的。” 魏铮哪里是个这么热心肠的人,只不过是爱屋及乌,看在宁兰的面子上才对小林氏施以援手而已。 这样的亲密对待,让严如月倍感恶心。 上回对青姐儿下手的计谋不成,如今还要另想他法。 唐嬷嬷苦劝不得,只能帮着严如月一起想法子。 且这法子还必须足够隐秘,绝不能暴露出了严如月。 思来想去,唐嬷嬷便想出了一计。 她俯身在严如月的耳畔密语了一阵,瞧着严如月的脸色由阴转晴,心间的那块大石才彻底地落了地。 * 小林氏婚事已定,便窝在了闺房里绣嫁衣。 近来刑部事务繁忙,魏铮总是早出晚归的。 宁兰担心他的身子,这两日与朱嬷嬷一同在小厨房里捣鼓着滋补身子的药膳。 夜里,魏铮一边吃着药膳,一边与宁兰提起了薛广。 “昨日我不是带着薛广见了珍姐儿一面吗?回去后他就跟犯痴了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瞧着好似是丢了魂一般。”魏铮哂笑着说道。 宁兰听了这话,也不由地会心一笑。 论美貌,小林氏可谓是清灵动人、貌美又出尘。 薛广会对她一见钟情,也实属常事。 只是宁兰更盼望着有人能读懂小林氏的内心,将她放在手心里珍宠。 “但愿这一次珍姐儿掉入的不是火坑。”宁兰由衷地感叹道。 魏铮见她蹙起了一双柳眉,便顺着她的话说道:“我已细细查验过薛广的为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必定能肩负起照顾小林氏和龙哥儿的职责。” 宁兰听了这话,也觉得一颗心安宁了不少。 两人躺在镶云石架子床上,以最亲密的姿态诉说着对彼此的思念。 夜深了,魏铮才觉出了点点困意,适逢睡在摇床里的青姐儿哭闹了起来。 魏铮忽而想起了前几日从唐嬷嬷那里得来的和田玉玉佩。 于是,魏铮便告诉了宁兰此事。 宁兰一下子便直起了自己的上半身,瞪圆了眼眸问魏铮:“什么玉佩?” 魏铮便将那日在如兰阁门廊处遇上了唐嬷嬷一事告诉了宁兰。 “我想着严如月必定不安好心,便把玉佩拿了起来,丢在了外书房里,这两日刑部事情太多,我也忘记了。”魏铮道。 宁兰根本不知晓此事,听了这话,立时便要让魏铮去将那和田玉拿来。 魏铮这便翻身下了地,马不停蹄地赶去外书房将那和田玉拿来给宁兰瞧。 夜色迷蒙,他甚至还抽了闲空让无名去把府医请来。 魏国公府的府医擅长医理,瞧瞧那和田玉的玉髓里有没有毒物。 一时间,如兰阁里便灯火通明。 府医拿着那玉佩仔细端详了一番,只道:“这里头应是放着几味草药。” 只是这几味草药有没有毒,一时间府医也论断不了。 魏铮听后面色沉沉,只恨不得即刻去清月阁寻严如月算账。 宁兰却拦住了他,并道:“爷不要太冲动,如今我们还没有证据,贸然前去不过给了夫人辩解的机会。” 当然,宁兰心里也认定了严如月在玉佩里下了毒。 她处心积虑地想要谋害青姐儿,既舍得用和田玉这样珍贵的玉器来掩盖自己的目的,期间必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用意。 宁兰恨她恨得牙痒痒,只恨不得即刻就绞杀了严如月才是。 只是她不能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下贸然行动。 为此,宁兰便不得不蛰伏一番。 魏铮本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盈润在心口不上不下地难以纾解。 宁兰一声声的温柔劝导给了魏铮松懈心绪的理由。 他便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道:“算了,明日再去找她算账。” 第194章 魏铮来了清月阁。 而严如月也因为那和田玉配并非被放到青姐儿身旁而震怒不已。 唐嬷嬷只好在旁低声下气地劝解了一番。 “那毕竟只是个庶女,只要除掉了宁姨娘,咱们还有什么怕的?”唐嬷嬷如此道。 这话反反复复地回荡在严如月的耳畔,好不容易才压下去了她心头的恼怒,可转眼想到魏铮根本不肯踏足清月阁一步。 她就恨不得亲手绞杀了宁兰。 严如月明面上越是伪装出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心里就越是妒恨满满。 宁兰夺走了她想要的一切,甚至还为魏铮生下了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只要想到这一点,严如月就觉得自己胸膛里烧着一簇簇滔天的火焰。 烧的她神魂不清,只想着夺了严如月与青姐儿的性命才是。 “夫人若在家中无聊困乏,不如回镇国公府一趟,也好与家里的太太聊聊天。”唐嬷嬷温声说道。 严如月听了这话也是心思一动。 母亲素来比她有手段,也整治过许多像宁兰和青姐儿这样的刺头。 严如月想,兴许去求助周氏,能更快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如此,她便动身前往了镇国公府。 金阳公主与魏铮已许久不曾搭理她了,她要回镇国公府甚至不必去向金阳公主禀报。 不过一刻钟,翠帷马车便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旁。 严如月火急火燎地下了马车,一进门便要让朱嬷嬷去寻周氏。 好巧不巧,周氏正在教训屋里的丫鬟,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听闻严如月回了娘家,她这才收起了怒意,让人去将严如月带进正屋。 母女两人已是许久未见,周氏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严如月一通,便道:“怎么憔悴成了这番模样?” 一瞧见周氏的面容,严如月的杏眸里立刻蓄满了一汪水盈盈的眼泪。 “娘亲。”她哽咽着唤了周氏一句,轻而易举地就拿捏住了周氏的心。 “这是怎么了?”周氏慌忙从团凳里起了身,走到严如月身旁询问道。 唐嬷嬷代替了严如月回答了周氏的询问。 “回太太的话,还不是那个宁姨娘,自从生下了个庶女后,便嚣张得目中无人了,可让我们夫人受了不少委屈。” 唐氏添油加醋地将和田玉佩一事告知了周氏。 周氏闻言立时暴怒而起,指着严如月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和田玉价值连城,你怎么就随随便便地送给了个孽种?” 严如月眨了眨泪眸,只道:“娘亲误会我了。” 母女连心,两人只是视线交汇了一番,周氏便明白了严如月的意思。 “这样做,也是得不偿失。”周氏如此数落着严如月道。 在周氏的心里,宁兰与青姐儿的性命加起来都比不过和田玉玉佩一半的份量。 “母亲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对付这样的贱婢,只要寻个比她更贱的奴婢缠住你夫君的心就是了。”周氏慨叹着说道。 严如月哪里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她深爱着魏铮,哪怕魏铮对她冷漠至此,依旧深爱着他。 天底下哪个女人能眼睁睁地看着深爱的男人去宠幸别的女子? 严如月做不到。 只是眼下的局势已非她一人能左右。 她似乎只有听从周氏这一条路可走。 “魏铮将那贱人和小贱人看护得如眼珠子一般,你便是想下手也会惹得一身腥,倒不如扶持起一个女子来,等到魏铮厌倦了那贱人,便是你吐出一口恶气的时候。” 周氏的意思是,让严如月不要生出作弄宁兰的心思来。 此番魏铮回京后不曾登过镇国公的大门。 可见是记恨上了镇国公府。 这两日周氏心里不爽利也是因为这事的缘故。 严松如今在官场上多遭人挤兑。 而镇国公府与魏国公府逐渐冷淡了关系,这于严松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魏铮此去江南,将差事办的极好。 崇明帝多有赞赏,瞧着是要在年底大赏前将魏铮提拔为刑部尚书的意思。 年纪轻轻便位列刑部尚书,魏铮可谓是前途无量。 是以严松便让周氏多与金阳公主走动,打的是要与魏国公府重修旧好的缘故。 周氏正为了此悬心,正逢严如月回府,便与她说:“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刻,你可不能惹了魏铮的不快,连累了两家的姻缘,你爹爹第一个不放过你。” 朝堂上的事周氏不愿说给严如月听,便只告诉她眼下不能惹了魏铮不快。 严如月听后也是慨叹了一声,到底是应了下来。 回魏国公府的路上,唐嬷嬷觑着严如月冷凝如冬日风霜的脸色,只道:“夫人不妨听听太太的话,咱们的计划延后一段时日吧。” 不曾想严如月却是冷哼了一声,捏着手里的软帕道:“奶娘,我自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女,嫁给魏铮的头两年也与他相敬如宾、夫妻和睦,若不是宁兰那贱人横插了一脚,我很该被夫君捧在手心里珍视着才是。” 唐嬷嬷默然无语。 只听严如月继续开口道:“如今我的日子过得这般憋屈,全是拜宁兰所赐,我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听她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将计划延期的意思。 唐嬷嬷知晓严如月的性子,当下也只能慨叹一声,道:“夫人若想做,奴婢一定陪着您。” 严如月冷笑一声,将手里的软帕随手一丢,面容里立时勾勒出了冷色。 “我要她和那个庶女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严如月说话的嗓音很轻,混合着丝丝缕缕的清风,将她的说话声吹得越来越缥缈遥远。 等马车回了魏国公府,严如月先去拜见了金阳公主。 可自从七情散事件后,金阳公主不大爱搭理严如月。 今日也是推说身子不爽利,不肯见严如月。 严如月铩羽而归,问起唐嬷嬷魏铮的行踪。 唐嬷嬷道:“今日世子爷休沐,应是在如兰阁里陪着宁姨娘呢。” 严如月哂笑一声,这便带着唐嬷嬷回了清月阁。 不曾想用晚膳前,魏铮竟然来了一趟清月阁。 得知魏铮来访,严如月又震惊又欢喜,忙让丫鬟替自己梳妆净面,这便要出去迎接魏铮。 第195章 我不同意和离。 阔别一年半的光阴,魏铮终于再次踏足了清月阁。 刹那间,严如月都不知用何等言辞来表达自己的心绪。 寤寐思之、越思越不可得。 她日思夜想的夫郎,终于肯来瞧她一眼了。 片刻后,严如月在丫鬟们的相帮上打扮得宛如三春之桃那般俏丽。 她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静静等待着魏铮的出现。 情到浓时,严如月的心里甚至生出了些妄念。 她想,会不会魏铮是忆起了两人从前的旧情,亦或者是自己端庄贤良的名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自己的努力,终于打动了他? 就在严如月满心欢喜之时,魏铮踩着夕阳的余晖走进了清月阁的正屋。 许久未见,他仍是如从前那般俊雅出尘。 “夫君。”严如月眼巴巴地唤了他一句,换来的却是魏铮的冷漠以待。 魏铮却是正眼也不瞧严如月,只往左边的团凳上一坐,这便道:“我担不起你的这一句夫君。” 冷漠淡然的一句话,如兜头给严如月浇下了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 严如月怔在了原地,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而魏铮则根本就不把严如月的这些情绪放在心上,即便瞧见了,也是熟视无睹。 “今日我过来,是有件事要与你说。”彼此两两无言后,魏铮先开了口。 严如月回过了神来,给一旁的唐嬷嬷递去了求助的眸光。 可夫妻间的事,并非唐嬷嬷一个奴婢可以插的进去嘴的。 她只能笑着给魏铮端上了温热的茶水。 不曾想魏铮却连个眼风都没往唐嬷嬷身上递去。 他冷笑了一声,而后道:“让丫鬟和婆子们都出去吧。” 于是,唐嬷嬷便领着其余的丫鬟们走出了正屋。 四下无人,严如月愈发觉得局促不安,甚至于不敢去直视魏铮的眸光。 而魏铮也难得拿出了几分耐心来,他低唤了一句严如月,嗓音一如当初那般低醇雅致。 “如月。” 这一声低唤,如一记重拳打在了严如月的心口,倏地逼出了她如潮般的泪水。 魏铮已是许久不曾这么唤过她了。 此刻严如月的心间甚至生出了些恍如隔世之感。 她叹息了一声,强忍着眸中的泪意,朝魏铮展颜一笑:“夫君。” 魏铮也终于肯抬头望向了她,寥寥两眼,却再无往昔的温柔缱绻。 他的语气越是平淡无波,就代表着他对严如月已无半分感情。 严如月并非蠢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存着最后一分希冀,盼望着魏铮还能对她留有一分余情。 所以严如月抬起杏眸直视着魏铮,半晌道:“夫君想与我说什么?” 亢长的沉默之中,魏铮先道:“我们和离吧。” 仿佛是被放在粘板上的鱼肉终于被落下来的刀刃劈得皮开肉绽一番。 严如月霎那间心痛得无以复加。 却还是第一时间回答了魏铮的话语。 “夫君可是喝醉了?妾身让唐嬷嬷给您去煮一碗醒酒汤来吧。” 严如月第一时间便想着回避此话。 魏铮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迷蒙的夜色层层叠叠地袭来拍打着支摘窗。 本该是静谧与安宁的一个深夜。 严如月却觉得自己坠入了无边的深渊。 而魏铮却站在岸边冷冰冰地注视着她跌入这一汪冰冷刺骨的池塘里。 他在旁熟视无睹,眼睁睁地看着她枯萎死去。 严如月一下子就跌落在了地上。 她几乎是嚎啕大哭般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膝,这一刻的严如月顾不得什么世家女子的矜持与骄傲。 她只是个被爱人抛弃的可怜虫而已。 严如月哭的十分伤心,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对魏铮说:“为何要和离?” 只可惜她的可怜与可笑,并不能让魏铮生出半点怜惜之意来。 他只是木然地注视着严如月,告诉她:“我早就不爱你了。” 真相如利刃,轻而易举地就将严如月心间最后的一点希冀给割破了。 “我不爱你了,所以要与你和离。”魏铮冷声说道。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淡得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般。 而严如月却反复地崩溃了几番。 她没有魏铮此次等清月阁的门,是为了要与她和离。 和离,意味着她与魏铮之间再也没有夫妻关系的羁绊。 更让严如月伤心的是,魏铮在此时提出和离的深意。 她已眼睁睁地看着魏铮爱上了宁兰。 本以为自己还能靠着正妻的身份长长久久地陪在魏铮身旁。 没想到他连最后一条生路都不肯给自己。 严如月还想出声恳求魏铮一番。 却不想魏铮先一步开口道:“我知晓你一定不愿意和离,所以今日我也是来和你谈条件的。” 严如月的哭声依旧凄厉又可怜。 魏铮依旧不为所动,只淡淡道:“你在送给青姐儿的和田玉佩里装了什么我都知晓了,我给你最后的脸面,不想戳破你的阴谋诡计,和离,是你能走的唯一一条路了。” 他贸然地提起了和田玉佩,也给了严如月重重一击。 原来是因为魏铮发现了和田玉佩的秘密。 严如月一下子就寻到了主心骨。 她仰头望向了魏铮,只道:“爷,妾身没有暗害青姐儿……” 魏铮出言打断了严如月的辩解。 他说:“我不愿意听你的辩解,还有当初在江南的事,我都不想与你算账了,只要你答应和离,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除了既往不咎外,魏铮还愿意补偿严如月些钱财。 换言之,只要严如月肯和离,魏铮甚至愿意多给她些银钱。 他是一心想与严如月和离,甚至不去计较得失。 这里头藏着何等心思,严如月哪里不明白? 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严如月才觉得心如刀绞。 她的爱人,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为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彻底地抛弃了她。 严如月只觉得万般讽刺,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最后化为了一句:“夫君,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严如月嘶吼着开了口,声嘶力竭地说:“你这样做,是始乱终弃,也违背了我们的誓言。” 第196章 小林氏失踪了。 魏铮深爱着她时,严如月只要掉几滴眼泪,便能轻而易举地拿捏住魏铮的心。 可如今魏铮的心里已没有严如月的立足之地。 她再流泪崩溃,也只能徒增悲伤而已,魏铮根本不为所动。 “你若是不愿意,七情散和和田玉佩的事,乃至宁兰生产时莫名其妙被服下的夹竹桃汁,我都会一笔一笔地算在你头上。” 魏铮冷笑着说道。 他如今在刑部担任要职,若真要和严如月计较这些,她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魏铮不想走到撕破脸皮的这一步,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情绪崩溃的严如月。 他一字一句地说:“夫妻一场,我不想看着你入牢狱,你若是聪慧,还是尽快做出选择的好。” 说着,他就背过身了去,不再去瞧严如月的脸色。 许是严如月的哭声太过凄厉扰人,外间的唐嬷嬷听见了这等动静,只在外踟蹰了好几番。 思来想去,她还是舔着脸进屋来瞧了眼魏铮与严如月。 “爷,咱们夫人心心念念地想要见您一面,若是她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爷担待一番。” 唐嬷嬷陪着笑与魏铮说道。 魏铮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直勾勾地盯着严如月道:“我只给你几日的思考时间,究竟如何,你想清楚了告诉我。” 说着,魏铮也不管严如月脸色如何,这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清月阁。 独留严如月一人在原地失魂落魄地落泪。 唐嬷嬷在旁温声安慰她,严如月却只是怔然地落泪。 心已经千疮百孔的人怎么听得进去任何的劝语。 伤心到无以复加的严如月,只能将漫在心口的哀伤化为更浓厚的恨意。 宁兰,如果不是因为宁兰,她与魏铮怎么会走到今日相看两厌的境地? 痛哭一场后,严如月也收起了泪意,只对唐嬷嬷说:“奶娘,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唐嬷嬷一怔,也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了严如月会有此话。 自小到大朝夕相处的时日里,已是让唐嬷嬷十分了解严如月的秉性。 她家夫人刚烈如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魏铮是她的天、她的心之所向,她的全部,如今魏铮起了要抛弃她的心思。 严如月情绪崩溃之下,自然不可能放过宁兰。 唐嬷嬷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陪伴在她身边,并为她扫清前方障碍这一个法子。 * 转眼开春,整个京城都是一副春意潺潺的景象。 小林氏与薛广的婚事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宁兰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人虽时常累得气喘吁吁,可眼瞧着小林氏即将收获幸福日子,她心里总是高兴的。 朱嬷嬷见她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也隐晦地规劝了她一番:“奶奶不妨卸下些肩膀上的重担,很不必这样耗费心思,一切都有老奴帮衬着呢。” 不曾想宁兰却笑着回答她道:“我心里是把珍姐儿当成亲妹妹的,做长姐的为妹妹操持嫁妆,心里只会高兴呢。” 既如此,朱嬷嬷便也不再深劝。 嫁妆操持到一半,魏铮提起京城的珍宝阁里新上了好些造型精致小巧又华贵雍容的首饰头面。 宁兰心思一动,看着钱匣子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财,这便生出了要带着小林氏去珍宝阁买首饰的念头。 小林氏起先还不肯,只与宁兰说:“姐姐不妨把银钱都留着给青姐儿。” 宁兰却笑着拍了拍她的柔荑:“青姐儿还小,总亏不了她,倒是你即将要出嫁,总要有两副贵重的头面撑场子才是。” 小林氏还要推辞,朱嬷嬷在旁帮腔道:“珍姐儿还不懂我们奶奶的脾性吗?您若是不肯收,她可会好几晚都睡不安稳。” 这话一出,小林氏才赧然地应下。 不多时,府里的管事们便备好了马车,金嬷嬷亲自来如兰阁与宁兰说话,并嘱咐她:“奶奶许久未出门,是要出去透透气。” 金阳公主身边的心腹嬷嬷都会宁兰如此客气,可见她在魏国公府的地位已是愈发稳足了。 尤其是魏铮那儿放出了要与严如月和离的风声后,府里上下的奴仆们都在传魏铮要把宁姨娘扶正。 众人在感叹着宁兰好命的同时,也艳羡着她有这般福分。 “多谢嬷嬷提点。”宁兰出手大方,这便让朱嬷嬷赏了好些银钱给金嬷嬷。 金嬷嬷欢天喜地地退了下去。 她一走,沁儿便小声地哼了一句:“这只认钱的老虔婆。” 朱嬷嬷瞪了她一眼,因见她伺候宁兰这么久还是一团孩子气,便道:“清月阁里的那位主子只会比我们奶奶更有钱,怎么没见金嬷嬷去巴结她们?” 沁儿这才点点头,不敢再在背后乱嚼舌根。 不多时马车行到了珍宝阁门前,宁兰与小林氏一起下了马车。 珍宝阁的掌柜们认得宁兰,一瞧见她便堆着笑迎了上来。 小林氏便陪着宁兰仔细审视了一番珍宝阁里的新头面。 宁兰出手阔绰,但凡小林氏多瞧了两眼旁的首饰与头面,她总要大手一挥将其买下来才是。 小林氏受宠若惊,也不想宁兰这般浪费钱财,便道:“姐姐,略买几件就够了。” 谁知宁兰却道:“你姐姐我有的是钱,难道对自己妹妹还要扣三捡四的吗?” 朱嬷嬷在旁陪笑:“姐姐妹妹这般亲热,老奴瞧了心里暖暖的。” 说笑一阵后,掌柜的便把宁兰与小林氏挑选的所有首饰头面送上了马车。 之后宁兰途经糕点铺子,便让朱嬷嬷下马车去采买一些糕点来。 “这几日青姐儿长了牙,也能让她尝尝这糕点的味道了。” 小林氏瞧着那造型精致的糕点,心里也生出了些欢喜之意。 她心想今日里已劳烦了朱嬷嬷与宁兰太多,不能再给他们增添烦恼,便自己走下马车去买糕点。 宁兰顾着手里的糕点,一时间也没瞧小林氏那一头。 小林氏下了马车,一径往糕点铺子里走,才走了两步,却见身后的暗巷里窜出来几个人影。 须臾间,小林氏便被人捂住了嘴巴,敲晕了脖颈后带去了暗巷最里头的屋舍里。 第197章 魏铮与小林氏一起不见了。 一刻钟后,宁兰才发觉小林氏不在马车之上,她立时问朱嬷嬷:“珍姐儿呢?” 朱嬷嬷愣了愣,这才发觉身旁没了小林氏的身影。 她立时将头探出了马车,要去瞧小林氏的行踪。 “想来珍姐儿应是去买糕点了。”朱嬷嬷虽心口有些慌乱,却还是安慰着宁兰道。 宁兰才放下了些,却见不远处的春桃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这些时日都是春桃伺候着小林氏。 此时此刻她不在小林氏身旁,来找朱嬷嬷等人等做什么? 宁兰立时意识到了不对劲,忙探出身子问春桃:“你们姑娘呢?” 春桃满脸是泪,慌慌张张地走到了宁兰身前。 “我们姑娘不见了。” 随着春桃一句话语落下,宁兰的心也猛地一缩。 她已预料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却没想到这点不好的预感会成真。 “你们姑娘怎么了?”宁兰立时急切地追问道。 春桃额前密布细细密密的汗珠,浑身发着抖答话道:“刚才姑娘走进糕点铺子买糕点,出来之后就没了踪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知去了何处。” “这话是什么意思?”宁兰听了震怒不已。 她知晓春桃等人伺候小林氏不精心,却不想她们连出门在外这么要紧的事都能如此粗心大意。 恼怒之余,宁兰的脸色里都染上了几分愠怒。 “我告诉你们,若是珍姐儿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便让人牙子过府来把你们统统发卖了,一个都逃不掉。” 宁兰横眉竖目地说道。 她是难得发这么大的火,可把一旁的朱嬷嬷给吓了一大跳。 可眼下也不是处罚丫鬟们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弄清楚小林氏的下落。 “奶奶,还是去寻珍姐儿下落要紧。”朱嬷嬷提醒着宁兰道。 宁兰这才翻身下了马车,急急切切地走到了糕点铺子前。 只是那铺子里到处都是来买糕点的宾客,哪里有小林氏的身影。 今日宁兰出门时带了一大群护院。 如今她正好让护院们去寻小林氏的下落。 除此以外,宁兰还让人去刑部给魏铮送了信。 一时间她颇有些六神无主的伤心模样,急得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朱嬷嬷只能柔声劝解她:“兴许是珍姐儿先回了魏国公府呢?奶奶也不要太担心了。” 话虽如此说,可她心里也清楚小林氏不是这种轻狂的人。 她怎么可能在没有与宁兰说过一声的情况下贸然地赶回魏国公府。 “嬷嬷别说这样的话了,珍姐儿不是那样的人。” 正是因为宁兰了解小林氏的秉性,才会在她失踪后如此慌乱。 她坐在马车之中,心绪慌乱不已,脑海里遥想了可能伤害小林氏的人。 想来想去总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严如月犯的事,她的目标也该是宁兰,不该是小林氏才对。 她根本没有对小林氏下手的理由。 宁兰摇摇头,只对朱嬷嬷说:“还是让人去寻世子爷吧,这事需要他做主,我到底支使不动这些人。” 朱嬷嬷点点头,这便带着宁兰回了魏国公府。 几经辗转,魏铮收到了朱嬷嬷的消息,也不管手边的事务有多么杂乱无章,这便赶回了魏国公府。 天子脚下、京城墙边竟是会在青天白日发生这样的难堪之事。 魏铮不敢置信,又要让暗卫们去搜查小林氏的下落。 这一番搜查,却连个小林氏的影子都没有寻到。 魏铮立时蹙起了剑眉,只道:“瞧着手笔,不是寻常人。” 宁兰已是急得火烧眉毛,只拉着魏铮的手,泪意涟涟地说道:“那珍姐儿该怎么办才好?” 魏铮见她急成了这般模样,心里自然不好受,这便让暗卫们加大力度去搜寻小林氏的下落。 宁兰痛哭了一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道:“若是珍姐儿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才好。” 魏铮只将痛哭的宁兰抱进了自己的怀抱里,柔声安慰了她一番,只道:“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找到小林氏。” 他起初还怀疑是严如月动了坏心思,可他的目标不该是小林氏,该是宁兰才对。 这里头透着不对劲。 魏铮越想越不对劲,这便将无名唤了过来,只道:“你去让人查查小南安王的行踪。” “小南安王”这四个字一出口,宁兰便止住了眼眸里的泪水,对魏铮说:“爷……这可怎么办才好?” 若真是小南安王做了这事,只怕魏铮也不好出手救回小林氏。 “看来舅舅的担心也没错,南安王拥趸众多,哪怕家族已覆灭,在京城里仍有诸多人脉。” 魏铮感叹着说道。 宁兰听了这话,哭声愈发汹涌了几分。 “这人怎么这般霸道,都没有问过珍姐儿的意思,就把她强求好多了,眼瞧着珍姐儿就要出嫁,怎么还闹出了这样的事来。”宁兰哭着道。 魏铮听罢连忙道:“你放心,我一定去问清楚珍姐儿的下落。” 说完这话,魏铮便出府去探听小林氏的行踪,他托相熟的人去调查南安王的旧部。 这一调查,果真查出了那些旧部近日在京城频频异动的消息。 魏铮多方打听,却无法获知小林氏的具体位置。 不得已,他只能回府与宁兰说:“我瞧着小林氏多半是被小南安王绑去了,如今这下落连我也探听不得。” 只是宁兰如此放不下小林氏,魏铮也是寝食难安,他便花了不少门路去探听小南安王的消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魏铮摸索到了些蛛丝马迹。 许是害怕自己会莫名其妙丢了性命的缘故,小南安王并未进京,而是选择驻扎在了京郊外。 “或许京郊外的庄子上有小林氏的身影。”魏铮与宁兰交代了此话,便带着死士们赶去了京郊外的庄子。 宁兰心里虽担忧,可因顾念着青姐儿的缘故也没有跟着魏铮一同前去。 魏铮午时出的门,直到夕阳斜落的时候都没有回府。 宁兰着了急,便让朱嬷嬷去探听消息,结果却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这下她当真着急上了火,在如兰阁里来回踱步了一番,只道:“不行,我要去找找世子爷。” 第198章 别让自己受伤。 魏铮这样行事谨慎稳妥的人,一旦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定是会第一时间给宁兰送信。 如今宁兰打听不到半点消息,自然心急如焚,想尽法子要去探听魏铮的行踪。 朱嬷嬷怕她以卵击石,想着小南安王那里必定拥趸众多,宁兰此去等同于白白送了性命。 “奶奶,还是要三思后行的好。”朱嬷嬷苦劝不得,见宁兰听不进去她的话语,便道:“您好歹看在青姐儿的份上,千万别轻举妄动。” 魏铮离去前再三嘱咐宁兰,让她不要牵扯到这些腌臜事之中。 这些话盘旋在宁兰的耳畔,轻轻拨弄了一番她的心弦,一瞬间压下了她心头的无措与慌乱。 可转眼想到魏铮如今生死未卜,小林氏也不知下落。 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她怎么可能在这高门大户里安然自得地享受着拥有的一切? 所以,宁兰想了又想后还是决定要去京郊外找一找魏铮。 朱嬷嬷怎么劝也回转不了她的心意,便只能说:“那老奴把青姐儿抱去金阳公主那里。” 这也算是给宁兰提了醒,她可以去求助金阳公主,虽然金阳公主不会对小林氏失踪一事施以援手,可她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魏铮失踪。 宁兰顿时一喜,只道:“嬷嬷快为我梳妆,我这就去寻金阳公主。” * 自从魏铮与宁兰回了京城后,她便不曾踏足过金阳公主的荣禧堂。 一来是金阳公主高贵又雍容,自诩身份,根本不许像宁兰这样的妾室接近她。 二来也是宁兰自己不敢去讨好金阳公主的缘故。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金阳公主十分不喜她,居于九天宫阙之上的贵人,总是与在泥泞地里的人说不到一起去。 宁兰会自卑,也会害怕惶恐。 既是知道自己讨好不了金阳公主,那便不必白费功夫了。 此番她赶来荣禧堂,已是做足了会被金阳公主嘲笑奚落的准备。 毕竟魏铮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卷入小南安王的这些杂乱事之中。 没想到金阳公主问清楚了宁兰的来意后,竟是没有责怪她,而是第一时间让人去打探魏铮的行踪。 她白了脸,在正堂里来回踱步了一番后,便指着宁兰的鼻子道:“这事非同小可,你可得把嘴巴闭严实了,一个人都不许说。” 说罢,金阳公主仍是不放心,又要朱嬷嬷去把如兰阁的所有丫鬟都提了过来。 她再三质问:“可有除了你们主仆以外的人知晓此事?” 金阳公主眸光里尽是狠毒之意,瞧着是要解决了所有知晓此事的丫鬟的模样。 宁兰也诧异于金阳公主的态度,她立时摇了摇头,只道:“回公主的话,再没有旁人了。” 金阳公主还不肯罢休,反复地询问了宁兰一番后,得出的答复都是如此,她这才安了心。 饶是如此,金阳公主的额头还是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宁兰暗暗心惊,心里惊讶着这位小南安王的身份怎么会让不可一世的金阳公主这般如临大敌? 看来她的担心是对的。 弄清楚了没有闲杂人等知晓此事后,金阳公主那蹿着火的眸色便游移到了宁兰身上。 她从未如此真挚地审视过宁兰,那眸光里混杂着诸多情绪。 情绪此起彼伏,最后汇成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宁兰愧怍地敛下了眉目,并不敢直视着金阳公主的眼眸。 两相对峙之中,金阳公主似是忆起了魏铮对宁兰的心爱程度,便歇了要整治宁兰的心思。 “青姐儿还要你照顾,你先回如兰阁去等消息吧。” 她叹息一声,便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宁兰。 宁兰一怔,旋即想与金阳公主提及要去一同寻找魏铮的念头。 只是朱嬷嬷暗地里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宁兰这才敛下了眉目,并未多言。 只是回如兰阁等待魏铮与小林氏下落的这些时日,她却觉得心如刀绞。 她不想深想,万一小林氏与魏铮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该如何自处? 朱嬷嬷知晓她心绪不佳,便让奶娘们把青姐儿抱到了宁兰跟前。 怀中女婴活泼又可爱,拉住了宁兰的衣袖,朝着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 女儿的存在才让宁兰生出了一点欢喜。 只是长夜漫漫,她实在分不出什么心神来应付自己其余的情绪。 她唯一期盼的是,魏铮与小林氏能平平安安地回府。 只要他们能平安,宁兰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夜半时分,宁兰迟迟不肯入眠,奶娘们抱着青姐儿去厢屋安睡。 朱嬷嬷便陪在宁兰左右,时不时与她说上几句话,起码让她不会一味地陷入在这些窘迫的情绪之中。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金嬷嬷才来给宁兰送了信。 金阳公主派出暗卫、动用旧日里的人情去找寻魏铮的下落。 皇天不负苦心人,还是被她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魏铮似是打探到了小林氏的行踪,带着死士们一同赶去了京郊的一处荒僻庄子。 小南安王的拥趸众多,期间不乏有能人异士,魏铮这一去竟是被软禁在了庄子上。 也是他低估了小南安王的手段。 金阳公主这一去就把小南安王的别庄闹得一团乱麻,总是想方设法地把魏铮给带回了府。 魏铮人没什么事,仍是那一副英明磊落的模样。 金阳公主心疼他,数落他的话语到了嘴边却生生地咽了下去。 “快些回如兰阁吧,你那妾和女儿都在等着你呢……”金阳公主瞪了魏铮一眼,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颇为于心不忍地说:“下回可不能这么冲动了,幸而小南安王没对你动手,惹上了这个冤家,仔细你舅舅知晓了此事,咱们魏国公府的荣耀也不复从前了。” 说罢,魏铮才叹息了一声道:“母亲,儿子另有深意。” 迷蒙的夜色之中,母子两人对立着站在四面通风的回廊上。 金阳公主深深地瞥了魏铮一眼,而后道:“你大了,许多事情母亲管不了你了,只是有一句话母亲不得不说。” 话音甫落,金阳公主便别开脸颊,将眸中的泪生生咽下。 “别让自己受伤,万万要珍重自身。” 第199章 他要保护好自己的小家。 魏铮趁着夜色赶回了如兰阁,如兰阁内灯火通明,宁兰至今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得知魏铮全须全尾地回了魏国公府,她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魏铮安然无恙,她便如捡回了一条命般庆幸起来。 朱嬷嬷也双手合十庆幸着魏铮的归来。 魏铮一走进正屋,宁兰便哭着扑进了他的怀抱里。 两人相拥在一处,感悟着彼此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 尤其是魏铮,他去小南安王的别庄府邸走了一遭,心里说不清的惶恐与不安。 似乎是这些年崇明帝清除世家的举措逼得世家内部人心动荡,人人都想着法子趋利避害。 其中也有不驯之人暗暗地与小南安王勾结在了一起,瞧着竟是要谋逆再立新王的意思。 魏铮意识到了此事非同小可,这才假装被小南安王软禁在了京郊的庄子上。 那上了锁的方寸之地根本困不住他,略使些手段便跑到了小南安王所在的书房。 小南安王名为陆礼,曾也是名动京城的儒雅公子,如今却被血海深仇折磨得失去了光彩。 魏铮在暗地里观察着陆礼。 他能确定的就是陆礼当真把小林氏软禁在了别庄之中。 这人也不知犯了什么癔症,为何对仅仅一面之缘的小林氏如此深情? 罢了,魏铮摇摇头,如今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还是要弄清楚小南安王背后的拥趸是谁才是。 魏铮在夜色里探听着关于陆礼的消息,也是他不擅长隐藏自己踪迹的功夫,又或许是陆礼的防备心过重。 总之,他才探听了一会儿消息,就被陆礼发现了。 对他“越狱”的举措,陆礼十分淡然与平静。 他甚至还笑着问魏铮:“我这别庄风景秀丽,魏小世子可要在这儿多住几日?” 魏铮冷笑一声,直视着眼前俊雅出尘的陆礼,道:“你这样逼迫她,是害了她。” 崇明帝的手段狠辣如雷霆,当初在几息之间就让南安王府覆灭消失。 小南安王能活到今日,也是因为当初南安王乐善好施,在京城世家大族里名声极佳,收获了不少人心的缘故。 这才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小南安王所用。 可魏铮不知晓他的用意是何,他是不是存了要复仇的心思,亦或者只是为了得到小林氏。 可魏铮不相信陆礼会为了个女人而以身犯险到如此地步。 “你不过是拿她做幌子吧,你到底想做什么?”魏铮眯着眼,满含戒备地询问着陆礼。 陆礼笑了笑,低敛着眉目注视着不远处的魏铮。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魏铮这般聪慧的人,只要扫一眼别庄里的景象,心里就明白了一切。 陆礼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只与魏铮说:“崇明帝薄待世家,几乎将当初陪着他一同打下江山的世家尽皆抛弃了个干净,多少人家没了荣华富贵,只剩苦痛与耻辱。” 陆礼面如冠玉,说这一番义愤填膺的话语时尚且还能维持几分平静。 魏铮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是透过他这张饱经沧桑的脸觑见了当初意气风发的南安王世子爷。 魏铮长叹了一声,帝王心术并非他一个臣下可以揣度。 南安王府覆灭至今,陆礼经历的是失去一切的痛苦。 他们魏国公府享受着皇权的照拂,日子可谓是蒸蒸日上。 魏铮没有资格去劝陆礼放下仇恨。 他能做的也只是为了宁兰而将小林氏全须全尾地带回家而已。 “我的妻子将小林氏视若亲妹,还为她择了一桩上好的婚事,你若是当真为了小林氏好,便不能让她陪着你以身涉险。” 话音甫落,魏铮便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前方的陆礼。 只是陆礼不曾言语,哪怕魏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都是那一副木然无比的模样。 正逢金阳公主派出的暗卫寻到了庄子上。 陆礼因为魏铮还在他手上的缘故,也有些有恃无恐。 “你的母亲来寻你了。”他笑着说道。 魏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陆礼是在变相地拉拢他。 可他不明白陆礼为何会有这样的自信。 他母亲金阳公主是今上唯一的胞妹,他又是崇明帝的亲舅舅,魏国公府深受崇明帝的信任与看重。 哪怕整个京城的世家大族都反了。 魏国公府也不可以谋反。 魏铮的疑惑写在了面容之中,陆礼闻言也不过淡淡一笑:“总有一天,你还会来找我的,薄情寡性的人眼里是没有亲情的。” 话音甫落,魏铮陡然忆起惨死的南安王也是崇明帝的亲生兄弟。 他与陆礼也是血肉骨亲。 魏铮叹息了一番,还是跟着金阳公主的人手回了魏国公府。 宁兰泪意涟涟地问起小林氏的下落。 魏铮只能叹息着说:“小南安王不肯放人。” 他非但是不肯放人,甚至还隐隐有了要拉拢魏铮的心思。 他心里只觉得万般荒谬,可荒谬之中又生出了些心悸。 从前的空孔波王府、琅琊朱氏,南安王府,似乎都走向了覆灭的结局。 魏铮想,会不会有一日舅舅倾轧世家的镰刀也伸向魏国公府? 他不敢深想。 而一旁的宁兰则沉浸在失去了小林氏的痛苦之中。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行进。 差一点点,珍姐儿就能嫁得良婿。 “爷,当真没有法子了吗?”宁兰如此问道。 魏铮听了也心碎不已,正是因为他在乎宁兰的心情,此刻才会感同身受地哀伤。 陆礼手边的势力超乎魏铮的想象。 或许在魏铮不知晓的角落里,陆礼还养着一群勇猛又雄厚的私兵。 他不敢想若陆礼当真要反,京城会出现怎么样的动荡。 “罢了,我也不过是在杞人忧天罢了。” 魏铮感慨一声,知晓自己无法去阻止动荡的发生。 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守护好自己的小家,保护好母亲和宁兰、青姐儿罢了。 “早些睡吧,明日我再去找人打听小林氏的消息。” 魏铮柔声对宁兰说:“也许小南安王只是一时兴起,过些时日他就会厌倦了小林氏,到时我们就能把珍姐儿接回来了。” 第200章 宫里出了事。 与此同时,被关在别庄厢屋里的小林氏也正在以泪洗面。 她已知晓了陆礼的身份,更知晓了他对自己一见钟情一事。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陆礼会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来。 明明她即将要嫁给薛广,那是个难得的老实人,也很喜欢活泼可爱的龙哥儿。 小林氏一开始如此抗拒着另嫁他人,却在与薛广接触了几番后,决心给自己一个机会。 只是她起了要嫁给薛广的心思,却遇到了如此横行霸道的陆礼。 小林氏思念自己的儿子,想到龙哥儿如今正被奶娘抱在怀里,她却无法将龙哥儿拥入怀里,那嗜骨的痛意几乎将她折磨得喘不过气来。 厢屋里的博古架上摆着许多奢华又名贵的玉瓶,屋内的插屏、桌案上的茶壶,乃至于肉眼可见的所有器具都是精细又华美的好物。 小林氏不是贪慕虚荣的人,也根本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她只是想过平平安安的日子,好好照顾龙哥儿长大,这么一个简单的夙愿为何却得不到满足? 小林氏不明白。 她瑟缩在厢屋里,不知掉了几回眼泪,丫鬟们送来的饭食她连看都不看,甚至连茶水都不饮。 丫鬟们暗暗心急,这便将此事禀告给了陆礼听。 陆礼坐在翘头案后沉思片刻,便撂下了身边的幕僚们,往小林氏所在的屋舍里走去。 一推开屋门,他便瞧见了端坐在团凳之上的小林氏。 小林氏抬起泪眸,于一片迷蒙之中瞧见了陆礼。 四目相对间,小林氏叹息了一声说:“您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陆礼一顿,瞥了眼小林氏后笑着说:“住在这儿不好吗?你要多少个丫鬟伺候就有多少个,要吃什么我都能为您弄来,一旦我将来……你就是万人之上的皇后。” “皇后”二字一出,小林氏被吓得没了言语,这下连直视着陆礼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不懂朝政之事,只是下意识地开始恐惧和害怕。 陆礼他存了什么样的念头都与她无关,只是为何要将她牵扯到这些乌糟糟的事之中? “我不想做皇后。”小林氏避开陆礼炙热的眸光,凝视着眼前桌案上的茶壶,只觉得万般悲伤情绪涌上心头。 她忽而哽咽,泪水从眸中滴落:“你能不能放我回去?” 闻言,陆礼却只是朝着她走近了几步,走得太近,甚至让她察觉到了男人猛烈逼近的气息。 小林氏察觉到了危险,立时就要躲藏起来,却不想陆礼却注视着她说:“我不能放你回去。” “为何?”小林氏抬起泪眸,无措地问他。 陆礼勾唇一笑,笑意残忍又俊朗,“放你回去,你就要嫁给别人为妻了。” 男人嗓音低沉醇厚如染着余韵的古琴。 明明是仙音绕梁,小林氏却觉得害怕的厉害,摆在她眼前的都是富贵堆里的上品,她却觉得冰冷刺骨。 最让她感到害怕的就是陆礼。 这个人明明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在救下他的时候,她甚至不知晓他姓甚名谁,他却这般固执地将她记在了心间,根本不问她愿不愿意。 “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小林氏满脸是泪,想从团凳里起身却因一整日没有吃东西的缘故根本提不起半点气力来。 小林氏的情绪十分激动,伸出手要越过陆礼英武高大的身躯而走到外间,也许逃离了这间屋舍,她就能回到魏国公府,去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姐姐和龙哥儿。 可才走出去一步,她却被陆礼箍住了腰肢。 男人手掌的力道极大,轻而易举制住了她的行动,让小林氏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 陆礼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手上一用力,轻轻地把小林氏推回了团凳之中。 而后他说:“安心在这里住着吧,缺什么就问她们要。” 虽没有直言拒绝小林氏的请求,却是死活不肯让她回魏国公府的意思。 小林氏神色凄惶得落下两行泪,安坐在团凳之中,只觉得自己已成了粘板上的鱼肉,只剩下了任人宰割的余地。 陆礼才走了没多久,那几个伺候小林氏的丫鬟便悄悄地走了进来。 她们一人询问着小林氏要吃什么糕点,一人问她要喝什么茶水,小林氏都只是兀自落泪,根本不回答她们半句。 夜间,因她已许久不曾吃过东西了,有个机灵些的丫鬟便上前去与她说:“姑娘若是不珍视自己的身子,伤的还是您自己,您若还想见您的儿子,可要好好保重自身才是。” 这话猛地给小林氏提了醒。 是了,她若是就这么消沉下去,哪里还能撑到再见龙哥儿和宁兰的那一天? 思来想去,她便开口向丫鬟们讨要了一碗鸡丝素面。 只是因她心间充斥着太多悲伤的缘故,这碗面也只吃了几口便住了嘴。 丫鬟们无意再劝,小林氏便和衣往镶云石架子床一趟,这便阖上眼眸落下了两行清泪。 除了担心龙哥儿和思念宁兰外,她更怕自己会如风雨里的浮萍一般被吹打得七零八落。 她并不喜欢陆礼,更怕自己的身子会在自己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他占有。 小林氏不愿如此。 这一夜,她便在无尽的委屈与痛苦里安睡了过去。 * 可宁兰在魏国公府里的日子过的也不安稳,她十分思念与担心小林氏,生怕她会在陆礼那里受了委屈。 见她闷闷不乐,魏铮心里也不好受,只能愈发使出些手段来打听小林氏的消息。 也是陆礼故意放出些风声的缘故。 宁兰好歹能知晓小林氏情况一切很好,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薛广那里,魏铮只能以小林氏身子抱怨为理由回绝了婚事。 这桩婚事本就有硬凑生拉的嫌疑,薛广虽伤心了一阵,却还是欣然应允。 回府后,魏铮与宁兰感慨了一番,只道:“薛广也是个好人,他与珍姐儿到底差了些缘分。” 话音甫落,宁兰倏地落了泪,魏铮又小意温柔地劝哄了她一番。 当日夜里,魏铮本是打算陪着她们母女安睡,却不想金嬷嬷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如兰阁。 夜色如烟,她惨白着一张脸与魏铮说:“宫里出事了,公主请世子爷过去拿个主意。” 第201章 他们不把你当一家人。 宫墙深深。 金阳公主与魏铮坐着同一辆马车,两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等马车停在了皇城门前,守门的侍卫们瞧见金阳公主马车的旗帜,立刻放了行。 进了皇城,金阳公主已是满脸是泪,魏铮只好劝解了她一番。 “舅舅是真龙天子,吉人自有天相,自有佛祖上苍保佑着他。”魏铮道。 话是如此说,可当崇明帝犯了急症,如今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到了金阳公主的耳畔,她依旧伤怀得不知所以。 魏铮只得安置好如兰阁里的妻女,陪着金阳公主一同入了宫。 入宫后,乾清宫一片灯火通明。 皇后与几位贵妃都守在寮房处,只有太后与御前总管在宫殿内照顾着崇明帝。 金阳公主一现身,便有太监领着她和魏铮往殿内走去。 殿内烛火烁烁,太后娘娘趴伏在几案旁,哭得如泪人般上气不接下气,全无往日里的雍容华贵。 金阳公主一见此便红了眼眶,如同个牙牙学语的幼童般扑到了太后的怀里,问:“皇兄这是怎么了?” 太后也是泣不成声,竟是没有气力去回答金阳公主的问题。 御前总管见此这才插话道:“回公主的话,陛下晨起时就微敢不适,却还强撑着身子去上早朝,午后在华贵妃那儿歇了个午觉,再回乾清宫的时候就觉得心口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寻了太医,结果太医还没到乾清宫呢,陛下就晕了过去。” 随着御前总管抑扬顿挫的声调,魏铮的眸光也落到了不远处的龙床之上。 那层层叠叠的珠幔之后映着的是崇明帝惨白无比的面色,他一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此刻却毫无尊严地躺在冷冰冰的架子床上。 魏铮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旁的太后与金阳公主更是险些揉碎了自己的心。 “太医怎么说?”金阳公主急切地催促道。 这时,跪在地上研制药方的太医们才讷讷地开了口:“陛下这病症来的又急又凶,微臣们怎么诊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过度伤心的太后忍不住斥责了他们一句:“你们都是饭桶不成?日日高爵丰禄地收着,却连皇儿是什么病症都查不出来。” 太后威严积重,这几声呵斥让太医们立时仓惶地跪倒在地,只连声告罪,求着太后饶恕他们的罪孽。 可眼下也只能倚靠着这些太医们来救下崇明帝的这条性命。 金阳公主情绪如此崩溃,一时间也说不出安慰太后的话语来。 魏铮便开口道:“太后娘娘也不要太伤心了,陛下是真龙天子,定能逢凶化吉。” 太后爱怜地瞥了一眼魏铮,哀叹了一声后道:“你这孩子最是乖巧,快帮着哀家劝劝你母亲,她身子近来总是不太好,可不能再为了你舅舅的事伤了身。” 这时,皇后娘娘朱氏也揣着一张疲惫的面容走进了乾清宫。 太后见了她,还好声好气地唤了一句:“淑儿。” 朱氏先与金阳公主和魏铮问了好,而后才愁意涟涟地蹙起柳眉,望向了床榻上的崇明帝。 夫妻二十载,两人从潜邸时便陪伴着彼此,一路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霜与磋磨,都不曾更改过彼此的心志。 尤其是朱皇后,她对崇明帝一往情深,哪怕后来崇明帝娶了后宫这么多的女子,她也依旧如初般对待着崇明帝。 此番崇明帝遭劫,她只觉得心痛如绞,在太后跟前又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太医们依旧孜孜不倦地为崇明帝诊治,浓厚的夜色席卷着向魏铮扑来。 他站在金阳公主与太后娘娘身前,注视着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心里说不清的难过。 女人的尊荣似乎只系在男人的腰带之上。 舅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个女人便如失去了主心骨般惶惶不安。 魏铮慨叹,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宁兰。 不多时,太医们总算是有了些进展。 太医院院首再三为崇明帝把了脉,后蹙起眉头说:“瞧着陛下的脉象,兴许是中了毒也未可知。” “中毒”二字一出,太后、朱皇后与金阳公主俱是一惊。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启齿的哀伤与震怒,尤其是太后,她厉声质问:“有谁敢给你皇兄下毒?” 那院首也不敢妄自断言,只是太医们都是医术精湛之人,几人围在一处商谈一番,最后下了定论。 “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公主的话,微臣们已可以断言,陛下是中了毒,可这毒是何时下的,又是如何发作的,该如何解除可就不得而知了。” 听了太医的话,太后娘娘立时泪眼婆娑地将魏铮唤到了她身前。 “好孩子,你快扶着你母亲去寮房里安坐一会儿,仔细她哭坏了眼睛。”太后虽闪烁其词,可内里的意思还是不想让金阳公主掺和进这些事务之中。 魏铮一愣,金阳公主也是僵着身子一脸无措地注视着太后。 太后仍陷在伤心之中,此刻却是别过了身子,不去看金阳公主满是震惊的神色。 魏铮后知后觉地应了此话,搀扶着金阳公主便往乾清宫外走去。 母子两人在太监的指引下走去了乾清宫外的寮房。 寮房里还有薛贵妃和其余几个深受崇明帝宠爱的妃子。 只是金阳公主一现身,这些贵妃便借故离去。 无他,只因为金阳公主的性子实在是太过嚣张跋扈,在后宫内可谓是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四下无人,金阳公主才持着泪眸开口问魏铮:“为何母后要将本宫与你赶出来?” 明明她是崇明帝唯一的胞妹,太后唯一的女儿,货真价实的嫡出公主。 崇明帝中毒一事,为何要避着她? 金阳公主实在不明白。 魏铮却看的清楚,他也将母亲所有的悲伤都看在了眼底。 他慨叹一声,只说:“母亲还看不明白吗?我们与他们不是一家人。” 金阳公主听了这话,立时就要大声驳斥魏铮,可转眼就撞入了他如一汪清泉般的眼眸之中。 “母亲,别再自欺欺人了,从您嫁给父亲开始,您就不可能再与太后和陛下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第202章 冲着宁兰而来的毒计。 “不可能……母后与皇兄如此宠爱本宫……”金阳公主不肯去相信魏铮的话语,下意识地就要否定这话语。 魏铮看着她如此痛苦,心里也宛如被人割伤了一般疼痛不已。 若不是因为陆礼的一番话,他可能至今还没有意识到魏国公府的现状。 崇明帝既然有清算世家之心,连不曾做过任何错事的南安王府都成了如今这副残样,更何况是京城里其余勾结营私的世家大族? 帝王心术之间没有亲情旧恩。 魏国公不仅身份尊贵,还在西北饱受边陲人民的爱戴,一手历练出来的魏家军更是骁勇善战、百战百胜。 说难听些的话语,一旦魏国公有了谋反的心思,崇明帝好不容易缔造的王朝会在一夜之间倾倒不复。 帝王枕榻岂容他人鼾睡? 崇明帝若想削世家、集皇权,终有一日会将手里的刀斧砍向魏国公府。 今日的冷淡,恰好就能证明这一点。 金阳公主兀自伤心,魏铮却格外清醒。 短暂的伤心过后,他便恢复了神智,只与金阳公主说:“母亲,咱们回府吧,舅舅若有了什么状况,会有人来通知咱们的。” 皇家之人不把他们当成一家人,他们也实在无须在这寮房里空耗光阴。 魏铮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金阳公主,等待着她的回音。 只是金阳公主面有犹豫之色,哪怕太后做了让她寒心之事,可她的心却依旧盼着自己的皇兄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劫。 儿子的意思她明白,左不过是在说,皇兄终有一日会把清除别的世家的雷霆手段用在魏国公府之上。 早些年魏利川之所以与金阳公主夫妻关系不睦,也正是因为皇家之人屡次插手的缘故才夫妻离心。 为此,金阳公主不知在私底下掉了多少次眼泪,可饶是如此却依旧换不来魏利川的真心相待。 感叹了一声后,金阳公主便与魏铮说:“就听你的,咱们回去吧。” 于是,魏铮便去知会了御前总管一声,而后便带着金阳公主回了魏国公府。 一个时辰前,严如月知晓金阳公主与魏铮急急匆匆地赶去了皇城。 近些时日,京城里本就掀起了一些皇室不平不定的流言蜚语。 严如月虽无心朝政,可却十分珍惜魏铮与金阳公主不在府上的这等光阴。 若真是皇城内有事,金阳公主与魏铮只怕要在宫内待上几日几夜。 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予她的,能好好整治宁兰的机会。 自从上一回魏铮说要与严如月和离后,严如月便将自己关在了清月阁的屋舍里,许多时日都闭门不出。 唐嬷嬷知晓她心里的苦楚,无论如何婉言劝解,那些话都只能如风烟般飘拂在她心头,根本解不了她半点困局。 相反,她对宁兰的恨意一日日地增长,直到堆积成了今日这般汹涌成灾的模样。 于是。 严如月这便急急匆匆地赶去了如兰阁,借着要瞧瞧青姐儿的名义硬是闯了进去。 守门的婆子们不敢放心,却被唐嬷嬷带人捆住了手脚。 魏铮留下的暗卫们不会步入内宅半步,严如月这才有自信闯了进去。 只是宁兰经过了江南一行,生产时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心性与脾气也变得不同往常。 譬如从前她见了这种阵仗的严如月,只怕早已吓得瑟缩起了身子,全无往日的神智。 可如今的她却只是面不改色地立在严如月跟前,只道:“夫人想做什么?” 严如月与宁兰在皎洁的夜色下凝视着彼此,四目相对间另有些难以言喻的机锋交杂在彼此的心间。 严如月冷笑一声,率先开了口:“除了来瞧瞧青姐儿,还有一桩事我要与你说。” 宁兰早知晓来者不善,却没有拆穿严如月的用意。 她只是直视着严如月,而后淡淡一笑道:“夫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整个魏国公府谁人不知晓你宁兰是世子爷的掌心宠,谁不是在你跟前做小伏低的,连句重话也不敢说。”严如月似笑非笑地说道,话里的讥讽之意怎么也遮掩不住。 宁兰却恍若未闻,只是冷声重复了一遍:“夫人有何指教?” 这时,唐嬷嬷与朱嬷嬷已在庭院里争吵了起来。 只是两个奴婢各自立在不同的阵营,哪怕争吵也不敢高声阔论的。 倒是宁兰与严如月两人只淡然地注视着彼此,不曾过多言语。 严如月将宁兰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而后笑着说。 “青姐儿是你的命根子,我倒也只是想看她一眼而已,寻常人家的正妻里,有哪个过的和我一样憋屈的,看个妾生女,还要问过妾室的意见?” 她这话里藏着诸多自嘲的意味。 宁兰听后心池依旧一片平静,她也回望着严如月,而后笑道:“既如此,妾身就让奶娘把青姐儿抱出来给您瞧瞧。” 片刻后,奶娘们便抱着青姐儿走到了庭院之中。 夜风凛凛,几个奶娘如临大敌地围住了青姐儿,只将襁褓中的一角抖给了严如月瞧。 严如月不过淡淡地瞥去一眼,而后道:“我院里丢了个东西,原是我与世子爷大婚之时太后娘娘赏下来的玉如意,这东西不仅价值连城,又代表着皇家对我们的看重,若是有个损伤,太后娘娘怪罪下来我也担待不起。” 话音甫落,唐嬷嬷便弃了朱嬷嬷于不顾,只走到严如月身旁,义愤填膺地说:“不知是哪个院落的丫鬟,起了这样恶毒的心思,竟趁着我们夫人睡午觉的时候将那玉如意弄碎了,这消息要是传到府外,外头的人还以为我们对太后娘娘不敬呢。” 听得这话,宁兰才算是明白了严如月此番前来如兰阁的用意。 她不就是想趁着魏铮与金阳公主不在的时候诬陷栽赃自己吗?竟还想出了玉如意折损这样蹩脚的借口来。 宁兰已对严如月的用意了然于心。 她既是做好准备要栽赃自己,这如兰阁里一定有她事先安排好的内应。 如此这般准备万全的毒计,必定还留有宁兰无法狡辩的后手。 果不其然,严如月觑见了宁兰越来越惨白的面色后,便说了一句:“这丫鬟似是与妹妹有什么关联,还请妹妹与我好生解释一番。” 第203章 把宁兰绑起来。 两相对峙之间,严如月根本不掩饰自己杏眸里的恶意。 她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处心积虑地想要咬下宁兰的一块皮肉,痛得她嘶哑咧嘴、全无气力。 “哦?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怀疑是妹妹指使的人砸碎了姐姐的玉如意?”宁兰尚且还能稳住自己的心性,只笑着反问道。 这时,朱嬷嬷已走到了宁兰的身前,虽不敢贸然插嘴,却是恶狠狠地瞪了严如月好几眼。 趁着金阳公主与世子爷不在,她就要使出这些手段来栽赃陷害她家奶奶。 朱嬷嬷只恨不得立刻将她绞杀了才是。 还好宁兰性子沉稳,哪怕被严如月诬陷至此,也依旧能保持面上的沉稳。 “妾身想瞧瞧夫人的证据。”宁兰无畏地说道。 庭院里吹来一阵阵凉风,严如月嘲弄一笑,便给唐嬷嬷使了个眼色。 唐嬷嬷拍了拍手,立时就有几个面貌凶狠的婆子走到了如兰阁正中央的庭院里。 她们身后还押着一个孱孱弱弱的清瘦女孩儿。 那女孩儿的面容在浓重的夜色下让人瞧不真切,只是看那身形,瞧着像是自己院里新来没多久的芳华。 那原本是个老实人,死了老子娘后卖身进了魏国公府,朱嬷嬷与她死去的娘亲有些旧相识,便想着提携她一把。 眼瞧着宁兰越来越受魏铮的喜爱,如兰阁可成了魏国公府的香饽饽,多少丫鬟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如兰阁伺候。 朱嬷嬷提携了芳华,又看她平日里做活老实谨慎,想着等青姐儿再大些,便让芳华伺候青姐儿。 没想到芳华会被严如月拿在了手心。 这一刻,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朱嬷嬷也愣在了原地。 严如月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宁兰,并未错过她面容里任何的神色。 可预料之中的惊惶失措并未出现。 “芳华,你且说说你家姨娘是如何指使你损毁太后娘娘赏下来的玉如意的。”这时,唐嬷嬷指着芳华笑了一句。 被点了名的芳华立时颤颤巍巍地出声道:“姨娘时常在如兰阁里咒骂怨恨夫人,还说夫人是开不了荒的盐碱地,下不了蛋的老母鸡,还说您平白无故地占着世子夫人的位置,不如早些死了给她让位置。” 宁兰面色平静,朱嬷嬷却是气得指着芳华破口大骂道:“你这杀千刀的小娼妇,我们奶奶几时说过这样的话语了?你莫非是猪油糊了心不成,怎么癫狂成了这般模样?” 而在这一片责骂之中,宁兰却只是冷意涟涟地朝芳华瞥去一眼。 芳华浑身一个激灵,扪心自问宁兰当真待她不薄,只是严如月许下的好处实在令人心动,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所求不过是活得更好些。 思及此,她便咬咬牙狠下了心,扬高了声量道:“奴婢所言并非胡诌,这些时日姨娘日日在如兰阁里咒骂夫人,因奴婢初来如兰阁,在外头行事还隐秘方便些,哪怕被发现了也能带着钱离开京城。” 说着,芳华便拿出了袖袋里好几张一千两的银票,堂而皇之地展示给了宁兰瞧。 她一个奴才秧子哪里来的银钱,多半是宁兰赏赐下来的。 严如月也绽放出了如胜利者的微笑,只凝视着眼前的宁兰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宁兰却是不偏不倚地立在严如月身前,直视着她道:“妾身行得正坐得直,无论夫人要给妾身泼什么脏水,妾身都是一句话:我没有让芳华去损毁太后娘娘赏赐的玉如意。” 可如今她狡辩般的话语,却只能让严如月发着冷笑道:“你明知晓自己做了大不韪的事,自然不敢承认,只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这时,隐忍已久的朱嬷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不过只有个黑了心肝的芳华在掰扯我们奶奶而已,夫人还有什么物证?” 宁兰没有做过的事,她与朱嬷嬷都不愿承认。 只是这主仆两人的反应也在严如月的预料之中,她凝视着眼前的宁兰,只嘲弄着笑道:“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如此,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话音甫落,严如月便回身给唐嬷嬷使了个眼色。 唐嬷嬷从袖袋里拿出了一把模样精致小巧的玉锤,京城里富贵的人家都有这么一柄玉锤,只是这一柄特殊在柄斧上刻着一个“青”字。 金阳公主面上虽不怎么亲近芷青这个庶女,背地里却给了不少赏赐,尤其是一只刻着“青”字的玉锤。 整个魏国公府上下有谁人不知如兰阁里得了这一只玉锤的消息。 宁兰与朱嬷嬷的视线朝着玉锤的放下望去,最后落定在玉锤边上那清晰可见的“青”字之上,两人面色俱是一白。 这一刻,宁兰才真真切切地慌乱了起来,她陡然意识到严如月是有备而来,她打的就是要趁着魏铮与金阳公主不在府上的空档,将宁兰一网打尽的心思。 魏铮尚未与她和离,严如月还是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遇上这样祸乱全府的大事,她有资格决定怎么处罚宁兰这个妾室。 两人再度站在深重浓厚的夜色中对视着,此番的严如月隐隐有压过宁兰一头的趋势,人也瞧着精气神十足。 她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宁兰,只说:“你还有个女儿,我也不想在你的女儿跟前让你这般难堪,不如你自己跟着我走吧。” 至于去哪里,则只能由严如月来做主。 朱嬷嬷自然不肯,挡在宁兰跟前道:“说不准是芳华这小蹄子偷得玉锤,我们奶奶性子纯善质朴,并且十分尊敬太后娘娘,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来?” 寂静的庭院里,只能听见朱嬷嬷竭力为宁兰辩解的嘶吼声。 只可惜那高高在上的严如月却是充耳不闻,她早已准备好了人手,今日不管宁兰愿不愿意,都是要跟她走这一趟的。 只要宁兰被她捏在了手里,便是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于是,她便勾唇一笑,只道:“来人,给我把宁姨娘绑起来,送到镇国公府去审问。” 第204章 玉如意毒计。 魏国公府的家事,怎可牵扯到镇国公府? 严如月分明存的是要毁灭宁兰的心思。 宁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朱嬷嬷却横眉竖目地挡在她跟前,只道:“夫人是魏国公府的媳妇,无论怎么论断处事,为何要将我们奶奶带去镇国公府?这可大大地于理不合。” 而严如月与唐嬷嬷好似早已猜到了宁兰与朱嬷嬷会有如此一语。 是以严如月只是冷笑着开口道:“你放心,我还不会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 将宁兰送去镇国公府只是个托词。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这玉如意一事还是严如月凭空捏造出来的丑事。 她自然不会如此蠢笨。 “今日事、今日毕,若是玉如意损毁一事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只怕会为我们魏国公府招来不少祸事。” 严如月这般蛮横无状的行为,映在宁兰的眼里,却是她心虚的铁证。 宁兰不曾做过的事,便是打断了她的脊骨,她也不可能承认。 “夫人不就想趁着世子爷不在的时候,就这么决绝地治了妾身的罪吗?既是如此,何必这般虚伪?”宁兰冷笑着注视严如月道。 严如月也不遮遮掩掩地隐藏自己的心思。 她嘲弄一笑,只说:“是了,我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你能如何?” 金阳公主与魏铮都不在魏国公府,严如月也没有掩藏话语里恶意的意思。 她冷笑着注视宁兰,只说:“你如今就如粘板上的鱼肉,只能任我宰割而已。” 话音甫落,严如月也好似厌倦了再与宁兰扯嘴皮子功夫,只给唐嬷嬷使了个眼色。 唐嬷嬷也是一副即刻要带着宁兰去清月阁的意思。 将其扭送去镇国公府只是托词,其实严如月不过是想把宁兰送去清月阁审问一番。 至于如何审问,又会审问出什么口供来,则全都在严如月的股掌之间。 她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唐嬷嬷也奉了她的吩咐要缉拿宁兰。 宁兰自然不肯就范,如兰阁里的丫鬟婆子们也都不是吃素的人,朱嬷嬷在一旁扯着嗓子喊要她们护住宁兰。 就在这一拉二扯之间,严如月派来的婆子毛手毛脚地扯住了宁兰的鸦发。 她这一头墨发在娇生惯养的日子里养得无比精细与顺滑。 旁人碰一碰,力道无遮无拦的,就宁兰扯得头皮疼痛不已。 此等情景下,朱嬷嬷便如护犊子的母兽般挡在了宁兰身前。 无论是哪里来的婆子要攀扯她,朱嬷嬷都凶神恶煞地开口道:“离我家奶奶远些,世子爷没回来前,谁都不能给我们奶奶定罪。” 只可惜她的反抗在严如月的眼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笑话。 她冷笑着注视着朱嬷嬷,只道:“我敬嬷嬷是奶过世子爷的老人,这才没有治你的罪,可没想到你这般冥顽不灵,想来你也定然知晓此事,说不定还帮着这个贱人损毁太后娘娘赐下来的玉如意。” 严如月正愁没有法子将朱嬷嬷和宁兰一网打尽。 没想到朱嬷嬷自己撞到了枪口上来。 她乐得正好。 “唐嬷嬷,将她们主仆都带去清月阁,我要连夜审问。”严如月倨傲地一笑,这便作势要离开如兰阁。 今日的计划她已筹谋了许久,环环扣扣都冲着宁兰而来,根本不给她辩解的余地。 就在严如月气势凌然之时,她嘴角蓬勃的笑意尚未落下。 心里想的是,老天到底是待她不薄。 到底是给了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她可以除了宁兰这个心腹大患。 只可惜严如月还没有高兴多久,甚至只是才看见了些胜利的曙光。 她就被眼前一片迷蒙的夜色里觑见的身影震在了原地。 夫妻这么多年,哪怕魏铮与她之间的情谊已走到了末路。 严如月也能在短暂的几眼里认出魏铮来。 可此时此刻,魏铮明明应该在皇城里处理那些纷杂复杂的皇家纠葛之事才对。 这于严如月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抓住了这机会,只要金阳公主与魏铮能在皇城里多待一会儿。 严如月就有把握能彻底折断宁兰的羽翼。 只是她不明白,魏铮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如兰阁前的廊道上? 朱嬷嬷与宁兰被严如月带来的婆子捆住了手脚。 宁兰虽未如何挣扎,可朱嬷嬷却是不管不顾地大喊道:“夫人这么栽赃陷害我们奶奶,等世子爷回来了,定要您好看。” 而走在前头的严如月也收起了耀武扬威的笑意。 她俨然如被一阵惊雷砸懵在了原地,连挪动步子也觉得无比困难。 宁兰眸中含泪,这一夜的委屈都被她咽在了心口,只等着寻个机会发泄。 就在这崩溃与无尽的委屈之中,宁兰在一片夜色里瞧见了魏铮的身影。 相爱的人,望见彼此的衣角都能酝酿出无尽的眼泪来。 宁兰当下便睁开眼眸竭力去分辨廊道上那人的身影。 在确定了那人就是魏铮后,宁兰这才嘶吼着喊了一句:“爷。” 她从未用如此凄厉悲怆的嗓音呼唤过魏铮。 寂静的院落内,唯有宁兰的这声呼唤最为清晰。 严如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知晓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被魏铮撞破后。 她便等同于失去了所有与宁兰抗争的力气和手段。 甚至于她与魏铮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果不其然,魏铮踩着夜色走到严如月身前时,虽没有动手打她。 可他却是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冷眸光将严如月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 只是一眼,魏铮便将眸光从严如月身上挪移开,仿佛是在注视着什么脏东西一般。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宁兰身旁。 那些桎梏住宁兰的婆子们被魏铮浑身上下冰冷刺骨的气势吓得后退了半步。 魏铮便一把将宁兰揽在了怀里,只道:“兰兰,让你受苦了。” 宁兰这便趴在了他怀里大哭了起来。 魏铮紧紧抱住了她。 两人这便当着严如月的面走回了如兰阁。 那如胶似漆的氛围,仿佛是根本不把旁人放在了眼底。 至此,也无人再敢去提清月阁里那一柄碎掉的玉如意。 第205章 爷不是日思夜想要与妾身和离吗? 金阳公主在荣禧堂里呆愣愣地坐了许久。 金嬷嬷瞧出她的异样来,因并未跟着金阳公主走进乾清宫的缘故,不知晓里头发生了何事。 可她心里知晓金阳公主有多在意皇城里的亲人。 偏偏她又成了魏国公夫人,有了这些朝政之事的牵扯,她绝无可能再像未出嫁前那般受宠。 是以虽然金嬷嬷瞧见了金阳公主面容里的伤心,却也只是上前奉给她一杯茶水,而后道:“公主,该安歇了。” 安慰的千言万语都藏在了那茶水氤氲而起的热雾之中。 金阳公主是历经过多少风浪的人。 哪怕母后与皇兄永远会是她的软肋。 可她也知晓一味地陷在悲伤之中是做无用功之事。 “你这老老货。”金阳公主瞪了一眼金嬷嬷,而后苦笑着抿了口茶水,这便上榻安歇。 也是在此时,另一位嬷嬷火急火燎地走来了荣禧堂的正屋。 金阳公主听见这等动静,立时问道:“怎么了?” 那嬷嬷抹了抹额前的汗水,只与金阳公主说:“公主,不好了,世子爷在如兰阁闹起来了,说要休弃了夫人。” 纵然金阳公主十分不喜严如月,可到底心里还在意着与镇国公府的联姻。 一气之下,魏铮与严如月和离了事小,若损毁了与镇国公府的姻缘才是大事。 如今镇国公府在官场上捉襟见肘。 魏国公府也不见得就前路坦荡。 此等情境之下,魏国公府还是要与镇国公风雨同舟才是。 思及此,金阳公主也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 她急急匆匆地跟着婆子们往如兰阁的方向走去。 * 夜沉似水。 自魏铮赶回魏国公府后,他便一直铁青着那张脸,不曾给过除了宁兰以外的人任何的好脸色。 严如月的心宛如被人放在油锅里煎煮了一番,七上八下得总是寻不到一个发泄口。 魏铮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和她说。 严如月虽在无名等人的要求下走回了如兰阁。 这座如兰阁金碧辉煌得根本不像个妾室所居的院落。 严如月已是个气性极佳的主母,否则只怕早已忍不住要跟宁兰拼命了。 眼下魏铮连一句多余的话,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严如月。 严如月也从一开始的悲愤与害怕,变成了如今的心如死灰。 魏铮不爱她了,这个事实虽然难以接受,可到了这擎肘难行的一刻,她仍是心痛如绞。 明明曾经彼此是那般相爱、亲密无间的爱人,如今却是相看两厌。 宁兰被魏铮抱在怀里,他们二人高高在上地坐在软榻之中。 严如月却孤苦伶仃地站在如兰阁的明堂之中。 好几个丫鬟都在廊道上左右遥看,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在嘲笑着严如月的下场。 夫人平素再耀武扬威、再嚣张跋扈,还不是在她们姨娘手底下吃了暗亏。 瞧着吧,姨娘如此受世子爷的爱重,将来说不定还会被世子爷扶正为正妻。 日子还长,且等着瞧吧。 而严如月也留意到了这些不怀好意的眸光。 只是她的自尊与骄傲早就在魏铮一点点的冷待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旁人的议论与嘲笑根本伤不了她分毫。 倒是唐嬷嬷受了她的牵连,明明没有做什么错事,却被魏铮锁在了如兰阁的柴房里。 也不知这重刑拷打下来,唐嬷嬷能不能受得住。 严如月闭阖了眼眸,两行泪水不停地往下落。 珠帘内软榻上的宁兰已是哭的声嘶力竭。 魏铮心疼着她,只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博她一笑。 言语并不足以彰显魏铮心里的歉疚。 他明明答应过宁兰,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他才离开魏国公府半日,宁兰就因此而受了这莫大的委屈。 思及此,魏铮便恨不得将屋外的严如月碎尸万段。 这个心狠手辣、狠毒无情的女人。 他是连一刻都不想再多留他了。 于是,魏铮便收敛起了面容里的怒意,安抚好宁兰后,便走到外间。 严如月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哪怕听见了魏铮的脚步声,也没有抬起头。 魏铮冷笑一声,说:“砸碎玉如意的人是谁,你我心里都清楚。” 说着,无名便从外间跑了进来,还没等魏铮开口询问,便道:“爷,唐嬷嬷不肯招供。” 唐嬷嬷到底是严如月的奶妈,身契也还在镇国公府之中。 魏铮即使想处置她,也没有由头。 只可惜此刻的魏铮已然没有平时的云淡风轻,怒意占据了他理智的上风。 盛怒之下的他才不去在乎这些弯弯绕绕。 是以,他便瞪了无名一眼,道:“去寻个人牙子来,将她发卖得越远越好。” 这样的处罚,等同于要了唐嬷嬷的命。 严如月怎么舍得?沉默至今的她立时开了口,只说:“爷不能这么对唐嬷嬷。” 她这一说话,却让魏铮将积压已久的怒意酝酿到了顶峰。 魏铮指着她骂道:“你这贱人,敢如此戕害宁兰,为何不敢承担后果?” 他俨然是失去了理智,只维持着最后一点不愿去殴打女人的体面。 可了解魏铮的人,有谁不知晓魏铮已然在发怒的边缘。 甚至于无名都害怕魏铮直接对严如月动手,甚至即刻绞杀了唐嬷嬷。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闹出人命后传出去也对魏国公府不利。 如今多事之秋,还是少些事为妙。 是以无名便开口劝哄魏铮道:“爷,您……” 这些劝语还没说出口时,魏铮已横眉竖目地与严如月说:“你若想保下唐嬷嬷的一条命,便痛痛快快地签下和离书。” 魏铮已然不能忍受再与严如月做这一世的夫妻。 他深爱着宁兰,一旦与严如月和离,便会立刻将宁兰扶正。 魏铮才不在乎名声与体统。 他只知晓自己深爱宁兰,今日必定要替她出了这口恶气才是。 严如月将所有的委屈与愤恨咽下,只注视着眼前冷清冷心得没有一点温度的俊容。 她忽而疲惫到了极点,只说:“爷只怕是日日夜夜都想着要与妾身和离吧。” 第206章 谁允许你们和离的? 魏铮不置可否地一笑,也不回答严如月的问题,只看着无名说:“让你严刑逼供,那唐嬷嬷可就只剩一口气了?” 无名跟了魏铮这么多年,最为了解他的脾性。 世子爷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平素与唐嬷嬷也没有什么交集,今日他之所以这么恼怒地要处置了唐嬷嬷,不过是想逼着夫人就范而已。 世子爷迫切地希望与夫人和离,甚至不喜以唐嬷嬷的命为要挟。 是以无名便顺着魏铮的意说道:“唐嬷嬷已被打的只剩一口气了。” 果不其然,一旁跪在地上的严如月听得此话后,瞳孔陡然一抖。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了魏铮,转眼又把心中的不忿压了下去。 是了,魏铮已是如此地厌恶着她,自然不会给唐嬷嬷留下任何情面。 唐嬷嬷是她的奶娘,她对宁兰的所作所为都离不开唐嬷嬷的悉心帮助。 魏铮只怕已是恨不得将唐嬷嬷与她都碎尸万段了才好。 严如月仰天一笑,抬起了自己的脖颈,让凝在眼眶里的热泪怎么也落不下来。 事已至此,她的所有辩解、所有无奈,乃至于被逼到绝境之后才生出的反抗,在魏铮的眼里都是无足轻重的。 严如月从未如此悲哀与绝望过,这一刻她跪在魏铮身前,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皮肉都被人拿刀硬生生地割开了一般。 血肉淋漓、痛不欲生。 她明明深爱着魏铮,甚至于为他付出了一切,到头来却落得如此结局。 她的努力,她的情爱,她的付出,似乎都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魏铮不爱她了,哪怕她将自己的心肺掏出,魏铮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甚至于她还要连累唐嬷嬷。 唐嬷嬷一心为她,这些年几乎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般在疼宠。 严如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至于这魏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严如月既坐不了了,宁兰那贱婢也别想着染指。 思及此,严如月便抬起头注视着魏铮道:“和离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于魏铮而言,只要能与严如月和离,哪怕是散尽半壁家财也是值得的。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也自然不会在意严如月开口讨要的银钱。 是以魏铮便大手一挥道:“你的嫁妆都可带走,若还想要银钱,直接开口提就是了。” 只可惜这话语并未让严如月松开蹙在一起的眉头。 她定定地注视着魏铮,想从他的面容里觑见一点他不舍或者是犹豫的证明。 可却什么都找不到。 这一刻的严如月,哀莫大于心死。 她笑了笑,只说:“爷从未了解过我。” 当初的金童玉女、相爱时许下的海誓山盟,似乎都成了昨日的玩笑话。 严如月的眼泪似乎只能流往自己的内心深处。 笑意过后,她这才讷讷地开了口:“爷,我的要求是在你我和离之后,你不能将宁兰扶正。” 话音甫落,明堂内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魏铮的心思满府上下有谁人不知? 他如此宠爱着宁兰,如今又有了青姐儿的相伴,他心里早存了要把宁兰扶正的念头。 哪怕宁兰身份低微,魏铮也全然不在乎。 “凭什么?”魏铮的面容里辨不出什么喜怒来。 他静静地注视着严如月,就如同在凝望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般。 “你凭什么来做我的决定?我想扶正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魏铮冷冰冰地反问道。 可惜此刻的严如月已然悲伤到了顶点,乃至于根本不在乎魏铮话里的冷漠。 她流着泪,一字一句地说道:“妾身不在乎爷将来续弦的时候要娶哪家的闺秀,只是不能是宁兰。” 在严如月的心里,宁兰卑贱的如同泥泞里的蝼蚁。 这样的女子,耗费心机才攀附上了魏铮这棵大树。 曲意逢迎、做小伏低,乃至于放弃自己的尊严在男人跟前低声下气地讨好伺候着。 严如月是出身镇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自然不屑于宁兰这样卑贱的女子为伍。 她能做魏铮的正妻,可宁兰哪里来的资格? “谁都可以,就宁兰不行。”严如月扬高了自己的声量,嗓音甚至传到了里屋的宁兰耳畔。 只是宁兰向来不喜欢掺和进魏铮与严如月的争端之中。 今日她已受了不少委屈,此时此刻只想抱着青姐儿躲在如兰阁里,不再去想那些弯弯绕绕。 而外间的魏铮则已开始厉声呵斥起了严如月。 他道:“我的事,不需要你来做主。” 在魏铮的心里,严如月根本没有左右他行动的权利。 魏铮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和严如月多说。 严如月的眼泪与祈求,映在他的眼底,却如同滑稽的小丑戏码那般无趣。 “你若愿意痛快地和离,不仅能保下唐嬷嬷的一条性命,要多少银子也只凭你开口而已。” 魏铮已对严如月无情,所作所为只是想尽快与她和离。 为此,魏铮愿意付出银钱的代价。 可这不代表他能任由严如月拿捏。 “爷将个妾室扶正,传到京城里去,只怕要让所有人都耻笑你不知分寸了,咱们魏国公府百年的累世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话音甫落,严如月便在没有魏铮的首肯下从地上起了身。 起了身,她便摆脱了跪在地上的窘境。 严如月便直视着魏铮说:“若夫君不能同意这个要求,妾身就不愿意在和离书上签字。” 她的反应也在魏铮的计算之中。 只是此刻的魏铮是铁了心地要与严如月和离,闻言也只是冷笑着说了一声道:“是我不要你了,你嫁到魏国公府三年无所出,单凭这一条我就能休弃了你。” 和离与休弃全然不同,和离之后严如月还能再嫁,可若是被休弃了,满京城里不会再有愿意迎娶严如月的人。 魏铮正是知晓这一点,所以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拿捏着严如月。 一旁的无名瞧见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一时胆小怯懦得不敢言语。 就在这关进时刻,金阳公主步伐匆匆地走到了如兰阁,踏进门廊的那一刻,她刚好听见魏铮对严如月的发难。 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涌上她的心头。 只听金阳公主说:“你要休弃谁?谁允许让你们和离的?” 第207章 宁兰为他解围。 金阳公主的到来宛如给严如月喂下了一碗鼓舞人心的鸡汤。 她是受人敬仰的金阳公主,是魏国公府说一不二的女主人,更是养育魏铮长大的亲生母亲。 金阳公主的话语分量极重,起码魏铮不能这般随心所欲地与严如月和离。 是以严如月在短暂的审时度势后便立刻落下了两行清泪来。 她眨着泪眸注视着金阳公主,先弯腰问了声好。 “母亲,您总算来了。” 自嫁来魏国公府至今,严如月便不曾与金阳公主这般亲密过。 此刻她好似寻到了救命稻草般抓着金阳公主不放,话语里尽是对金阳公主的祈求。 “母亲,爷为了个妾室竟要休弃媳妇儿,我好歹也是镇国公府家的小姐,又是爷的发妻,再没想到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 真情加上假意,严如月这便哀哀切切地落下了眼泪。 一旁的魏铮一派冷漠,根本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严如月。 可金阳公主的心却因严如月的哭诉绞痛在了一处。 这并不是代表着她有多么喜欢严如月。 而是真真切切的利益摆在她眼前,让她无法对严如月的境遇熟视无睹。 魏国公府与镇国公府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 若是魏铮使性子与严如月和离,两家的姻亲关系因此破裂,那么魏国公府在朝堂上的境遇就愈发岌岌可危。 金阳公主骄傲一世,难得露出了这般怯弱又无奈的神色来。 她没有像从前那般厉声斥责魏铮的行状,也没有横插一脚非要逼魏铮做出决定来。 人来人往,金阳公主丝毫没有避开旁人的意思。 她只是冷眼打量了魏铮,而后道:“当初母亲在知晓你中了七情散的时候也曾发过狠,怨怪过你岳父岳母的凶狠无情,可这到底都只是咱们两家人的内事,如今朝堂的争端与局势你也明白,万万不可在此时与如月和离。” 至于不能和离的理由,金阳公主只以一句话解释。 “此时此刻的魏国公府,你爹爹和我,都需要你岳父岳母的支持。” 金阳公主甚少用如此落寞的语气与魏铮说话。 若不是今夜在乾清宫内发生的事,金阳公主只怕还当自己是那个在太后和崇明帝跟前饱受宠爱的嫡出公主。 一件小事,就暴露出了金阳公主在皇宫之中的地位。 她没有再骄傲的资本了。 魏国公府也没有再叱咤风云的本事了。 金阳公主一点也不喜欢严如月,说难听些,这么一个嚣张跋扈的儿媳,成婚三四年都没有给魏铮添上一儿半女。 金阳公主巴不得魏铮早日休弃了她,再娶个好生养的名门贵女进门。 只可惜,朝堂里的局势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有什么事都关起门来自己商量,不要动不得把和离二字挂在嘴上。” 金阳公主敛起了以往的骄傲,几乎是低声下气地祈求着魏铮。 面对亲生母亲的恳求,魏铮不可能不心软。 可他想起了在内寝里孤苦无依,白白受了严如月一场磋磨的宁兰,那颗绵软的心不免又坚硬了起来。 这些事里,最无辜的人就是宁兰。 他心爱着宁兰,想拼尽全力给她一个正妻的名分。 可偏偏有这么多的阻碍挡在他眼前。 魏铮阖起眼眸,只迟疑了一瞬,就被金阳公主抓住了关窍。 “你不就是觉得亏欠了宁兰吗?母亲这就做主让你将她抬为贵妾,大不了你再送她些私产,多那些好东西来填补她的如兰阁。” 金阳公主满脸的疲累,话语里都是对这些琐事的厌烦。 她能说出这样的话语,可见已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一旁的严如月一副泪意涟涟的模样,心里却是缓缓溢出了诸多得意之感。 无论魏铮想不想与她和离,亦或者想不想将宁兰抬为贵妾。 只靠着镇国公府的威势,和离一事便万分艰难。 严如月收起了泪意,一时低敛着眉目,盯着自己的足尖缓缓笑了起来。 宁兰这个贱人哪怕使尽了手段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做魏铮的妾室。 哪怕她有一副能生养的身子又如何?哪怕生下了个赔钱货青姐儿又如何? 她还是只能做个贱妾而已。 金阳公主这般为严如月说话,严如月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面对魏铮的冷硬与冷漠。 她立刻红了眼眶,扮作一副可怜的模样,将今日在如兰阁内的始末统统说给了金阳公主听。 “妾身不过是害怕宫内的人知晓此事后会怪罪下来而已,这事只怕藏着什么误会,爷上来就要与妾身和离,未免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严如月哀哀戚戚地怮哭了起来。 只是她的哭声在金阳公主与魏铮心间根本泛不起什么涟漪来。 金阳公主哪里看不穿严如月心里的弯弯绕绕。 她只是懒得拆穿而已,眼瞧着魏铮冷硬的神色变得松懈了不少。 金阳公主便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她抬眸,望着魏铮说:“你爹爹在西北纳了个平妻,那平妻生下了个哥儿,他死活瞒着咱们,我收到消息的时候,那哥儿已有八岁了。” 也不知魏国公魏忠是使出了怎么样的手段,才将那私生子的存在瞒得严严实实。 金阳公主心生愤懑,使不出力去将千里之外的私生子弄死,也无法阻止魏铮想纳平妻一事。 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守好京城这座宅院这一件事了。 这一刻的金阳公主,毫不遮掩地向魏铮暴露着自己的怯弱。 而魏铮也不可自抑地心疼起了自己的母亲。 旁人不知晓魏国公府的家务事,可魏铮却是一清二楚。 他明白母亲的委屈,明白母亲的骄傲,更明白父亲与母亲之间存在的问题。 眼下魏国公府处境艰难。 金阳公主心里的难处无人可倾诉。 魏铮若是足够孝顺,便断断不能在此时违了她的意。 可若要遵循孝道,就不得不要辜负了宁兰。 这对魏铮而言,也无异于一场酷刑。 就在魏铮踟蹰着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一直躲在内寝里的宁兰终于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睁着眼眸,向金阳公主行了礼后,只说:“夫人怀疑妾身也是应该的,家和万事兴,爷心里定然是十分敬爱着夫人,气恼之下,才会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来。” 她三言两语,就一笔带过了魏铮要与严如月和离一事。 第208章 再相信我一次。 夜雾如朦胧的烟雨。 金阳公主不知迈着何等的心绪走回的荣禧堂。 服侍着她的嬷嬷们都瞧出了她心情不佳,便无人敢贸然开口。 好不容易走回了荣禧堂,眼瞧着黑蒙蒙的天边隐隐渗出几分曦光来。 她忽而长叹了一声,话里藏着诸多无奈。 “说到底,宁兰也是个懂事的孩子。” 金阳公主想,若宁兰出身能好些,又有一副好生养的身子,又有青姐儿这个长女傍身,也够格做魏铮的续弦。 只可惜世上的事从来没有如果。 宁兰的出身已然注定她没有办法成为魏铮的续弦。 况且镇国公府与魏国公府之间的联系深厚,已是无法再分离扯断。 只要金阳公主还在这世上一日,就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魏铮与严如月和离。 因此,金阳公主的心里也难免会有些愧怍。 “公主不必忧心,宁姨娘是个懂事的人,今夜若不是她出来劝着世子爷,只怕世子爷还不肯应话呢。” 金嬷嬷在旁婉言劝解着金阳公主。 这一番话语说完,金阳公主才觉得自己横堵的心口通畅了几分。 未几,金阳公主便走进净室沐浴了一番。 临睡前,她卸下朱钗玉环,将松散的墨发垂在了肩头。 金嬷嬷负责守夜,时常睡在内寝的罗汉榻上。 今夜她也是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金阳公主更是怎么睡都睡不着,索性便在床榻上坐起了身。 金嬷嬷听见动静,立时急匆匆地跑到了床榻边。 “公主,怎么了?” 金阳公主示意她点起烛火,等影影绰绰的烛火照亮整个内寝后。 她才指了指不远处的博古架上的妆奁盒。 “拿过来。” 金嬷嬷闻歌弦知雅意,霎时明白了金阳公主的意思。 “公主,给宁姨娘这些东西会不会显得太抬举她了?”金嬷嬷如此问道。 金阳公主的首饰都是价值连城的孤品。 当初严如月嫁来魏国公府的时候,金阳公主都不舍得将自己压箱底的头面和首饰拿出来送给新媳妇。 宁兰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出身卑贱的妾室,原是有些不配的。 可今夜的事到底是委屈了宁兰。 “青姐儿虽只是个庶女,可本宫心底却觉得她十分可爱,宁兰瞧着有一副好生养的身子,将来说不定还能再给铮哥儿添个庶子。” 魏铮已迫于朝堂局势而不得不断绝了与严如月和离的心思。 宁兰也忽略了自己心里的委屈而去规劝着魏铮不要与严如月和离。 他们二人的委屈与隐忍都被金阳公主记在了心间。 金嬷嬷的劝语并不能阻止金阳公主想弥补宁兰的意思。 于是,她便在妆奁盒里挑出了几根最为贵重的金钗。 其中有一根翠钿细玉攒珠累丝钗,是当初金阳公主嫁给魏国公时所佩戴的珠环。 她没送给亲儿媳严如月,却送给了宁兰。 这消息传到清月阁,只怕又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金嬷嬷有意相劝,金阳公主却说:“当初七情散的事就是他们镇国公府对不起我们铮哥儿。” 所以金阳公主不会再向从前那般厚待着严如月。 片刻的功夫,金阳公主便从自己的妆奁盒里挑了三四年首饰。 她温声嘱咐金嬷嬷:“明日晨起你就把这些送去如兰阁。” 金嬷嬷应了,从此往后是愈发不敢得罪宁兰了。 金阳公主甚少有如此亏欠着一个人的感受。 宁兰仅仅是靠着这点亏欠和魏铮的宠爱,就能长久地稳固住自己在魏国公府的地位。 实在是不容小觑。 * 这一夜,宁兰被魏铮抱在怀里,无论她怎么挣扎,魏铮都不肯松开。 两人方才还争吵过一番,朱嬷嬷见状便带着沁儿和雪儿都退了出去,还让奶娘们将青姐儿抱去了隔壁厢屋。 四下无人,宁兰心里的委屈也不必再藏藏掖掖。 她抬起满是泪意的眼眸,望着魏铮道:“爷,妾身心里不觉得委屈。” 话虽如此,那眼泪却好似决堤般往下落。 宁兰哭的这般动情,魏铮更是心如刀绞。 要知晓她是一点都不愿意再看着魏铮与严如月成为这一世的夫妻。 宁兰心里也盼着魏铮能与严如月早日和离。 昨夜,差一点点就和离成功了。 只可惜临门一脚的时候,金阳公主出声阻止了这样的行为。 从她嘴里说出了诸多无法眼睁睁看着魏铮与严如月和离的理由。 那时的宁兰在内寝里偷听这些话语的时候,心里已然明白和离的困难。 魏铮也被金阳公主堵得哑口无言。 宁兰审时度势后便走出来给魏铮递了台阶。 也能在金阳公主跟前挣出一份体面来。 “我一点都不怪爷。”宁兰流着泪,倚靠在魏铮的肩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这样的话语飘进魏铮的耳畔,却只能掀起他心里更多的愧疚。 这世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里,有哪个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受委屈? 魏铮迫切地希望早日与严如月和离,将宁兰扶正为续弦。 只可惜事与愿违。 两人都深爱着彼此,都不想彼此受什么委屈。 宁兰哭着哭着没了气力,也没了再挣扎的余力。 魏铮虽一言不发,可宁兰知晓他心里的苦楚。 “不做爷的正妻也好,妾身出身低微了些,若是真成了爷的续弦,只怕会给爷丢脸。” 她这话还没说完,魏铮便倾身上前吻住了她的唇。 起初这个吻只是浅尝辄止,可吻着吻着魏铮竟是动了情。 一吻作罢后,魏铮的大掌便游移在了宁兰不盈一握的腰肢处。 最后他的大掌攀升而上,伸向完了更为曼妙之地。 魏铮本就是个重欲之人,宁兰生产到坐月子的这段时日里,已然是克制了许久。 往后他则是不想再克制。 是以魏铮便欺身而上,空隙里的手掌勾住了床幔,将所有的旖旎欢好之声都淹没在了床幔的这一处方寸之地中。 情到浓时,他一遍遍地吻着宁兰,一遍遍地告诉她:“兰兰,我只爱你一个人,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做我的妻子。” “兰兰,再相信我一次。” 第209章 她要对那个庶女动手。 日子一晃便到了青姐儿满月的这一日。 自那一日金阳公主出言为严如月说了句好话后,魏铮便断了想与严如月和离的心思。 和离的念头一段,魏铮却是真正地将严如月当成了空气。 他不仅连清月阁的门都不肯迈入,旁人问起他的正妻,魏铮也是一副语焉不详的模样。 严如月坐稳了魏国公府世子夫人一位,又被金阳公主勉力回护了一番。 往后她只要不做出什么作奸犯科的丑事来,身下之位应是不会再有什么意外。 可偏偏她欲壑难填,哪怕侥幸没有与魏铮和离,因金阳公主的帮助而从九死一生的境遇里活了下来。 她依旧痛恨着宁兰,并且心里盈润着的恨意要比从前更旺盛几分。 她一个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女,却被个出身低贱的外室逼到了此等境地。 一想到魏铮为了宁兰而如此决绝地与自己和离,甚至还想在与自己和离后,将宁兰扶正。 严如月便恨不得立刻捅死了宁兰。 唐嬷嬷在魏铮的授意下被打了十下板子。 那板子又凶又急,行刑之人更是不曾手软,唐嬷嬷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受了这一场磋磨,连下地走路都十分困难。 可严如月身边少不了唐嬷嬷的伺候,若没有唐嬷嬷在旁婉言劝解,严如月只怕会发疯。 不得已,几个陪嫁丫鬟便架着伤重的唐嬷嬷走进了清月阁的正屋。 严如月一见唐嬷嬷惨白虚浮的面色,以及无法亲自下次走路的惨状。 严如月难得红了眼眶,只说:“都是我对不起嬷嬷,让嬷嬷受委屈了。” 唐嬷嬷见状就想下跪给严如月行礼,却被严如月上前制止。 “嬷嬷还伤着呢,何必还要讲究这些规矩?” 话音甫落,严如月却是哀伤地自己掉起了眼泪。 她这一哭便有收不住的势头,唐嬷嬷见了也心酸无比。 “都是嬷嬷不中用,让夫人受了委屈。” 主仆两人抱头痛哭了一番,幸而身旁有另外几个丫鬟相劝。 “夫人快别哭了,明日家里的太太还要来瞧您,您若是肿了眼睛,只怕太太要伤心呢。” 丫鬟的劝语让严如月收起了眼泪。 她亲自搀扶着唐嬷嬷往罗汉榻上一坐,并握着她的手说:“我与嬷嬷已是在魏国公府过不下去了,爷将中溃的事都交给了宁兰那个贱人,往后我们清月阁的人的处境只会越来越难。” 一听到严如月的话语,唐嬷嬷便心口一跳。 尤其是她在抬头撞上严如月如同烧着火苗的杏眸后,她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唐嬷嬷最了解严如月的秉性,每回她一说话,只稍微说了几句话,唐嬷嬷就能明白她的用意。 “夫人。世子爷如此爱重着宁姨娘,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咱们只怕不好动手。”唐嬷嬷蹙起眉头道。 只可惜陷入在深深的忧愁中的严如月根本没有心思去听唐嬷嬷的劝语。 她独自一人自怜自艾,几乎将那颗饱受摧残的心捧给了唐嬷嬷瞧。 “嬷嬷,我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严如月明白唐嬷嬷的顾虑。 世上所有的人都有私心,哪怕唐嬷嬷是自小伺候她的奶娘,也会有私心。 “嬷嬷您才为了我挨了这么一顿板子,我若不是实在没有了办法,哪里会求您帮我?” 说这话时,严如月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里涌动着些水汪汪的泪意。 她是一个如此聪慧的人,最擅长的事便是拿捏着旁人的心软,以此来做出对自己有利的事。 就像唐嬷嬷,她是严如月的奶娘,便永远不可能对她心硬。 “嬷嬷,不要让我这样屈辱的活着,我会死的。” 说着,严如月便趴在唐嬷嬷的肩头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出自自己的真心实意,因为太过真心的缘故,轻而易举的就让唐嬷嬷卸下了防备。 唐嬷嬷没了办法,只能一边拿了帕子给严如月擦拭眼泪,一边道:“夫人想让老奴做什么?” 话尽于此,严如月也及时止住了哭声,只与唐嬷嬷说:“再过几日,就是那贱人的孩子一周岁的生日。” 唐嬷嬷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眸,在她明白了严如月的用意后,整个人都被吓得不敢出声。 “夫人,那还是个不满一岁的孩子。” 唐嬷嬷还留有几分人性,哪怕再凶狠恶毒,也不可能对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下手。 可严如月却根本不管这些弯弯绕绕。 她只是冷笑着告诉唐嬷嬷:“只是个庶女而已,即便夭折了,在我们魏国公府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金阳公主能有多在意这个庶女?魏国公府的万贯家私又怎么可能落到一个庶女头上去? 即便伤心,又能持续多久? 只有生下青姐儿的人才有可能撕心裂肺地伤心一场。 那种痛苦并非用言语可以形容。 严如月就是要让宁兰痛不欲生,往后的每一日都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只是想一想就恨不得去地底下陪自己的女儿。 如此想着,严如月的心口便漫起了类似于痛快的念头。 以至于她那张素白秀美的脸庞都因这般恶毒的念头而变得扭曲与丑恶。 唐嬷嬷震烁不已,过了半晌见严如月没有要收手的意思,便道:“夫人,您可想好了?您这么做,是当真将您与世子爷之间最后的一点情意给耗尽了。” 为此,唐嬷嬷心里弥漫起了诸多名为遗憾的心思。 她曾经亲眼目睹过魏铮与严如月之间深爱着彼此的情意。 如今这情谊已然在宁兰出现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嬷嬷自然伤心。 偏偏严如月听了这话,只是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 “情意?嬷嬷觉得我与世子爷之间还有什么情意可言?” 严如月笑着笑着便从杏眸里流下了两行清泪。 如果她的笑里只剩下了嘲弄与讥讽。 “从宁兰出现以后,世子爷与我之间的情意已然被耗尽了,哪怕我不对那个庶女动手。世子爷也已经痛恨上我了,我做不做也没有什么区别。” 第210章 静待花开。 无论严如月使了多少手段来说服唐嬷嬷。 也无论这阴谋诡计被魏铮发现后唐嬷嬷会落得什么下场。 只要严如月泪眼婆娑地恳求她,唐嬷嬷就没办法言辞拒绝她的要求。 思及此,唐嬷嬷只仰起头,将眼泪流进了心池。 “夫人的苦楚老奴都明白,既是夫人要去做的事,老奴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助夫人达成所愿。” 随着唐嬷嬷的话语飘入了严如月的耳畔。 达成目的的她不由地会心一笑,只与唐嬷嬷说:“若事成了,我会想法子保住嬷嬷您的性命,绝不会辜负了您的一片好意。” 这话不过是说给唐嬷嬷听一听而已。 以魏铮雷厉风行的手段,只要青姐儿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唐嬷嬷与严如月必定难辞其咎。 到时严如月有镇国公嫡长女的身份保住性命。 唐嬷嬷虽有体面,却也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奴婢而已。 她如此痛快地应下严如月的话语,已然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嬷嬷明白。”她勉强一笑,应付完了严如月的话语,这便离开了正屋。 这一夜,唐嬷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而如兰阁里的宁兰却是因为青姐儿周岁在即而十分高兴。 青姐儿是她十月怀胎挣命般生下来的孩儿。 她自然要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这次青姐儿的周岁礼,我必然是要费全部的心里为她庆贺。” 宁兰边躺卧在罗汉榻上亲手为女儿做针线活计,边如此说道。 沁儿和雪儿听了这话,便与朱嬷嬷一同奉承着宁兰:“咱们青姐儿虽只是个女孩儿,可能投生到奶奶的肚子里,也是上辈子积来的福气呢。” 宁兰却不以为意,当下只巧笑倩兮地说:“哪里的话,有了青姐儿才是我的荣幸。” 话音甫落,正逢无名等小厮抬着一株株名贵的兰花走进如兰阁的庭院。 沁儿温声便推开了支摘窗,将庭院里的春色尽皆收于眼底。 宁兰的视线也被这些娇嫩名贵的兰花所吸引。 昨夜魏铮安睡前曾与宁兰提起过此事。 他的意思是,虽然青姐儿只是个庶女,金阳公主的意思是不必大操大办,请几个亲戚来府上庆贺一番就是了。 可魏铮却不愿意。 一来他膝下只有青姐儿这一个孩子,平平安安地养到了一周岁,阖该声势浩大地庆祝一番才是。 二来青姐儿是他与宁兰爱情的结晶,虽没有嫡女的名头,在他心里却是比嫡女要重要百倍。 旁人家的嫡女过周岁需要的规格,他的女儿也需要。 “这几株兰花动辄就要上百金,咱们爷可真是舍得呢。” 一堆人围着庭院里的兰花奉承起了宁兰。 宁兰心里也十分高兴,嘴上却不得不说些谦逊的话语。 “什么舍得不舍得的,都是为了咱们魏国公府的面子罢了。”宁兰笑着说道。 不想一向行事低调的朱嬷嬷却暗戳戳地开了口道:“奶奶就别谦虚了,依着老奴的意思,清月阁里那只下不了蛋的老母鸡便是生下了世子爷的子嗣,世子爷也不会像疼爱青姐儿疼爱那边的人。” 这一番话说到了宁兰心坎里。 满府上下谁人不知魏铮的情与爱都落在了如兰阁之中。 宁兰虽只是个妾室,可终有一日她能攀岩而上,直到将魏国公世子夫人一位牢牢地握在手心。 为此,宁兰甘愿默默蛰伏。 刹那间,她凝视着眼前的兰花,嘴角绽放出了一抹美好的笑意。 “嬷嬷快坐下吧,这两日您为了青姐儿的周岁礼,已是许久不曾好好歇息过了。” 这样大不敬的话语从朱嬷嬷的话语里说了出来。 宁兰却没有要责骂她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对朱嬷嬷的维护。 可见如今如兰阁的地位已然超然。 这一株株的兰花搬进如兰阁,消息传到清月阁,严如月只是冷笑着说:“没见过世面的贱人,几盆兰花就将她欢喜成这番模样了?” 唐嬷嬷在旁婉言劝解。 严如月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冷刺骨。 “嬷嬷放心,我才不在乎这个呢。” 她与宁兰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两人都恨不得对方即刻死去。 严如月暌违已久,只等着在宁兰最得意的时候给她当头一棒。 “嬷嬷,这两日就让那个贱人得意去吧,也得意不了几日了。” 唐嬷嬷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却是久久地不曾言语。 * 青姐儿周岁礼前一日,宁兰收到了小林氏寄来的信件。 这些时日她有意去忽略小林氏还在小南安王那儿受苦一事。 如今收到小林氏的信件,宁兰的一颗心宛如被人放在油锅里煎煮了一番,实在是煎熬的难以言喻。 近乡情怯,她盯着那封信盯了许久,才叹息了一声道:“她一定过的很不好。” 却还要在那种境遇之中给自己写信。 宁兰愧怍难安,只叹道:“到底是我对不起珍姐儿。” 朱嬷嬷见状则温声开解了她一番。 等宁兰读完小林氏的信件,得知她这些时日过的还算稳妥后,这才道:“那位小南安王若当着心悦珍姐儿,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此痛苦,也不让她再见一眼龙哥儿?” 想起形单影只的龙哥儿,朱嬷嬷也是一阵慨叹。 “最无辜的就是孩子。” 宁兰耐着性子将信件读到最后,因知晓小林氏记挂着龙哥儿,便让朱嬷嬷去拿了几件龙哥儿的贴身小物来。 她只盼着小林氏瞧见了这些物件后能重振自己的心气。 日子还长,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虽说如今的宁兰与魏铮没有办法解救小林氏,可这并不代表这事便没有了转机。 思及此,宁兰便走到桌案旁研磨写下了给小林氏的回信。 陆礼定然会将她的回信细细检查一番。 是以宁兰并没有在回信里写上多少露骨的话语。 只是耐着性子让小林氏“静待花开”。 第211章 一定要杀了青姐儿。 周岁前,负责布置如兰阁的婆子们忙的脚不沾地。 因前些时日严如月栽赃宁兰一事,朱嬷嬷心里藏了极大的气性。 凭什么严如月能一而再再三地伤害她家奶奶,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就因为她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 朱嬷嬷心里存了气,便时常与手底下的婆子们说:“世子爷心里只有我们奶奶一人,那清月阁里的母夜叉不过是纸糊的老虎而已,咱们如兰阁的人实在不必害怕他们。” 那些婆子们将这些话语听进了耳朵里。 为了忙活青姐儿的周岁礼,婆子们时常要与其他院落里的人打交道。 魏铮如此看重青姐儿,还放话让各个院落的人都要极力地去配合如兰阁的周岁宴。 以至于这几个婆子耀武扬威地失去了往日里的谦逊。 这一日因为吃食上的一件小事。 大厨房的厨娘们既要忙着准备明日周岁宴上的菜肴,又要分发今日的份例,可谓是忙的没了头绪。 偏偏在此等情况下,朱嬷嬷又撺掇着婆子们去小厨房催明日的菜单。 若菜单上缺了哪一味名贵的菜肴,便要连夜去准备。 不巧的是,厨娘们被这些如山般堆叠不尽的杂事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时将菜单递给了如兰阁的婆子们,便忘了将每日的膳食份例端给清月阁的婆子们。 那几个婆子都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平日里眼高于顶,根本不把如兰阁的这些人放在眼里。 两方婆子们本就有旧怨,从前势弱的那一方变得趾高气昂,那势高的一方自然心气不顺。 几句口角的功夫如兰阁的婆子们便大嚷嚷地喊道:“既是丧家之犬,就要夹紧尾巴做人,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才是。” 那些出身镇国公府的家生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是以那些婆子们也是半步都不肯退让。 几个来回的交锋,清月阁的婆子们便败下阵来。 谁让朱嬷嬷教导的好,又因为宁兰备受魏铮宠爱的缘故。 如兰阁的婆子们背后的气焰越来越嚣张。 “呵呵,谁叫的主子进门四年连个子嗣的影儿都没瞧见,眼瞧着我们奶奶和青姐儿好事在即,这阿猫阿狗都沉不住气了呢。” 话音甫落,可把那些自明尊贵的婆子们气了个够呛。 厨娘们眼看着苦劝不得,便索性躲在一旁看起了戏码。 两方的婆子们争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让谁。 不知是谁先嚎了一句“你们清月阁不知搜刮了多少魏国公府的钱财。” 那几个婆子立时如膨胀的气球般瘪了下去。 眼瞧着占了上风,出身如兰阁的婆子们声量愈发大了些。 “我只告诉你们一句话,如今你们的清月阁再不像从前那般耀武扬威了,往后见了你们奶奶我,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句话瞬时点燃了另一伙婆子心中的怒火。 两方人立时厮打在了一起,你追我打的闹得鸡犬不宁。 厨娘们想来拉架,却被那几个婆子踢踹开来。 一时间大厨房吵嚷不已,将前院的管事们都吵了过来。 这几日金阳公主心绪不佳,金嬷嬷便做主让丫鬟们少去叨扰金阳公主。 不曾想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婆子们居然闹了起来。 这等刺耳的吵闹声甚至传到了荣禧堂里。 金嬷嬷一听便板起了面容,疾言厉色地呵斥身旁的丫鬟们:“都是死人不成?公主身子不适,不许人叨扰和吵闹,这怎么突然就闹了起来?” 无人回复金嬷嬷的话语。 她便只能急匆匆地走去了大厨房。 一进大厨房,金嬷嬷便瞧见了眼前这令人心口一窒的一幕。 清月阁的婆子和如兰阁的婆子们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厮打在了一起。 这些人都是靠着体面和尊重吃饭的婆子,如今却像市井巷尾里的粗妇妇人们一口一句“娼妇”、“小蹄子”的骂着。 金嬷嬷立时大喝了一声:“都要死了不成?” 随着她一声尖利的呵斥,在庭院里缠斗的婆子们便都停了下来。 金嬷嬷甚少发怒,此番遇上了金阳公主要安静午歇的时机,她便借此发了一场火。 两个院落的婆子们都吃了一场挂落。 宁兰收到消息的时候,朱嬷嬷也在一旁寸步不离地服侍着她。 主仆两人皆是一惊。 平日里宁兰是个十分体恤手底下丫鬟们的主子。 得知自家院落的婆子们与严如月的人打了架,她下意识地便问:“可有吃什么亏?” 朱嬷嬷立时塞了一锭银子给金嬷嬷。 金嬷嬷便朝她眨了眨眼。 朱嬷嬷这才放下心来。 想来这几个婆子们还算伶俐,平日里吃的也多,打起架来应是不会落于下风。 只要不吃亏就好。 本着一碗水端平的念头,金嬷嬷便假模假样地数落了朱嬷嬷几声,又让那几个婆子好好地在“如兰阁”里闭门思过。 朱嬷嬷嘴上应承的极快,心里却好奇起了清月阁那些婆子们的下场。 金嬷嬷也是个人精,当下便趁着朱嬷嬷去外间迎送她的空隙,低声与她说:“公主发了好大的火,还让严如月管好自己院落的婆子,又罚了她的份例,还不许她随意踏出清月阁半步。” 至于如兰阁这边,金阳公主则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一没有厉声斥责宁兰,也没有罚俸禄。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已是可以彰显金阳公主心中的态度。 严如月虽默不作声地收下了这处罚,心里的恨意却如春日里的柳絮般蹁跹不断。 唐嬷嬷知晓自家夫人的脾性,眼瞧着严如月受了这等奇耻大辱,既是没有一下子爆发出来,便说明还有后手。 原先唐嬷嬷还想再劝一劝自家夫人。 青姐儿毕竟是个尚不知事的孩子,大人间的争端实在不必牵扯到孩童。 只可惜金阳公主横插一脚,让严如月品尝了这等奇耻大辱。 唐嬷嬷知晓她已不必再劝。 哪怕付出一切、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严如月也一定要使手段要了青姐儿的性命。 于是,唐嬷嬷便悄悄地写了封信给周氏,与她提起了此事。 本以为周氏好歹能遏制一番严如月如此冲动的行为。 不想周氏那儿却是没有传来半点消息。 唐嬷嬷这才死了心,只叹道:“我这一条命本就是镇国公府和夫人给的,罢了,且痛快地还回去就是了。” 第212章 周岁宴。 青姐儿的周岁宴当日。 魏铮特意调了两日休沐,就为了给女儿好好庆生。 他下帖子邀请了几个同僚。 小妾之女周岁礼,世家大族里大多都只摆上几桌席面庆贺一番。 像魏铮这样大张旗鼓的还在少数。 同僚们为了给魏铮面子,只能备了厚礼上门庆贺。 金阳公主自诩亏待了宁兰,便想着要在青姐儿周岁宴上给宁兰撑撑场面。 于是,她便对魏铮的一切“优待”视而不见。 魏铮与宁兰便全然沉浸在为人父为人母的欢喜之中。 青姐儿的抓周准备得极为齐全。 她本就生的如粉团儿般冰雪可爱,又有一副逢人就爱笑的脾性,来观礼的宾客们都对青姐儿赞不绝口。 宁兰虽不能与魏铮肩并肩地站在众人身前,可两人站在一处,都是锦衣华服的装束。 旁人在侧夸赞他二人如神仙眷侣般登对。 宁兰听了只莞尔一笑,眸光只落在女儿一人身上。 周岁宴行到一半,几个达官贵人上前送了些周岁之礼。 宁兰陪在魏铮身旁,陪着他穿梭在觥筹交错的敬酒声中。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在世家大族的世界里。 旁人那些藏着算计与谄媚的笑意,撞入宁兰的眼眸,让宁兰失去了想与这些人周旋的心思。 这九天宫阙里的人,各个心口不一,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除了魏铮以外,宁兰甚至没有任何要与旁人交际的心思。 等到喜婆们将抓周礼的器具端到宁兰眼前的时候,她的嘴角才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金阳公主亲自抱过了青姐儿,难得逗弄了她一番,便将她放到了藤椅之中。 青姐儿睁开水汪汪的大眼睛,伸出莲藕般的小手臂,去勾红漆木罗盘里的物件。 这一勾,就勾到了几支玉钗。 金阳公主舒心一笑,只说:“这小妮子倒是会选。” 金嬷嬷连忙凑上前去,笑着拿起了那支玉钗,只道:“这是咱们公主的嫁妆,青姐儿可真有眼光。” 于是,立在金阳公主身旁的贵妇人们便顺着她的话头奉承了青姐儿一番。 左不过是些青姐儿将来必定能谋得一个好夫婿,有什么天大的造化之类的赞誉。 宁兰在旁露出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来。 魏铮见了也是一副慈父模样。 只有坐在高位上的严如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眸光只落在眼前的茶盏之上。 唐嬷嬷因身子骨还没有好全的缘故,并未陪着严如月出席此次周岁宴。 魏国公府的这点家务事已然传遍了京城每个大街小巷。 严如月在魏国公府的地位已然形同虚设。 旁人总在背地里数落嘲笑她。 说她这个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名存实亡,在魏国公府里还不如一个妾室得脸。 前来贺礼的宾客们瞧见了魏铮如此珍爱着宁兰的模样,心里也了然了。 在世家大族里,宠妾灭妻不算什么大事,可若是正妻无所出,局势就全然不同了。 若是等这位宁姨娘再为魏铮生下个庶长子,严如月哪里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思及此,众人望向严如月的眸光里带上了几分怜悯。 她自己却是浑然未觉,只倚靠在紫檀木太师椅里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冷漠又超然物外,仿佛眼前那对正在亲密无间地逗弄着怀中女儿的男女不是魏铮与宁兰一般。 随着抓周礼的结束,金阳公主便催促着宾客们进内院去吃席。 今日的席面由宁兰亲自准备,又有朱嬷嬷与金嬷嬷在旁的襄助,方方面面已是做到了极佳。 宾客们吃了几口,都面露满意之色。 也就在这时,金阳公主难得开了口,夸赞了宁兰一句。 “她虽只是个妾,行事却还算妥帖,这几桌的席面本宫也没有插手,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 这话一出,在场的宾客们俱都暗暗心惊了起来。 谁人不知金阳公主是这京城里最孤高自傲的人,何曾听她如此夸赞过一个妾室? 可见宁兰当真有几分本事。 又见魏铮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在宁兰左右,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几乎没从宁兰身上移开过。 他毫不遮掩自己对宁兰的喜爱,甚至话语里都捎带上了几分得意。 “兰兰什么都好,唯独性子太内敛了些,往后可要让大家多担待担待了。” 魏铮拱手朝着在场的宾客们行了礼,言辞里大有对宁兰的回护之意。 众人一听心里便有了计较,立时真挚地夸赞起了宁兰。 “宁姨娘生的闭月羞花、灵巧绰约,瞧着又是一副兰质蕙心的模样,世子爷可有福了。” “是了,青姐儿生的这般活泼可爱,就是像了她的亲娘呢。” 一席话将宁兰夸得犹如神妃仙子一般。 严如月听了自然心里不好受,她也不是那等逆来顺受的人,当下便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案上。 一时间,花厅里便只剩下了这道沉闷的声响。 众人的眸光纷纷落到严如月身上。 她冷笑一声,忽而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了身,只说:“这地方既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便先回去了。” 说着,她甚至都不曾给金阳公主行礼辞去,也不去瞧魏铮的脸色,这便扭着纤细的水蛇腰离开了花厅。 没人去计较严如月的失礼。 她就如在战场上落败的鸡雀一般,旁人能给予她的只有怜悯而已。 严如月的失态并未在花厅里掀起什么风浪。 她一走,朱嬷嬷反而还愈发得意地逗弄起了怀里的青姐儿。 只是转眼便到了青姐儿该午歇的时刻。 她也趴伏在朱嬷嬷的肩头,眼皮一闭一阖,瞧着是要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宁兰见花厅里如此吵嚷,生怕女儿午歇不好,便与朱嬷嬷一同抱着女儿回了如兰阁。 前前后后有三个奶娘照顾着青姐儿,如兰阁里还有不少丫鬟仆妇守着宁兰。 朱嬷嬷的意思是,宁兰难得在京城的贵妇跟前露个脸,金阳公主又因为心含愧疚的缘故愿意给宁兰做脸。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家奶奶自该好好珍惜才是。 “奶奶放心,有奶娘们守着青姐儿,嬷嬷我也不出去,您就放心去前院与世子爷待客就是了。” 朱嬷嬷难得露出几分强硬,推搡着宁兰,让她去前头多露露脸。 第213章 冲着宁兰而来的火灾。 如兰阁的身影被这场漫天汹涌的火势所覆盖。 那火蛇嚣张地伸出了一脚,在夜色里勾缠着划出了一道道波纹。 火势越来越高涨着露出了马脚。 如兰阁里遍布着丫鬟和婆子们四处奔波逃命的呼喊声。 在此等清净下,大多数的人都只想着自己活命。 难得有几个丫鬟从这吓人的火海里逃了出来,身上也少不得落下些被烧伤的烫红痕迹。 还有几个逃出来的时候身上已只剩下一口气,整个人浑浑噩噩得闭上了眼睛,立时晕倒了过去。 此等情景之下,宁兰的一颗心好似被人捏碎了一般疼痛不已。 里屋的青姐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是她与魏铮的爱情结晶,是她挣命般从阎王宝殿里得来的珍宝。 她宁可自己死去,也不愿眼睁睁地瞧着女儿惨死在火场里。 更何况火场里还有朱嬷嬷。 宁兰生下来便没有享受过半点父爱母爱。 朱嬷嬷给了她不少关爱与珍视。 当初在梅园里相依为命时朱嬷嬷曾几次三番地救下过宁兰的性命。 后朱嬷嬷一心辅佐着宁兰,托举着她在这魏国公府里挣扎求生。 当初在江南的时候,宁兰生青姐儿宛如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回。 若不是朱嬷嬷的悉心照料,她只怕早已没了性命。 于宁兰而言,朱嬷嬷不像是奴婢,更像是她的母亲。 她给予宁兰的关心和爱护,是连魏铮都无法弥补的珍爱。 换言之,宁兰最爱重的两个人都在这场滔天大火里没了下落。 宁兰的心宛如被人攥紧了一般疼痛不已。 丫鬟婆子们都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腰肢,无论宁兰嘴上说什么,都不肯放她进火场去救人。 “奶奶,您身子本就孱弱,进去了也是白白送掉性命。” 随着春婆子凄厉的劝语,宁兰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气力,面色惨白得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再也受不住失去青姐儿和朱嬷嬷的打击,眼瞧着身前的火势越来越汹涌,那扑腾而上的火蛇仿佛要把这浓重的夜色撕开一个口子。 她立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再无旁的任何气力。 宁兰这一晕,又将在场的婆子们都吓得不轻。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如今的局势已不受人控制,很该去前院知会魏铮一声才是。 而此时此刻的魏铮已撂下了前院所有的事务,急匆匆地赶来了如兰阁。 他已透过着雾蒙蒙的夜色瞧见了窜天的火焰。 如兰阁是他妻女安居之地,纵火一事又是魏国公府深恶痛绝之事。 平日里金阳公主三令五申地让婆子们守好门窗,管好油灯烛火,万万不可闹出走水一事。 若不是有人蓄意为之,魏铮找不到别的理由去解释如兰阁的这场大火。 他步伐沉沉,心口钝痛无比,好不容易走到了如兰阁的院门前,便听到了丫鬟婆子们在呼唤着宁兰。 “奶奶,奶奶您醒醒,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快去知会世子爷,就说咱们奶奶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要让府医来救命才是。” 魏铮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听得婆子们的呼唤声,连火海的汹涌景象都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这便抱起了宁兰。 宁兰昏迷不醒,俨然是经受不住这等剧烈的打击。 魏铮一边担心她的安危,一边又让无名等人匆忙救火。 还有那些蛰伏在暗处的死士们,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功高强之人。 魏铮为了照顾宁兰无法亲自奔入火场营救女儿和朱嬷嬷。 这些死士们披上了厚重湿冷的毛毯,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这便遵循着魏铮的吩咐去救下青姐儿。 面对青姐儿生死未卜的状况,魏铮也是心如刀绞。 他只能抱起宁兰,将她先安置到一个安全之地,又让府医即刻为她诊治。 得知宁兰只是关心则乱,暂时性地昏迷不醒后,他才放下了心。 随着死士们一个个地钻入火海,却迟迟没有寻到青姐儿的踪影。 魏铮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这便也披着毛毯奔进了火海。 那火势汹涌又骇人,哪怕是魏铮这般心性沉稳的人不免也有几分害怕。 可想起年幼的女儿,魏铮又稳了稳心绪,朝着火势最强盛之处迎难而上。 那爆裂的火星子砸到了魏铮的手臂之上,溅出“咿咿呀呀”的火势来。 魏铮吃痛,却还是不肯停下脚下的步伐。 外间的无名虽在指使着婆子们灭火,可一盆盆的冷水浇在这蓬勃凶猛的火海之中,也等同于杯水车薪而已。 死士们扯着嗓子呼唤青姐儿和朱嬷嬷的名字。 魏铮更是一声声地呼唤着青姐儿的名字。 一片火海的喧嚣之中,魏铮隐隐听到了一两声几乎可以忽略的呼唤。 那嗓音孱弱得好似小猫在挠人心肝一般。 魏铮沉下心,顺着声音的方向朝着如兰阁东厢屋的方向走去。 从前雕栏玉栋的东厢屋此刻已被大火烧毁得只剩下个窟窿头。 那火势越来越汹涌,从前那支撑着屋舍的廊柱仿佛像失去了所有气力般跌倒在地。 魏铮边要朝着声音传来的走去,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坠落于地的廊柱。 走得近了,他忽而听见了木棍一下下敲打重物的声响。 魏铮慌忙走上前去,以自己坚硬的手臂挡住了从天而落的木柱。 拨开那一层层堆叠在一起,烧得通红无比的木柱们。 木柱之下,是脸颊处破了皮,四肢被牢牢地压在廊柱下动弹不得的朱嬷嬷。 此时的朱嬷嬷已是奄奄一息,整个人的身躯却如同一座小山丘拱了起来。 魏铮连忙询问她身子如何,还要使力将她从这火海废墟里拔出来。 才使了一下劲,朱嬷嬷便痛苦地嚎叫道:“爷,老奴不行了,您快把青姐儿抱出去吧。” 这一句简单的话语,出口的时候却让魏铮震烁在了原地。 他的眸光望向了朱嬷嬷肚子以下的地方。 这一眼,便瞧见了在襁褓里的青姐儿。 朱嬷嬷奋力地为青姐儿抵御着火势的倾袭。 以至于自己被牢牢地压在了烧着火的木柱下,根本没有了逃生的机会。 第214章 朱嬷嬷牺牲了。 朱嬷嬷好歹也是魏铮的奶娘,又与宁兰情谊深厚。 且不论这些人情往来,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摆在魏铮眼前,他绝不会见死不救。 可这汹涌如蛇的火星子正一点点地朝着魏铮的方向袭来。 眼瞧着这火势一时半会儿没有息止的意思。 朱嬷嬷也到了轻弩之末的时候。 方才初初起火的时候,她被那漫天渲染而起的火势吓了一跳。 待回过神来后,她连忙让奶娘们护住青姐儿,立刻往如兰阁院落外走去。 可那奶娘才要去推开院门,便被一道道强势袭来的火焰吓退了两步。 那奶娘连忙哭丧着脸与朱嬷嬷说:“朱姐姐,这火已蔓延到了院门,冲天般的火势,咱们根本出不去。” 朱嬷嬷也乱了手脚,眼瞧着这火势大有停不下来的模样。 纵火之人定然也是十分了解如兰阁布局之人。 她将四面所有的出口处都浇上了粘稠浓厚的黑油。 火一经点燃,便不会轻易熄灭。 朱嬷嬷面色铁青无比,哪怕此等生死未卜的境遇摆在她眼前,她也是将青姐儿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咱们的性命如何不要紧,一定要护住小姐。”朱嬷嬷语气坚定地说道。 说完这句话,她便让奶娘们打湿屋内的毛毯,纷纷披在自己身上。 “咱们留在如兰阁里也是坐以待毙,倒不如各自披着毛毯冲出去试试。” 朱嬷嬷知晓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 这些奶娘们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与魏国公府签了死契。 生死责难摆在眼前,谁人都只顾着自己的安危。 是以朱嬷嬷没有去计较那几个披着毛毯往外跑去的奶娘们。 四下无人之时,那火势蔓延到她身边,青姐儿也感应到了危险,正倚靠在朱嬷嬷的肩头嚎啕大哭。 朱嬷嬷一边哄着怀里的青姐儿,一边去寻找出路。 只是这火海各处都是侵蚀人皮肉的烈火。 烧得久了,那浓厚的黑烟飘入朱嬷嬷的鼻间。 那黑烟呛得她喉咙刺痛不已,整个人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每走一步身子都要东歪西拐地朝着一侧倒去一般。 黑烟闻多了本就会损毁人的心志。 朱嬷嬷想着自己这一条贱命丢了就丢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青姐儿还小,又是魏铮膝下唯一的孩儿,魏国公府千尊万贵的长女。 青姐儿的锦绣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 这场滔天之火是冲着谁来的朱嬷嬷心里也清楚。 她死不死的无所谓,可一定要保住青姐儿的性命。 怀着这等念头,朱嬷嬷便摇了摇自己的脑袋,甚至于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朱嬷嬷亦步亦趋地走到了庭院中央,前后左右都是越来越汹涌的火势。 既是没有出口,朱嬷嬷少不得只能选择从窗牖处攀爬而出。 哪怕她自己出不去,也要透过支摘窗将青姐儿扔到外间才是。 思及此,朱嬷嬷便走进了东厢屋。 此时的东厢屋已被滔天的火海所吞没。 朱嬷嬷被火星子溅到了皮肉,滋出细细密密的痛意来。 她却是不管不顾,推开屋门后就要走到支摘窗旁。 那火海蔓延而上,将东厢屋里所有的陈设摆件都摧毁了个一干二净。 朱嬷嬷被浓烟呛得涟涟咳嗽,喉咙刺痛不已,呼吸也十分困难。 可她却靠着坚强的意志想要上前去为青姐儿挣出点活下去的可能来。 她神魂已然糊涂不清,身上到处都是被火焰灼烫的伤口,脚下的步伐也有些摇摇晃晃的。 才走了两步,眼瞧着自己即将要触碰到那支摘窗。 顶上被火焰侵蚀的廊柱却忽而掉了下来。 朱嬷嬷听到巨响后虽有些朝着一侧躲避,可还是被半截木柱砸到了下半身。 朱嬷嬷吃痛,腹背受敌的境遇让她痛苦不已。 可哪怕她如此痛苦,她却还是第一时间护住了青姐儿。 瞧见青姐儿没有受伤,只是脸色愈发胀红,好似是被这黑烟熏得身子不舒服了起来。 瞧见了这一幕,朱嬷嬷哪怕身子疼痛不已,也想从地上爬起来护住青姐儿。 可那木柱和这场汹涌的大火实在是太过凶猛。 朱嬷嬷渐渐地失去了所以的气力,眼皮也越来越沉重,甚至还在闭上眼的一瞬瞧见了自己早夭的女儿。 女儿含笑着站在不远处的光晕之地,朝着朱嬷嬷莞尔一笑,只说:“娘,女儿等您很久了。” 朱嬷嬷眸中噙满了眼泪,面日思夜想的女儿,她只恨不得上前立刻将女儿抱进怀里。 只是,青姐儿的啼哭声将朱嬷嬷从这梦境里拉了回来。 她陡然忆起自己肩膀上的重担,那如梦如幻的景象陡然变成了这遍布着火焰的骇人火场。 朱嬷嬷的嗓子疼痛不已,脑袋也十分昏沉疼痛。 所以她只能不断用手敲打着木柱,待恢复些气力后,低声呼唤着旁人的救援。 这一呼唤,就等来了魏铮。 听见魏铮的声音后,朱嬷嬷悬着的那颗心才落了地。 她亲眼瞧见魏铮将青姐儿抱在了怀里。 她想,世子爷是多么神通广大的人,他既是能进入这火场救人,就一定有法子能带着青姐儿出去。 青姐儿的安危,已是不用她担心了。 朱嬷嬷心间横亘着的那口气慢慢地散了。 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眸,连一句话都不愿再多说。 魏铮不想见死不救,也想将朱嬷嬷全须全尾地带出火场。 可此时气息耗尽的朱嬷嬷却吐出了一口黑血。 支撑至今,她已是熬不住了。 眼瞧着火势越来越大,若魏铮再犹犹豫豫地不肯离去,只怕连青姐儿的安危都不能保证。 此等情景下,朱嬷嬷便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快走”。 这一声凄厉又悲怆的呐喊,蕴含难以言喻的慈爱,这短短的一声里藏着诸多情绪。 火势太湍急,魏铮无力去品悟其中的含义。 他只能咬了咬牙,无奈地带着青姐儿离开了火场。 独留朱嬷嬷一人在那滔天大火里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的气息。 这一刻的魏铮,忽而红了眼眶。 第215章 为朱嬷嬷讨回公道。 这一觉,宁兰睡了许久。 因她忙着为女儿筹备周岁礼的缘故,这些时日她也没有好好歇息过。 只是梦里青姐儿和朱嬷嬷虽陪伴在了她的左右,可一会儿的功夫却没了人影。 宁兰要提起裙摆去追逐青姐儿和朱嬷嬷,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隔断了彼此的脚步。 她只能站在原地,注视着不远处渐行渐远的青姐儿和朱嬷嬷。 宁兰伤心难忍,甚至不忘以嚎啕大哭的方式来挽留这两人。 却是做无用功。 等宁兰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影影重重的人影如蛛网般遮蔽了她眼前的视线。 她略动了动,魏铮便察觉到了异样,立时倾身上前问道:“兰兰,你醒了吗?头还疼吗?” 宁兰缓缓睁开水汪汪的明眸,恼人的思绪遍布她的脑海,让她刹那间僵在了床榻之上,不知该如何言语。 几息的功夫,她便忆起了如兰阁的那一场大火。 魏铮攥住了她的柔荑,她也回握住了魏铮的手掌。 小心翼翼的触碰中,宁兰倏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爷,青姐儿和朱嬷嬷则怎么样了?” 说完,还不等魏铮回答的时候,宁兰便先一步环顾了自己身处之地的环境。 左右是熟悉的紫檀木架子床,眼前挂着一幅魏铮亲手所写的题字。 她眸中落下的泪愈发汹涌。 宁兰已可以确定,如兰阁的那场大火并非是她的一个梦,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事实。 “爷。”她哭声凄厉,刹那间只攥住了魏铮的衣袖,发着抖问他:“青姐儿和朱嬷嬷安全了吗?” 魏铮逃避了她水汪汪的眸色,只上前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兰兰,你冷静一些。” 魏铮尽量放缓了自己的语调。 青姐儿虽然安然无恙,可朱嬷嬷却是…… 那场大火烧了两个多时辰,魏国公府几乎倾全府之力才将这场冲天大火给浇灭。 而那时的朱嬷嬷也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魏铮这般冷清冷心的人,见此都掉了一回眼泪,又何况是与朱嬷嬷朝夕相处的宁兰? 宁兰这般重情重义,心底是将朱嬷嬷当成亲生母亲来尊敬的。 青姐儿无恙是上苍保佑,可朱嬷嬷的死却会让宁兰伤心痛苦。 魏铮不愿。 可宁兰已从他异常沉默的态度里瞧见了几分端倪。 她流着泪,偏着头倚靠在魏铮的肩头,只道:“爷……” 一声泪语,将心里的所有委屈与痛苦都哭了出来。 魏铮心如刀绞,刹那间只能道:“青姐儿没事,母亲那边的人正在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会再让她有什么意外。” 言外之意是朱嬷嬷出了事。 宁兰聪慧过人,又十分了解魏铮,一听这话心已凉了半截。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宁兰甚至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响。 “爷,您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妾身的?” 宁兰如此问道。 魏铮听后长叹一口气,而后道:“朱嬷嬷她为了救下青姐儿,自己……自己葬身火海了。” 话音甫落,宁兰的脑海里立时炸出一阵惊雷。 往昔与朱嬷嬷和睦共处的景象走马观花般地闪过她的眼前。 当初在梅园与她相知相伴的朱嬷嬷,夜间困乏时陪着她说话解闷的朱嬷嬷,因她孕中食欲不振而亲自下厨的朱嬷嬷。 那么好的朱嬷嬷,竟是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宁兰再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随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降临在宁兰身上,她不敢相信,也无法去接受这个事实。 此等窘境之下,似乎只有昏迷过去才能让她有一处喘息之地。 她一昏迷,魏铮却方寸大乱。 他牢牢地抱住了宁兰,慌乱之下便让府医进门替宁兰诊治。 府医轻车熟路地为宁兰把了脉,而后则面露难色地与魏铮说:“奶奶身子孱弱,怕是不好再受什么打击了。” 魏铮如何不知宁兰不能再受打击一事。 除了要小心翼翼地保护住宁兰的身心外,他还要花时间和精力去调查是谁人在背地里纵火。 无论那人是谁,魏铮都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他心里隐隐有所猜测,纵火那人既要十分了解魏国公府的构造、了解如兰阁里里外外的情状,还要有本事花巨款去买来黑火油才是。 黑火油烧起来的火势汹涌又不可阻挡,才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将如兰阁烧成一片废墟。 除了严如月,魏铮不相信还有谁会花这么大的手笔来针对如兰阁。 他只要抓到一点点证据,只要一点点,他就不会再留下严如月的性命。 瞧着宁兰躺在床榻上虚浮如几缕细烟的孱弱模样。 魏铮顿时鼻头一酸,眼下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遵照府医的医嘱,喂宁兰喝药,安慰她、陪伴她,不要让她情绪太过激动。 如兰阁里损失的财物于他而言不值一提,只要宁兰和青姐儿健健康康的,他愿意付出一切。 朱嬷嬷一生忠心,到老了却落个如此悲惨的结局。 他必定是要把朱嬷嬷的身后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只希望朱嬷嬷在天之灵能得到些许慰藉。 这一下午,魏铮便坐在宁兰的床榻边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宁兰。 期间无名曾在廊道上探头探脑了好几回。 他一脸的伤心难过,朱嬷嬷是他干娘,当初也给了他不少照拂。 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无名心里自然哀伤。 魏铮眼见着宁兰已然熟睡,他还有些要紧的事要去做。 是以他便轻手轻脚地撂下了床帘。 而后走到了外间。 外书房院落朗阔通明,魏铮身处其中,只觉得心口的沉闷比方才还要再憋闷几分。 就在这时,满脸是泪的无名走到了魏铮身前,一副任凭他差遣的模样。 “爷,您有何吩咐?” 魏铮本就心绪难平,回身望向了无名,觑见了他脸上斑驳的泪痕。 “朱嬷嬷为人忠实,她这一死,伤心的何止你和宁兰?”魏铮喃喃说道。 连金阳公主得知此事后,也慨叹伤心了一番,还让魏铮将朱嬷嬷的身后事办的体面些。 可见朱嬷嬷平日里为人处事的好处。 叹息一声后,魏铮便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为朱嬷嬷讨个公道。” 第216章 清月阁里的变故。 青姐儿虽才满一周岁,可随了宁兰活泼聪颖的性子,瞧着比别的女孩儿都要懂事几分。 她从火场里侥幸被朱嬷嬷与魏铮救了出来。 因如兰阁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住人的缘故,宁兰自己神魂未清,孱弱得好似一缕细烟一般。 那便只能由金阳公主来照顾青姐儿。 本身金阳公主并不怎么喜欢青姐儿这个庶女,若不是因为魏铮膝下空虚,根本不会给宁兰青姐儿母女做脸。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便是在日常相处里滋生出来的。 青姐儿不过在荣禧堂里住了两晚,金阳公主便觉得自己这寂静无声的荣禧堂变得热闹了许多。 昨儿青姐儿夜里犯起了梦魇。 那几个从滔天火场里潜逃的奶娘们已被金阳公主打骂了一番后卖给了人牙子。 一时半会儿,青姐儿身边也没个得用的人,少不得要金阳公主和金嬷嬷两人多操心她一些。 青姐儿被梦魇缠身,小脸哭的通红,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就如烂桃儿般惹人怜惜。 影影绰绰的烛火下,金阳公主瞧了好几眼青姐儿,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倒是金嬷嬷瞧出了金阳公主心里的柔软。 她便在一旁温言开口道:“想来是青姐儿被那场大火给吓到了,天可怜见,咱们青姐儿才多大呢,就被那起子贼人害成了这样。” 一席话让金阳公主捏起了心肠。 她爱怜地瞥了眼青姐儿,而后道:“是个可怜的孩子。” 又逢青姐儿在迷迷糊糊的困窘时候。 她下意识地以为来人是她最爱重的娘亲。 是以青姐儿便撇了撇嘴,哽咽着唤了一句:“娘亲。” 一周岁的女孩儿讲话还有些磕磕绊绊。 金阳公主听了这一声“娘亲”,却倏地软了心肠。 她命里曾有过一个女儿。 当初魏老太太不喜欢她这个身份尊贵的儿媳,明里暗里总是与她过不去。 初初嫁给魏国公的那些时日,金阳公主存的是要与他白头偕老的心思,是以她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去讨好魏老太太。 可魏老太太却依旧十分厌恶她。 乃至于那时候有孕的她茶不思饭不想,伤心了好一段时日。 这一伤心,便伤到了她腹中的胎儿。 太医来魏国公府为她诊治的时候,唉声叹气地说:“是个已成型的女胎。” 金阳公主为此大伤大悲了一场,逢年过节总是去普济寺为这个早夭的女儿祈福。 她这一辈子只得了魏铮这一个嫡子,瞧见别人家可爱端庄的嫡女,心里总有些艳羡。 “青姐儿乖。”金阳公主上前将神思倦怠的青姐儿抱进了怀里。 她轻柔地抚摸着青姐儿的后背,柔声道:“祖母在这儿呢。” 金嬷嬷注视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心里说不出的熨帖。 青姐儿趴伏在金阳公主的肩头,从那呓语不停的梦魇状态变成了安宁又惬意的柔静模样。 不多时,青姐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金嬷嬷叹息一声说:“还好那火没烧伤了我们姐儿,否则这细皮嫩肉的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这一番话让金阳公主板起了脸色。 她浸淫内宅已久,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 这场火灾出自谁之手,她又怎么可能不知晓? 严如月是狗急跳墙,连用黑火油纵火这场的愚蠢之事也做的出来。 朱嬷嬷为救青姐儿惨死,青姐儿差一点点就葬身火海,宁兰更是为此伤心得险些昏迷了过去。 一旦魏铮查清楚幕后黑手是谁。 这笔血债深仇堵在他的胸口,已是不止和离那么简单。 他只怕要的是严如月的性命。 金阳公主连连摇头,待哄睡了青姐儿后,才走出内寝与金嬷嬷说:“本宫自认已对严如月仁至义尽,是她自己要把事情做绝的,再不能怪本宫了。” 这话一出,金嬷嬷便明白金阳公主是不愿再插手魏铮与严如月之事。 换言之,严如月如此恶毒的做法,已是触碰到了金阳公主的底线。 她连镇国公府与魏国公府的姻亲关系也不愿多管,只任由魏铮去了。 对此,金嬷嬷也道:“是了,公主是不该再插手这件事了,这严如月都能做出纵火伤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来,将来还不知要如何会做出什么来呢。” 这样的人,留在魏国公府也只能让人徒增害怕而已。 金阳公主与金嬷嬷相携着走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两人相对无言,一同仰头瞧了眼着黑胧胧的夜色,而后都缄默了下来。 * 与此同时,魏铮已派人将京城所有售卖黑火油的店铺都查了个底朝天。 黑火油毕竟用途有限,购买的人也比较少。 这一查,便查到了刘忠家的身上。 这刘忠本是镇国公府家的一位管事。 后因年纪大了些的缘故卸下了管事的职位,只在葫芦巷的屋舍里颐养天年。 魏铮瞧见了那账本上清晰可见的“刘忠”两个字后,面色陡然阴沉到了顶点。 他心里知晓这纵火一事与严如月脱不了关系。 只是当铁一般的事实摆在她眼前的时候,魏铮心口还是有些憋闷。 这憋闷与旧情没有半分关系。 他只是痛恨自己前几次对严如月太过手软。 若他能狠下些心肠,早些了结了严如月,她怎么可能有本事来暗害宁兰与青姐儿? 朱嬷嬷死的悲惨奇烈,可若是魏铮能早些下定决心,她本是不用死的。 “回魏国公府。”魏铮渐渐地收起了面容里的阴郁之色,他的眸光掠过些阴狠,可又忽而转瞬即逝。 无名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心里思念起朱嬷嬷的音容笑貌,眸中立时沁出了些泪珠。 等魏铮风尘仆仆地赶赴魏国公府。 宁兰仍在昏迷不醒的境遇,魏铮嘱咐人好好照顾她,进出外书房都要蹑手蹑脚的,不能惊动了她。 而魏铮自己则带着那写着“刘忠”二字的账本,气势汹汹地走去了清月阁。 在这之前,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封锁门窗,知会了金阳公主一声。 “无论清月阁里发生什么,都不要让母亲知晓。”魏铮如是说道。 第217章 死生不复相见。 清月阁里静悄悄的一片,魏铮知会了众人不要打草惊蛇,他自己缓缓走进正屋。 从前清月阁内外都热闹非凡,满府上下的人争相讨好着严如月,府里什么好东西都头一个送来清月阁。 可自从宁兰横空出世之后,严如月在魏国公府的地位便每况愈下,青姐儿出生后更是降到了最低点。 如兰阁虽遭了一场大火,可金阳公主与魏铮却是因此而愈发怜惜起了宁兰母女。 清月阁的地位岌岌可危,严如月这个魏国公世子夫人也是名存实亡。 魏国公府的丫鬟与婆子们都是爱拜高踩低之人,又因为镇国公府府上内乱横生,严松与周氏也不曾问起过严如月的处境。 严如月如今的境遇瞧着竟是如孤家寡人般可怜可欺。 今晨大厨房的人来送吃食份例的时候,竟拿了些隔夜的饭菜糊弄起了严如月。 严如月这样金尊玉贵的人,竟也没借此发作起来。 倒是唐嬷嬷为她鸣不平,赶去大厨房闹了一场,这才让大厨房的厨娘们收敛了些行径。 只是唐嬷嬷也明白严如月已走到了末路,连她自己也不知还能活个几日,又能帮严如月撑几回场面。 这日午膳,唐嬷嬷伺候严如月用过午膳后,便与她说:“这两日这些贱蹄子们都没了王法,连嬷嬷我也差使不动她们了,夫人得想个法子才是。” 如兰阁的那场大火烧得汹涌又猛烈,烧掉了唐嬷嬷对这人世间最后的一点留恋。 严如月不能有任何性命之忧,如兰阁死了个朱嬷嬷,伤了个宁兰。 魏铮一定要寻个人来发泄心中的怒火才是。 那么这个替死鬼就一定得是心甘情愿的唐嬷嬷。 她这一条命本就为严如月所救,如今为她而死,也算得死得其所了。 “嬷嬷。”严如月端坐于梨花木桌案后的团凳上,半晌抬起眸瞥了眼眼前的唐嬷嬷,而后说了一句:“是我对不住你。” 话音甫落,唐嬷嬷还来不及回应严如月的时候,外间的廊道上便响起了一阵极为匆忙的脚步声。 魏铮匆匆而来,根本不给严如月和唐嬷嬷反应的功夫。 他带着一大群暗卫和小厮封锁了清月阁的门窗,将严如月带来的家生子们都绑去了柴房,并派人严加看守。 如此雷厉风行的举措,瞧着是根本不给严如月半点喘息的机会。 魏铮时任刑部尚书,虽在外人跟前时而是一副冷清冷心、温文尔雅的矜贵模样,可入了那阴寒彻骨的刑部慎刑司,他便成了从地狱归来的罗刹恶鬼。 几息间,清月阁内外已然是密不透风,只怕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严如月只草草地吃了几口饭,仰头一瞧立在门廊处身形俊雅的魏铮,心里只觉得万般疲惫。 她明明已然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想着不再去奢望着维系自己与魏铮的婚姻。 严如月只想让宁兰死,即便宁兰侥幸活下来,也要弄死那个下贱的庶女才是。 凭什么她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宁兰却能享受她该享受的一切? 严如月不服。 唐嬷嬷守在严如月身旁,一瞧见魏铮的身影便险些软了腿骨。 她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不让自己露出半分怯懦来。 可魏铮那冰冷如刀刃的眸光一落到唐嬷嬷身上,她就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 两相对峙之中,严如月倒是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些胆气,直视着魏铮道:“夫君来寻妾身做什么?” 魏铮理都不理他,只是吩咐小厮们守好门窗。 他木然着一张脸,无悲无喜的模样,缓缓走到了严如月身前。 明明只是眼神见的波澜与涌动,唐嬷嬷却是吓得额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片刻后,严如月便再度直视着魏铮道:“爷是为了如兰阁的这场大火来质问妾身的?” 这话一出,唐嬷嬷也被她吓了一大跳。 这两日京城上下都在谈论着如兰阁的这场汹涌大火。 魏铮虽还没有出言发难,可心里却是认定了这场大火与严如月脱不了关系。 此时此刻的严如月很该撇清自己的关系才是,而不是主动提及此事。 不想魏铮听了这话,却是冷笑了一声道:“我差点忘了,你就是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做了这些丑陋不堪的事,竟也有脸皮承认。” 这样满含讥讽的话语,如今却已伤不到严如月分毫。 “爷是什么意思呢?您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清月阁,一会儿封锁门窗,一会儿又要小厮严加看管丫鬟婆子,不就是把妾身当成了刑部的犯人在审问吗?” 这样似是而非的话语却引不来魏铮半点同情。 他只是直视着严如月,而后道:“从前我要与你和离的时候,你死活不愿意,如今我倒不想与你和离了,你可知为什么?”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严如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唐嬷嬷先一步挡在了严如月身前,为她挡住了魏铮冰冷刺骨的恶意眸光。 “爷不妨听听我们夫人的解释,夫人哪怕再任性妄为,也不会如此行事呢。” 谁知魏铮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严如月,毫不遮掩地以最凶狠的方式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如今我已不盼着与你和离了,想来丧妻这样的名声于我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 魏铮冷笑一声,而后便下令让无名等人守好了院门。 他仿佛根本没有瞧见守在严如月身前的唐嬷嬷。 魏铮只是从袖袋里拿出了一把匕首。 摇曳间,那匕首露出了几分锋利的光芒。 魏铮挑起匕首里最锋利的尖端,抵住了严如月脖颈处的皮肉。 他只要再往里逼近一寸,严如月的性命就会不保。 唐嬷嬷吓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只道:“爷,夫人是您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妻,您……若了杀了妻,传出去对您的官声、对咱们两家的名声都没有半点好处。” 说着说着,唐嬷嬷就高声啜泣了起来,跪在地上攥紧了魏铮的衣袍下摆,声声凄厉地祈求道:“夫人是有错,可爷总要给夫人一个解释的机会才是。” 魏铮也没有直接要了严如月的性命。 他只是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漠眸色注视着严如月。 而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第218章 唐嬷嬷之死。 小林氏在陆礼的私宅里住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她时常给宁兰写信。 信上的内容大多都是报喜不报忧,从不多讲自己的委屈与困苦。 陆礼并未强迫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小林氏惶惶不安了一段时日,后因陆礼没有越界的缘故,也渐渐地压下了心头的恐惧。 这一处陆礼的私宅坐落在京郊外最僻静最开阔的风景秀丽之地。 不仅院落地势开阔,小林氏的穿戴吃食更是十分精细。 平素还有十来个丫鬟伺候照顾着她。 她俨然活得像世家大族的夫人那般尊贵端庄。 可这样奢靡的生活里却没有龙哥儿的身影。 小林氏日夜记挂着儿子的安危,在写给宁兰的信中问的最多的也是龙哥儿的状况。 后不知陆礼与魏铮商谈了什么,魏铮竟是亲自将龙哥儿送来了京郊。 至此,小林氏才见到了龙哥儿。 母子再遇,小林氏将儿子抱在怀里后几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礼在一旁静静注视着,等小林氏收敛些情绪后,才道:“往后你就让龙哥儿陪着你吧。” 这话一出,小林氏立时抬起了泪眸,满脸的不可置信。 陆礼与小林氏相处了这么几个月,还是第一次瞧见她素白的娇容里露出如此生动鲜活的神色来。 所谓爱着一个人心里多半是存着要让她日日开心的念头的。 若龙哥儿的到来能带给小林氏如此多的欢喜。 陆礼也能尝试着去接受龙哥儿的存在。 “我已让人去寻几个靠谱的奶娘,往后你们母子就安心地待在我身边吧。”陆礼如此道。 小林氏听了这话,眸中竟是沁出了些感激的泪水。 后来的时日里,有龙哥儿陪在她左右,她脸上洋溢着的笑意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甚至于,在陆礼提出想与她亲密些的想法时,小林氏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瞧着陆礼也是不愿意放手的意思,小林氏渐渐地认了命。 她已从丫鬟们的嘴里略略听闻了些陆礼的身份传闻。 小林氏虽不太懂朝政之事,可隐隐发觉陆礼心里是存着些许难以言喻的野心的。 陆礼并非池中物,除了复仇以外,他还想颠覆这个外里强盛内里千疮百孔的王朝。 小林氏不懂这些,可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能做的似乎只有依附着陆礼而已。 “陆爷的意思是,今夜要睡在咱们院子里,姑娘可要好好沐浴净身一番才是。” 伺候小林氏的丫鬟如此说道。 小林氏听了这话,脸颊边露出了几分嫣红来。 她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在丫鬟们的催促下去净室沐浴了一番。 沐浴过后,她还细细地用脂粉上了妆,换上了一身最鲜亮的寝衣。 只是装扮着装扮着,小林氏便觉得自己像是货架上待价而沽的货品。 而陆礼则是花了大价钱来挑件货品的商人。 一旦钱货两讫,她就再也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小林氏端坐在团凳上静候着陆礼的到来。 等了约莫一刻钟,外间廊道上丫鬟才强忍着激动与欢喜说了一句:“姑娘,爷来了。” 小林氏霎时提起了自己的心,满脸戒备地望着陆礼走进来的方向。 陆礼也是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 他一走进正屋便褪下了衣衫,察觉到小林氏的局促与紧张后,便道:“今夜不我不动你。” 陆礼或许是喜欢小林氏的,可他不是强人所难的人。 在小林氏未曾心悦上他之前,他都不会与小林氏有任何的亲密行为。 今夜,两人只是坐在梨花木桌案大眼瞪小眼。 小林氏是低敛着眉目不敢去瞧陆礼,陆礼则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他的眸光充满了侵略性与欲望,只是望向小林氏的这几眼,便热切地仿佛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 幸而小林氏没有抬起头,这才没有被陆礼的眸光吓退。 短暂的对峙之中,陆礼忽而又开了口道:“这一整日你在做什么?” 小林氏闷闷地答道:“不过是陪着龙哥儿玩一会儿罢了。” 陆礼环顾了一圈屋内的陈设布局,瞧见那博古架上到处是小孩子的用品。 本是雕栏玉栋的屋内,因多了些小孩子的气味,便显得格外温馨与明亮。 陆礼在外忙碌奔波了一日,一颗心也很是疲惫,走入正屋后觑见这一室的温暖,竟是觉得心口弥漫着的疲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让小林氏陪伴在他左右,他便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陆礼忽而转了转脖颈,似是有些困乏之相。 小林氏见状在心内纠结了一番,便从团凳里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陆礼身后。 她的柔荑轻柔又嫩滑,触碰到陆礼的脖颈时带来些细柔之感。 陆礼也是一惊,再没想到小林氏会主动至此。 他也是一愣,身形一僵,脸颊处甚至还染上了些许嫣红。 小林氏则是忍着羞意对他说:“您在外劳累了一日,身上定然是疲乏了,妾身帮您按一按。”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短短几下的揉捏便让陆礼舒展了自己蹙起的眉宇。 女子的嗓音如莺似啼,俏丽如三春之桃,那柔荑也仿佛带着些抚慰人心的魔力,只是触碰到了他的肩膀,他浑身上下的疲乏就仿佛一扫而空了。 也是这点触碰给了陆礼可乘之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林氏已不像当初那般抗拒他,他似乎已能慢慢走进小林氏的心池间。 既有这样的机会,陆礼当然不会错过。 等小林氏替他揉好了肩膀后,陆礼便伸出手掌握住了她,一个天旋地转间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待小林氏反应过来后,她已被陆礼牢牢地抱在了怀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彼此鼻尖到脸颊的空隙。 甚至于陆礼只要微微一倾身,就能吻到小林氏的粉唇。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也没有唐突地冒犯小林氏。 他只是拿捏着自己的君子之态,并未强迫小林氏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 “你可知晓魏国公府的如兰阁里起了一场大火?”陆礼如此问道。 这般暧昧旖旎的氛围,本是让小林氏不敢抬头去瞧陆礼。 可陆礼的这一句话却将她心中的羞涩与别扭尽皆消散的一干二净。 她怔然地询问陆礼:“姐姐可有受伤?青姐儿呢?她还这么小,怎么能经历这样骇人的劫难?” 陆礼见她如此担心,便将宁兰和青姐儿无恙一事告诉了她。 最后见小林氏脸色好转了些,不忘又添一句:“魏铮将严如月伤的只剩一口气,严如月那个陪嫁嬷嬷更是当场撞死在了魏国公府里,旁人听了都只感叹了一句‘惨烈’。” 第219章 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宁兰得知严如月伤重不治,险些丢了性命后也震烁不已。 她向来都明白魏铮对她的爱,可却没想到这份爱会这么沉重,甚至于牵扯上人命官司。 严如月固然可恨,朱嬷嬷的死也给了宁兰当头一棒。 她终于明白了一味地柔善换不来旁人的良心,只会让人变本加厉地怨恨自己。 严如月与她之间已然不死不休。 南烟和孩子,还有惨死的朱嬷嬷,都是严如月亏欠宁兰的债。 她只恨自己不能亲自手刃了严如月。 沁儿和雪儿见宁兰悠悠转醒后,便服侍着她喝药。 喝完药后见宁兰仍是恹恹地提不起劲来,沁儿便红着眼说:“奶奶,您别伤心,朱嬷嬷在天之灵也不想看见您这般伤心呢。” 话音甫落,宁兰却是不受控制地落下了两行泪。 想起朱嬷嬷的音容笑貌,那些艰难日子里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好处。 宁兰顿感心如刀绞。 她所思所求不过是身边人健健康康地陪伴在自己左右。 宁兰甚至没有奢想过要成为魏铮的续弦。 她的要求如此简单,可偏偏严如月不肯放过她。 若只是她一人受苦就罢了,可偏偏带累了无辜的朱嬷嬷。 一想到朱嬷嬷惨死,宁兰便恨不得即刻捅死了严如月。 她怔然地躺在床榻上,无措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沁儿和雪儿见状,也只能柔声安慰了她一番。 好在没过多久,魏铮便赶了回来。 如兰阁既已烧成了一把火,金阳公主与魏铮商量了一番后,便打算把朝东的馨兰阁送给宁兰和青姐儿居住。 这馨兰阁本是离荣禧堂与外书房最近的院落,依山傍水的院落,瞧着要比清月阁更气派几分。 为了弥补宁兰在这场火灾里受的委屈,金阳公主也咬牙点了头。 魏铮此番前来便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宁兰。 可宁兰却仍是一副无悲无喜、心如死灰的模样。 她瞥了眼魏铮,而后道:“爷,这外书房住着也挺好的。” 朱嬷嬷的死给了她莫大的打击,以至于让她无法提起劲来争权夺利。 哪怕她拥有了一切又如何?也换不来朱嬷嬷的性命。 思及此,宁兰便又躲在魏铮怀里痛哭了起来。 而魏铮一边耐心安慰着宁兰,一边告诉她:“我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是我食言了,朱嬷嬷的死我也是难辞其咎。” 说完,魏铮便握紧了宁兰的柔荑,一遍遍地告诉她:“如今严如月虽还剩下一口气,可与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镇国公府的人想来兴师问罪,也被我用话堵了回去。” 宁兰边听着魏铮的解释,边竭力忍着心中的泪意。 可越是强忍,那眼泪却如断线的风筝般怎么也停不下来。 魏铮知晓她的心结所在,便好声好气地向她许诺:“我一定会把朱嬷嬷的身后事办好,你不用担心。” 朱嬷嬷一个还未脱去奴籍的忠仆,哪怕是为了救主而死,也不该将丧事办的如此盛大。 魏铮这么做,只是为了消除宁兰心中的负罪感。 只要能让宁兰好受些,魏铮什么都愿意去做。 “嗯。”宁兰点点头,一边擦拭眼角的泪水,一边说:“只希望嬷嬷下辈子别再遇到我这么没用的主子了。” 宁兰想,这一辈子她无法偿还亏欠朱嬷嬷的情谊,下辈子便换成她来服侍朱嬷嬷。 痛哭了一场后,宁兰心里也好受了些。 魏铮便让金嬷嬷走进里屋,将刚刚睡醒的青姐儿抱到了宁兰跟前。 青姐儿眨巴着水灵灵的杏眸,依偎在宁兰的怀抱里,奶声奶气地唤了她一句娘亲。 这一句“娘亲”霎时让宁兰红了眼眶。 她牢牢地将青姐儿抱进了怀里,只道:“这两日青姐儿有没有听祖母的话?可有胡闹?” 金阳公主是出了名的高冷性子,宁兰生怕青姐儿惹恼了她,这才如此小心翼翼。 不想一旁的金嬷嬷却开口道:“咱么青姐儿如此聪明懂事,怎么会给公主添麻烦呢?姨娘也该快些好起来才是,青姐儿可是日日夜夜都在念着您呢。” 话音甫落,宁兰的眸中便沁出了些眼泪来。 她心疼女儿,也心疼惨死的朱嬷嬷。 罪魁祸首已收到了魏铮的制裁。 可严如月重伤、唐嬷嬷惨死的下场并不足以弥补她心里的伤痛。 片刻后,宁兰将青姐儿牢牢地抱在了怀里,只觉得自己满心的苦痛都在女儿的目光下消逝了大半。 魏铮见状只叹道:“哪怕是为了咱们的女儿,兰兰,你也要早点好起来才是。” 金嬷嬷也在一旁帮腔道:“清月阁那两位是恶有恶报、咎由自取,奶奶若是一味地伤心消沉,岂不是让亲者快、仇者痛?” 这一席话说的宁兰泪意愈发汹涌了几分。 短暂的沉默后,她便对金嬷嬷说:“多谢嬷嬷这几日对青姐儿照拂。” “姨娘说这样的话就太见外了些。”金嬷嬷哂笑着说道。 魏铮在一旁旁听了一会儿,又见青姐儿不停地在宁兰怀里扭动着自己的身躯。 他心头压着的愁绪忽而消逝了个干净。 魏铮缓缓一笑,只说:“明日我就能拿到与严如月的和离书了,往后就不必再与这个贼妇人扯上什么关系了。” 话音甫落,宁兰也由心地一笑。 是了,哪怕严如月一时半会儿不会丢了性命,可只要魏铮有要与她和离的念头,对于严如月而言就等同于滚刀割肉的酷刑。 宁兰想,自己还年轻,她还有无数地机会去与严如月周旋。 新仇加上旧债,宁兰绝不会放过严如月。 夜间,魏铮依旧陪在宁兰左右,陪着她说话解闷,以此方式来让扫平她心中的哀伤。 宁兰依偎在魏铮的怀抱里,清晰地察觉到了男人对她的喜爱与珍视。 或许正是因为魏铮的爱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让她能从这些伤心中抽身而出。 来日之路光明灿烂,一味地沉浸在悲伤与仇恨之中,也不是长寿之相。 宁兰想,她已经比旁人幸福了许久,不该再如此哀伤才是。 第220章 他不会来了。 这一边的宁兰在魏铮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已是一日日地好转了起来。 青姐儿与她一起搬到了馨兰阁,左右屋舍内都是魏铮亲自挑选的家具器具,装潢得无比温馨。 那头的严如月被镇国公府的人接走后便请太医来为她诊治了一番。 谁也不知晓那一夜里清月阁发生了何事。 严松与周氏不好逼问伤重不醒的严如月,唐嬷嬷又莫名其妙地死去,连个询问的人都找不到。 太医为严如月诊治后,又说:“奶奶如今身子骨孱弱无比,身上的伤处虽止了血,可内里的损耗却是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的,还是不要刺激奶奶的好。” 周氏听了这话,立时哭天抹泪地趴在严如月床榻边痛哭了一场。 严松见状心里也很是酸涩不忍,便蹙着眉头问:“这魏铮真是欺人太甚,我们月姐儿好歹是他名门正娶进门的妻子,哪怕进门四年无所出,也不能这般无礼粗蛮才是。” 唐嬷嬷的死暂且不提,严如月被打成了这般模样,连句话都不曾带来镇国公府。 这样的态度,哪里是想继续与镇国公府结亲的意思? 近些时日,严松在官场上还算得意与骄傲,腰板子也比从前硬挺一些。 他自命不凡,想着魏国公府已不如从前那般得势,魏铮少不得要依附他这个泰山岳丈来提升自己的官路才是。 是以他便胸有成竹地与周氏说:“再等等,魏铮必定是要差人来与你我交代一声的,两家的姻亲关系摆在这里,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严松既有这样的自信,周氏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两人守在严如月的床榻前,眼瞧着丫鬟们为她喂了药,这才安了心。 严松离去后,周氏亲自拿了软帕替严如月擦拭身上的伤处。 那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瞧着格外触目惊心,周氏不由得红了眼眶,又问伺候严如月的丫鬟们:“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们面面相觑了一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氏闻言便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若是不说,我即刻就让人发卖了你们,卖到暗寮子里,让你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丫鬟们被她这般汹涌的气势给吓了一大跳,立时跪倒在地,不停地认错告错。 被周氏吓了一通后,丫鬟们便说出了那一夜所有的见闻。 那日魏铮气势汹汹地赶来了清月阁,不由分说地让无名等人守住了门窗,并将所有的丫鬟和婆子们都带去了柴房。 其中翠雪性子最为机灵,又因与无名有过一段私情,是以并未被关到那暗无天日的柴房之中。 她趁着要给无名等人端茶送水的机会,悄悄地走到正屋的支摘窗旁,偷听了一会儿里头的景象。 “奴婢听见世子爷提起了如兰阁的火灾,还说要让夫人偿命。奴婢吓得不得了,刚想走的时候就听见了唐嬷嬷为夫人求情的声音。” 翠雪吓得瑟瑟发抖,只道:“后来奴婢就听说唐嬷嬷死了,想来是世子爷一怒之下捅死了唐嬷嬷。” 周氏听得气愤不已,手边的茶盏都险些被她挥落在地。 “魏铮真是欺人太甚。”周氏颐指气使地说道。 翠雪见周氏发怒,顿时不敢再言语。 周氏生了一场气,气得胸膛不断上下起伏,过了片刻后才道:“罢了,你先退下吧。” 她不放心让丫鬟们伺候严如月,总要自己亲自在旁盯着才觉得安心。 严如月足足昏睡了两日,也不知喝下了多少苦药才悠悠转醒。 周氏见她醒来,杏眸里立时沁出了汹涌的泪花,只见她上前握住了严如月的柔荑,只道:“好了,那些事都过去了,往后你就在爹娘身边好好待着。” 话音甫落,床榻上方才转醒的严如月立时悲怆地痛哭了起来。 周氏只好将她抱进了怀里,柔声劝哄道:“别哭了,往后爹娘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严如月这才停了哭声,待她身子养好了些后,周氏问起那一夜发生之事。 她却是不肯透露。 周氏也不强逼她,只说:“你既是不想说,那便罢了。” 她已能猜到魏铮的用意,这些时日周氏还要忙着料理唐嬷嬷的后事,总也抽不出空来去寻魏铮算账。 时至今日,她与严松仍是对魏铮不敢与严如月和离一事深信不疑。 是了,如今魏国公府失去了皇室的欢心,连金阳公主的地位也每况愈下。 魏国公府只怕比镇国公府的地位还要再尴尬些。 严松骄傲自矜,与周氏说了好几回:“我是不怕魏铮会拿捏我们的,他还有求于我们呢。” 话音甫落,严松便转身离开了周氏所在的院落,去了宠妾那儿。 周氏虽咬碎了一口银牙,可她如今地位已然稳固,也不在意这些小猫小狗一般的人物。 她叹息了一声,送走了严松后与身边的嬷嬷说:“你们再去魏国公府打探些消息,瞧瞧他们有没有来打听如月消息的意思。” 周氏被严松耳濡目染地劝导了一番,心里也坚信魏国公府不会如此蠢笨,更不会践踏两家之间稳固的姻亲关系。 纵火伤人是严如月的错,魏铮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这气性一过,他就会明白这些事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只有稳固好两家的姻亲才是重中之重。 思及此,周氏的面容里也染起了几分矜傲:“魏铮是迟早来要向咱们道歉的,如月能拿捏些脾性,却也不能太下魏铮的面子。” 严如月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无论周氏与她说什么,她都恍若未闻。 周氏还未曾发觉出严如月的异样,她心里存着要与魏铮拿乔的念头,根本顾忌不了严如月的心思。 片刻后,正逢周氏去询问守在外间的婆子,问他们魏国公府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婆子们都摇了摇头,只说:“没有消息呢。” 周氏心急如焚,在正屋内来回踱步了一番,总是拿不定个主意。 就在这时,严如月忽而开口说道:“娘不必再等了,世子爷不会再登我们镇国公府的门了。” 第221章 休书。 这话如同兜头给周氏浇下了一盆冷水,霎时让她僵在了原地。 她不知晓严如月为何会有这一说,这便上前询问:“怎么了?魏铮为何不来?” 周氏按照严松说予她听的那番说辞,训诫着严如月道:“哪怕是为了朝堂上风雨同舟的局势,他们魏国公府也必须和我们站在一起才是。” 话音甫落,周氏再也耐不住心中的担忧。 只见她快步走到了严如月身前,细细地询问她:“你为何要如此说?” 严如月冷笑一声,而后嘲弄般地开口道:“娘,世子爷若还顾忌着两家人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对女儿下次重手,又要了唐嬷嬷的性命?” 唐嬷嬷的死于严如月而言等同于莫大的打击。 纵火一事魏铮拿不到实证,哪怕将严如月和唐嬷嬷送去刑部,有镇国公府在旁转圜,严如月和唐嬷嬷必定能全须全尾地保下一条命来。 可魏铮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独断专行地给严如月下了死手。 忆起魏铮拿起匕首的冷酷模样,严如月连眼泪都忘了流。 那一刻,无论严如月有多么的心如死活,瞧见了魏铮向自己刺来的动作,心里都不由地恐惧和害怕起来。 这千钧一发之际,幸而是唐嬷嬷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挡在了严如月身前。 魏铮的匕首刺向了唐嬷嬷的胸膛,她连一句多余的话语都无法说出口,这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眸。 活生生的一个人死在严如月眼前,她被吓得动弹不得,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无法挪动身躯。 片刻后,魏铮再度向严如月投去冰冷刺骨的眸光。 他并未对严如月手下留情,刀刀拳拳都冲着严如月的命门而去。 成婚四年,她与魏铮成了一对只剩下仇与恨的怨侣。 严如月身上的伤处皆由魏铮所赐,身上疼,心里更疼。 偏偏周氏还要在一旁追问着严如月有关魏铮一事。 她只能紧紧地闭阖上杏眸,一字一句地吐露着心中的苦楚。 “娘亲,魏铮一心想要把那贱人扶正,前几回都是被金阳公主给按住了,如今他拿住了我这么大的把柄,已是不可能再维系两家的婚事了。” 严如月满脸心痛地说道。 谁知周氏听了这话,却是满脸地不可置信,霎那间指着严如月骂道:“你可别胡言乱语,我们两家在朝堂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怎么能无端端地解了姻亲?” 魏铮又不是蠢人,怎么可能宠妾灭妻到如此地步? 周氏震烁过后立刻否定了严如月的话语。 是了,她还在受伤之中,人也恹恹得提不起什么劲来,总是不如她这般神智清明。 思及此,周氏便压下了心头的烦躁,好声好气地与严如月说:“月姐儿,娘亲知晓你丧了气,可这日子总还要过下去,有爹娘为你保驾护航,总不会让个贱人爬到你头上去。” 话音甫落,严如月也难忍悲怆,这便倚靠在周氏肩头凄凉地落下了两行泪。 不多时,周氏见她实在闷闷不乐,便道:“你放心,爹娘不会允许魏铮与你和离的,你永远都是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严如月也在周氏温暖的怀抱里卸下了心防。 片刻后,她收起了眼泪,只道:“娘,还好女儿还有您和爹爹疼,不然我都不知该被那贱人逼成什么样了。” 她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让周氏拧起了自己的一颗心。 柔声劝解了女儿一番后,她便亲自哄着女儿入睡。 夜间,严松回府后问起周氏魏铮一事。 周氏神情落寞地答道:“听女儿的口风,她与姑爷之间的感情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那又如何?”严松冷哼一声道。 他这么刚硬迂腐的人,怎么可能把儿女情长这等小事记在心上。 难道他与周氏之间有干柴烈火的男女之情吗? 魏铮到底还是年轻了些,竟还拿情情爱爱做借口来堵住众人的嘴。 半晌后他嘲弄地笑道:“那就再等两日,等魏国公府在朝堂上举步维艰的时候,他就会生出后悔之意来了。” 周氏听完这话连忙追问道:“夫君的意思是,圣上要对魏国公府下手了?” 严松把玩着手里的念珠,一拨一捻间嘴角露出了几分得意。 “我虽听得不真切,可事情大多就是如此,陛下已看不惯魏国公许久,下半年魏国公凯旋归来的时候,就是陛下要对魏国公府下手的时候。” 周氏听后后怕不已。 崇明帝的雷霆手段人人知晓,多少世家大族偃旗息鼓、渐渐淡出京城舞台便是因为崇明帝私底下的打压。 前段时日镇国公府好不容易从这浪潮里保下满府的权势,如今却又轮到了魏国公府。 若魏国公府能抵御浪潮还好,若抵御不了,她可要为月姐儿再寻一个夫婿才是。 “咱们家大业大的,也不必让女儿去魏国公府受苦。”周氏支支吾吾地说道。 她的意思不过是要看魏国公府会不会举家覆灭。 若覆灭了,定然不会让严如月再受苦。 严松也打着这般主意,夫妻两人素来在这等大事上意见相同。 他点点头,不置可否地说道:“若魏国公府熬不过这一波劫难,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月姐儿断送了后半生,只从门生里挑一个性子和善的将她嫁过去便是了。” 两人一番商议后便沉沉睡去。 又过了两日,因见魏国公府还是没有半点动作,周氏也恼了。 她在镇国公府里怒骂魏铮是个宠妾灭妻的畜生,只顾着宁兰和青姐儿这两个贱人,却将自己的发妻置之不顾。 严如月也听了些冷言冷语,只苦于自己无法下地,到底只能躲在床榻里掉几回眼泪而已。 周氏等来等去等不到魏铮的登门道歉,便让人去魏国公府打探消息。 就在这情势尴尬之时,魏铮让人送了一只红漆木匣子给严如月。 周氏代替严如月打开了红漆木匣子,赫然见里头摆放着一封休书。 “休书”二字十分醒目,霎那间让周氏僵在了原地。 第222章 不是和离,而是休弃。 魏铮怎么有胆魄休弃严如月? 他们魏国公府已陷入了擎肘难行的境地。 魏铮怎么敢在这时撇清自己与镇国公府的关系? 他哪里来的胆魄? 周氏被气的胸膛上下不断起伏,整个人露出了几分阴沉与恼怒来,半晌只说:“我们月姐儿好歹也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里里外外都代表着镇国公府的脸面,他怎么敢?” 周氏怒不可抑,一时间恼火得在正屋内来回踱步,身旁的嬷嬷们都不敢狠劝。 片刻后,周嬷嬷率先壮大着胆魄走到周氏身旁,与她说:“太太,这事得先瞒着姑奶奶吧,她身子本就没有好全,可别让此事刺激了她。” 想到严如月对魏铮一往情深的情意,周氏又是一阵慨叹。 她这女儿也着实太糊涂了些,何必如此心爱着一个男人。 要知晓这世道里的男人大都无情无义,从不会对女子之类的小事耗费心神。 譬如此时此刻的魏铮瞧着十分喜欢哪个名为宁兰的小贱人。 可日子一久呢,等魏铮对那贱人的新鲜劲过了,或是宁兰成了年老色衰的老蜡烛。 他难道还能一如往常地心爱着宁兰吗? 周氏不信,她那个傻女儿就是看不穿这一点,才会把日子过成这般模样。 “那是个蠢材,将好好的日子过成了这般模样。” 周氏叹息一声后又说:“罢了,儿女都是债,少不得我要替她找些脸面回来。” 于是,周氏便盛装打扮了一番,这便赶去了魏国公府。 魏铮因忙于刑部事务的缘故并不在府上。 金阳公主得知周氏的到来,立时郑重地接待了她。 金嬷嬷也在一旁搭腔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还省得我们公主亲自起驾去一趟镇国公,严夫人可真是贴心呢。” 这话一出,险些把神情紧绷的金阳公主给逗笑。 她嗔怒地瞪了金嬷嬷一样,只道:“你这老货,这张嘴可真是不饶人呢。” 仔细打扮了一番后,金阳公主便端着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走到了前厅。 周氏早已在嬷嬷的引领下坐在了前厅的紫檀木太师椅之中。 随着金阳公主的到来,周氏才从太师椅里起了身,算是和蔼可亲地朝金阳公主问了好。 两人注视着彼此,彼此假笑了一番后只道:“亲家母今日登门,可是有什么指教?” 周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日有个公主府上的婆子送来了个红漆木匣子,我疑心是里头有了什么误会,这才亲自来贵府询问一番。” 金阳公主装作不知晓内情的模样,满脸疑惑地问道:“什么匣子?” 她是存了心地要装傻,不想去搭理周氏的阴阳怪气。 周氏却不依不饶地询问道:“公主难道不知晓吗?” 金阳公主瞥她一眼,态度称得上是和煦,可那双眸光却是漫不经心地扫过了周氏,而后笑道:“本宫不明白亲家母的意思。” 话音甫落,金嬷嬷便上前挡在了周氏与金阳公主之中。 她笑着端来了两盏冒着热气的茶水,又道:“严夫人快些坐下说话吧,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见外?” 金嬷嬷不软不硬的一句话已然截断了周氏想要继续质问金阳公主的气焰。 一听她这话,金阳公主便得意地抿唇一笑,也不去管周氏的脸色,这便往紫檀木太师椅上自在地一坐。 周氏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过了半晌后才接过了金嬷嬷递来的茶水。 “公主,您是千尊玉贵的人,这些事实在没必要瞒着我呢。”周氏颇为愤恨地说道。 可见是魏铮想要休弃严如月的念头深深地刺痛了她,以至于她都无法维持面色上的平静。 金阳公主仍是视若无睹。 她只低眉敛目地抿了一口茶水,道:“本宫不明白亲家母的意思。” 周氏已将话语说的这般直白,金阳公主却仍是不接茬。 一气之下,周氏便直言不讳地说道:“公主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您儿子说要休弃我们家的月姐儿。” 等周氏颐指气使地说完这一番话后,她又再度气愤地开口道:“我们两家是何等紧密的关系,怎么能因为这些小事休弃和离?伤了儿女间的情分事小,若是损毁了两家的关系才是事大。” 这番话里已隐隐藏着些威胁的意味。 也正是因为这些短时日魏国公府处境艰难的缘故,周氏才敢如此肆意行事。 可金阳公主如此骄傲跋扈的人,耀武扬威地活了半辈子,便没有打从心底惧怕过什么威胁。 是以周氏的这番话语只能惹起她心里的不屑与嗤笑。 “亲家母这是何意?”金阳公主好整以暇地直视着周氏,话里话外难掩自己的不屑。 她轻飘飘的态度瞬时惹怒了周氏。 周氏便冷笑着开口道:“休弃?魏铮凭什么休弃我们月姐儿,我今日倒要公主来给我个说法才是。” 金阳公主讷讷不语,金嬷嬷便插话道:“都是一家子亲眷,严夫人何必说话这般难听?” 金嬷嬷作为金阳公主的心腹,平日里时常能代表着金阳公主的脸面,在内在外都是一副有头有脸的模样。 周氏却是不给她这个面子。 她只冷厉又决绝地打断了金嬷嬷的话语,甚至指着她鼻子骂道:“我与公主说话,你这个下贱命的奴才多什么嘴?” 疾言厉色地斥责让金嬷嬷失了脸面。 金阳公主更是蹙起眉头开口呵斥她道:“本宫劝亲家母收起些在别人家当家做主的脾性,若是再对金嬷嬷大呼小叫的,本宫可不会对你客气。” 饱受疼爱的皇家长公主与周氏这样的世家冢妇全然不同,到底是多了些与生俱来的强盛气势。 她这一发怒,顿时吓懵了周氏。 只是周氏心里的火气也难以言喻,只要一想到魏铮竟有胆子来休弃严如月,便恨不得在魏国公府撒泼打滚一番。 金阳公主瞧见了她的怒火,只说:“休弃一事本宫并不知晓,我劝亲家母也省省心吧,他们这些孩子一天一个念头,昨儿个还好的像蜜里调油一样,今日就好的跟一个人一样,也不听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话,咱们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话音甫落,周氏的脸色立时惨白无比。 她哪里听不明白金阳公主的话里的敷衍意味。 可正是因为金阳公主的敷衍才会加剧她心里的怒火。 凭什么魏国公府的人要如此欺负她的月姐儿? 休弃?难道就因为月姐儿进门四年无所出,魏铮便要无情无义地抛弃她? 这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买卖。 “我也是个爽利人,不怕公主笑我,咱们镇国公府在京城里也算有权有势,实在是不必在你们魏国公府一根树上吊死。” 话音甫落,周氏就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开口道:“休弃一事想也不要想,要么就白纸盒子地和离。” 周氏认定自己已是退却了一大步,金阳公主若合心意,便得踏上她递过去的台阶才是。 没想到金阳公主却冷声道:“用黑火油纵火杀人,便是闹到刑部和金銮殿前,也是我们魏国公府占理。” 第223章 不同意和离。 严松疲累了一日,再没想到回府的时候会从自己老妻嘴里听见这般离经叛道的话语。 “什么休弃,什么和离?”严松蹙起眉宇,一脸的愤怒与震烁。 见此,周氏也是一惊,不由得提起了自己的心,只说:“夫君先别生气,快些坐下来说话。” 严松被她好说歹说地劝到了太师椅之中,只是他摆着一副横眉竖目的恼怒模样,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连周氏也不敢靠近他。 过了半晌,瞧着严松阴郁破败的脸色好转了几分,周氏才开口道:“夫君打算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严松蹙着眉头问道。 说完这话他心里便浮起了诸多烦躁,只恨不得将眼前的茶盏砸个四分五裂。 周氏眼睁睁地瞧着他盛满了一池隐忍不发的怒意,心里恐惧得厉害,嘴上却还不忘劝哄着他道:“夫君,想来魏国公府的那些人是当真想与我们撇清关系了,我们也不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再为月姐儿寻个夫婿就是了。” 没想到严松却铁青着一张脸道:“上哪儿去找像魏国公府这样的好的亲事?说的难听些,咱们女儿进门四年连个女孩儿都没生下来,旁的世家大族怎么能瞧上她?” 周氏也不至于异想天开到再将严如月嫁去世家大族,不过是想替严如月挑个性子温顺的儒雅书生,和和美美地过好下半辈子而已。 若严松心疼严如月,也该为她的将来打算一番。 可此刻的严松满心满眼的都只装着自家与魏国公府的这些杂事。 魏国公府需要镇国公府的扶持与帮助,但镇国公府也离不开魏国公府的相帮。 严松在朝堂上独木难支,心里总想着要劝严如月与魏铮重修旧好,让魏铮多听听他这个岳丈的话语。 可眼瞧着魏铮是铁了心地要与严如月和离,他心里自然愤慨不已。 若和离了,他们魏国公府与镇国公府之间最后的一丝联系就断了。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女儿离开魏国公府世子夫人一位? 是以严松便慢慢地沉下了心思,只扬头朝周氏瞥去一眼,而后说:“你别急,此事我有法子转圜。” 木已成舟、事已至此,严松还能有什么法子来转圜? 周氏心里虽不信,可瞧着严松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便也只叹息一声道:“妾身自然是相信夫君您的。” 今夜夫妻两人的夜话算是无疾而终,周氏和衣睡去,夜里虽睡得不安稳,翌日起身时却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倒是严如月,在床榻上浑浑噩噩地过了段时日,总觉得心有不甘,时而嚎啕大哭起来,时而又情绪低落。 伺候她的丫鬟们惊惧不已,思来想去还是将严如月的情况禀报给了周氏。 周氏得知此事后也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两日姑奶奶身子不爽利,你们多陪着她说话解闷,别提魏国公府的事。” 丫鬟与婆子们嘴上应了,可心里却不以为然。 出嫁前的严如月是何等嚣张跋扈的人物,不仅目中无人,还时常对身边的丫鬟非打即骂。 嫁去魏国公府后,她行事更是乖张肆意,从不曾有谦虚沉静的时候。 是以连镇国公府的一些丫鬟都看不惯她的为人。 面上尊敬归尊敬,私底下她们却在非议着严如月的遭遇。 “你们可曾听说了,姑爷为了个妾室要与我们姑奶奶和离。” “当初姑奶奶嫁去魏国公府的时候,京城里多少世家贵女羡慕她嫁得好,谁成想她却入门四年无所出,如今还被个妾室挤兑得连喘息之力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这和离过的妇人即便再嫁,嫁的也都是些歪瓜裂枣而已,或是些仰仗咱们府上权势的糊涂人。” 眼瞧着正屋的严如月喝了安神药后睡下,伺候她的几个丫鬟们便躲在寮房里偷偷取笑她。 本以为这些悄悄话不会被旁人听去,不曾想周氏身边的周嬷嬷正好来给严如月送桃胶阿胶片。 正屋里只有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伺候着,周嬷嬷震怒不已,立时要去与另外那些大丫鬟们算账。 算着算着,她便走到了寮房的支摘窗旁,恰好听见了这些丫鬟们在乱嚼严如月的舌根。 周嬷嬷立时大喝一声,而后便一脚踢开了寮房紧闭的屋门,趁着这些丫鬟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粗声咒骂道:“你们这群贱蹄子,竟也敢议论主子的是非,我这就去回了太太,将你们全都发卖了干净。” 丫鬟们被凶神恶煞的周嬷嬷吓了一跳,立时跪倒在地不停求饶。 可周嬷嬷却没有要原谅这些丫鬟们的意思。 不多时,周氏料理完了府里的家事,便赶来了严如月的院落。 她冷着一张脸听周嬷嬷说起了这些丫鬟们的错处,便立时铁青着脸说:“还发卖什么?直接打死了干净。” 丫鬟们吓得连求饶都忘了。 周嬷嬷却欲言又止地瞧了一眼周氏,周氏知晓她的意思,这些丫鬟们的贱命不值钱,只是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人命来,传遍整个京城的话对严如月的名声不好。 周氏投鼠忌器,是以只让嬷嬷们打了这些丫鬟们几个板子,而后让人牙子将她们统统发卖了出去。 严如月醒来后听见了庭院里的动静,她虽浑浑噩噩地不想去管外头的事务,可听见母亲几乎失态的怒吼声,她渐渐地也明白了什么。 一定是魏铮又做了什么伤害母亲的事。 他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心里只装着那个贱人和贱人的女儿,早已忘了当初两人的海誓山盟。 可她却还不争气地忘不了他。 思及此,严如月便躲进了被衾里,立时又失声痛哭了起来。 外间的周氏听见女儿的哭声,立时撂下了手边的一切事务,火急火燎地走进了内寝。 “乖女儿,快别哭了。”周氏往严如月床榻边沿一坐,柔声地劝哄了她一番后,便将严松的打算告诉了她。 “你爹爹的意思是,当初两家人成亲的时候是魏国公府千方百计、花了不少心思迎娶了你,如今却想把我们镇国公府甩开,这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周氏脸色阴狠,似是在规劝着严如月,又好似是在说服着自己。 镇国公府在朝堂上的处境不明朗,便迫切地需要魏国公府的帮助。 说什么,严松与周氏也不会同意和离一事。 第224章 转圜的余地。 金阳公主得知此事后与金嬷嬷一起大笑了一回。 金嬷嬷更是在一旁不停地奉承着金阳公主:“还是公主料事如神。” 早在周氏来魏国公府撒泼的这一回后,金阳公主便料到了她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和离一事。 既是不答应,金阳公主便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来。 “这两日皇兄身子好转了不少,母后还是不许本宫进宫,想来是国公爷即将要回京了。”说到这事,金阳公主那双矍铄的眼眸里便掠过了些哀伤之色。 魏铮大败鞑靼,班师回朝后必定是风光无两。 风光带来的后果是崇明帝加倍的忌惮。 于金阳公主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一面是血浓于水的皇兄与母后,另一面是自己的夫君。 若魏国公府出了什么事,不去计较金阳公主的体面,只论魏铮的下场,她便心痛如绞。 金阳公主只有魏铮一个儿子,最在意的也是儿子的荣辱安危。 所以哪怕皇兄与母后与她渐渐地离了心,她也要尽可能地托举起魏国公府,让魏铮活的开心自在。 “母后总也不派人来让本宫进宫,既如此,本宫便自己去。”简阳公主说完这话,便让金嬷嬷为她梳妆换衣。 前去皇城的一路上金阳公主都有些惴惴不安。 皇城的守卫们瞧见马车上金阳公主的标志,便立时放了行。 皇城巍峨矗立在眼前,金阳公主神色担忧,深深地瞥了眼不远处雕栏玉栋的慈宁宫。 金嬷嬷在旁与她悄悄地说了几句体己话。 金阳公主淡淡一笑,只说:“放心,本宫省得。” 话音甫落,金阳公主便收起了面容里的冷凝之色,步伐沉沉地走进了慈宁宫。 慈宁宫内的宫女与太监们瞧见了她的身影,都露出了惊讶之色,而后笑脸相迎道:“公主来了,太后方才还在念叨您呢。” 慈宁宫内的一切人与物映在金阳公主的眼底都显得那般熟悉。 只是心境已大不相同。 金阳公主走进慈宁宫后瞧见了摆在屋内正中央的红珊瑚火树。 这火树价值连城,是高句丽的贡品,往年只得这么一株。 皇兄孝顺,总是想把最好的贡品都送来慈宁宫。 金阳公主今日赶赴慈宁宫是有求于人,话语里便染上了些讨好。 她笑着与荣姑姑打招呼,只道:“这火树瞧着是不错,母后定然十分喜欢吧?” 荣姑姑是太后身边最受信任的心腹姑姑,连崇明帝和金阳公主都不敢在她身前造次。 好在荣姑姑也不是什么性子彪悍的人,闻言只笑着与金阳公主说:“这火树虽好,却是没有人情味的冷物,太后再喜欢也是有度的。” 这话里藏着些难以言喻的深意。 金阳公主神色一愣,隔了半晌后才笑着说:“姑姑教训的是。” 荣姑姑这话便是在指点着金阳公主,她是太后的亲生女儿,也是太后与崇明帝的臣下。 既是臣下,金阳公主便该谨记着自己的本分,不可逾距。 譬如上回在金銮殿里闹得不欢而散这事,哪怕金阳公主受了委屈,也不能一连几个月都不进宫一回。 太后心里自然有计较,只是若由太后来张嘴便容易伤了母女间的情分,由荣姑姑来提点最恰当。 金阳公主心里掠过一阵阵的寒意,只是面上却依旧怀揣着笑。 “母后可是在午睡?”她试探性地问道。 荣姑姑偏偏还要在这时提起太后娘娘昨夜睡不安稳一事。 一番提点将金阳公主拿捏得明明白白。 不等金阳公主表态,里间内寝里坐着的太后便出了声。 “是不是柔儿来了?快让她进来。” 太后嗓音慈爱,飘入了金阳公主的耳畔。 荣姑姑立时改换了一副堆着笑的讨好笑意,陪着金阳公主一同走进内寝。 内寝里满是珠光宝气的奢靡之色。 太后端坐在罗汉榻之中,雍容华贵的面容里露出几分淡然的模样。 金阳公主逶迤着长袍走进内寝,动静虽不大,却让太后红了眼眶。 没等金阳公主弯膝行礼,太后便先一步开口道:“你可是恼了母后了?” 荣姑姑立时走到太后身旁,一边替她抚备顺气,一边拿了软帕要替太后拭泪。 “太后本就身子不好,好端端地落什么泪呢?咱们公主是出了名的孝顺人,您这样落泪,可是在剜公主的心呢。” 荣姑姑的一言一句瞧着都是在为金阳公主开脱,实则是在暗暗地指责着金阳公主的不是。 金阳公主立时跪倒在地,乖顺地朝着太后磕了个头:“母后,都是儿臣的不是。” 太后这才堪堪收起了眼泪,上前搀扶起了金阳公主。 “你是母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母后哪里会与你计较?” 也是在金阳公主认了错后,太后才亲热地将她从冰冷的地砖上搀扶了起来。 太后将崇明帝的病症说给了金阳公主听,又问起魏铮膝下的庶女。 “那虽是个妾室生的女孩儿,却是咱们铮哥儿唯一的血脉,很该好好疼疼她才是。” 太后如此道。 金阳公主却是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只道:“母后说的是。” 太后却仿佛没有瞧见金阳公主的犹豫不安。 她只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烦恼,譬如皇后的迂腐,贵妃的骄蛮,以及世家大族的嚣张跋扈。 “你皇兄就是被那些人给摆了一道,昏睡了那么几日,可把母后给吓坏了。”太后揉捏着金阳公主的柔荑如此道。 闻言,金阳公主便也安慰了太后一番。 荣姑姑见状便眉开眼笑地说道:“奴婢去小厨房里要些糕点,那新来的厨娘做的金丝桃花糕可是一绝。” 说着,荣姑姑便离开了内寝。 她一走,金阳公主神情不由地放松了些。 只见她立时挣脱开了太后的束缚,直起身子跪倒在地,只说:“母后,求您救救国公府,救救魏国公府,救救铮哥儿。” 她这般骄傲的人,不曾如此低声下气地祈求过太后什么,此刻却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只盼着自己的母后能顾念旧情给她一分体面。 太后听了这话,也长叹了一声,道:“你皇兄要清伐世家的决心已定,如今尚未对魏国公府下手也不过是顾念你和铮哥儿罢了,若姑爷回京后愿意将兵权交出来,这事兴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第225章 患难与共。 金阳公主在慈宁宫里待到了深更半夜才回府。 公主府坐落在城东,魏国公府却在城西。 从前金阳公主不大喜欢住在魏国公府里,一来是与严如月婆媳不和,日日待在一处也是不美。 二来是她与魏忠夫妻离心,住在魏国公府里时常会被过去的回忆所牵绊着伤起心来。 可自从有了青姐儿后,金阳公主也慢慢地忘却了过去的那些不愉快。 夜里更深雾重,金阳公主坐在马车上闭眼假寐,金嬷嬷见她脸色惨白,总是不敢多言一句。 等到马车行到魏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时,金阳公主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去了荣禧堂。 魏铮虽担心她的安危,可想着她已在宫里待了许久,此时必然心力交瘁。 无论发生了什么,明日再问即可。 魏铮便陪着妻女在馨兰阁里入睡。 青姐儿已是咿咿呀呀地学起了说话。 火灾之后,青姐儿夜里时常睡不安稳。 宁兰担心女儿,便魏铮也不管不顾了,就只陪着女儿说话解闷。 烛火摇曳,青姐儿眨巴着水灵灵的葡萄眼,抓着宁兰的皓腕说:“青儿想祖母了。” 她这时话还说不完全,拼拼凑凑地才说了这一句完整的话语。 宁兰揉了揉她的脑袋,只说:“祖母累了,明日娘亲再陪着青姐儿去寻祖母玩,好不好?” 青姐儿虽有些失望,却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只是前段时日青姐儿夜夜睡在荣禧堂里,由金阳公主陪着入睡。 睡前,金阳公主会与她讲好些奇异精彩的志怪故事。 是以青姐儿已习惯了如此入睡。 今夜没有金阳公主的相伴,她是怎么都睡不安稳。 宁兰哄了她近一个时辰,见青姐儿仍是不想入睡,便道:“既是睡不着,爹爹和娘亲就陪着你。” 于是,刚准备入睡的魏铮就被宁兰从床榻里拉了起来。 得知自家的宝贝女儿不听志怪故事难以入眠,魏铮便绞尽脑汁地从自己脑袋里的故事。 宁兰在一旁忍着笑注视着他。 等魏铮讲完桃花精的故事后,青姐儿才冒出了些困倦之意。 望着在摇床里熟睡的女儿,魏铮与宁兰都无奈一笑。 翌日天明,魏铮带着宁兰去给金阳公主请安。 金阳公主脸色不好,难得弃了公主的体面与尊贵,歪在太师椅里歇息着。 金嬷嬷端着燕窝粥守在一旁,时不时地柔声道:“公主,您想开些。” 魏铮一听这话,就知晓金阳公主必定在太后跟前受了些委屈。 这多半与朝堂里的局势有关,宁兰在他身旁,他也不好将话说的太直白。 是以魏铮便只将青姐儿抱到金阳公主身前,笑着说:“这小妮子念叨了母亲一晚上。” 如今的青姐儿与金阳公主熟络了不少,一瞧见祖母便倾身上前要投入祖母的怀抱之中。 金阳公主立时软了心肠,柔声与魏铮说:“怎么青姐儿眼下都是乌青,可是昨儿睡的晚了?” 金嬷嬷乖觉,立时走到青姐儿身旁与她说:“定是我们小姐思念着公主,都说血浓于水,这话却是没错。” 话音甫落,金阳公主便将怀中的青姐儿抱得更紧切了几分。 这副母慈子孝的景象落入宁兰的眼中。 她由衷地叹息了一声,知晓金阳公主是当真接受了她的青姐儿,无论她将来会不会成为魏铮的续弦,青姐儿的地位已是牢靠了起来。 魏铮留意到宁兰的异样,他只伸出手握紧了宁兰,道:“母亲瞧着是只疼我们的青姐儿,连我们俩也不搭理了。” 自从严如月离开魏国公府后,整个府内的氛围便好转了不少,金阳公主对宁兰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魏铮的打趣让金阳公主哂笑了起来,她逗弄了青姐儿一番,见她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便将她抱给了金嬷嬷。 “上回那几个奶娘都是蠢材,往后给青姐儿挑奶娘的时候要更仔细些才是。”金阳公主如是道。 魏铮立时摆出一副十分受教的模样,顺着金阳公主的话说道:“母亲教训的是。” 不多时青姐儿便在金嬷嬷怀里沉沉睡去,因大人们还要在荣禧堂正屋里说话解闷,金嬷嬷便抱着青姐儿去了耳房。 四下无人时,魏铮才问起了金阳公主昨日之事。 金阳公主瞥了一眼乖顺地坐在魏铮身旁的宁兰,也没有藏私,直言不讳地说:“太后的意思是,谁都改变不了皇兄要清除世家的决心。” 而且魏国公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回京时带着浩浩荡荡的魏家军,在崇明帝的心里刻下了功高盖主的烙印。 崇明帝既想对世家下手,便不会放过魏国公府的这块肥肉,哪怕有金阳公主这个胞妹做纽带,也不足以打消他想铲除魏国公府势力的决心。 “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两日镇国公府的人应是收到了消息,再不会想与我们扯上什么关系了。”金阳公主长叹一声道。 魏铮知晓事态严峻,却没想到已严峻到了如此程度。 他沉着脸思索了一番,后见自家母亲脸颊里没有半分血色,便只能叹息着说道:“事已至此,母亲也不要过分担忧了。” 一旦崇明帝手里的镰刀要挥向魏国公府,他们似乎也只有站在原地受罚这一条路,父亲的归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经历了一夜辗转难眠的金阳公主却是无法心平气和地与魏铮说话。 她无法接受崇明帝与太后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也无法接受自己沦为弃子,最关键的是一旦魏国公府倒台,她如今拥有的权势与富贵皆会荡然无存。 从此以后,她便会成为京城的笑柄。 而魏铮的处境也会每况愈下,甚至于青姐儿该享受的荣华富贵也会荡然无存。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金阳公主一直在打量着宁兰的神色。 她也想借着这件事敲打敲打宁兰,让她明白魏国公府已处于水深火热之时,一旦大难来临,她是否做好了要与魏铮荣辱与共的决心? 而自始至终,宁兰只是静静地坐在魏铮身旁聆听着他的话语。 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只有要陪伴在魏铮左右的淡然与坚定。 第226章 攥在手心。 金阳公主瞧见了宁兰的神色与模样,心里的不安渐渐息止,勾出几分泰然来。 她虽不知晓严如月能否陪着魏铮共患难,可若有宁兰相陪,也是件极好的事。 如今看来宁兰的品性尚可,等她再为魏铮添个庶子,她也能死而无憾了。 至于魏铮是否续弦,如今魏国公府已陷入了此等窘迫的境遇。 续弦一事,实在是虚无缥缈。 她心里不高兴,陪着魏铮与宁兰说了会儿话后,便道:“日子还长,咱们这些有手有脚的活人总不能被些事给绊住了前路才是。” 一席话说的魏铮心间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是这世上最了解金阳公主性子的人,正是因为他知晓自家母亲是何等骄傲矜贵的人,才会在他听见这一番满是朝气的话语时心生愧怍。 金阳公主为他奉献牺牲了一辈子,也在魏国公镇守西北的这些时日里撑起了魏国公府的门楣。 魏铮平平安安、幸福富贵地活到了这般年岁,如今膝下也有了自己的女儿,却还要金阳公主为他担忧奔波。 他想,是该自己去想法子撑起魏国公府门楣的时候了。 母亲已然想尽了所有的法子,却不能阻止崇明帝想要倾覆魏国公府的决心。 那便让他来想法子。 思及此,魏铮便偏头朝着宁兰瞥去一眼,日色绚烂,她在一片迷蒙烟笼的灿亮之中觑见了宁兰染着笑意的明眸。 她安静地坐在太师椅里,姿态乖顺又沉然。 魏铮心间一凛,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心肝脾肺,捏得他没了喘息的气力。 魏国公府若倒台了,他心爱的宁兰与青姐儿该怎么办?金阳公主后半辈子的荣辱与富贵又该去哪里寻来?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不能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人们,那便等同于白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母亲放心。”魏铮渐渐地收拢起了眼眸里的犹豫与焦躁,心间勾出的纷杂思绪也在这一刻化为了深切的笃定。 金阳公主与宁兰纷纷望向了魏铮。 而后两人皆十分清晰地听见了他说:“儿子不会让魏国公府步南安王府的后尘。” 那年南安王府被崇明帝以莫须有的罪名而倾覆铲除,惹得京城里多少世家大族都后怕不已,一连几年都不敢肆意行事。 崇明帝或许抱着的就是这样杀鸡儆猴的念头。 冰冷的帝王权势横在金阳公主眼前,无视了所谓的血脉亲情,只有一句利益能左右人的心意。 金阳公主莫名地红了眼眶,可她是这般骄傲的人,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她怎么愿意将自己的软弱展示给别人看。 哪怕这个别人是她的亲生儿子。 “母亲相信你。”隔了半晌,她才收起自己心内的哀伤,朝着魏铮莞尔一笑道。 * 夜深人静时,魏铮与宁兰两人相携着走在馨兰阁的庭院之中。 丫鬟与婆子们遥遥地跟在两位主子身后,并无人敢上前叨扰他们。 宁兰紧握着魏铮的手掌,因体悟到了魏铮心里的担忧,便在思忖之后开口道:“爷,您害怕吗?” 魏铮一愣,旋即勾起唇角一笑道:“不怕。” 宁兰却不相信他这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哪怕有金阳公主挡在身前,也无法阻止崇明帝的决定。 魏铮怎么可能不怕?魏国公府上下几百条人命都系在他一人身上,一个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也是人,他也会伤心难过,他也会害怕不安。 宁兰能做的有限,似乎只能寸步不离地陪在魏铮身旁。 这一刻的她心含愧怍,不知该用何等温柔的话语才能抚平魏铮心里的害怕。 所以她便立定在原地,皎洁的月色从黑漆漆的夜幕之中倾泄而下,几缕微凉的夜风拂起宁兰鬓角的发丝,将她衬得犹如神妃仙子般清冷动人。 “爷。”她如莺似啼的嗓音打破了这万籁俱寂的夜色。 魏铮也顺着她的话语望向了宁兰如秋水般的明眸之中,两两相望,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情意涌动而出。 “兰兰,你别担心,哪怕真到了那一日,我也会想法子护住你和青姐儿的安危。” 魏铮郑重地向宁兰许下了承诺,可这样的承诺根本没有消除宁兰心里的不安。 两人之间的情谊已深重到了如此地步,她又岂会只在乎自己的性命与安危? “妾身在意的不是这个。”宁兰如此道。 她想告诉魏铮,她是如此地深爱着他,以至于愿意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想与他生同衾死同穴,一起抵御着那些未知的险难。 宁兰不怕,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可在这寂寂的夜色之中,她只是抬起了自己水汪汪的杏眸,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被魏铮截断了所有的话语。 魏铮顿了顿,趁着宁兰没有开口的时候,就道:“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不想你陪着我受罪。” 他心里已做好了打算,到时他会动用手边所有的人脉与手段,将宁兰与青姐儿送到安全之地。 哪怕魏国公府阖府覆灭,也与她们母女无关。 可宁兰却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潸然泪下,她已许久不曾落泪,往昔与魏铮恩爱缠绵的画面在这一刻如走马观花地在她脑海里掠过。 宁兰开始恐惧,她无法想象没有魏铮的日子会有多么难熬。 此情深重,所以她根本不需要魏铮以为她好为名义来推开她。 宁兰一哭,魏铮的心也仿佛被人捅了一刀般苦痛不已。 若不是男子的自尊与骄傲支撑着他不能落下泪来,此刻他只怕已抱着宁兰痛哭了一场。 半晌后,他便轻笑一声,倾身上前替宁兰拢了拢鬓边的发丝,道:“咱们先别杞人忧天,也许陛下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打算。” 这样的话语不过是在安慰宁兰而已,连金阳公主入宫都无法改变的事,崇明帝又怎么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要杀鸡儆猴,要将这世间不驯的世家全都牢牢地攥在手心,那便必须要拿魏国公府来开刀。 魏国公在西北名声威重,驻守西北的这些年又立下了汗马功劳,手边的兵权更是崇明帝的心腹大患。 这样的世家大族,一旦有了反心,那便会在顷刻间将崇明帝的江山夺走。 好在……好在崇明帝高瞻远瞩,将自己的胞妹嫁去了魏国公府,魏国公唯一的嫡子也是他的亲外甥。 皇室之人最擅利用亲情。 只要金阳公主活在这世上一日,崇明帝就能将魏国公府牢牢攥在手心。 第227章 陆礼的爱。 这两日陆礼忙得脚不沾地,已好几日不曾来内院里看望小林氏。 伺候小林氏的丫鬟都是陆礼的心腹,因见小林氏整日与龙哥儿玩闹说笑,全然没有思念陆礼的意思,便在私底下说:“咱们这位姑娘可真是没心没肺。” 负责照顾小林氏的陆嬷嬷听了这话却板着脸说:“主子间的事,哪里有你这个贱婢张嘴的份儿。” 说着,陆嬷嬷就罚那爱嚼舌根的丫鬟去廊道上跪半个时辰。 屋内的小林氏分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却只是抱着龙哥儿静静地坐在贵妃榻上,根本不愿出声多言。 这些丫鬟们名义上说是在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其实不过都是陆礼的眼线而言,小林氏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日子过的压抑,小林氏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半晌后,在她怀里熟睡的龙哥儿醒转了过来,小林氏也被分开了些注意力,便抱着龙哥儿道:“怎么不再睡会儿?” 龙哥儿还不会说话,只能转动自己的瞳仁,朝着小林氏笑了几声。 夜间,丫鬟们送来晚膳,小林氏神色恹恹得没有胃口。 陆嬷嬷见状便给奶娘们使了个眼色,那两个身形粗壮的奶娘立时上前抱走了龙哥儿。 小林氏吓得立时从团凳里起了身,眼含热泪地注视着陆嬷嬷。 陆嬷嬷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公子离去前嘱咐了嬷嬷要好好照顾姑娘,姑娘怎么能不吃饭呢?若是公子问罪下来,嬷嬷怎么担待的起?” 小林氏只能将这些难以言喻的委屈与苦痛咽下肚子。 她含着泪坐回了团凳之中,拿起筷箸夹了几块胭脂鹅脯,虽是如同嚼蜡,可面上还要扬出一抹笑来。 这笑容并未持续多久。 晚膳之中,陆嬷嬷的鹰眼只放在小林氏一人身上,从她吃了几口菜再到喝了几口汤都记在了心间。 等膳食一冷,丫鬟们将晚膳撤下后,她就走去小厨房里讨了一碗燕窝粥来。 小林氏委屈地与她说:“嬷嬷,我实在没有胃口。” 不曾想陆嬷嬷却立时收起了笑意,铁青着脸与小林氏说:“姑娘有孕在身,大夫为您诊断时又说您身子骨有些虚弱,很该喝些燕窝补补身子才是。” 话音甫落,小林氏便从眸中落下两行清泪,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陆嬷嬷却是不为所动,只是强硬地要小林氏喝下这碗燕窝粥。 小林氏没了法子,只能照做。 自那一夜陆礼不顾她的反抗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后,没过多年她便发现自己的月事不准,嬷嬷们请了大夫一瞧,便诊出了小林氏已怀有身孕一事。 南安王府已然覆灭,那些忠于南安王的旧党们一心辅佐着陆礼,得知陆礼即将有后皆是高兴不已。 陆嬷嬷更是对陆礼忠心耿耿,是以便负担起了要照顾小林氏和她腹中胎儿的重担。 小林氏没有违抗她们的能力,只能一人躺在床榻上落泪。 有孕之人不好这般伤心劳神,陆嬷嬷将小林氏的悲伤看在眼里,便给身后的奶娘们使了个眼色。 奶娘们将龙哥儿抱到小林氏怀里,有了儿子傍身,小林氏素白的愁容里才露出了些笑影。 陆嬷嬷也在一旁陪着小林氏说话解闷:“姑娘就该过的开心些才是,整日里愁眉苦脸地可对腹中胎儿不利。” 她似是在婉言劝解着小林氏,可这字字句句里却藏着难以忽略的威势与压迫。 小林氏笑意一落,面容里的喜色荡然无存。 陆嬷嬷却不管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她只是叮嘱丫鬟们熬好安胎药,绝不能假手于人,而后则亲自服侍着小林氏喝药。 夜间,消失许久的陆礼终于回了别院。 他风尘仆仆而来,身上裹着浓重的夜露,整个人步伐虚浮,瞧着是疲惫至极的模样。 陆嬷嬷在影影绰绰的烛火里瞧见了这样疲惫的陆礼,她立时心疼不已,端着一盏热茶上前,伺候着陆礼喝下后才道:“公子这般疲惫,索性宿在外书房吧。” 她心里实在是不喜欢小林氏,一来是她在许给陆礼之前已有了个儿子,二来是她太不知好歹,总是摆出一副十分抗拒陆礼的模样来。 要陆嬷嬷说,陆礼不仅生的一表人才,从前也是冠绝京城的世家公子,并非小林氏这样出身浅薄的女子可轻易攀附的。 既如此,她又装什么贞洁烈女? 陆嬷嬷将陆礼看得如眼珠子般珍视,心里是不愿让他受半点委屈的,若不是陆礼心悦小林氏,她只恨不得立刻解决了小林氏才是。 “何必去拿妇人跟前自讨没趣?嬷嬷瞧着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公子待她这样好,她竟半点不知足。”陆嬷嬷没好气地腹诽道。 听得此话,陆礼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嬷嬷不必说这样的话。” 夜色沉沉,他俊朗如星辰的眼眸里掠过些真切的温柔与宠溺,这一声话语落地,陆嬷嬷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或许小林氏身上有什么她看不见陆礼却能发现的优点。 她的公子这一辈子已然过得太苦太苦了些,陆嬷嬷只盼着有人能给予他温暖与关爱,这样自己百年之后也能安心。 可小林氏对陆礼的冷漠与害怕连个伺候的丫鬟都能瞧出来,陆嬷嬷怎么能放心? 她在这里愁眉苦脸地注视着陆礼,神色间藏着诸多担忧。 陆礼被她盯得心里不好受,便笑着劝陆嬷嬷坐下,并道:“嬷嬷也知晓我这条命是她救下来的,父王与母妃死后我浑浑噩噩地活到了今日,本以为这世上除了复仇以外的任何事都再激不起我任何的兴趣,可我遇到了她……” 提起对小林氏的心爱,陆礼整个人都变得温柔无比。 他缓缓开口道:“她就像一缕光照进了我暗沉沉的人生里,或许除了复仇以外,我还能拥有一段爱情。” 一番话把陆嬷嬷说的鼻头一酸,她知晓陆礼心里的苦楚,只是怕小林氏不懂得珍惜而已。 “好,嬷嬷不劝你。” 陆嬷嬷说完这话,便与陆礼一同走进了小林氏所在的屋舍。 如今小林氏有了身孕,伺候不了陆礼,陆嬷嬷却也不愿在两人跟前当碍眼的人。 她嘱咐小林氏照顾好陆礼后便悄然退了出去,又吩咐奶娘们照顾好龙哥儿,不许让这孩子半夜哭闹起来,以至于打扰了陆礼和小林氏的相处。 夜深入睡前,陆嬷嬷想起这些年颠沛流离的日子,也落了一场泪。 临睡前,她叹息着自言自语道:“罢了,我瞎操什么心呢,日子久了,感情自是会相处出来的。” 第228章 不让宁兰教养青姐儿。 魏铮与宁兰交心一言后,两人之间的感情便愈发融洽了起来。 丫鬟与婆子们陪侍在两人左右,心里说不清的温暖与餍足。 主子们关系和睦,她们这些伺候人的丫鬟也多了些指望,将来若是宁兰被魏铮扶正了,丫鬟们也能借此攀附青云。 是以丫鬟们愈发铆足了气力去伺候着宁兰。 等宁兰从这一团乱糟糟的事务中恢复了些精神后,她便让丫鬟们寸步不离地跟着青姐儿。 青姐儿慢慢地懂了些事,性子却有些顽劣调皮,时常揪着丫鬟们鬓角的发丝不肯松手。 宁兰见此总要疾言厉色地呵斥她一番。 而魏铮却总是笑着将青姐儿抱进了自己怀中,并劝哄宁兰:“她还是个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呢。” 话音甫落,宁兰心里的一腔怒意也无处发泄。 秋末凛凛时,刑部一下子便忙碌了起来。 魏铮一连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夜间才有空回馨兰阁陪着宁兰母女说话解闷。 宁兰虽挂念着魏铮的安危,可想到魏铮不在身旁后她便有充足的时间去“照顾”青姐儿,心里便高兴了起来。 青姐儿也是个人精,知晓自家爹爹不在,便无人能保护好她,立时收敛起了自己的脾性,乖顺地依偎在宁兰身旁。 宁兰却板着脸与她说:“乖女儿,今日你爹爹不在,娘亲便好好教教你女孩儿该有的规矩。” 她本意只是想让青姐儿收敛些脾性,别在幼时太过放肆,以至于将来养成了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她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青姐儿变成第二个严如月。 更何况魏国公府即将迎来大清算,她与青姐儿的未来多有动荡与不安。 青姐儿该做的就是好好养好自己的品性,不可再如此骄蛮。 今日秋风气爽,宁兰抱着青姐儿在里屋里安歇。 睡到一半青姐儿便想起身去够博古架上的九连环。 宁兰闭眼假寐,一听见女儿的动静,便立时睁开了眼睛。 青姐儿“创业未半”而“中单崩殂”,那张素白的小脸蛋都皱成了一团,说不清的难过与哀伤。 宁兰却恍若未闻,只道:“你可是答应了娘亲,要陪着娘亲午睡的。” 青姐儿装出一副听不懂宁兰话语的模样,好半晌也只是摇摇头而已。 宁兰极富耐心地将青姐儿抱进了自己怀中,一字一句地劝导着她:“娘亲告诉你,午睡的时候就该做午睡的事,不能做别的事。” 因她瞧出了青姐儿不愿听从她话语的意思,宁兰便立时铁青着脸将青姐儿抱离了床榻。 她干脆不再陪着青姐儿午歇,只让她立在内寝的角落里面壁思过。 青姐儿自出生至今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屋外的奶娘们听见了青姐儿的哭声,立时捏起了自己的心,要进屋去为青姐儿说好话。 不曾想宁兰却难得露出了几分强硬来。 只听宁兰说:“今日谁都不许给她求情。” 自从金阳公主开始教养青姐儿之后,青姐儿的性子便愈发得嚣张跋扈。 小小年纪,一有不顺她意思的事发生,她便要打砸手边的器具,或是责骂起身边的丫鬟来。 如此行事,哪里还有个小女孩儿该有的模样。 将来若是魏国公府倾覆陨灭,青姐儿哪里还有这等富贵安宁的日子可享用。 她必须要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性,否则将来定然要吃大亏。 思及此,宁兰便愈发狠下了心,只对青姐儿说:“今日谁都救不了你,你若不认错,连下午的糕点也不许再吃了。” 青姐儿最爱吃馨兰阁的厨娘做的桃花糕。 被宁兰这么一数落,她顿时只觉得万般崩溃,小嘴一撇便要落下泪来。 可宁兰却仿佛没有瞧见她的眼泪一般,只硬着心肠说:“你哭也没用,这世上的事不是都围着你一个人转的。” 话音甫落,却见外间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宁兰顿时心间一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时,便听见金嬷嬷已开始与她院落里的嬷嬷们说笑了起来。 金嬷嬷一来,正在面壁思过的青姐儿也仿佛寻见了救兵,立时要冲出去扑进金嬷嬷的怀抱里。 只是碍于宁兰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所以才不敢挪动步子。 可金嬷嬷已然迈步走进了内寝。 她一眼便瞧见了正坐在罗汉榻上生气的宁兰以及可怜兮兮地站在角落的青姐儿。 青姐儿一对上她担忧的眸光,便立时眼含热泪地怮哭了起来。 她哭声凄厉,还染着细细密密的哀伤。 金嬷嬷见状心疼得不知所以,这下也不去顾及宁兰的体面,只与她说:“奶奶是青姐儿的亲娘没错,可姐儿才多大,还没懂人世道理呢,怎么就罚她面壁思过起来了?” 宁兰哑口无言,也不能与金嬷嬷说是她不喜欢金阳公主太骄纵了青姐儿。 是以她只能说是青姐儿太过顽劣,她这才处罚了她。 不曾想金嬷嬷听了这话愈发恼怒,只道:“姐儿还不懂呢。” 说着,她也不去管宁兰的意思,这便上前将立在角落里的青姐儿抱了起来。 青姐儿倚靠在金嬷嬷的肩头,一时间便委屈地落下泪来。 宁兰见状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算是明白了,只要有金阳公主护着青姐儿一日,她就无法将青姐儿这歪扭的性格给改回来。 她叹息了一番,便只能由着金嬷嬷将青姐儿抱去了荣禧堂。 而荣禧堂内的金阳公主瞧见了委屈巴巴的青姐儿后,立时追问:“这是怎么了?” 金嬷嬷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姨娘,咱们青姐儿才多大呢,这便要拿那些迂腐的手段来教导她。” 金阳公主听着便蹙起了眉头,只上前将青姐儿抱进了怀里。 她哄着青姐儿吃了几块糕点,又屈尊纡贵地陪着她玩耍了一会儿,还道:“以后就让青姐儿在荣禧堂住着吧,宁姨娘那儿事多,她还要照顾铮哥儿,也要养好身子再给咱们魏国公府添个男丁才是。” 这话不过是虚言,实则是金阳公主恼了宁兰,不想让她再插手青姐儿之事。 青姐儿本就是魏国公府的千金,自生下来就是金枝玉叶般的人物。 宁兰不过是魏铮的妾室,如今能日日陪在青姐儿左右,也是因为魏铮给她该有的颜面的缘故。 私心里,金阳公主是瞧不上宁兰的出身与品性的。 如今她与青姐儿祖孙情谊深厚,便不打算再让宁兰教养青姐儿。 省得将青姐儿教养成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来。 第229章 魏铮去讨要青姐儿。 没几日的功夫,金阳公主便让金嬷嬷去馨兰阁拿青姐儿的行李。 宁兰不知所以,愣了半晌后问金嬷嬷:“嬷嬷这是要做什么?” 她一副慈母心肠,哪怕平日里时常管教青姐儿,可在这世上也无人会比她更心爱着青姐儿。 她时常与魏铮在私下商谈,庆幸着金阳公主的开明。 寻常世家大族都不会让妾室教养儿女,而金阳公主却从不插手此事。 除了庆幸以外,宁兰心里还有无尽的感激。 可此时此刻的金嬷嬷将青姐儿的全部行李都搬去了荣禧堂,俨然是毫不在意宁兰的感受。 宁兰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既是不敢出言为自己争辩什么,也不想白白地放了青姐儿离去。 青姐儿是她怀胎十月、挣命般生下来的孩子。 多少个日日夜夜母女两人相依为命。 因为有了青姐儿的存在,宁兰才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格外有意义了些。 金阳公主这般横刀夺爱,等同于在剜宁兰的心。 宁兰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即便知晓以自己的身份不能违抗金阳公主的意思,可当下还是攥住了金嬷嬷的手腕,只说:“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甫落,金嬷嬷先开口道:“姨娘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您只是魏国公府的妾室,万万不能违拗了公主的意思。” 她言尽于此,于是便招呼着丫鬟和婆子离开了馨兰阁。 宁兰傻愣愣地注视着金嬷嬷等人缓缓离去的身影,沁儿和雪儿立时上前搀扶住了她,可她还是像失去了所有气力般瘫倒在了地上。 沁儿和雪儿连忙大喊道:“快来人啊,姨娘晕了过去。” 馨兰阁里立时闹出了一场兵荒马乱的闹剧。 夜间魏铮下值后第一时间赶赴馨兰阁,却见往常灯火通明的正屋内一片漆黑,丫鬟和仆妇们也不见了身影。 魏铮心间一凛,只上前去叩响了正屋的屋门,道:“兰兰。” 回答他的却是沁儿和雪儿染着惊恐的话语。 “世子爷回来了。” 往常魏铮下值回府的时候,宁兰都会第一时间来庭院门前迎接他,今日却是不见了人影。 他正纳闷之时,沁儿已推开屋门,与魏铮说:“爷,奶奶身子有些不舒服。” 话音甫落,魏铮已皱起了眉头,不等沁儿再多说宁兰的状况,这便步伐匆匆地走进了内寝。 内寝里一片漆黑,只有些薄薄淡淡的皎洁月色从支摘窗里倾泄而下。 魏铮走着走着便露出了几分恼意来。 他冷声呵斥道:“怎么不开灯?” 沁儿与雪儿讷讷地不敢答话。 床榻方向却传来了宁兰虚弱的嗓音。 “爷,您回来了。” 魏铮闻得此声,再顾不得数落沁儿和雪儿。 只见他一个箭步走到了床榻旁,注视着她说:“兰兰,你这是怎么了?” 才一日未见,宁兰便从个活泼开朗的模样便成了如今躺在床榻上的虚弱之人。 魏铮只觉得心痛如绞,他顿时蹙起眉头回身质问沁儿和雪儿:“让你们好好照顾奶奶,怎么照顾成了这般模样?” 话音甫落,宁兰已勉强撑起了自己的身子,持着泪眸注视着魏铮道:“夫君别怪沁儿和雪儿,是妾身自己不好,公主愿意教养青姐儿,本是件极好的事。” 恰在这时,沁儿和雪儿点亮了内寝里的烛火。 烛火影影绰绰,宁兰神色间的凄楚与哀怜一分不毫地撞入了魏铮的眼眸。 魏铮顿时一惊,他立时遣退了沁儿与雪儿,只道:“发生了什么事?” 宁兰自然没有愚蠢到要在魏铮跟前说金阳公主的坏话。 她只是摆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无助又无奈地落着泪,忍着心里的苦痛道:“青姐儿性子太骄纵了些,我作为她的娘亲,不过是想让她将来活的更好些,改一改自己骄纵的性子,将来也好寻个好夫婿。” 她知晓魏铮对自己心软,只是露出了些软弱,便将魏铮的心捏成了一团碎片。 果不其然,魏铮听了这话后只说:“就因为这事?” 宁兰一向尊重金阳公主,两人在明面上也是一副和谐相处的模样。 从前金阳公主根本不愿意搭理宁兰,甚至对青姐儿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如今金阳公主愿意与青姐儿亲近,魏铮心里乐见其成。 不曾想这亲近却酿出了些苦果来。 宁兰一向是将青姐儿当成自己的命根子看待的,金阳公主将其夺走后,几乎等同于要了宁兰的性命。 魏铮意识到了这一点后,便立刻倾身上前拥住了宁兰。 “你别哭,也别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魏铮面色沉沉,他虽无意违背金阳公主的意思,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宁兰伤心落泪。 青姐儿是宁兰挣命般才生下的孩子,离了青姐儿,她的命也不复存在了。 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魏铮才会如此安抚着宁兰。 “你别担心,我来处理。” 于是,他就温柔地劝哄了宁兰一番,将她哄得入睡后,才道:“你先睡,我去一趟荣禧堂。” 宁兰只是闭阖着眼眸,强忍着不让眼泪往下落。 这一副隐忍坚强的模样映入魏铮的眼帘。 他心内好似有一股火焰在燃烧着一般烧的她炙热无比,浑身上下都滚烫不已。 离开馨兰阁后,魏铮便如风般走向了荣禧堂。 而此时的荣禧堂里也不安宁。 青姐儿虽喜欢金阳公主,祖孙两人相处时也十分融洽。 可她心里最爱重的人永远都是宁兰。 初初离开宁兰时还能勾出几分明净的笑意来。 可到了夜间安寝的时候,青姐儿却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金嬷嬷陪着哄了她好一会儿,见青姐儿仍是没有半分睡意,这便去禀告了金阳公主。 公主闻言便搁下了手边的书籍,起身走到了青姐儿所在的内寝。 青姐儿难以入眠,正在床榻间上蹦下跳地与金嬷嬷说笑。 金嬷嬷无奈地朝金阳公主露出一笑。 “好了,嬷嬷自去安歇,本宫来陪着青姐儿入睡即可。” 金阳公主眉眼弯弯,难得露出了几分人世间的烟火气来。 金嬷嬷闻言也松散一笑,只道:“是,奴婢这就下去。” 她才走到屋门旁,方要推开时,却听见外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夜色迷蒙,她抬头时正觑见了踩着夜色匆匆赶来的魏铮。 第230章 和好。 金嬷嬷被突然出现的魏铮给吓了一跳,顿时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夜深人静之时,魏铮的突然出现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金嬷嬷顿时忆起了白日里宁兰的举措。 金阳公主对宁兰惩罚青姐儿一事多有不满,便打算把青姐儿养在荣禧堂里。 按身份来说,宁兰本就没有资格亲自教养青姐儿。 都是魏铮宠着她爱着她才给她的权利。 如今金阳公主想收回这些权利也是无可厚非。 思及此,金嬷嬷便昂首抬头,露出了几分胆气来。 “世子爷来了,这么晚了,公主和青姐儿都睡下了,您……”金嬷嬷才要笑着与魏铮攀谈两句,却被他冷漠不已的话语打断。 “我是来寻母亲的。”魏铮冷着一张脸说道,他说这话时面容藏在无边的暗色之中,轻而易举地就将金嬷嬷心中的胆魄给吓退了。 金嬷嬷是人精,当即便从魏铮这一句话里听出了他心中的恼怒来。 她立时不敢多言,缩手缩脚地退到了寮房里。 没了金嬷嬷的阻挠,魏铮则是长驱直入,一径走进了金阳公主与青姐儿所在的内寝。 此时青姐儿仍是哭闹着不肯安睡,嘴里还喊起了“娘亲”二字。 金阳公主耐心十足地劝哄她:“青姐儿乖,等明日醒来了,祖母就带你去找你娘亲。” 话音甫落,魏铮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金阳公主身后。 他如地狱归来的鬼魅般无声无息,贸然出声,可把金阳公主吓了一大跳。 “母亲。” 金阳公主被他吓得抱着青姐儿的手都一抖,待看清来人是谁后才抱怨了一句。 “你怎么走路都不出声?金嬷嬷也是,怎么都不通传一声。” 金阳公主如此抱怨道。 魏铮却依旧铁青着一张脸,亦步亦趋地走到了金阳公主身后。 金阳公主没有察觉到魏铮的异样。 她只是怀抱着青姐儿不停地哄她入睡,只是青姐儿好似中了邪术般不肯安睡,时不时唤一句“娘亲”。 魏铮见状便上前从金阳公主怀里抱走了青姐儿。 他素来是个和颜悦色的慈父,今夜却难得露出了几分冷冰的恼意来。 只见魏铮铁青着脸对金阳公主说:“母亲,你不该将青姐儿从宁兰身边夺走。” 魏铮这一句话让金阳公主瞬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她回头怀着森然的怒意瞪了一眼魏铮,道:“你倒是胳膊肘往外拐。” 说着,她便在一片恼意中将青姐儿抱了回来,又道:“青姐儿是咱们魏国公府的血脉,难道就由她宁兰一个人做主了?” 魏铮意识到了金阳公主心里的恼意,他想用言语来解决金阳公主与宁兰之间的矛盾,刚要开口之际,却在一片迷蒙的夜色之中觑见了眼含热泪的青姐儿。 青姐儿瑟缩地倚靠在金阳公主的肩头,嘴里喃喃地唤着“娘亲”二字。 魏铮敏锐地察觉到了青姐儿的情绪,这便借此为由头说道:“当初祖母要把儿子抱去她房里养着的时候,母亲不也肝肠寸断吗?如今缘何要让兰兰品尝此等苦痛?” 一番话说的金阳公主哑口无言,她怔愣了一番后便对魏铮说:“这两者哪里有什么共同点?” 她是魏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千尊万贵的金阳公主,与宁兰这个出身卑微的妾室自是不同。 魏铮将两人比作一处,本就是个错误。 金阳公主虽不讨厌宁兰的为人处事,却羞于让自己与宁兰相提并论。 可魏铮却只是神色冷静地说道:“在儿子心里母亲与兰兰都是一样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句话说的金阳公主怒发冲冠,刹那间只恨不得上前撕烂魏铮的嘴。 只是魏铮那一副淡漠安然的模样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罢了,我与你也讲不清楚什么道理。” 金阳公主立时催促着魏铮带离了青姐儿。 她又不是不讲道理的恶婆婆,当初魏铮被魏老太太养在房里的日子,是她日夜难以派遣的噩梦。 同为母亲,金阳公主顿时能体会到宁兰的心痛与不易。 她不愿让宁兰重蹈覆辙。 或许她与宁兰在教育孩子这一方面有诸多意见相左的地方,但起码她们都有一颗爱着青姐儿的心。 况且宁兰也是因为魏国公府即将遭遇大难而想让青姐儿收敛些骄纵的脾性。 本质上并没有什么错处。 魏铮抱着青姐儿一头钻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他步伐迈得极开,一转眼的功夫便离开了荣禧堂。 * 翌日清晨,金嬷嬷第一个进屋打探金阳公主的状况。 昨夜她在耳房里竖耳倾听了一番,生怕魏铮会与金阳公主起争端。 她最了解金阳公主的性子,外冷内热、重视亲情。 魏铮对宁兰的爱意张扬肆意到阖府上下皆知,他定能做出为了宁兰而顶撞金阳公主的蠢事来。 金嬷嬷是一心站在金阳公主那一边的,若这事发生,她头一个不同意。 幸而昨夜没有闹出什么争端来。 只是魏铮将青姐儿抱离了荣禧堂。 金嬷嬷正忖度着该用何等话语来安慰开解金阳公主,不曾想刚一进屋却瞧见了笑容满面的金阳公主。 要知晓自从那一日金阳公主在慈宁宫里吃了瘪后,她已许久不曾如此开怀过了。 金嬷嬷一头雾水,只走上前去询问她:“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不想金阳公主却只笑着指了指支摘窗外灿烂的日色道:“今日窗明几净、阳光灿烂,难道本宫不该高兴吗?” 金嬷嬷慌忙摇了摇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金阳公主见了心里也不好受,便只笑着说道:“你这老货,吓成这样做什么?本宫不过是想开了些,即便是头上横着一把铡刀,日子也得继续过,整日愁眉苦脸的难道日子就能变好了?” 金嬷嬷这才由惊恐转为了欢喜,忙道:“公主能想开些自然是最好的。” 话音甫落,便见外头的丫鬟进屋禀告道:“公主,宁姨娘抱着小姐来向您请安了。” 金嬷嬷正要蹙起眉头数落宁兰的不知礼数时,金阳公主却已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第231章 翠微之仇。 经由魏铮的从旁相劝,金阳公主待宁兰的态度也好转了不少。 荣禧堂内空旷宁静。 眼瞧着青姐儿正一脸乖顺地躲在宁兰的怀抱之中,时不时地探出脑袋来与金阳公主与金嬷嬷对视,金嬷嬷愈发纳闷了。 昨夜之前公主还恼怒得非要亲自教养青姐儿,还说宁兰这等小门小户的女子不配教养青姐儿。 隔了一夜,怎么她的态度就翻天覆地了呢? 好在金嬷嬷最会察言观色,意识到了金阳公主态度的转变后,她便堆着笑走到了宁兰身旁,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凭着金嬷嬷在金阳公主身边的体面,纵然宁兰心有愤懑,当下却也只能勉强笑道:“嬷嬷歇着吧,今日妾身不过是带着青姐儿来看望公主,这便要回去了。” 金阳公主虽有些舍不得自家孙女,可听了这话,却还是松了口。 “嗯,你们先回去吧,本宫也有别的事要处理。” 于是,一大群丫鬟仆妇们便簇拥着宁兰与青姐儿离去。 几息后,待宁兰等人远去,金嬷嬷才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明明昨日还是那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怎么此时此刻就变了? 金阳公主倨傲地抬起头,半晌只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本宫不想管那么多了。” 因见金嬷嬷仍是一副疑惑不安的模样,她便又添了一嘴:“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本宫去处理呢,青姐儿的事便让宁兰去操心吧。” 话尽于此,金嬷嬷也不敢多言。 片刻后,金阳公主便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再度郑重地赶去了皇宫内。 只是与上回进宫不同的是,这一回慈宁宫的嬷嬷们没有再热情地接待金阳公主。 荣姑姑如一堵高墙般挡在了金阳公主身前,只见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日太后身子抱恙,只怕不方便见公主了。” 金阳公主嚣张跋扈了大半辈子,何曾有过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 慈宁宫院门处有不少来来往往的宫女与太监们,此时都卯足了劲探头去瞧金阳公主的笑话。 荣姑姑以为金阳公主定然会受不住这等委屈。 不曾想一向以骄傲著称的金阳公主却立在原地,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荣姑姑。 她立时蹙起眉头问荣姑姑:“母后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错,怎么没人告诉本宫?” 说着,她就要走进慈宁宫内屋去瞧瞧太后娘娘的状况。 谁知荣姑姑却挡在她跟前死活不让她进屋去叨扰太后娘娘。 于是,金阳公主便只能褪下了号晚上的玉镯,那一只翠玉镯子价值连城,日色降临,正衬出了那镯子的曜目光华。 只可惜荣姑姑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金阳公主身上瞥去。 “公主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荣姑姑丝毫不遮掩自己对金阳公主的厌恶,直截了当地说道。 此时此刻,金阳公主虽身着锦衣玉服、气势斐然,可立在一身淡墨色比甲的荣姑姑跟前却没有多少威严可言。 她知晓荣姑姑一向不喜欢自己。 约莫是因为当初太后让荣姑姑膝下唯一的女儿来伺候自己。 那女孩儿名为翠微,生的也算秀美灵动。 太后将翠微赏赐给金阳公主,存的也是想让翠微好好照顾金阳公主。 一旦金阳公主怀有身孕,翠微也可服侍魏国公为妾,将来生下一儿半女,成为金阳公主的左膀右臂。 可金阳公主性子善妒不肯容人,心里不喜欢柔弱可人的翠微,也不愿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她便随便寻了个由头将翠微嫁给了个管事。 老天为证,金阳公主不至于愚蠢到要害了翠微的性命。 只是那管事外里瞧着是个可靠忠实之人,不曾想与翠微成婚后却每日对她非打即骂。 受不住这等磋磨的翠微便在一日午后投井自尽。 自此,荣姑姑便记恨上了金阳公主。 如今金阳公主与太后母女离心,少不得有荣姑姑在旁吹耳旁风的缘故。 譬如今日,荣姑姑死死地挡在了金阳公主身前,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进屋去面见太后娘娘。 两相对峙之中,还是金嬷嬷见自家公主太过委屈,便上前一步恳求了荣姑姑几声。 可荣姑姑依旧不为所动,只一板一眼地说道:“公主也别难为奴婢了,太后说了,不肯见您。” 她已不再遮遮掩掩,只是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太后的意思。 今日她不肯见金阳公主,是因为崇明帝已然无法再忍受着魏国公的嚣张权势。 帝王之剑已高高悬起并横在了魏国公府的头顶。 荣姑姑没了忌惮,当下只冷笑着开口道:“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公主是金枝玉叶,何必难为一个奴婢呢?” 金嬷嬷见她油盐不进,是存心要给自家公主难堪,当下便要发作。 可她身后立着的金阳公主却制止了她的动作。 “罢了,我们便先回去吧。”金阳公主收敛起了面容里的一切神色,只与金嬷嬷如此道。 荣姑姑也是一惊,便趁着金阳公主离去时瞥了眼她的背影。 一如既往的高傲与冷艳。 等到金阳公主离去后,荣姑姑才由衷地一笑。 笑到最后只露出了些徒然的悲伤。 她一个奴婢,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在阴暗的角落里注视着金阳公主的狼狈与不堪。 以她的能力、手段,即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伤不了金阳公主分毫。 哪怕太后娘娘与崇明帝已打算对魏国公府下手,甚至于不让金阳公主进宫。 可这两人却从然没有动过要伤害金阳公主的心思。 哪怕魏国公府倒台,金阳公主却依旧可以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甚至于太后娘娘与陛下还会因为觉得亏欠了她,而加倍地对她好。 思及此,荣姑姑只能潸然泪下,叹息着说道:“翠微,娘无用,只怕这一辈子都无法为你复仇了。” 她的对食庞太监瞧见了她脸上的泪痕,顿感心疼不已。 他二人都是皇宫里最微末的奴才,艰难困苦时两人相伴着彼此走过最艰难的岁月,情谊自然深厚。 他一个无根之人,此生已没有了传宗接代的本事,如今也只能好好珍视着荣姑姑。 他知晓荣姑姑心里的苦楚,当下便柔声安慰她道:“总有机会的,咱们总有机会报翠微的仇与债。”